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急聲道:「金烏,金烏。」
八哥叫道:「金烏,金烏。」
似乎不需要我證明。
許念將籠子打開,抓起八哥丟到我手裡道:「一會兒,你跟著它。它能帶你找到銀圓。記住了,必須子時之前,找到銀圓。我會在你弟弟那邊等你。」
跟著金烏去?
我看著手裡的八哥,猶豫了一下,鬆開手。
許念在一旁道:「煤球,帶他去找陽壽。」
八哥在空中兜了一圈,便向著外面飛去。
我也沒其他辦法,只能跟著八哥向外走去。而許念跟著我出了門,向著張澤院子的方向走了過去。
天很黑。
八哥在張家飛著,我一步不敢慢,緊緊地跟著。
就這麼,一直走一直走,八哥帶著我在張家繞了兩圈,就在我感覺自己有點傻,幹嘛要跟著八哥亂跑的時候,那隻八哥卻來到了我父親的書房。
書房裡沒人。
我站在書房門口,心裡卻七上八下,十分不安,最後還是推開了書房的門。
門打開了。
我點燃一根蠟燭。
八哥飛進書房,在一個個書架上蹦蹦跳跳,最後來到了一個書架上,用嘴啄著那一本書。
我走過去,將那本書抽起來,只見書後面有個暗格。
真找到了。
我伸手打開暗格,當我看見裡面用萬福當鋪紙張完好包裹著的二十枚銀圓時,我的腿都在顫抖,心底更是一陣陣發涼。
怎麼會!
這銀圓出現在我自己父親的書房裡。
「完啦。完啦。」八哥的叫聲突然驚醒了我。
我木然地回過頭,只見父親出現在書房門口,眼神平靜地看著我。
「舟兒,你來書房做什麼?」父親語氣平靜。
我慢慢退後一步,努力裝作若無其事道:「父親,我記得你有一本乾隆年間的傷寒雜病論,我想看看,能不能找到醫治弟弟的辦法。」
「你倒是有心了。」父親輕輕點頭,走到另一側書架,將那本傷寒雜病論遞給我道,「是這本,拿去吧。」
我接過那本書,便對父親道:「父親,我先回去了。」
說完。
我放下蠟燭就準備離開。
只是,就在我走到門口的時候,父親卻在後面開口道:「這二十塊銀圓,你不打算要了嗎?」
我心裡咯噔一下,停下了腳步,卻沒敢轉身。
父親在後面,嘆息了一聲,又帶著自嘲的笑聲道:「舟兒。我還記得你那時候很小,你娘還活著。那時候,你不懂事,總想什麼都比你弟弟多一些。我那時候總跟你說,做人不能貪心。」
我握緊拳頭道:「父親,我很聽從你的教誨,已經不貪心了,家業給弟弟好了。」
「我知道,你這孩子,從小就聽話。」父親嘆息了一聲道,「可是,我貪心啊。舟兒,我老了。你祖爺爺是五十八歲死的,你爺爺是五十五歲死的。我……我不想和他們一樣,死得那麼早。舟兒,你不會怪我吧?」
我閉上了眼睛。
我本來不相信是父親做的這件事。
一開始,我以為是二娘。
弟弟身體不好,二娘花錢讓李德海買我陽壽是很有可能的事。只要我死了,弟弟便可長命百歲,繼承家業。
可是,帶著許念回家之後,我感覺許念的神色不對勁了。
特別是許念去了弟弟那裡,告訴我她能救弟弟,卻沒回答是誰對我下手之後,我便感覺到,事情沒那麼簡單了。
7
我深吸一口氣,努力擠出一絲笑容道:「父親,二十年陽壽,足夠你活很久了。」
「是啊。二十年,能活很久了。」父親笑了一下,卻又開口道,「舟兒,你是了解為父的。」
我緊握拳頭,轉過身便飛撲向了父親。
是。
我了解他。
他不管在商戰上,還是其他事情上,都不會給人留活路。
張家之所以至今還能在京城立足,就是因為父親的狠,他對外人極狠,對自己兒子既然下手了,又怎麼會留情面。
只是在張家反抗是徒勞無功的。
我剛撲到父親面前,便被衝進來的管家張誠帶人按在了地上。
「張守正,你怎麼能這樣?」我放聲吼道,「我是你兒子。張澤也是你兒子。你怎麼能這樣?」
父親坐在凳子上,眼神冷漠地看著我,拆開了面前包好的銀圓,隨後一枚枚取出送到鼻尖嗅了一下。
隨著他每嗅一下。
我便感覺到身體一陣發虛。
他在收取我的陽壽!
