四個膀大腰圓的嬤嬤立即從她身後走出來。
「奴婢們見多了這般不知禮數的鄉下女子,調教起來……呵呵,再容易不過了。」
眼看幾人要上手觸碰,我冷下臉:「你們誰敢!」
若在往常,我的侍女早就飛身上前護住了我。
可此刻我才發覺,不知何時,她竟被人捂住嘴丟了出去。
今日來裴府,我料想他們不敢拿我怎麼樣,便只帶了一個侍女。
沒想到栽在這上頭。
無論我如何掙扎,幾個老嬤嬤都強行押住我,拖著我往裡走。
正房裡,裴溢和寧婉兒坐在上首,裴佑則站在一側,滿臉嫌惡。
「父親,母親,把她直接打殺了不行嗎?為何非要納她入府?」
我周身一震,不敢置信地抬頭:「裴佑,你可知道你在說什麼?」
裴佑搖著扇子:「如何不知?被旁人知道了我親生母親身份如此低賤,我以後該如何交友見客,又怎能娶到家世清白的女子?你若當真是個疼愛孩子的母親,不如一頭撞死,也算幫我一把!」
若說之前,我還能當裴佑只是被養壞了性情,好好教導還能夠掰正。
可在他親口說出要將我打殺之後,我再也沒有辦法為他找任何藉口。
如此冷漠無情,草菅人命。
對這個十月懷胎才誕下的孩子,我終於徹底死了心。
「住嘴!」裴溢皺眉,「怎麼說她也是你的親生母親,這種話,以後不許再胡說了!」
「好了好了,」寧婉兒打起圓場,「賓客在前院還等著夫君去主持呢,讓妹妹先給我們敬杯茶就算了。」
一杯滾燙的茶水被端到我面前,但凡碰一下,手指必會燙出水泡。
傻子才會去端。
見我不動作,身後老嬤嬤推了我一把。
「還不快端起來,跪下向裴大人和裴夫人敬茶!」
「跪?」我冷笑,「裴溢,寧婉兒,我倒是敢跪,只怕你們不敢受。」
「有何不敢?妹妹怕不是失心瘋了,當自己是什麼天潢貴胄?可惜啊,心比天高,命比紙賤……」
幾個嬤嬤正要強行押著我下跪,卻忽聽門外傳來一聲唱喏。
「安樂公主駕到——」
隨後是一陣銀鈴般的笑聲。
「本宮的小侄女鬧著要找她母妃,本宮這才過來看看。」
「這院中擺這麼大陣仗,可是我三嫂,舒王妃在此?」
5
公主蒞臨,裴溢和寧婉兒只得放下眼前事,一齊迎了出去。
「見過安樂公主——」
院子裡齊齊跪了一地。
裴溢擦了擦汗:「微臣眼拙,竟不知舒王妃今日駕臨寒舍,微臣這就命下人去尋——」
「罷了。」
安樂公主揮了揮手:「小郡主也鬧累了,這會兒在花園裡看蛐蛐,我見你們這院子還算清凈,不如留給我歇息歇息。」
裴溢哪敢不從,立刻將所有人都撤了出去。
我這才從正房裡出來。
原來是我那侍女被丟出去後趕緊搬來的救兵。
「三嫂何必這般藏著掖著,徽月在宮裡待了兩天便想你得緊,求著我帶她出來見你。」
我搖搖頭:「待我梳洗一番,再去接徽月。」
將才那般混亂,我的釵發早就散了,只怕嚇著徽月。
只是沒想到,我梳洗的功夫,寧婉兒竟又氣勢洶洶地帶著人轉了回來。
「稟告公主,民婦府上有一妾室,不識禮數,偷偷藏於院中,只怕驚擾了貴人,民婦這就將她帶走。」
她一聲令下,身後那幾個老嬤嬤便要上前來抓我。
「慢著。」
安樂公主輕輕抬手,立刻有人護住我。
「這院中除本宮的人外,只有一位婦人,沒有裴夫人口中的妾室。」
寧婉兒立即指著我:「回公主,那女子便是府上要納的賤妾!」
安樂公主看向我,一副要我給個說法的表情。
我淡笑搖頭:「我可是好人家的正妻,裴夫人莫要冤枉我。」
「怎麼可能!你分明是個沒名沒份的外室,哪個傻子會娶你一個屠戶女做正妻!」
寧婉兒口不擇言,竟敢罵到蕭言朝頭上。
安樂公主臉上沒了笑:「放肆!裴夫人真是生了一張好嘴,這麼愛編排他人,不如賜你一張銅尺,每日掌嘴三遍!
