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
一道黑影從巷口甩尾衝來,摩托車前輪猛地抬起,直接把追我的男人撞翻在地。白子凡摘了頭盔跳下車,結實的胳膊掄起拳頭帶著風聲,砸在那人臉上。
他揪著對方衣領又要補拳,我瞥見巷口又衝出三個拎鋼管的人,此時我已經把車開到他面前:「快走!」
他上了車,身後飛來的磚塊砸碎了車尾燈。我嚇得尖叫,猛踩油門,差點撞到欄杆,還好我感覺一隻手有力地幫我控住方向盤,車身總算平穩地跑起來。
白子凡罵道:「你他媽是不是缺心眼?陌生人約你來這種地方也敢信?你真是不怕死啊你!」
我手心直冒冷汗,一聲不吭。
「你不是瘸了嗎?」白子凡瞥了眼我還在發抖的膝蓋,突然鄙夷笑道,「剛才跑得比兔子還快。」
13
車燈壞了,我說不能去 4S 店,我爸會知道的。
他沒有說話,直接開車到了小巷子裡一家很小的店鋪,銀河汽修,招牌歪斜,漆面斑駁。
我看見他脫了外套,裡面竟然穿著黑色的背心,背後寫著白色大字「銀河汽修」。
「你的店啊?」
「和朋友開的。」
他叼著手電筒,開始檢查了一番。
「拿著。」
我從他嘴裡拿過手電筒,蹲在一旁,看他手指在電路間穿梭。沒多久,他額上便是亮晶晶的汗珠,臉頰上粘著一道黑色機油。
「你叫什麼?」我問。
「白子凡。」他頭也不抬。
頭頂日光燈管突然閃爍,他罵了句髒話,下一秒——
整間車庫陷入黑暗。
我嚇得一哆嗦。
「打好燈,叫什麼叫!」他呵斥了我一句。
「我怕黑。」我委屈地嘀咕。
「你連死都不怕,怕什麼黑。」
我被他噎得說不出話,半天憋出一句:「都怪我爸!」
我說以前爸爸特別好,我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他都寵著我,支持我。後來我初中時哥哥出了意外,他備受打擊後,就突然來培養我,干涉我的自由。可我根本就不想做他的什麼繼承人,也根本就不是那塊料,我就喜歡音樂,以後當個鋼琴老師挺不錯。
「生在福中不知福!」白子凡不客氣地說,「我沒有爸媽,高中打架被開除,現在干汽修工,還得兼職做你的司機,還要跟人打架,還差點被你害死!我但凡有個爸爸不至於這麼慘!」
我沉默了,十分羞愧。
我錯過了上課,一個勁地求他幫我跟爸爸撒謊:「求求了,請你吃大餐?」
「那就旁邊那家大排檔吧。」他倒是不客氣:「還有我朋友的二手摩托,你賠一下。」
我連連點頭。
走路時我一瘸一拐。
「還裝?」他眯著眼看我。
我不好意思:「剛才跑的時候,真扭了。」
他一臉不樂意,卻還是把我一把橫抱起來。我下意識揪住他衣領,短暫驚慌之後便乖乖不動,覺得自己依在他懷裡像只小鳥。
「好沉,像個……大企鵝!」
我漲紅了臉:「你才大企鵝!」
他雙臂摟緊,又把我往上顛了顛:「你剛搖搖晃晃的,不像企鵝像什麼?」
學校里追我的男生很多,在他們面前我可是高傲的小公主。可在白子凡面前,卻莫名像個笨拙的傻姑娘。
奧迪緩緩停在校門口,白子凡跳下車繞到我這邊把我抱下車,小心翼翼放在輪椅上,引得同學們紛紛側目。
「這是黎黎的男朋友?」
「好帥呀!」
「好像是個富二代,他們好般配!」
……
我心裡偷偷甜蜜。
14
他送我到教室之後,自己也挎著背包朝相反的方向走,完全一副學生模樣。後來我才知道,原來他也在上學。他把銀河汽修的經營全部交給他的朋友皓哥,自己每天都在西校區的復讀班上課,準備參加高考。。
回家路上我故意問他:「你該不會是為了接近我才復讀的吧?」
他翻了個白眼:「接近你幹嘛?我又沒活膩!」
他說我爸是他的大恩人,就因為有一次我爸看他在看書,就建議他重新上學。他已經二十一歲了,在社會上混了四年,本來並不滿足安州中學復讀班的戶籍要求,是我爸找關係才讓他進去的,還幫他墊付學費,讓他重新有了高考的機會。
說到此處,他一改往日的痞氣,眼尾微微泛紅。
後來我從復讀班的同學打聽到,白子凡居然穩居年級前三十。特別是數學最厲害,上次月考壓軸題,全校只有他一個人做對。
我十分驚訝,對白子凡更是崇拜起來!