前後二十枚,被父親嗅去陽壽,我感覺到身體無比虛弱,甚至連手上的皮膚也黯淡了許多,變成了黃褐色。
「二十年。不夠啊。」父親的臉色此刻無比紅潤,像是一瞬間年輕了二十歲,本來斑白的頭髮也烏黑髮亮。
父親活動了一下胳膊,一步步走到我面前,對管家張誠吩咐道:「叫李德海把東西打來。」
張誠點頭,便讓人去請李德海了。
我在地上掙扎著,吼道:「我不會把陽壽賣給你的。張守正,你就是個畜生,我絕不會將陽壽賣給你。」
「你會賣的,舟兒,我了解你。」父親說完,便走出了屋子。
管家張誠讓人用繩子捆住了我。
過了一刻鐘。
父親讓人將我帶到了前廳。
李德海來了。
而與此同時,張澤也被帶過來了。
我被捆著丟在地上,張澤裹著毯子也跪在一邊。
二娘來了,疑惑地看著我們,對著父親問道:「老爺,發生什麼事了?」
父親沒說話。
弟弟張澤自嘲一笑開口道:「母親,我的身體是他害的。」
二娘愣住了,看向我,衝過來就要打我。
「不是大哥。是我的好父親。」弟弟張澤抬頭看向父親道,「還記得八歲那年,他送我的那支翡翠管毛筆嗎?張之洞的筆,他說那支筆很貴重,要我好好保存,好好用它。」
二娘不解地問道:「那支筆怎麼了?」
「不怎麼。張之洞,字孝達。那支筆叫子孝,子孝,父安。只要我用了,父親就會安康,只是我要損耗陽壽和生命。」弟弟張澤抬起頭,笑著說道。
二娘聽聞看向父親,隨後一屁股癱坐在地上,呢喃道:「張守正,你怎麼能……」
父親沒有理會二娘,只是一抬手,管家張誠就將許念拽上來了。
我趴在地上,看向許念。
許念被捆著,看了我一眼道:「對不起啊。張舟,我沒想到他早有準備。」
我掙扎著抬頭看向父親道:「張守正,這件事和她無關,你放了她。」
父親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茶,笑了一下道:「怎麼會無關?舟兒,你不是喜歡她嗎?」
話音落下。
父親從一旁的桌上拿起一把匕首,就走到了許念面前。
「你做什麼?」我急聲吼道。
父親冷聲道:「陽壽賣給我,否則,我殺了她。」
「你就是畜生!」我怒目看著父親。
許念卻是平靜地看向我道:「別聽他的。張舟,他不會放過我們的。」
我聽著這句話,心裡更急了。
我了解父親的為人,他絕不會留下後患的。
父親眼神一冷道:「舟兒。把陽壽交出來,我放過你和她,這一次,我說到做到。」
我怒目看著父親。
父親一怒,便拿刀指向了許念的臉。
「別。」我大叫道。
父親看向我:「最後一次機會,我沒那麼多耐心。」
「我賣。」我知道沒有討價的資格,只能咬牙道,「不過,你要以我母親的名義發誓,我把陽壽交給你,你放了我們。」
父親眯眼看向了我。
母親。
這是我最後的倚仗了。
曾經的父親,那麼深愛母親,在母親葬禮上,流下了一次次淚。可是他對母親的愛,並沒有轉嫁到我身上。
從那之後,我便沒有再感受到父親的愛。
「好。我以你母親的名義發誓,你把陽壽交給我,我會放過你和這個丫頭。」父親放下了刀。
我低下了頭,只能認命。
只是,就在父親走向我的時候,二娘卻突然撲向了父親。
「澤兒,快跑。」二娘叫了一聲,又一口咬在了父親的耳朵上。
父親痛得大叫起來。
許念也在這時,突然掙脫了繩子,衝到了我和張澤中間。