「正巧我身邊有位顧嬤嬤,最是禮儀周到,就讓她留在府中,好生教導你!」
寧婉兒驚恐地瞪大眼睛,卻被人死死按住。
安樂公主身邊的嬤嬤領命而去,當場賞了她三個嘴巴。
「啪!啪!啪!」
寧婉兒渾身發軟,是被人扶出去的。
「也罷,幾日不見徽月,當真是想她了。」
我朝安樂笑笑,整理好衣著,去了後院。
只見花園亭中,好些人簇擁著一個小姑娘說話。
裴佑想討好徽月卻擠不進去,在外圍急得團團轉。想了想,乾脆拉出來一條低眉順眼的狼狗。
「我這狼犬最是通曉人性,我讓它往東它絕不敢往西,郡主可要見識見識?」
徽月一看,連連皺眉。
「我母妃最怕這東西,你快將它拉走!莫要驚擾了我母妃!」
裴佑一僵,只能灰溜溜地將狗牽走。
可徽月卻眼尖地發現狼狗脖子上掛著的荷包。
「等等,那是什麼東西?取下來給我看看。」
裴佑一愣,依言照做,試探性地問:「郡主喜歡這個?」
侍女用手捧著荷包,徽月看得仔細,奶聲奶氣點頭。
「嗯!喜歡!」
徽月出生後,我也為她繡了一個同樣的荷包,包著蕭言朝的玉佩,給她貼身放在裡衣里。
她歪了歪頭:「就是……舊了些。」
比她懷裡那箇舊。
裴佑聞言一喜Ṱűₓ:「這荷包是我家中賤奴所做,郡主喜歡,那便為郡主再繡一個便是。」
他立刻跑出來,找到我,頤指氣使道:「你沒聽見嗎?郡主看上你繡的荷包,是你的福氣,還不趕緊再替小爺繡一個?」
我淡淡道:「倘若我說不願呢?」
「哪來這麼多廢話!」
裴佑不耐煩地自腰間抽出一條訓狗鞭,直接一鞭向我抽來:「你若不願,我便抽到你願!」
這孩子,算是徹底廢了。
我眼也不眨,身旁侍女閃身上前,抓住鞭子一拽,裴佑便踉蹌幾步,差點摔了個狗吃屎。
從地上爬起來的裴佑大怒:「誰給你們的膽子,竟敢對我不敬!等我告訴母親,將你們打死喂狗!」
「對了,還有小郡主!你們膽敢違抗小郡主的命令,我看你們有幾條賤命夠賠——」
他一抬手,立刻有家丁將我包圍。
可就在此時,一個小小的身影不知從哪裡鑽出來,一陣風似的飛奔進我的懷裡。
「母妃!」小人兒親熱地抱住我,「你可算來啦,徽月想你好久啦!」
6
在裴佑僵滯的目光中。
我自然地掂了掂懷裡的徽月,嗯,重了。
看來這孩子在太后宮中過得挺自在,半點沒虧待自己。
「母妃,你們這是在做什麼呀?」
徽月抱著我的脖子,好奇地瞥裴佑一眼。
「教訓不乖的孩子罷了。」我淡淡道。
裴佑年紀雖不大,卻也意識到了徽月那句母妃意味著什麼。
他後知後覺癱倒在地,雙腿更是抖個不停,不出片刻,身下竟多出一灘黃色的液體。
「噫!母妃,他尿褲子了!真不害臊!」
場面實在不雅觀,我扭過徽月的頭:「玩了這麼久,先去找你姑姑吧,母妃還有點事要忙。」
裴佑如何我已經不在意,將徽月交給安樂,便往正院後的祠堂走去。
今日前來裴府,並不只是單純為了見一見裴佑。
當年我抱著母親牌位被賣入裴家,成為裴溢的童養媳時,裴溢曾答應過我,會讓我母親和他的父母在祠堂受一樣的香火。
可如今我早已另外成家,自然也沒有繼續將母親的牌位留在裴家的道理。
我到時,寧婉兒挨了打,正在正院裡上藥。
聽說我來取母親牌位,立刻讓人攔住我。
「裴家祠堂可不是想進就進的,別以為公主幫過你,你就能在裴家橫著走!哪怕夫君納你為妾,你也得提前三天齋戒沐浴才能進!」
我瞥她一眼:「你們裴家的規矩,與我何干?」
顧不上寧婉兒氣得扭曲的表情,侍女護著我直接闖進祠堂。
可供桌前,上下三排牌位,一眼望去俱是裴家人。
我壓抑住心中火氣:「我娘親的牌位呢?」
「呵呵,你娘又不姓裴,夫君怎麼可能當真把她的牌位放進裴家祠堂?」
「你——」
寧婉兒打斷我:「我知道牌位在哪裡。」
她摸了摸自己的臉:「只要你也挨我三記耳光,我就把牌位還給你,怎麼樣,這個交易是不是很公平?」
「否則的話,我就把它給燒了,讓你娘在地下都不得安寧——唔呃——」
她話還沒說完,我已經伸手死死掐住她喉嚨,冷笑。
「你再威脅我試試看?我也想知道,在你心裡,到底是你的命重要,還是我娘的牌位重要!」
寧婉兒拚命掙扎,可憑殺豬練出來的力氣,足以直接擰斷她的喉嚨。
「許君行,你瘋了嗎!快住手!」
裴溢急匆匆闖進來,舉起懷裡用白布蓋著的物件:「你娘的牌位在這裡!快放開婉兒!」
說完他掀開白布。
我凝神一看,果真是當年我在母親墳前親自用刻刀一刀刀刻出來的牌位。
鬆開手時,寧婉兒已經昏死過去。
我根本不在乎她是死是活,抱著交換而來的牌位,正要離開,卻被裴溢攔住。
他聲音嘶啞:「這些年,我一直將你娘的牌位放在書房,日日上香,我……並沒有食言。」
我不明所以地皺起ŧū́ⁱ眉。
「我跟你說這些,是想告訴你,我對你的諾言絕無半分虛假。只要你留在裴府,我必然會對你好。」
「裴大人怕是想多了,」我漠然道,「七年前,我便已另嫁他人——」
裴溢打斷我:「嫁人又如何!」
他的眼眶紅了一圈,再開口時,語氣中竟多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瘋狂。
「你本就是我的妻!就算死也該死在裴家祖墳里!我們可是在祖先牌位前拜過天地的,我又如何能將你拱手讓與他人?」
「君行,我不可能放開你,就算奪人妻妾我也不在乎!況且我也是想知道,什麼樣的人家,有資格和當朝尚書搶同一個女人!」
?
