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服務區完整後續

我媽的雙臂死死地箍住我，一直到再也不會動了，我幾乎忘了呼吸。

「嘻嘻，現在該你了。」

那隻手突然伸向我的瞬間，我終於看清他的臉。

他的眼角有條蜈蚣一樣的傷疤。

我應激般抓住我爸的胳膊。

大口喘氣。

「爸，我看到了，看到了！

高個子眼角有疤！」

8

我爸抱著我，不停輕拍我的背。

「深呼吸，深呼吸。」

我知道我爸怕我再發病，我閉上眼睛，調整呼吸，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十年了，虐殺我媽、害我終身殘廢的兇手可能就在眼前。

這可能是我們唯一的機會了。

絕不能出錯。

我也絕不能拖我爸的後腿。

我媽走後。

包括張叔在內的所有人都勸我們走出來。

可為什麼要走出來？

兇手還沒死，他還沒被千刀萬剮，我們憑什麼走出來？

我的媽媽那樣好，我爸的妻子那樣深情，我們不想忘了她，我們不想走出來。

我們得報仇！

理智占據了上風，終於，我的大腦恢復清明。

我抱著我爸的肩膀，眼淚已經濡濕了睫毛。

渾身的戰慄漸漸平息。

「爸，只是看到了身形和眼角的一點疤，我並不能百分之百確認。能不能想辦法摘掉口罩他的口罩。」

這麼多年，我們每次追蹤線索而去，不止一次遇到相像的人。

可這次不一樣，我總覺得有一雙眼睛躲在暗處，偷偷觀察著我們。

那眼睛在看著我們如何對付他，獰笑著看我們犯錯，甚至看著我們去死。

不能讓他得逞。

我爸看著我：「好孩子。」

然後不動聲色地把一件東西藏在我腿上的毛毯下。

9

我爸掖好毛毯，眼神和表情瞬間變化。

他笑盈盈地去找老闆娘現炸了一些雞柳、澱粉腸和雞米花，然後端著朝夢夢姐他們走去。

油膩的焦香又四溢在潮濕的空氣里。

「一點心意，剛才真是感謝老闆娘和你們，這世道終究還是好人多啊。」

「等雨停了，這路一時半會兒也解封不了，救護車還是上不來，我騎摩托背我女兒走那條小道去醫院看看。」

夢夢姐一掃剛才的不愉快，淺淺一笑。

「舉手之勞，真的不必客氣。」

阿凱看了我一眼：「是啊，出門在外，互相幫助。再說，大哥你一個大男人，帶著女兒，也實在不容易。」

「我們不著急趕路，等雨停了，我們一起把小路的坑填上，送你們去吧。」

我看到阿凱說小路的時候，高個子明顯有反應。

他著急離開？

我把自己包裹在我爸溫暖的外套里，眼睛一絲不肯錯過地觀察他們的反應。

高個子拍拍還在一臉亢奮打遊戲的矮個子，耳語了什麼。

矮個子立馬會意，站起身，朝著我爸和夢夢姐那邊喊。

「喂喂，那邊的，小路在哪？」

果然！

10

背對矮個子的我爸眼神閃過一絲陰鷙。

萌萌姐他倆顯然對剛才矮個子的尋釁還帶著不滿，沒有接話。

「問你話呢？」

矮個子的板凳劃拉出刺耳的聲音。

「哎呦喂，都聾啦？」

「我真是給你們臉了！」

果然面由心生是有道理的。

矮個子脾氣不是一般的暴躁，說話間就擼著袖子朝我爸他們走去。

阿凱皺眉，壓著怒氣正要解釋：「這邊小路……」

我爸一把拉住阿凱。

「哪來的野狗在這亂叫？請教別人說話還這麼不客氣。」

矮個子的表情亮了。

大概是囂張慣了，突然被噎，居然有點興奮。

「呦呵，還真有膽肥的，也不打聽打聽我是誰！」

高個子身形微動，可還是壓住了。

我爸一個轉身，好像早就蓄勢般，轉身瞬間，一秒都沒給矮個子反應的時間，猛地懟臉就是一拳。

