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看清外面的一切。
所有人都手持器械,包括鏟子、錘子、菜刀、板凳等,嚴陣以待。
兩人果然面帶凶光地折返。
可這時,我們才知道剛才的那一聲慘叫來自誰。
矮個子亮晃晃的匕首抵住那人的脖子。
已經見血。
那人發出極度恐懼的叫聲。
老闆娘繃不住大哭:「啊!老王!!」
18
幾乎所有人都忘了,加油站還有個一直在打呼酣睡的工作人員。
他戴著帽子,蓋住了半張臉。
看不清五官。
老闆娘跑上前一步,隔著門懇求:「有話好說,你們別傷害他啊!別傷害他!」
高個子臉色陰沉:「斷人財路,好比殺人父母。我倒是小瞧了你們!」
「我也不跟你們廢話。一命換一命。」
「你們還我的貨,我放了他,很公平!」
教授周旋:「我們已經報警了,警察很快就到。我們不可能把那孩子給你。你們現在終止犯罪離開,會輕判的!這樣,你們把人放了,快跑吧!」
矮個子大罵:「我干你媽!死老頭,你知不知道那貨值多少錢,那是稀有血型,值三百萬!我們兄弟倆現在空手回去也是死,別說警察,就是天王老子來了,也得把貨給我們!」
說完,往那個王姓的加油員胳膊上就是一刀。
加油員疼得發瘋。
大喊:「救我,家珍救我啊!」
「我再數三聲,不給我們貨,我就捅死他!」
「三!」
「二!」
所有人都能看出來,這個加油員和老闆娘的關係不一般。
可也都沒有防備。
老闆娘再也繃不住,「啊」地大叫,瘋了一樣衝到後廚,抱著孩子就往外跑。
反應過來的萌萌姐和阿凱趕緊去拉。
高個子趁機對著門把手狂砍。
一切開始失控。
兩條人命站在天平兩端,該怎麼辦,怎麼辦?!
連最現場最冷靜的我爸和教授都一臉崩潰的舉著武器防禦的對著門,表情掙扎。
然而,這時,一個誰也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19
矮個子捂著脖子,血咕嚕咕嚕地從他被割斷的喉嚨里噴出來。
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的他,摸了又摸,一臉茫然地轉過頭。
一道驚雷閃過。
矮個子「嘭」的一聲,瞪著死不瞑目的眼睛,頹然倒地。
加油員佝僂著身體,跌倒在地,驚恐地掙扎著倒退幾步,看向獰笑著、拿著刮魚刀的高大身影。
「嘻嘻,終於安靜了!」
所有人都驚呆了。
只有我,在一道又一道的驚雷中,開始全身不受控制地顫抖。
那影子和十年前突然破門而入的影子完全重合。
驚雷閃在他眼角蜈蚣般的疤痕上,因為殺戮而狂喜的雙眼,好像阿鼻地獄的惡鬼爬到了人間。
是他!
是他!!
20
「老二!!!」
最先瘋了的是高個子。
此刻他已經顧不得已經被砍開的玻璃門,顧不得他近在咫尺的「貨」,轉身嘶吼著朝殺死弟弟的仇人奔去。
我轉身看向我爸。
我爸好像石化一樣,站在原地。
眼睛裡全是血絲。
握著扳手的手紋絲不動。
似乎只有臉上顫抖的肌肉,證明他還活著。
十年了,十年。
我們父女倆橫跨 22 省,跑遍了 290 個市區和縣區,萬里追兇長達十年的仇人,出現了。
爸!