星期六下午,學校會放半天假,他突然騎摩托車來找我,單腳撐地,摘下頭盔,讓我上他的后座。
「小企鵝,快上車!」他臉上似乎藏著什麼驚喜。
摩托車穿過七拐八彎的巷子,最終停在一間掛著「打烊」牌子的酒吧前。
打開不起眼的小門,順著閃爍的彩燈走下樓梯,裡面竟然別有洞天,空間很大,有舞台,有樂器,有鋼琴。
雖然地下室光線昏暗,空氣中還殘留著昨夜煙酒的濁味,但看到那個小小的舞台,我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
他倚在門框上,得意地揚起嘴角:「我朋友開的店,晚上才營業。白天你們可以來這裡演出。」
「太棒了!」我激動地撲上去抱住他,「原來你這個大壞蛋也有好的一面啊!」
「有個條件——」他突然嚴肅地伸手捏住我臉頰,「以後不許再逃學給我惹麻煩!」
我用力點點頭。
社團的小夥伴在這裡演出,觀眾席只稀稀落落坐了十幾個人,白子凡和他汽修店的幾個兄弟都來了,他們特意都換上了乾淨的衣服。
雖然人不多,但絲毫不影響我們的熱情。每個人都全情投入,仿佛站在世界級的舞台上。
我穿著一條綴滿亮片的紅色長裙,覺得自己在鋼琴聲中閃閃發亮。
觀眾席里有人打哈欠,有人玩手機,有人笑嘻嘻,只有白子凡在演出結束時認真鼓勵我:「小企鵝,你以後一定會有更大的舞台!」
我發現他們都有點小傷,鼻青臉腫的,問皓哥怎麼回事,皓哥說,白子凡帶他們去教訓了老城劇院附近那群混混,把他們打慘了。
皓哥說,白子凡就這性格,受不得委屈。誰也不能欺負他的人,他睚眥必報!
我既驚訝又感動,心裡暗想,這麼說,我是他的人了?
15
臨近寒假時,有一次白子凡開車接我,車速越來越快,我提醒他慢點。
話音未落,就看見他一頭冷汗,瞳孔緊縮,目光死死鎖定前方。
「怎麼了?」
「坐穩了。」他的手穩穩把著方向盤,車身猛地一歪,險之又險地避過一輛大貨車,我嚇得魂都沒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接下來的五分鐘像場噩夢。他不斷變道、甩尾,每一次都精準地卡在生死毫釐之間。
「砰——」
巨響傳來,車子斜著撞上了路邊的防撞緩衝帶,安全氣囊彈出的氣浪里,我恍惚看見他用手臂護住了我的方向。等回過神來,聞到濃烈的橡膠焦糊味和血腥氣混在一起。
那場車禍,我只是輕微擦傷,白子凡的右手臂卻血流如注,縫了七針。
後來警察發現我爸的剎車被人為動了手腳,是和我爸打官司的老賴乾的,他不知道我爸的那輛奧迪最近都是白子凡在接送我。
警察說,要不是白子凡精準控制撞擊角度,我們很可能就衝進對向車道了,後果不堪設想。
白子凡說他剛提速,就敏銳地感覺到剎車踏板有問題,真的生死一線了,他只能保持鎮定,盡力保證我的安全。
我爸被這事嚇得不輕,他對白子凡說:「好孩子,等你大學畢業,到我公司來,職位任你挑。」
經過一個寒假的休養,白子凡的傷養好了,他給我當司機的兼職也結束了,全力投入到學習中,我很少能見到他。
因為喜歡上他,我更不想出國了。我去復讀班找他,問他打算考哪裡的大學,他說他想考帝都。我轉頭就跟爸爸說我要好好學習,想考帝都的大學。
我爸疑惑地看著我:「好,你要考得上,老爸就送你去!」
我又去復讀班蹲守白子凡,欣喜地告訴他,我也要考帝都的大學,以後要和他一起去帝都。
「你瘋了?你不是要出國嗎?」
「我喜歡你!」我激動地大聲表白:「我要和你在一起!」
他扭過頭:「我……我又不喜歡你!」
我直接奪過他褲袋裡的手機。
我聽皓哥說,我彈鋼琴的時候,白子凡完全呆住了,叫他都沒有反應,而且他還拿手機偷拍我。
果然,他相冊里許多照片都是在昏暗酒吧里,我坐在鋼琴前的側影。
「這麼喜歡偷拍我?還說不喜歡?」我把手機懟到他面前。
白子凡耳尖紅了,卻嘴硬道:「幾張照片而已,就喜歡啊?我一個汽修工,哪配得上你這個大小姐。」
「我就要和你在一起,你去哪兒我追到哪兒!你去帝都,我就去帝都。你當汽修工,我就當汽修工老婆!」
他噗嗤笑了:「哪有你這麼臉皮厚的女孩子。」
「我就是臉皮厚!」
他伸手用拇指和食指捏住我的臉頰肉輕輕扯了扯:「還真是厚!不愧是小企鵝!哈哈!」
「討厭!」
笑聲漸歇時,他聲音突然認真起來:「要是我能考上帝都人大……到時候再說吧。」
我一聽,是那麼好的學校,原來他志向那麼高,心中也熱血沸騰。
「我們一起加油!」我超級開心。
「高考前,你別再來找我了。好好學習,一起加油!」他說。
我信心滿滿,投入到學習中。
16
高考我自認為發揮不錯,開心去找白子凡,卻聯繫不上他。手機里發給他的十幾條消息全都石沉大海。
