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鍾先生。」
5
深夜,一家麵館前,我和鍾宴喬相對而坐。
雞蛋面熱騰騰的霧氣氤氳在空氣中,為鍾宴喬那張優越卓然的臉渡了一層朦朧柔和。
只是他西裝革履的,與這家麵館實在格格不入。
我低下頭,吸著面。
亂蓬蓬的頭髮隨著吃面的動作,摩挲著外套。
沙沙作響。
「老闆,加個葷菜。」
鍾宴喬淡淡開口。
視線一直沒離開過我。
我莫名覺得,自己很像一條流浪狗。
不光被喂了飯,一會兒還要跟人家回家。
一碗面見了底。
鍾宴喬抬起眼,「吃飽了嗎?不夠還有。」
「嗯,吃飽了,謝謝宴喬哥。」
鍾宴喬默默地看著我,少頃起身付了錢,語調有些涼:「回家。」
怎麼感覺他生氣了。
我好像沒惹他……
不過這個樣子——
我跟在後面,咧了咧嘴,真成流浪狗了。
鍾宴喬把我帶回家後,鍾思睿大呼小叫地跑過來。
「哥,你怎麼不給她換身衣服,這髒兮兮的,跟流浪狗一樣。」
「瑟瑟來啦?快進來,我和你叔叔剛給你收拾好房間。你想跟思睿睡一個屋也行。」
我站在玄關,暖呼呼的氣息撲面而來。
燈光晃得我頭暈目眩。
對叔叔和阿姨道了謝,就被鍾思睿拉進了臥室。
「討厭死了,我哥今晚住隔壁,咱倆也沒法聊八卦。」
「他平常不都回市區的別墅嗎,怎麼非要來這湊熱鬧。」
我心不在焉地聽著,情緒一直不高。
「瑟瑟,你明天是不是要去祭祖?」
「嗯。」
「讓我哥送你——」
「不用了,太麻煩,我自己打車去就好。」
「哎呀,反正他順路,你自己打車,我媽又得罵我了。」
順路……嗎?
6
由於沒法聊八卦,鍾思睿很快陷入了昏睡。
我睡不著,半夜又接到了景然的電話,便悄悄打開門來到客廳。
「姐,明天祭祖,你能不能別回來了?」
「不能。」
景然深吸一口氣,「你難道還不知道嗎?你只是爸的私生女。」
我腦袋嗡得一下,只覺得手指都失去了溫度。
「你……騙人。」
「沒有騙你,我從小就知道了。家裡只有你一個人不知道。因為祭祖的事,爸媽又吵架了,所以我希望你以後離我們家遠遠的。這樣對大家都好。」
那些曾經遭受的不公,此刻終於有了解釋。
為什麼我會跟隨祖母長大。
為什么爸媽對我不冷不熱。
剛才還在笑自己像條流浪狗,這下真成流浪狗了。
「你在幹什麼?」
一道清冷低啞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我瞬間回頭,對上鍾宴喬漆黑深沉的視線。
咧出一個難看的微笑:「哦,我出來喝水。」
鍾宴喬面無表情地注視著我。
慢慢地,我笑容維持不住了。
眼圈也紅了。
我聲音在顫抖,語調上揚:「宴喬哥,還有事嗎?沒事我就回去睡覺了。」
鍾宴喬叫住我,「我有個朋友,最近出國,缺人看房子,你有空嗎?」
「為什麼不叫鍾思睿——」
「她?」
鍾宴喬嗤笑一聲,聲音里多了絲暖意,「靠不住。」
「謝謝。」
我聲音很低,不知道鍾宴喬聽見沒有。
總之第二天,鍾宴喬就叫人送了鑰匙過來。
我徹底從家裡搬了出去。
7
但是我沒想到,公寓對門住著鍾宴喬。
第一天出門買菜,我就和他撞了個正著。