爸……
21
高個子瘋了一樣朝著那兇犯砍去。
「啊啊啊啊!你是誰,我們無冤無仇,你為什麼殺我弟弟!!」
那兇犯一邊笑著閃躲,一邊笑嘻嘻地說。
「他吵死了,吵到我在車裡睡覺了,他該死。」
「嘻嘻,我剛都聽到了,那小丫頭值三百萬,我殺了你弟,正好少分一個人。」
「我倆聯手,怎麼樣?」
高個子不可思議地看著兇犯:「吵死了?就為這個,就為這個?!」
「你他媽的變態!老子要你償命!」
連我都看出來了,高個子的武力並不比兇犯弱,可兇犯依舊笑嘻嘻的。
似乎一切盡在掌握的模樣。
老闆娘放下孩子,趁機趕緊跑到了那個加油員身邊,帶著哭腔檢查他的傷口。
「老王,你沒事吧,你沒事吧。」
「快走,快走,我扶你先進去!」
可加油員可能傷得太重,一直佝僂著,動也不動。
兇犯和高個子沒談攏,撇撇嘴。
「那行吧,我還不想分呢,有了三百萬,老子還用得著東躲西藏嗎?」
他嘴上輕飄飄,可其實已經身處下風。
急怒之下的高個子下了死手,瘋了一樣已經死死壓住兇犯。
眼看著一刀就能要了兇犯的命。
陰影打在我爸陰沉到滴水的臉上。
「他們兩個都該死!」
「那我的仇人只能死在我的手上!」
他大步踏前,準備加入廝殺,可變故再次突發!
高個子背部被突然刺入一刀,那刀正是他慘死的弟弟手上的。
他發出一聲慘絕人寰的尖叫。
猛然回頭,才發現刺穿他的居然是剛才被矮個子挾持的加油員。
高個子吐血倒地,被加油員死死踩住。
這時,兇犯才不緊不慢地站起身。
拿起刮魚刀,熟練地手起刀落。
雙目亢奮至極。
一刀又一刀。
等高個子終於不動了,他用刀背拍了拍高個子目眥欲裂、同樣死不瞑目的臉。
「給你機會,你不中用啊。」
「嘻嘻,活該。」
兇犯和加油員在已經嚇瘋了的老闆娘一聲聲尖叫中,同時朝著我們走來。
「喂喂,不想死的話,把那孩子給我!」
那時,加油員的帽子在打鬥中已經掉落。
露出了那張雖然衰老,卻和兇犯六分相似的臉。
兇犯睥睨了老闆娘一眼。
「爸,那老娘們真的好吵。你到底看上她什麼啊!」
22
原來如此!
竟然如此!
怪不得十年前,兇犯破門而入,虐殺我媽後,可以憑空消失。
原來有人接應,合力逃之夭夭。
我們一直的方向都是錯的,兇手從來都不是一個人!
服務站里的所有人都是無辜的。
我爸絕不會把他們的安全牽扯進來。
如果以一敵二,我們有多少勝算……
我爸朝我露出一個蒼白的笑。
瞬間,我的心臟仿佛被千刀萬剮。
我知道,我爸決定和他們共歸於盡。
不要,不要!
可怎麼辦,我該怎麼辦?
23
我爸滿臉殺意,一聲狂嘯,先發制人地朝著兇犯跑去。
那個加油員沒管我爸和他兒子纏鬥,一手捂著傷口,一手舉著刀開始朝後廚跑去。
父子倆的目標,還是那個價值三百萬的孩子。
我扶著輪椅,從側門也溜進後廚。
像我這樣的人,確實沒有人會放在眼裡,特別是窮凶極惡的殺人犯。
這是我的不幸,可現在也是我的優勢。
加油員翻找了半天:「媽的,那孩子呢?」
此刻我開始慶幸,剛才老闆娘跑出去後,教授一把抱住孩子再次把她藏了起來。
這時,加油員看到了我。
我不動聲色地往後退,尋找最合適的位置。
媽,你在天之靈,求你保佑我,保佑我和我爸!
加油員沒受傷的那隻手拿著刀對著我。
煩躁咆哮著逼近我:「藏哪了,再不說我弄死你!」
也就在這時,我拼盡了此生的力氣,雙手快速端起老闆娘炸雞排的油鍋,往加油員臉上潑去。
啊啊啊啊!!
加油員發出不似人叫的聲音。
他捂著臉,在地上像只蛆一樣翻滾。
空氣中都是皮肉燒灼的氣味。
其實油已經不再沸騰,效果不是最佳,可弄傷他已經綽綽有餘!