我爸說:「聽說他沒有參加高考。」
「為什麼?」
「我哪知道為什麼!他那樣的混混,有幾個能有毅力讀書的?不懂得珍惜機會!」
「不對啊,他……他學習很好的啊!」
「人各有命,爛泥啊扶不上……喂,你去哪兒啊?」
……
我冒雨衝出了門。
銀河汽修店的捲簾門半開著,熟悉的機油味混著雨水腥氣撲面而來。
「白子凡!」我的聲音在空曠的車間裡迴蕩。
車底滑板緩緩移出,他沾滿油污的臉像戴了張冰冷的面具。「你走吧。」他抓起一團棉紗擦手,冷漠地看了我一眼:「進口車我們修不了。」
「白子凡!為什麼要騙我!你個混蛋!大騙子!」我發瘋似的踢翻了旁邊的機油桶,黑色液體和地上雨水混在一起,蜿蜒成扭曲的河流。
「為什麼不考試?為什麼要放棄?……」
我像個瘋子一樣大喊大叫。
他突然一把將我從雨中拽進懷裡,手掌緊緊扣住我的後腰。「你說要當汽修工老婆那句話,還算不算數?」他的呼吸灼熱地噴在我耳畔。
我呆住了,仰起頭詫異地看著他:「當然……」
話音未落,他的唇已經壓了下來,那個吻是冰涼的雨水味。
突然,有人一把把我拽到身後,狠狠給了白子凡一耳光。
「啪!」
清脆的巴掌聲讓我渾身一顫。
「爸!」我驚呼。
我爸的老下屬喬叔撐傘來到我身後,將我往車的方向推去:「丫頭,別惹你爸生氣,快上車!」
透過車窗,我看見爸爸指著白子凡的鼻子,平日裡梳得一絲不苟的頭髮散落幾綹。而白子凡站在原地,用拇指擦掉嘴角的血跡,目光卻始終追隨著我。
我回家鬧脾氣,沒想到我爸態度特別堅決:「他以前就是被學校開除的混混,我想做善事,可人的本性改不了的。知道底層人最可怕的是什麼嗎?給他們一口飯,他們就想要一桌席。他一個小混混竟然敢打你的主意!我跟你說,離他遠一點,如果我再看到你和他來往,我就弄死他!聽見了嗎?」
我收到了來自帝都的錄取通知書,可是我卻天天哭。
我爸讓保姆和司機對我嚴加看管,不許我出門,把我手機上白子凡的一切聯繫方式刪除、拉黑。
不過,我仍不死心,偷偷在網上搜到了「銀河汽修」的聯繫方式,偷偷給皓哥發信息,很快又和白子凡取得了聯繫,他說他也很想我。
我們偷偷商量好,努力創造見面的機會。
我告訴他:「只要我有機會出門,就有機會逃跑。我爸不可能關我一輩子!」
果然,有一天機會來了,爸爸說帶一家人外出吃飯。
席間有一個叫蘇廣臣的人,爸爸讓我叫蘇叔叔。媽媽還偷偷跟我說一定要表現得禮貌一點,蘇叔叔是個大官。
蘇叔叔誇讚我漂亮、優秀。
我爸說:「和你家小杭是比不了!他還沒畢業嗎?」
蘇叔叔說,小杭在備考第二學位,今年暑假就不回來了。
我爸遺憾道:「本來以為小杭今天也會來,還說讓我們黎黎向小杭學習學習呢。大人說什麼她不聽,可能年輕人交流更管用。」
「以後有的是機會!」
……
我覺得極其無聊,一直悶悶不樂,沒想到飯後卻意外有了逃跑的機會。大人們還有安排,我爸讓司機提前送我回家。
我激動地偷偷給白子凡發了信息。
車子到了銀河路口附近,我突然捂住嘴:「麻煩停一下……我暈車……想吐。」
司機停了車,我就聽見了熟悉的引擎轟鳴。白子凡的摩托車一個急剎停在我身邊,我迅速跳上后座,雙手死死環住他的腰。他的 T 恤散發著陽光暴曬後的味道,後背傳來的心跳和我一樣劇烈。
「快點!再快點!」我回頭看見奔馳車被堵在紅燈前,摩托車卻靈巧地鑽過車流縫隙。
我忍不住笑出聲,像一條從魚缸倒入大海的魚兒,眼前是一片波光粼粼的暢快。
我把發燙的臉貼在他背上:「我們去哪兒?」
「去一個沒人能找到我們的地方。」他聲音混著風聲傳來。
我幸福地點點頭。
17
他帶我到了一個小賓館。
「暫時住這裡吧,你爸肯定找不到。」
他衝進浴室洗了澡,讓我也快去,趁現在有熱水。
浴室的熱水忽冷忽熱,蒸騰的霧氣里,門鎖突然「咔嗒」一響。我嚇了一跳,慌忙拉過浴簾圍住自己。
「你幹嘛,快出去。」
「只是測試你一下!」門口的白子凡一臉壞笑,他關上門,在門外有些失望地說:「我還以為你是真的願意和我在一起。」
「我……當然是真的啊!」我臉紅得發燙。
「等你去帝都上大學,那裡全是優秀的男孩子,你很快就會把我忘記了。現在,只是對你來說只是短暫的衝動,也許你將來還會覺得很傻吧!」
我緩緩打開了門,赤足踩在瓷磚上,慢慢走向他。我濕漉漉的,什麼都沒穿。
他看見這樣的我,整個人僵住了,目光像被燙到般躲閃,臉也瞬間變紅。但最終抬頭看向我,嘴唇抖了抖,卻一個字也沒說出口,只是喉結滑動,咽了口水。
我走過去,雙臂環過他的腰間擁抱了他,把臉貼到他胸口,聽見了劇烈起伏的心跳……
我和他的第一次,就在那個小賓館。
我身心奔赴,憧憬著美好的愛情。卻不知道,那將成為碾碎我的噩夢!