矮個子慘叫一聲，應激倒地。

我爸騎在他身上就往他身上招呼。

我爸這舉動嚇傻了所有人，阿凱僵住，上去幫忙也不是，不幫也不是。

夢夢尖叫著縮在阿凱身後。

這矮個子雖然個子不高，卻很精壯，他是萬萬沒想到我爸會突然襲擊他，一下完全落了下風。

一時間，臉被打得鼻血亂飛，青的紫的腫的，精彩紛呈。

眼看著就要失控。

高個子終於坐不住了。

9

「住手！」

高個子的聲音喑啞，很是難聽，聽起來像喉嚨受過傷。

我握緊拳頭。

我記得兇手的聲音，可這麼喑啞，會不會是故意的，讓人無法辨別。

我爸愣了一下。

矮個子趁機翻身踢了我爸一腳。

我爸反應迅速，再次死死的壓制矮個子，扯住他的頭髮不鬆手，騎驢一樣。

「哥，哥，救我啊！」

我爸好像沒有聽見高個子的聲音，依舊不依不饒。

高個子大罵：「臥槽，沒完了是吧！」

他伸手去扯我爸，我爸打紅了眼，依舊不鬆手。

高個子忍無可忍，撲在我爸身上。

矮個子趁機鼠竄，我爸和高個子扭在一起。

挨了幾下。

終於，我爸扯下了高個子的口罩和眼鏡。

翻滾間，眼睛朝我瞥去。

我的拳頭鬆開，眼淚順著臉頰滴落。

不是他……

10

我爸反應過來，迅速調整戰術。

雙臂抱頭，「哎呦哎呦」求饒。

矮個子緩過神，抄起板凳就想往我爸身上砸。

兩個打一個，阿凱終於看不下去。

他拎起板凳朝著矮個子喊：「你們別太囂張了！」

教授和老闆娘都趕了過來。

你一言我一語。

「別打了別打了。小路我熟，我帶你們去！」

「出門在外的，怎麼還打起來了！」

教授也去扯高個子，大聲呵斥。

「你們再這樣，我可報警了！」

高個子本是被我爸尋釁才失控，本不想打架，聽到「報警」那瞬間，停在半空的手生生停住。

一口怒氣堵在胸口，咬牙忍下。

「別報警！」

「是我這個弟弟不懂事，脾氣差，他有錯在先。我剛才也是急了。」

然後咳嗽兩聲，艱難地咽了下唾沫：「我們互相都挨打了，算扯平行嗎？別報警。」

「我們有事著急要走，還請大家行個方便！」

按道理，我爸動手在先，他們占理。

他為什麼這麼怕報警？

之前戴著口罩看不出來，現在被我爸扯下，看得清清楚楚。

臉型四四方方，咬肌發達。

眉毛極黑，眉尾處一條短短一截疤痕，形成斷眉。

老闆娘鬆口氣：「就是就是！」

「沒多大事情，和氣生財和氣生財！」

「那路這個小伙子剛開車走過一次，路上有個大坑，他的越野車底盤老高了，都差點陷進去。現在這雨又這麼大，要不你們等雨停了想辦法，把那坑填平再走！」

高個子說：「我們真的趕時間！我們是麵包車，跑個小路不成問題。我們兄弟倆有工具，可以填坑，麻煩大姐你給我們帶個路。」

老闆娘臉色為難：「我，大兄弟，我還是給你們指路吧，剛才我是勸架，真讓我一個人帶你倆去，我有點怕。」

矮個子手指著老闆娘：「臭娘們……」

老闆娘一哆嗦，下意識後退一步。

高個子一巴掌扇在矮個子頭上，咬牙切齒：「閉嘴！還嫌惹的事不夠多！」

矮個子瞬間啞火。

我爸站起身：「這樣，剛才確實對不住。那路我也知道在哪，那路我反正也要走，我帶你們去吧。」

11

阿凱也起身。

可能現場都希望這兩個惡煞快點離開。

「我和你一起去吧。」

這是不放心我爸一個人，我爸朝著阿凱感激地點頭。

「兄弟，留個聯繫方式，等我事情了了，我親自下廚好好招待你和弟妹。」

夢夢姐臉色一紅。

一直緊張地攥著阿凱衣角的手鬆開，臉色很快又因為擔憂變得慘白。

我又何嘗不是。