真不知他到底哪來的自信。
我正要開口,一聲慵懶的男聲倏然從身後響起。
「是嗎?
「裴大人既然這般自信,那就請裴大人告訴我,在你眼中,我蕭言朝,夠不夠格?」
7
是言朝!
我雙眸一亮,幾乎立刻便回頭望去。
蕭言朝臉上還帶著些風塵僕僕的疲憊,但見到我,依舊溫柔地朝我笑了笑。
這次從封地進京,蕭言朝因有臨時的要緊軍務,便讓我和徽月先行出發,而他則晚了四五日。
他走過來牽上我:「還好趕上了,沒讓某些登徒子將你給搶走。」
再抬眼看向裴溢,他身形僵硬,臉上不見分毫血色。
好一會兒,才直愣愣地跪下,顫抖著嘴唇:「不知舒王大駕光臨,微臣裴溢……罪該萬死……」
蕭言朝沒讓他起來。
「剛剛聽裴大人大言不慚,怎麼不繼續了?」
裴溢閉了閉眼,才豁出去一般開口。
「舒王殿下寬宏大量,想必能容微臣斗膽一言。臣與君行少年夫妻,情深意篤,只不過後來失散,如今才終於重逢。」
「於舒王殿下而言,君行不過是一個身份卑賤的女子,可於微臣而言,她卻是微臣兒子的母親——」
蕭言朝冷冷打斷他。
「怎麼,在裴大人眼裡,舒王妃很卑賤嗎?」
裴溢愣住了。
他緩緩轉頭看向我,滿臉不敢置信:「怎麼會——舒王殿下怎會娶你做正妻——」
「可能是因為,我不像某些人,狗眼看人低吧。」
說完,蕭言朝捏了捏我的手:「對了,既然知道君行是我的王妃,裴大人為何還不向她磕頭行禮?」
若在以往,蕭言朝並不是愛以權勢壓人的性子,我心知他這樣也是想為我出氣,便輕輕握回去。
裴溢再不情願,也只能深伏在地:「微臣……拜見舒王妃。」
蕭言朝冷哼一聲,沒再給他任何眼神,直接牽著我的手離開。
等人走遠了,裴溢才脫力一般,癱倒在地。
「前些日子你遭人刺殺,怎麼也不告訴我?」
「小事罷了,況且我又沒受什麼傷。」
蕭言朝嘆氣:「朝中有人貪墨糧草軍餉,若非我執意要查,也不至於拖累了你。」
我捂住他的嘴:「你我夫妻本是一體,哪來的拖不拖累?再說這些話,我倒要惱了。」
蕭言朝輕輕一笑,吻了吻我的掌心。見我臉紅,眼睛亮得如同天上的星星。
和七年前,我們剛認識那會兒一模一樣。
流放邊關的第三年,我每日都需辛苦勞作、開墾荒地,卻也無意間撿到一個暈倒在我農田上的男人。
那時的我,並不知曉他是剛到封地就遭人暗算的舒王蕭言朝,能為他做的,也不過是包紮傷口、喂上兩口粥飯而已。
蕭言朝記著我的救命之恩,時常偽裝身份來找我,等得知我的冤屈後,便抹除了我的罪奴身份。
我們也在相處之中,對彼此互生好感。
至於後來,他如何頂著重重壓力,娶我一個屠戶女為王妃,那就是更曲折的țų₉故事了。
「父王!母妃!」
徽月的喚聲,將我從回憶里拉回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