我忘了疼痛,滿是燙泡的手快速滾動輪椅。
加油員哀嚎著掙扎,還是抓住了我的輪椅。
我害怕地使勁滾動輪椅,可加油員已經瘋了,佝僂著背捂住臉,可手就是緊緊地抓住輪椅一處。
仿佛在掉下地獄的時候,拚命也要拉一個活人墊背的惡鬼。
這時,我身後的力氣突然變大。
我猛地回頭,看到了夢夢姐慘白的臉。
阿凱側身閃過,對著加油員血肉模糊的手,使勁狂踩。
終於,那手鬆開了。
加油員趴在油膩膩、冒著煙的油漬里,只剩下喘息。
夢夢姐迅速推著我離開後廚。
我才發現,我爸的腹部已經被血染紅。
24
兇犯也不好過,一條腿似乎已經被我爸砸斷。
加油員的慘叫讓他分神。
他的眼神多次游離地看向後廚方向。
我環視四周。
老闆娘已經躲在桌子下,抱著頭。
教授靠著兩邊牆的夾角,手裡舉著板凳。
教授在我出來時,目光朝我這邊看了過來。
我這才看到他身後有一個大毛毯,一隻孩子的小手隱約可見。
我心急如焚,調轉輪椅,抱起一個板凳放在腿上,再次往後廚跑去。
加油員的身體在地上一抽一抽。
我忍住極度的恐懼,向他的方向滑著輪椅,儘量不靠近他繞過去。
我的心臟比擂鼓還要響。
終於,我繞了過去,正鬆口氣,那隻手再次伸向了我的腳邊。
我掄起板凳,瘋了一樣朝著加油員的頭砸去。
一下又一下。
一下又一下。
然後,拚命一搏,把板凳朝著牆上的電閘砸去。
瞬間,世界一片漆黑。
25
曾經,無數個夜晚,我爸在我入睡後,一個人在黑暗中,朝著空氣打拳。
黑暗中,他鍛鍊著身體。
十年,沒有一天間斷。
一掌一拳,一招一式。
在他渾身健碩肌肉的汗珠里,拳頭對面,藏著一個他看不見的敵人。
那是虐殺她無辜妻子的兇手。
讓他女兒終身無法站立的惡棍。
給我們全家帶來滅頂之災的仇人!
比起耀眼的光線,他更習慣於在黑暗中與那個想像的敵人搏殺。
而現在,他的敵人就藏在感知所及的黑暗中。
一絲光線都沒有的黑暗中,所有人屏住呼吸,靜靜等待。
就好像我們十年茫茫的來時路。
他們父子設局引誘我們父女來到這個地方,看著獵物入局,想像著我們的垂死掙扎!
那時,他們一定很得意吧!
兇犯腿部受傷,行動的聲音更好辨認。
我聽到了有些凌亂的腳步聲,我聽到了粗重如牛的喘息聲。
爸,你也聽到了吧!
你聽,他怕了,嗜血的殺人犯,他怕了!!
一道閃電劈亮了夜空。
我看到我爸抓住時機,朝著一個趔趄的身影猛擊!
一聲惡毒咒罵和慘叫幾乎伴隨炸開的驚雷同時響起。
瞬息光線中,我看到角落裡,死死夢夢姐嘴巴的阿凱,桌子下瞪著眼珠幾乎石化的老闆娘,表情緊繃到極致的教授。
我終於明白了我爸的行動軌跡。
他居然以一人血肉之軀在圍困兇手,既要獵殺他,又不能讓他的行動範圍外擴,威脅和逼近服務站其他人。
四周再度陷入死寂。
所幸,我看出我爸的目的,其他人也看出來了。
為眾人抱薪者,不可使其暴斃於風雪!
所有人竭盡全力不去發出聲音。
兇犯的腳步更加凌亂和瘋狂。
他慌亂卻不敢忌憚著輕舉妄動。
我也聽不到我爸的呼吸,他像一隻蟄伏在密林的野獸,在等待時機,一擊咬中獵物的喉嚨。
殺人犯心態已經亂了,跌跌撞撞,碰到什麼就掄起亂扔。
嘭嘭嘭嘭,發出劇烈的撞擊聲!
我死死握住手心,汗珠順著臉頰往脖頸滑落。
媽,求您保佑我們。
保佑所有人不要發出聲音,不要成為他攻擊的目標或者人質。
殺人犯終於按捺不住,晃動著叫罵。
「真是日了狗了,你們爺倆跟狗皮膏藥一樣,追了我十年,踏馬的有完沒完!」
「死丫頭,我認出你了,你居然沒死!老子找到你先活宰了你,讓你和你那個死媽團聚!」
「哦,你叫趙大成是吧,忘了告訴你,你老婆死的時候,還在叫著你的名字。」
「她讓你救她,嘻嘻,哈哈哈哈!!」
他捏著嗓子,模仿女人聲線:「大成,大成,救我。」
然後快斷氣一樣大笑。
他這是想激怒我爸!