「宴喬哥?你怎麼住這裡?」
我記得鍾思睿說,他一般住在市區的別墅。
鍾宴喬兩手插兜,隨口說道:「最近在分公司,這裡離得近,方便。」
「哦。」
「你晚上怎麼吃?」
「啊,在家做飯。」
鍾宴喬盯著我,不知道在想什麼。
我沉溺於他那張臉,走了神兒,然後就聽他說:「今晚去你家吃飯。我來做。」
「啊,我……什麼?」
等我反應過來,鍾宴喬已經上了車。
這個消息讓我一整天如坐針氈。
生怕鍾宴喬的朋友有些不成文的規矩,需要借他的口傳達。
一晃到了晚上,鍾宴喬準時登門。
我連忙遞上今天剛買的新拖鞋。
「宴喬哥……」
「嗯。」
鍾宴喬進了屋,看著家徒四壁的公寓,蹙起了眉。
看得出來,他十分嫌棄我的生活質量。
「冰箱有東西嗎?」
「哦,有的有的。」
下午我特地去了趟超市,把冰箱填滿。
鍾宴喬脫掉外套,挽起袖子,系好圍裙。
轉眼就進了廚房。
我跟到廚房門口,有些蒙。
「宴喬哥。」
「嗯?」
「是不是你朋友有新的要求?」
「沒有。」
「那是你找我有事?」
鍾宴喬百忙之中,抬眸看了我一眼,唇角有了些許弧度。
「有事。找你吃飯。」
這種怪異的感覺又浮起來了。
他好像在養一條流浪狗。
而且伙食還不錯。
站在這裡都能聞到香味兒。
「瑟瑟,去買顆蒜。」
我一愣,臉上都然升起一股熱氣。
瑟瑟。
祖母和鍾思睿都這麼喊我。
梁歲喊過幾次。
爸媽喊過的次數比梁歲都少。
他為什麼要喊我瑟瑟?
是把我……當家人了嗎?
我傻乎乎地站了好一會兒,直到鍾宴喬看過來,才猛然驚醒,「好,我去買。」
出了門,我悄悄摸了摸自己的心口。
暖呼呼的。
今晚的月亮圓圓的。
我買了蔥姜蒜,揣著手,仰著頭,一步一晃往家走。
「景瑟?」
有個人的影子從暗處走出來。
音色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梁歲正站在路燈下。
清瘦高挑的身影籠罩在深色大衣里。
額間的黑髮稍顯凌亂。
顯然他剛從實驗室出來。
幾天不見,他有點憔悴。
「你怎麼在這裡?」
我和他同時說出了這句話。
梁歲先回答:「換房子了。」
我回神,「我替朋友看房子。」
沒有我主動,兩人的氣氛陷入了尷尬的沉默。
想起鍾宴喬還在等我,我搖了搖手中的塑料袋,「我朋友還在等我,就……先走了……」
「好。」
我走出一段距離,突然折回來,把一個東西塞進梁歲的手裡。
「對了,這個是藏在蛋糕里的,本來要跟你求婚的。」
梁歲渾身一僵,展開掌心,盯著躺在手心那枚亮晶晶的戒指。
我笑了笑,「你把蛋糕扔了,但是我總覺得,戒指是真金白銀買的,不能浪費,就撿回來了。」
梁歲睫毛顫動著,「你……去哪撿的?」
「翻垃圾箱啊。」我撓撓頭,「你要是嫌髒,就扔了吧。反正我留著退不掉,也賣不出去,一時間也找不到合適的人戴,所以就送給你了。當做分手禮物。」
梁歲看著戒指,久久沒說話。
我搓了搓鼻子,「我有點冷,就先回去了。」
說完,拎著塑料袋跑開了。
8 梁歲視角
景瑟離開的時候,用的小跑。
就像從前來見他時一樣。
月光落在她瘦弱的肩頭,梁歲莫名覺得有些……扎眼。
他們分手幾天了?
一周?
還是兩周?