可現在幫這兩個危險分子離開，對所有人，特別是我們後面的事情有好處。

我爸看了我一眼，眼神溫柔，示意我放心。

即便高個子不是殺害我媽的兇手，可這兩個人也絕不簡單。

我心裡不安得很。

阿凱從越野車裡取出工具，分發給眾人。

四人一起消失在黑壓壓的雨幕中，我的不安就一直沒有停歇。

夢夢姐看出我的擔心，端著我爸剛端過去的雞柳等，跑到我的位置旁坐下。

「吃點東西，別擔心，沒事的。」

可她的臉上明明比我還慌。

老闆娘又回去繼續刷劇。

教授疲憊地放下材料，揉揉眉心，以手扶額，似有倦意。

服務站陷入安靜。

天黑壓壓的，雨水呈直線傾盆而下，一絲停意都沒有。

我扶著輪椅想出去等。

夢夢姐也坐不住了：「我和你一起。」

夢夢姐推著我走出了門，外面冷風灌入我們的脖頸，可我們都伸著腦袋看向他們離開的方向。

還是沒有動靜。

過了一會兒，我的眼神回到門口的車前，突然想到一件事。

現在確定那個麵包車是那兩個人的。

那這箇舊大眾呢？

12

我不由自主地扶著輪椅往大眾車方向去。

車很舊，是十幾年前的款式，現在二手市場上也賣不了幾萬塊，不值錢。

可車膜卻是價格不菲的防窺車膜。

車胎都是泥。

操作台上空無一物。

只有後視鏡上掛了一串木雕平安牌。

車主應該是個男的。

我正想有什麼辦法能再看清車裡的東西，這時卻聽到麵包車裡突然發出敲擊聲！

我全身的血液頓時衝上頭頂。

車內有人！！

13

我的手伸向了毛毯下，把東西死死攥在冰涼的手心裡。

車門傳出微弱的擊打聲。

「啪，啪，啪」。

這時，夢夢姐似乎意識到我有些不對勁。

朝我跑來。

我趕緊做出「噓」的動作，手指了指那輛麵包車。

車身的玻璃被報紙糊住，光線暗淡下，裡面什麼也看不見。

我和萌萌姐面面相覷，彼此在對方的眼睛裡看到了自己凝固的表情和急促的呼吸。

我從毯子裡拿出尖銳的鋼錐遞給夢夢姐。

我坐在輪椅上，夠不到，只好把手機燈光打開，遞給夢夢姐。

夢夢姐把燈光往窗戶縫隙照過去的那瞬間。

一隻清晰濡濕的手印，直接拍向了玻璃。

我和夢夢姐同時捂住了嘴巴。

「救……命……救……救我……」

是，是個孩子……

14

怪不得那高個子急於離開。

怪不得他們怕報警！

我冷汗直冒，腦中迅速整理下一步該怎麼辦。

先救人！

對，外套！

「夢夢姐，他們走之前，我記得高個子沒有帶外套，你腿腳快，去摸一下他口袋裡面有沒有鑰匙。」

夢夢姐：「好，好。」

我爸摩托上有扳手有工具，可如果我們暴力開門救人，那兩人回來，一下就會發現。

那我們所有人都將危險。

現在只能一搏了。

我趴在門縫上：「小朋友，能聽見我說話嗎？」

「不要害怕，我們會救你！」

車內傳來細微的摩擦聲，連剛才微弱的「救命」都聽不見了。

「是他們綁架的你嗎？」

「如果你能聽到，給我個回應。」

過了好一會，我急得心跳開始加速，我捂住胸口。

告訴自己，冷靜冷靜！

這個時候千萬不能出岔子。

終於，裡面再次傳出輕微的叩擊聲。

「咚咚，咚咚。」

我趕緊給張叔發去微信，請求他的援助。

現在暴雨加疫情，聯繫張叔，讓他親自調動資源，比直接撥打報警電話更加高效。

這個時候，夢夢姐火急火燎地跑了出來。

老闆娘和教授也緊隨其後。

看來是夢夢姐告訴了他們情況。

幸運的是，高個子應該是怕鑰匙進水，真的把它留在了外套里。

打開車門的那瞬間，我們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15