後來,是我爸收到了我們在小賓館的偷拍視頻,白子凡向他索要一筆錢,否則就會把視頻傳到網上。
我爸給了他錢,也憤怒地報了警,聽說白子凡被抓了。
爸爸沒有怪我,只是心疼地說,一切都是白子凡的陰謀。世界險惡,而我,一直被他保護得太好了,所以很傻很天真。
我最終沒有去帝都上大學,我爸把我送出國,說國外我能清凈些,有利於我忘記過去。我媽陪讀,專門照顧我。
可是在國外,我出現嚴重的心理問題,失眠、心悸,腦子裡整天都有嗡嗡聲,情緒暴躁,不願意出門,根本沒有辦法上課。
醫生診斷我是重度抑鬱症。
各種藥物讓我痛苦減輕,卻嗜睡、發胖,精神萎靡。媽媽偷偷打電話跟我爸哭訴。爸爸沒辦法,不得不讓我休學,把我接回家。
不熟的人問起來,他都敷衍說,孩子還在國外上學呢。
爸爸看起來老了十歲。本來事業有成兒女雙全的他,兒子意外去世,如今女兒也養廢了。只能說這世上很難有十全十美的人生。
那之後,我再也沒見過白子凡,也再也沒有人跟我提起過他。
18
此刻,餐桌上,我的老公蘇杭正和酷似白子凡的李雲舟商業互吹,一起展望合作前景。
蘇杭談著話,也沒有忘記照顧我,給我夾菜,小心地挑魚刺。
我滿腦子都是白子凡,那個渾身機油專注修車的他,那個想考帝都人大的他,那個在小賓館體溫發燙的他,都從記憶深處四面八方向我湧來……
我腦袋暈暈的,發脹,想要逃離又不得不極力忍耐。
李雲舟突然把話題轉移到我身上:「黎小姐鋼琴彈得很好啊,上次有幸聽到,至今難忘。」
我心中一緊,微微發抖。
蘇杭說黎黎從小就學鋼琴,現在在做鋼琴老師。
「怪不得。」他眼神意味深長。
多可笑啊,明明是該躲在陰影里的那個人,此刻卻像審視獵物般,用目光一寸寸丈量我。為什麼我要怕他,如果他是白子凡,應該他怕我才對!
我站起來假裝要敬酒,卻故意將紅酒杯傾斜,潑灑在李雲舟右胳膊的襯衣袖口。
「哎呀,抱歉李總……」
他從容地接過服務員遞來的毛巾:「沒事。」
他只輕輕擦拭,不肯捲起濕透的袖管。
我很有氣勢地盯著他:「這樣很不舒服吧?我馬上叫人給您送件新的來?」
「不礙事!」
他看出了我的心思,對著我笑了笑,修長的手指慢條斯理地捲起袖口,露出了胳膊上蜿蜒的疤痕,像條蜈蚣,盤踞在他麥色的手臂上。
我認得出,正是那次車禍留下的疤痕,縫了七針。
白子凡!
我咬牙切齒。
他卻十分坦然地直視我的目光,這次他來見我,根本就沒有想要對我隱瞞他的身份,一舉一動遊刃有餘,似乎也很篤定,我不敢當著丈夫的面揭穿他。
他有我的黑歷史!
他過去是個騙子,現在依然是個騙子。我不明白他如何偽造身份,搖身一變成了企業高管。
用餐結束,蔡總和蘇杭走在前面熱情地聊天。
白子凡悄無聲息地退到了我的身邊,語氣里滿是譏諷:「恭喜呀,你爸真是給你挑了個好女婿!」
我直視他:「是啊,我爸識人的眼光很不錯的!」
他壓低聲音:「他識人眼光不敢說,撿垃圾水平倒是一流。」
我輕聲回他:「白子凡,你連垃圾都算不上,你算下水道里的一條蛆!」
他竟然笑了,還笑得很開心。
蘇杭回過頭來:「你們在聊什麼?」
「我和黎小姐很聊得來,一見如故,像多年不見的老朋友呢!」
這時正好到了台階前,蘇杭向我伸出手,我拉了上去,加快腳步超過白子凡。
那一刻,我看到了白子凡眼神中的刺,他只是翹起嘴角笑笑,有些鄙夷的意味。
19
我聽說蘇杭和盛唐的合作出現了問題,蘇杭有些焦頭爛額:「蔡總那邊在猶豫,好像有更高的出價。」
我猜測是白子凡從中作梗,但對蘇杭的工作我毫不關心,我只迫切想知道他「好丈夫」的皮囊之下,藏著怎樣真實的他!
晚上他來敲門,穿著睡袍,一股沐浴露的香味。
「老婆,最近忙工作,好久沒有陪你了,今晚……」
「不用,我很累!」
他愣了一下:「那我只呆一會兒,陪陪你吧!」
「也不用,我知道你工作忙,忙你的去吧。」
「其實,是我想讓你陪陪我!」他突然撒起嬌來,眼神無辜,語氣哀求。「就陪我一會兒嘛,一會兒我就走!」
他撒嬌的樣子,說實話,真的很誘人!如果不是郵件的事堵在我的心裡,我一定愛死這個男人了!
他躺下來,把我摟到他的懷裡,親吻我的頭髮。
我感覺到他呼吸間明顯疲倦,好像承受著很大的壓力。
「老婆,我想一直這麼抱著你!你是我的老婆!是我的……」他像醉酒的人一樣喃喃道:「我好累啊,抱著你真舒服……你睡著了我再走,好嗎?」
「你是我的……」他含混地呢喃,手指無意識地卷著我的發尾,箍著我的手臂越來越沉。
他睡著了!
睡夢中依然緊鎖眉心,好看得讓人心疼!