她看了我一眼,卻是拽起張澤便跑。
我掙扎著看向許念和張澤的方向。
許念頭也不回地跑了。
「吃裡爬外的賤人。去死。」父親一刀刺進了二娘的小腹。
二娘卻依舊死死抱住父親的脖子,不肯放手,任由父親捅了十多刀,也沒有放手。
「滾啊。賤人。」父親終於推開了二娘的屍體。
二娘沒了氣息,倒在地上,眼睛瞪得很大。
「張守正,你真不是人,你害自己兒子,殺自己老婆,我不會把陽壽賣給你的,天會收你的,你不得好死。」我惡毒地咒罵著。
父親拿著一張帕子捂著被咬掉半邊的耳朵,冷眼看著我道:「小畜生,我是你父親,你的血,你的肉本來就是我的。我要你還給我,也是天經地義。我早就跟你說過,人在外,要狠。你看看你的那個女人,拉著你弟弟跑了。你這種廢物,把張家家業交給你,也會被你敗光。」
說完。
父親拿起一旁桌上的三枚錢幣道:「把陽壽賣給我,否則我一根根切了你的手指,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怒視著父親。
父親卻是一刀就扎在了我的左胳膊上。
「小畜生,你的血肉都是我的。」父親怒視著我,「敢忤逆我,你知道我的手段。」
我痛得大叫起來。
父親又擰了一下匕首。
我全身顫抖著,咬著牙,嘶吼著,卻不肯認輸。
「小畜生,把陽壽賣給我,我只給你最後一次機會。否則,我現在就殺了你,只要五帝買命錢還在,我大不了再生一個。」父親再次一刀扎在我的肩膀上。
他瘋了。
我知道自己沒有了迴旋的餘地。
要麼現在死,要麼再交出三十年陽壽,或許還能活幾天。
可是我不甘心。
「我不給。」我流著淚,拼了命地吼道。
父親看著我,發出了冷笑聲,慢慢起身,一腳踩在我的臉上,對一旁張誠說道:「把他埋在院子裡,就露出個頭。其他人,給我把那個許念找出來。」
只是,在這句話說完的瞬間,父親卻是癱坐在地上,臉色無比痛苦。
「怎麼了?」父親摸著自己的臉。
我抬頭看過去,只見父親的臉開始發黃,變瘦,頭髮也開始掉落。
「我……我怎麼了。」父親的聲音變得無力。
我睜大了眼睛看著,感覺這一切很可能和許念有關係。
8
而張誠等人也驚住了。
老太監李德海驚聲道:「鬼……鬼器反噬,和……和老佛爺當年一樣,這是鬼器反噬。」
鬼器反噬?
我忍著胳膊的劇痛,看著父親一下子變成了個病秧子,倒在地上動彈不得。
張誠等人手足無措。
「放開我,他廢了,這個家,我做主。」我吼道。
張誠幾人還猶豫。
我重聲道:「放開我,你們的事,我既往不咎,每人五根小黃魚。」
「不。別放他,殺了他。」父親喘息著,發出嘶啞的聲音。
張誠幾人你看我,我看你。
最後張誠還是衝到我面前,放開了我,臉上賠著笑道:「大少爺,我們真沒辦法,這個家……只能聽老爺的,以後只聽你的。」
我丟了二十年陽壽,還受了傷,雖然虛弱,但是還不至於死。
父親掙扎著看向我,不斷往後挪著身子。
「父親,你也怕了嗎?」我一步步走過去,撿起地上的匕首。
父親喘息道:「不要。小畜生,我是你父親。」
父親?一個要我陽壽的父親?一個要兒子健康的父親?
我拿著匕首,要殺了眼前的瘋子。
「不要。」許念從一旁衝過來,大叫道,「你殺了他,陽壽就拿不回來了。等拿回陽壽,你不殺他,他一樣會死。」
陽壽?