梁歲記不清了。
忙於實驗的時候,其實沒什麼感覺。
可一旦停止,心裡就像丟了什麼東西一樣,空落落的。
梁歲打開手機。
翻開和景瑟的聊天記錄。
她分手後再沒找過他一次。
那枚躺在掌心沉甸甸的戒指,牽扯出連梁歲都不願意承認的現實。
他和景瑟結束了。
梁歲靠在路燈杆上,閉上了眼。
就像曾經無數次站在命運的岔路口,只要閉上眼睛,腦海中浮現的真實想法便是他想要的答案。
他和景瑟不合適,更不可能結婚。
這是他一貫的認知。
可是景瑟的身影在腦海里打轉。
淺薄的悔意鉤織成網。
他後悔扔掉那個蛋糕了。
梁歲從口袋裡摸出了手機,撥通了景瑟的電話。
還是熟悉的小鴨子叫的鈴聲。
片刻後,電話接通了。
梁歲低聲說道:「瑟瑟,我們談談。」
「沒什麼好談的。」
聽筒里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
平穩,沉和,遊刃有餘。
梁歲渾身一僵,重新確認了遍號碼沒有打錯,「你是誰?我找景瑟。」
「她正在換衣服,不方便接電話。」
一絲微渺的敵意悄然而生。
是屬於男人之間的默契。
「我知道你只是她的朋友,有些話希望你注意分寸。」
「同樣的話回敬給你。」
對方禮貌疏離,又不乏傲慢,「你只是前男友,有些話,希望你注意分寸。」
9
我抱著髒衣服出來的時候,鍾宴喬剛撂下電話。
「誰給我打的電話啊?」
「垃圾信息。」
鍾宴喬把手機遞給我,通話記錄上明晃晃顯示出梁歲的名字。
我一愣,看看鐘宴喬,又看看手機。
額,垃圾信息?
鍾宴喬絲毫沒有騙人的愧疚感,反而淡定地擺好碗筷:
「過來,吃飯。」
短短几分鐘,桌上已經擺滿了四菜一湯。
「謝謝……宴喬哥。」
鍾宴喬哼了聲,不置可否。
事情有些詭異,我端起手機給鍾思睿發了個問號。
「你哥怎麼了?他突然來我家吃飯了。」
鍾思睿毫不在意:「哦,他啊,昨晚被我爸媽訓了半宿,說你祖母去世早,家裡的長輩都不關心你,要我哥承擔起照顧你的重任。」
哦,那是真的拿我當鍾思睿管了。
想起既往鍾思睿提起她哥心有餘悸的表情,我不由得有些緊張。
鍾思睿說她哥最討厭戀愛腦。
上次她追人,鍾宴喬差點把她腿打斷。
那我跟梁歲的事,是不是得坦白從寬啊?
「宴喬哥……」
「怎麼了?」
「我剛才下去碰上樑歲了,就是我前男友。」
鍾宴喬好像哽了一下,放下筷子,「所以?」
「所以耽誤了時間,回來晚了,對不起。」
鍾宴喬沒有應聲。
就在我以為他不想搭理我的時候,鍾宴喬突然問:「要復合?」
「沒有。不可能復合了。」
我舉起手,「我發誓。」
一根雞腿突然被塞進碗里,「專心吃飯。」
10
一晃半個月過去,我已經習慣了鍾宴喬提著瓜果蔬菜上門的日子。
他好像很嫌棄那個硬質的沙發,所以我加了一層軟墊。
儘量讓衣食父母坐得舒坦一點。
餐桌下鋪了層厚厚的絨毛地毯。
冰箱裡永遠塞滿各種新鮮的應季蔬菜。
慢慢我發現,家裡越來越有人氣。
就連中途鍾思睿來,都誇張地大喊大叫:「瑟瑟,你終於放棄住窯洞了!」
我拉著鍾思睿,一臉苦惱:「那個……我想送你哥一個禮物。你說送什麼好?」
「玫瑰花啊。」
「玫瑰花?」
我一愣,「玫瑰花可以送長輩嗎?」
「什麼長輩?」
「不是你說,你哥是被你爸媽喊來照顧我的嗎?幫我跟叔叔阿姨道聲謝,改天我一定登門拜訪。」
鍾思睿眼神突然躲躲閃閃的,「啊哈哈,長輩,對,我忘了,是……是我爸媽喊他照顧你的,你就送他康乃馨,我哥絕對感動的熱淚盈眶。」
「他真的喜歡康乃馨嗎?」
「真的,不騙你!」
於是當晚鐘宴喬結束了一天繁忙工作,打開門的時候,迎面撞上了一束盛大的康乃馨花束。
鍾宴喬止步於門口,抬眼看著喜氣洋洋的我,鳳眼微眯:「瑟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