我心裡又跳出那兩個小人打架。
一個我說:「忘記什麼垃圾郵件吧,別疑神疑鬼的,那晚的人就是他,他已經證明了就是他!好好愛老公,珍惜他,過幸福的生活不好嗎?」
另一個我又說:「不行,眼前的男人並不是真的他,一言一行都只是他的面具。面具下是人是鬼還不知道,一定要搞明白是怎麼回事,我無法掩耳盜鈴欺騙自己!」
我糾結得快要分裂了!
這時,我看到了他放在身邊的手機。
我屏住呼吸,用他的指紋解鎖。既然郵件他刪除了,我就查找他生日那晚在酒店陽台的那通通話記錄。
可是那晚的通話記錄找不到,大概也被他刪除了。
我稍微冷靜了一下,張漫教過我一些小手段,我不慌不忙登錄了他的手機營業廳 APP,找到了通話記錄查詢功能,再輸入驗證碼,查詢了近六個月的通話記錄。
我查到了他生日那晚通話一分四十秒的電話號碼,這個號碼他在生日的一個月之前也給他撥打過。
我記下了這個號碼,發給了張漫。
回到床上時,蘇杭正好翻了個身,手臂無意識地尋找著我的位置。我僵硬地躺回去,任由他摟住,心中只剩排斥和厭惡。
20
上班的間隙,同事說有人找我,我到會客室一看,是白子凡。這次他穿得很休閒,黑色短袖,胳膊上的疤痕很顯眼。
看見我後,慢條斯理站起身,微笑著走向我。
「你來幹嘛?」我下意識後退半步。
「老友路過敘敘舊不行嗎?」
「不方便,我一會兒還要上課。」
我轉身想走,他卻突然繞過我關了門,單手撐在我耳邊的門板上,讓我退無可退。
「怎麼?不歡迎前男友啊?」他湊在我耳邊,「你老公又不在這裡,有什麼不方便的!」
羞憤讓我漲紅了臉。
「害羞了?我們可是有過比這更近的距離呢!」
「白子凡,你再這樣我報警了!」我窘迫道。
「報警說什麼,還像以前一樣說我強姦嗎?」
我懵了:「什麼?」
「因為你的謊言,差點害死我,知道嗎?」
他告訴我,當年我和他在賓館的事被我爸知道後,我回家說是他強姦我。我爸為了我的名聲沒有報警,卻私下找人「弄死他」,打斷了他三根肋骨,他差點死掉,好不容易才逃跑的。這件事還連累了他姐被開除,連累了他的好友皓哥的銀河汽修被查封。
「胡說八道!」我震驚又憤怒。
我所經歷的一切,和他講的完全不同!是他在賓館裡提前布置好,錄下了我們的視頻,用來威脅我爸……
「原來這樣啊,我懂了我懂了!」他恍然大悟的樣子,抬起頭不讓眼淚落下來:「一切都是你爸為了拆散我們的謊言!」
「是嗎?那視頻怎麼解釋?」
「根本就沒有什麼視頻!」
「你撒謊,我看到那個視頻了!」我顫抖起來。
「你確定是我們嗎?同樣的房間,模糊的監控畫面,床上的兩個人,你能確定是我們嗎?」
我語塞了。
感覺頭皮毛孔都炸開了,是啊,根本就不能確定,況且當時我根本就不敢細看!
「不,不會的……」我嘴上這麼說著,內心卻越來越認定,他說的可能是真的!
我爸爸是三十年的商場老手,他有手段我是知道的。只是沒想到,他會把那麼可怕的手段,用來對付我。
他太了解我了,知道只有用最極端的方式,才能斬斷我所有的念想,心甘情願地出國。
他曾親口說過,如果我再和白子凡見面就弄死他。我爸也是那種說到做到的人,這是他能做出來的事!!
我早該想到的!
他處心積慮騙我出國,卻沒有預料到,出國後我沒有很快遺忘和恢復,而是越來越「廢」。
我和白子凡各坐一端,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萬千中,像沉默的琴鍵。
「這些年,我像條野狗似的活著。」他突然開口,他說他在廣東黑作坊當過會計,在雲南邊境賣過翡翠,直到他救了一個在緬甸患瘧疾的大學生,與他有七分相似。
他頂替了李雲舟的身份回安州,只有一個執念,就是期待有一天當面找我問個清楚。
「那晚在酒店,看你給蘇杭彈琴的樣子,我真想不管不顧衝過來找你問個清楚!」
後來,他又故意找機會和我在飯桌上相見。
「世界說大很大,說小也很小!」他感嘆。
「你就不怕我當場揭穿你?」我問。
他說和那個答案比起來,他根本不在乎這些。當年,他從那些打手手中逃跑時就抱著這樣的信念,一定要親口問我,不然死都不甘心。
「現在終於明白了……」他胡亂抹了把臉,悵然笑道:「撒謊的人當然不是你,我早該想到的!這些年你肯定很恨我,對不起啊小企鵝!誤會解開就好……說實話我真的很開心,真的很開心!」
他眼裡閃動著淚花,扭過頭去背對著我擺擺手:「走了!要幸福啊!」
這聲小企鵝讓我渾身一顫,茫然失措,原來這些年我們都只是被困在不同的謊言里,但我們還是我們。
他又回過頭來說:「如果以後蘇杭欺負你就告訴我,我不會放過那小子!」
提到蘇杭,我心中一酸,眼淚在此時奪眶而出。
21
張漫告訴我,蘇杭生日那天在酒店撥打的電話,號主名叫徐志,他是段佳雯的丈夫。
段佳雯,是蘇杭相戀多年的前女友。
本來還殘存的希望,一下子徹底消散了!