不要!
果然我聽到我爸暴怒的狂喝,下一秒,又是一聲慘叫!
我的心臟差點停住!
幸好,那聲音不是我爸。
兇手再也忍不住呻吟。
四周再度陷入死寂。
所有人,包括兇犯都知道,極度冷靜的我爸在等下一次閃電來臨,絕殺兇犯!
生死只在一瞬!!
然而,在下一次閃電來臨之前,變數再次來臨。
26
「救我,救……我……唔……」
沒說完的呢喃被捂在喉嚨里。
可一切都晚了。
這一點聲音就夠了。
是那個小女孩,她意識略有甦醒,以為自己還在黑暗的車裡, 再次艱難地發出呼救。
凌亂的腳步開始急速又有序地朝著一個方向響起。
緊跟著另一個腳步也清晰起來。
我的心被提到了嗓子眼。
那個位置藏著教授和那個小女孩,兇犯窮凶極惡,沒有絲毫的是非觀。
一旦衝過去,兩人怕是一個也別想活!
爸!!!
混亂和嘈雜的擊打聲、肉搏碰撞的聲音和血腥的嘶吼聲交融在一起。
靠聲音, 已經混亂到聽不清到底誰占了上風。
血腥味瞬間瀰漫整個服務站。
這時,一個史無前例的巨大閃電幾乎把天空撕裂。
服務站瞬間亮如白晝。
閃電明晃晃照在我爸喘著粗氣,濺滿了血的臉上, 手上的刮魚刀一滴一滴的猩紅一片。
腳下是滿身都是血窟窿的兇犯,已經死絕……
27
窗外的雨停了。
阿凱掰開電閘的那瞬間,服務站再次燈光通明。
那時候, 所有人才看清我爸肚子上插著的那把匕首。
我爸咧開嘴, 看向了已經泣不成聲的我。
「囡囡啊, 咱家的仇,報了……」
然後,如苦苦支撐的巨人,轟然倒地!
爸!
爸!!
28
警笛聲遠遠傳來,我看到一臉焦急的張叔和其他警察湧入。
救護車緊隨其後。
29
兩周後,醫院裡,我趴在我爸的身邊。
「滴滴, 滴滴, 滴滴」
監護儀發出規律的聲音。
手機發出「刺刺拉拉」的聲音, 好像老式收音機信號不好時發出的那種聲音。
我關上手機。
這手機太舊了, 可我爸捨不得丟。
那是我媽的手機, 裡面都是我們一家人的照片。
我爸緩緩睜開眼,粗糙的大手放在我的手上。
「爸,你怎麼醒了?醫生讓你多休息, 聽話。」
我像他哄我一樣哄著他。
兇犯父子都死了。
血海深仇, 報了。
張叔牽腸掛肚十年的懸案, 破了。
那被高矮個子兩兄弟擄走的小女孩回到了自己父母的身邊。
張叔他們順藤摸瓜,把一個器官買賣的黑色產業窩點連鍋端了。
夢夢姐一直微信問我,現在我爸的恢復情況。
他和阿凱哥經歷生死後, 更加認定對方。
婚期已經敲定,在三個月後,她說, 她掐指一算,那時候我爸肯定已經恢復得好好的, 可以上台去做他們的證婚人了。
教授也一直微信要求我去參加他的量子觀察實驗室,說已經有很多研究成果證明,平行時空在理論上, 是存在的。
至於老闆娘,她沒想到自己的出軌對象, 連微信和網名都叫「正義使者」的「憨厚」男人, 居然是個殺人共犯。
據說精神受了刺激。
一直沒消息, 不知道現在怎麼樣了。
我爸摸摸我的頭。
亮晶晶的液體從這個剛硬如鐵的男人溝壑的眼角滾落。
濡濕了他鬢邊的白髮。
「爸啊, 我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夢裡, 我穿越時空,把你們娘倆都完完整整地救了。」
「我們一家三口,還在那個小房子裡, 一起開開心心地給你過生日……」
我捧著我爸的手,摩挲著自己的臉。
最後一次,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