破舊麵包車的裡面別有洞天。

車上有個擔架，車頂配套氧氣面罩和醫用燈。

全套嶄新的手術刀和藥品整齊碼放著。

這哪裡是麵包車，這分明是極度專業的救護車。

甚至是手術台……

一個已經意識模糊、看起來七八歲的小女孩正躺在地上，手指縫裡都是血。

教授趕緊把小女孩抱下車。

夢夢姐把車門關上鎖好，快速推著我進了服務站。

所有人都被這突然的變故沉默了。

我們都看到了小女孩躺著的位置旁那幾個特殊的醫用盒子。

那是專門用來放置新鮮器官的。

那兩個人，不只是人販子，這麼簡單。

器官移植對供體器官的要求很高，比如心臟，失活時間通常要求在四到六個小時。

如果不是這場雨阻攔了兩人的腳步。

現在的小女孩，可能早就沒命了。

我檢查了一下小女孩的狀況。

「她應該是被藥物導致的意識模糊。」

教授看著我：「小姑娘，你學醫的？」

我苦笑，我從小就酷愛讀書，還擅長自學。

如果不是那個夜晚，我現在已經完成了高考，報考了醫學院。

說不定我爸媽在現在這個夜晚，正在給我舉辦答謝宴。

而不是……

「久病成醫而已，一些基礎的判斷我還是有把握的。」

「我爸他們應該快回來了，我已經報警，一旦路通，他們會火速趕來。」

「我們現在先把小妹妹藏起來，那兩個人著急趕路，如果他們沒有發現，我們就有更多的時間。如果他們發現了……」

我咬咬唇：「不管如何，我們一定要拖延時間！」

我話音未落，就遠遠聽到另外多人的腳步聲。

他們回來了！

教授和夢夢姐趕緊抱起小妹妹就往服務區裡面藏。

「老闆娘，快幫忙！」

老闆娘臉色慘白，反應遲鈍得讓人覺得異樣，可此刻我已經來不及想那麼多。

老闆娘這才晃過神：「哎，藏後廚！跟我來！」

他們前腳剛進，後腳我爸他們推門而入！

16

我爸只看了我一眼，就察覺到異常。

神色瞬間轉變，正要放下的工具，又回到了手心。

眼神探究。

我輕輕搖搖頭。

這時，夢夢姐和教授他們才紛紛從後廚出來。

四人身上的水珠，滴滴答答落在地板上。

只有渾然不覺的阿凱，忙著換衣服和擦濕透的頭髮。

其他人看到高個子和矮個子時，眾人神色各異。

老闆娘的手不知道往哪放。

低沉的氣壓，幾乎讓人喘不過氣來。

顯然兩人中，高個子的智商和對危險的感知是碾壓型的。

矮個子還在興沖沖地拎東西：「哥，幸好時間還來得及，咱們快走吧！」

高個子的臉色已經微妙。

他不動聲色地拎起外套，手伸向口袋摸了摸。

神色稍緩。

才轉身對著大家，用他嘶啞的聲音說：「我們也算不打不相識。路已經修好，我們兄弟還有急事，先走了。」

眾人誰也沒說話。

一直到這兄弟倆開車離去。

所有人才鬆了口氣。

我爸趕忙問怎麼回事。

我簡明扼要地把情況和我爸說明，扶著輪椅帶我爸去看那個孩子。

這時，一聲尖銳的剎車聲從遠處傳來。

哐當哐當摔車門的聲音清晰可聞。

很快，我們聽到一聲慘叫。

我爸瞬間變了臉色。

「堵門，他們發現了，快堵門！」

17

人命關天，沒有人能眼睜睜地看著這個孩子被掏空內臟。

所有人立馬行動起來。

服務區雖然不大，可畢竟是服務區，三面都是通的。

眾人紛紛關上能關的門。

搬上桌椅板凳，門把手之間放上阻攔物。

道路還是封著的，我們必須在警察來之前，和這個惡徒拖延鬥爭。

正大門一面牆都是玻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