窗外暴雨驟至,雨滴在玻璃上蜿蜒成河。我虛假的幸福在轟鳴的雷聲中坍塌了!只剩一場殘酷的戰役已經擺在我面前,我必須要作戰!
這種被深愛的人背刺、出賣、傷害的痛苦,我又經歷了一遍!但這次,我已經不再是從前那個不堪一擊的我!
我約見了喬叔,他是我爸的老朋友老同事,也是看著我長大的叔叔。我爸嚴苛,喬叔卻總是溫和慈愛。
我爸退休後,是他在公司全力輔佐蘇杭。
我問喬叔,當年爸爸是否因為我的事,開除了白子凡的姐姐。
喬叔斟茶的手頓了頓:「開除白子君這事我記得很清楚,但不是因為你,是因為她盜竊了公司財物。這件事證據確鑿,全公司都知道的。你爸心善,沒有報警,只是公司做了處分。」
「那我爸是不是查封了皓哥的銀河汽修?」
喬叔似乎非常驚訝,帶著點難以置信的笑意說:「你聽誰說的?你也太看得起你爸了,查封店鋪那是人家工商局的事!呵呵,他一個商人,有那麼大的權利?」
我心中疑惑,沒有再問,把話題轉移到蘇杭身上。
我問喬叔蘇杭在公司到底折騰什麼,靠不靠譜?
喬叔說房地產行業近兩年不好做,公司效益一直就不好,處於虧損狀態,還官司纏身。蘇杭不愧是國外回來的精英人才,回來就幫公司打贏了官司,優化了系統,精簡了部門。
他還提出公司迫切需要轉型!
他非常有眼光,提出了開發 CCRC,叫持續照料退休社區。抓老年經濟,鎖定高端客群。很多退休老人具有相當穩定的經濟實力,有錢有閒,卻得不到優質的社交和陪伴。
他看中了盛唐虧損的文創園,想要低價併購,輕盈轉型,在這事上下了很多功夫。
我問:「有風險嗎?」
「商場如戰場,哪有不冒險的仗?不過這次的項目,我與你爸反覆推敲過,覺得前景很不錯,可以賭一把!」
我坦言:「喬叔,我不信任蘇杭!」
「怎麼了?」喬叔疑惑地看向我,眼中閃過一絲警覺,「他……對你不好?」
我滿懷心事,卻只是搖搖頭:「只是覺得他畢竟年輕,我爸怎麼就這麼放心把公司給他折騰呢?和他比起來,我更信任您!」
喬叔忽然笑了,帶著一絲欣慰:「丫頭,你長大了,知道考慮公司的事了!你放心,這一點你爸也是有考慮的。」
「當初他希望你能接替他撐起公司,他送你出國留學,也是這種想法。但你志不在此,你爸把對你的期望轉移到蘇杭身上。這兩年蘇杭的表現有目共睹,現在公司需要他,已經沒有人能替代得了他了,我們只有相信他。」
「我明白了!」
22
那天和喬叔見完面後,正好媽媽打電話來說,叫我和蘇杭回家吃飯。她說爸爸非要親自下廚,說你以前最喜歡鯽魚湯,他一早就去市場買鯽魚了。
廚房裡,爸爸佝僂著背在水槽前刮魚鱗,蘇杭挽著袖口在一旁切薑絲,刀工嫻熟。
蘇杭一邊忙活,一邊向爸爸彙報公司的事。
爸爸不甚在意:「你拿主意就行。姜夠了,再剝點蒜。」
媽媽看著廚房裡兩個男人的背影,滿臉欣慰:「你爸現在像個小孩子一樣盼周末,想見你們,早早就催我給你打電話了!人老了,就喜歡一家人團團圓圓和和美美!」
吃飯時,媽媽無意中說起爸爸前段時間做了心臟支架手術。
「哎喲,提這個幹嘛!」爸爸急忙打斷。
「我就是要說。醫生千叮萬囑說他脾氣大可不行了,要保持心情愉快,以後大家監督他啊,看他還敢不敢發脾氣!」
「我改!我改還不行嗎?」爸爸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一個退休老頭還發什麼脾氣,我現在開心得很呢!」
「爸,什麼時候住的院?怎麼不給我說啊?」我語氣著急。
「上個月了,是個小手術!就住了一天院,你媽照顧我足夠了!你們都忙……」
蘇杭也緊張地說:「爸,身體的事都是大事,任何情況您得告訴我們啊!省醫院有個陳大夫是我朋友,明天我開車帶您去他那兒看看,複查一下我才放心。」
「不用……」
爸爸剛要推辭,媽媽輕輕按住他的手背:「孩子們都急成這樣了,你就聽話去,就當讓他們安心嘛!」
「那好那好,聽你們的。」爸爸妥協了,臉上卻是幸福的。
我心中苦澀又心疼,那些準備了許久的質問,最終悄無聲息地咽了下去。
23
張漫也有了新消息,她告訴我蘇杭的前女友段佳雯和她老公都是體制內的體面工作,門當戶對,但是兩人關係非常不好,經常吵架。但是很奇怪,近一個月,段佳雯對老公百依百順,應該是有把柄被她老公拿到了。
為此,張漫還故意找機會接近了蘇杭和段佳雯的共同好友,把兩人之間的八卦聽了個完完整整。
段佳雯和蘇杭是初中同學,相戀多年。段佳雯的爺爺是退休幹部,一生樸素正直。得知孫女的男朋友是貪官兒子,氣得病倒。
「你可以嫁工人的兒子,可以嫁農民的兒子,甚至乞丐的兒子,但絕不能嫁貪官的兒子!」
再加上當時段佳雯考公,父母早已為女兒規劃了安穩的人生,擔心此事影響女兒的前途,也強烈要求她和蘇杭分手。