我看向許念。
弟弟張澤也沖了過來,在見到自己母親死後,一下子跪倒在地上。
許念拿起另外幾枚五帝買命錢,扶著我道:「時間快來不及了,跟我走。」
我只能點頭。
許念扶著我,一路走到了弟弟張澤的房間。
房間裡。
許念點燃了一支蠟燭,隨後來到臥室的門前,用一根銀針刺破手指,隨後打開了門。
門開了,黑色的霧氣瀰漫開。
「跟我走。」許念用一根紅繩纏住我的手腕,隨後抓著我的手就走進了門。
進了門。
我只見前方出現了一條燈火通明的街道。
街道兩側,有許多地毯,只是那些攤主都戴著詭異的白色面具。
我看向許念,許念臉上也戴著一副面具,不過是紅色的。
周圍的商販見到許念,紛紛點頭問候。
許念拉著我,便來到了一座三層高的店鋪面前。
「天地商會?」我喘息問道,「許念,這裡是什麼地方?」
許念回應道:「鬼市,天地商會,救你命的地方。」
我跟著許念走進天地商會。
商會之中,一名身穿白衣的帥氣男人笑看我一眼,對著許念道:「許念,為了這麼個傢伙拚命,值得嗎?不如我們在一起……」
「白小白,你好煩。」許念對那男人很是不滿地說了一句,隨後將五帝買命錢放到了桌上道,「快點,給他把陽壽續上。那個老傢伙要死了,死了就續不上了。」
白衣男人白小白不緊不慢,手指點在五帝買命錢上,一字一頓道:「五帝買命錢,陰氣七兩六錢,摺合二十四年陽壽……」
「他的全還他。另外一個老太監的,算我的報酬。」許念搶著說道。
白衣男人白小白看了我一眼,有氣無力道:「你這女人總是亂來。好吧,破例一次,全給原主,二十年陽壽。還有四年,歸商人許念。」
店鋪之中,一隻很長的手伸出,抓住了五帝買命錢。
五帝買命錢上紅色霧氣湧出,被收抓了回去,丟到了大廳中間的銅爐中。
白衣男子白小白拿起一部帳本,用血淋淋的筆,寫寫畫畫,最後一點我的眉心。
我只感覺一股力量鑽進我身體里,本來虛弱的身體,一下子恢復了生機!
陽壽回來了?
白衣男子白小白給了我一個鄙夷的眼神,又笑眯眯地對許念問道:「許念, 這次要買什麼嗎?你有一千兩百枚天地大錢,能買很多好東西。要不, 我給你介紹下?」
「不。那是我的錢, 我得存著。你個奸商, 別想坑我的錢。」許念拿起五帝買命錢,固執地回了一句,然後拉著我便往外走。
我跟在許念後面走著, 忍不住看向四周的店鋪, 在要出鬼市的時候, 卻意外地見到了念齋。
「這……」我指著念齋。
許念看了一眼道:「對。同一間。鬼市其實就是念齋的那條街, 不過進入的方法不同, 先回去,以後有機會告訴你。」
在許念的帶領下,我又一下子回到了張澤的房間。
許念吹滅了蠟燭,將一切東西收起。
我帶著傷,一步步走出院子,再來到正廳的時候,父親頭髮蒼白,正處於瀕死狀態。
弟弟張澤手裡拿著匕首,見到我就叫道:「哥。殺了他。他殺了我媽。」
殺?
我看著父親病入膏肓又無比蒼老的樣子, 最後搖了搖頭道:「不用了。他現在比死了更慘。」
父親聽到這句話, 用力發出喘息的聲音:「殺我……殺我……」
「我不會殺你。我不是你, 我不是畜生,我不弒父。」我怒聲道。
父親還在掙扎著。
我看向一旁張誠道:「張誠, 把他抬回去,找幾個老媽子好好照料著。他活一天, 我賞一百塊銀圓。」
父親張嘴要說著什麼, 只是聲音太小了, 我也懶得去聽。
終於, 一切都結束了。
我讓家裡的郎中處理好傷口, 再去找許念的時候,她已經趴在我床上睡著了。而我那隻八哥, 在床頭歪著腦袋看著。
「煤球?」我伸出手。
八哥飛起,落在我手上。
這傢伙, 叫金烏不理我,叫煤球居然就飛來了。
第二天一早, 我在隔壁房間聽到許念起床的聲音,便連忙起身來到了房間門口。
許念走出房間, 打著哈欠道:「早啊, 張舟,我一會兒要回家了, 能不能給我幾塊你家的餅,挺好吃的。」
這丫頭,眼神又變回了清澈無辜的樣子。
我點頭, 笑一下, 伸手剛要扶著她下台階, 卻是在觸碰到她手的瞬間,感覺到手突然麻了一下。
許念一下子縮回手,目瞪口呆地看著我。
「這……算不算來電了?」我好奇地問道。
許念柳眉抬起, 看了看手,卻是沒理我:「爹騙人。來電的感覺一點都不好,手都疼了。」
這丫頭是真傻?
(本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