段佳雯在多重壓力下,給蘇杭打電話提了分手,說了很絕情的話:「我們段家是清白之家,我和你永遠不可能了!」
但掛斷電話後她哭了一整夜,第二天就給他們共同的朋友轉了五萬塊錢,以朋友的名義借給蘇杭周轉應急。她還動用了父親的關係,為蘇杭爭取到投行的面試機會,卻再三叮囑朋友:「別說是我介紹的。」
沒想到蘇杭謝絕了朋友的好意,住進了我家。
段佳雯得知了蘇杭和我訂婚的消息,心痛得要死。她覺得那是蘇杭對她的報復,她衝動地想突破一切阻礙和他在一起,在他的回家路上蹲守過他,卻看見他為我買花的情景,他認真挑選的模樣刺痛了她。
他們還在商場的餐廳偶遇過,蘇杭也看見了她,但眼神異常冷漠,裝作不認識。
她心死了,通過相親認識了門當戶對的男朋友徐志,很快也結了婚。沒想到婚後發現徐志是個沒有責任感的人,還偷偷出軌,她抓姦未果,反而惹怒了徐志,動手打了她,氣得段佳雯崩潰痛哭。
朋友趕過去安慰,段佳雯哭著說最後悔的就是跟蘇杭分手。
朋友把這些事都告訴了蘇杭,蘇杭卻只冷淡地說:「你多勸勸她吧,我幫不上什麼忙,我已經結婚了,不方便再見她。」
朋友忍不住說出了真相:「你回國那筆錢,是她讓我借給你的。還有投行的面試,也是她動用了所有關係才為你爭取來的。她說過很絕情的話,但你也完全沒有考慮過她的感受!你家出事,她也遭受了流言蜚語,還因為你遭受了網絡暴力,可你都不在她身邊,她也很無助很受傷!」
蘇杭聽到這裡,再也坐不住了,立即趕去見段佳雯。
張漫說:「不過也就那一次,之後他們再也沒有見過面了。」
「你怎麼知道他們再也沒有見過面?」
「段佳雯跟她朋友說了,那晚之後她已經把蘇杭刪除了,他們再也不會見面了,她要和她老公好好過日子。」
我核對了日期,蘇杭趕去安慰段佳雯的那一晚,就是他跟我說臨市出差的那晚,他沒有回家。也一定就是那晚,他們被段佳雯的老公徐志抓住了把柄!
我強忍心酸,笑著誇張漫進步很大,有點大偵探的感覺,越來越厲害了。
張漫卻沒有笑,她突然擁抱我:「老大,想哭就哭吧!」
「滾!」我推開她:「我才不會哭!我要讓壞人哭!」
張漫用力點點頭:「對,讓壞人哭!這徐志簡直人渣,蘇杭也不是東西,我想剝他們的皮!」
可是冷靜下來,我們才發現,在法律上很難給他們定罪。時間太久了,證據早就沒有了。張漫還查遍了小區監控,只保留十五天,早已經被覆蓋。
雖然也許可以恢復甦杭和徐志的郵件往來,但那只能說明徐志威脅蘇杭,不能證明他侵害我。在法律上,蘇杭也是受害者。
其實我也沒想過報警,我怕我爸根本承受不了。醫生叮囑過他需要保持心情愉快,如果他知道自己最得意的女婿乾了什麼,一定會崩潰的!
事到如今,只能用我自己的方式解決。
我咬著牙:「漫漫,我想教訓一下徐志!」
張漫立即點頭:「這事交給我,我來幫你辦!」
24
很久沒有出現的失眠又來了,每天對我來說都很煎熬,連續幾夜的失眠讓我頭重腳輕。
下班路上,暴雨突然傾盆而下,狂風瞬間掀翻了我的傘骨,我索性把傘扔進水窪。
「老天爺,我做了什麼錯事直接雷劈我不行嗎,為什麼要這麼對我!」
眼前一黑,我倒在了積水的路面上。迷糊中,感覺有人抱起我,那種感覺很熟悉,讓我恍惚中做了個夢。
夢見白子凡抱起了我:「好沉,像個大企鵝!」
「討厭,你才是大企鵝!」
我在醫院醒來,真的聽見白子凡的聲音,他焦急地問大夫:「她怎麼會突然暈倒?」
「懷孕了還淋雨,你們這些年輕人真是!」中年女醫生翻著白眼對白子凡一通訓斥:「你這個老公太粗心了,媳婦懷孕了不知道?孕早期容易低血糖,怎麼還淋雨?一定要注意安全!」
白子凡滿面通紅,不停地認錯:「嗯……嗯……好的。」
「懷孕?」這個消息如同晴天霹靂,我猛地撐起身子。
「你醒了!」白子凡快步上前,眼裡滿是擔憂:「你在路邊暈倒,可把我嚇壞了!」
「大夫,能推算出受孕時間嗎?」我問。
醫生翻著檢查單:「胎兒七周左右,應該是六月中旬懷上的。」
六月中旬,我想起發現陌生紐扣的那天,是六月十六日。
「這孩子我不要!」我聲音發抖,「大夫,請幫我安排流產。」
醫生皺眉:「以你的身體狀況,不建議墮胎。」她嚴肅地看著我,「這種事要和家人商量好,別衝動決定。」
待醫生離開,白子凡小心翼翼地問:「是啊,別著急做決定。要不要……先告訴蘇杭,你們商量一下?」
「不必了!」
白子凡坐在病床邊:「到底出什麼事了?是不是蘇杭欺負你了?」
我搖搖頭,話未出口,淚水已先滾落。
「先別做決定,先把身體養好再說。」白子凡幫我擦去眼淚,又接了杯溫水遞給我,溫柔道:「不管你遇到什麼事,都有我在,我會陪著你!相信我好不好?」
這時手機鈴聲突兀地響起,是蘇杭來電。白子凡已經告訴了他我在醫院,他正在焦急趕過來,馬上就到。
「幫我保密,我懷孕的事不要告訴蘇杭。」
白子凡眉頭緊鎖:「你們之間……到底怎麼回事?」
話未說完,病房門被推開。蘇杭快步走進來,他喘著粗氣,西裝上還沾著雨水:「黎黎,你沒事吧?」
我說沒事,低血糖暈倒了,幸好是李總路過看見了我,把我送來醫院,現在已經沒事了。
蘇杭感激地雙手握住白子凡的手:「謝謝李總,太感謝了!」
白子凡點點頭,表情極不自然。
沒想到這時那個女醫生又來了,她把處方單往白子凡手裡一塞,大聲說:「30 床家屬,這是病人的處方,你先繳費,再取藥。孕婦身體虛弱,前三個月嚴禁同房,記住了啊!」
白子凡一臉尷尬,他手中的處方被蘇杭一把搶了過去。
「什麼?孕婦?老婆,你懷孕了?」
本來轉身要離開的女醫生又停下了,懵在原地,目光驚訝地在兩個男人之間來回遊移。
蘇杭的眼眶瞬間紅了,激動得語無倫次:「太……太好了!我這就去取藥!」他轉身時差點撞到門框,像個手足無措的大男孩。
我望著他雀躍的背影,心底一片冰涼。他是真的在高興嗎?還是精湛的演技?難道他不知道……這個孩子很可能根本不是他的?
25
回到家,我跟蘇杭說:「我懷孕的消息先不要告訴我爸媽,等度過前三個月危險期再說,好嗎?」
「好,都聽你的!我來照顧你,再請個阿姨……」他眼睛亮亮的,小心翼翼地撫摸我的小腹,「老婆,我們就要有寶寶了……一定像你一樣好看!以後我們再生一個,如果能一兒一女就好了!我們就是一家四口,多好啊……」
「你真是這麼想的?」我打斷他。
「當然!」他毫不猶豫地回答。
我盯著他的眼睛:「大夫說,孩子是六月中旬懷上的。我算了一下,應該就是我們喝醉那晚。」
他的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隨即綻開溫柔的笑:「那寶寶現在五十天了呢。」
我覺得根本看不透這個男人。
我想把他胸膛剖開,把他的心臟挖出來看看,到底是什麼顏色的!
我偷偷預約了墮胎手術,拜託白子凡以孩子父親的身份幫我簽字。
手術當天,白子凡卻一直猶猶豫豫:「黎黎,你真的想好了嗎?」
「你只要簽字就行。」我打斷他。
沒想到這時蘇杭突然氣喘吁吁地衝進醫院,臉色慘白,一臉不解:「老婆,等等,為……為什麼啊?」
我憤怒地質問白子凡:「他怎麼來了?」
白子凡尷尬地站在我們中間:「我……還是希望你們夫妻能商量一下。」
「你什麼都不知道!」我極其失望,還以為白子凡是我可以信任的人,沒想到他會這樣做。這些天的委屈和憤怒終於爆發,我嘶吼:「蘇杭,別裝了!你明明知道這孩子不是你的!你到底想幹什麼?你還是人嗎?」
醫院走廊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我們身上。
白子凡一臉震驚:「什麼……意思?」
蘇杭如遭雷擊,卻還在強撐:「老婆,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麼?」
「夠了!」我轉身就跑。
蘇杭剛要追,被白子凡攔住:「她現在情緒激動,讓她冷靜冷靜,回頭我再聯繫你。」
我上了白子凡的車,後視鏡里,蘇杭如雕塑般呆立在原地,越來越小,最後變成一個模糊的黑點。
26
白子凡帶我來到他家,是個普通的居民樓單元房。
我賭氣坐在沙發上不理他。
「對不起。」他輕聲說。見我沒反應,轉身去了廚房。
他家不大,是簡潔的工業風,茶几是用舊輪胎改造的,表面鑲著鋼化玻璃,倒是別致。
牆邊書架上有非常多的書籍,管理、財務、金融……堆滿了書架,堆到了牆角。
「餓了吧?」他端來一碗熱氣騰騰的面,上面還有金黃的煎蛋,「趁熱吃,別又低血糖了。」
我確實餓了,麵條的香氣讓我忍不住吃起來,很香!
我問他為什麼這麼多書,他說他喜歡看書,這些年一直在學習。現在成了李雲舟,沒有露餡,就是因為這些年看了很多書。他的專業知識取得了所有人的信任,沒有人懷疑過他的身份。
他苦笑著說做李雲舟如魚得水,有時候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誰了!
我忽然意識到,他這些年吃了那麼多苦,都是因為我。他明明那麼優秀,本可以堂堂正正做自己,現在卻只是冒名頂替,以別人的身份活著。
我忘記了剛才的憤怒,生出愧疚來。
「你這些年,很辛苦吧?」
「現在不是挺好?你也看到了,小日子過得還不錯!說說你吧,我真的很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