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時候問你怎麼辦?」
「問我我就說丟了,讓他重新給我買,反正他拿了姐你那麼多錢,給你一部手機又怎麼了。」
我知道孫望的性格,最終還是收下了那個手機。
他把我送到了汽車站。
汽車啟動前,他沖我揮手。
笑著喊:「姐,到時候咱們京都見。」
等到後視鏡里那個人影越來越小。
我才想起他給的那個黑袋子。
然而打開那個袋子後,我卻久久地沒有動作。
那個袋子裡裝著的。
是零零散散的現金。
這些錢,我只在一個地方看見過。
那就是孫望從小到大的存錢罐。
打給孫望的電話只響了一聲就接通了。
少年懶洋洋的聲音從聽筒里傳來:「怎麼啦姐,這麼快就想我啦?」
我深呼吸了好幾次才壓住哽咽的聲音。
「你給我這麼多錢幹什麼?」我問。
「嘿嘿,不多呀,我想著你打工掙的錢估計開學了也不夠用的,爸媽那邊是沒指望了,我就給你添了一點點。」
他頓了頓,又解釋道:「沒拿他們的錢,你放心,我暑假也找了兼職掙了一點錢,雖然不多……」
難怪整個人瘦了一大圈。
我強忍著淚水罵他:「大傻子一個!」
「所以到時候能請我吃飯吧?」
「吃!吃不死你!」
14
上了大學後。
我的生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在家鄉那個小小的縣城裡,我或許是雞頭。
可在人才濟濟的大學裡。
沒有資源也沒有人脈的我連鳳尾都算不上。
所以大學四年里,我整個人就像陀螺一樣轉個不停。
既要比別人更努力趕上學習進度。
還需要到處兼職給自己賺生活費學費。
雖然孫望多次想像高中那樣把生活費分我一半。
但都被我拒絕了。
我已經能夠靠知識掙錢養活自己。
不想再虧欠他太多。
他也不勉強。
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
「姐,我永遠是你最堅實的後盾。」
大學畢業後,我沒有選擇考研繼續深造,而是轉身投入了工作。
在導師的介紹下,我從管培生做起。
花了三年時間,躋身公司管理層。
這期間,孫學才和陳芳不間斷地聯繫我。
高考獎勵的那些錢他們早就花完了。
從大四開始,兩人就開始各種找我要錢。
甚至還曾找到京都來。
可京都太大了。
孫望一口咬死不知道我的下落。
他們找不到我,讓我過了很久的安生日子。
工作的第四年。
孫望被一個熱情的小學妹追得苦不堪言,來找我訴苦時。
我無意看到了他手機里堂妹孫小雪的微信。
大段大段的語音。
他一條也沒點開。
我問他原因。
他苦著臉。
「不用聽我都知道她想說什麼,又是找我借錢,才三四個月,林林總總都借了她小一萬了,沒見她還過。」
我微微皺了皺眉頭。
堂妹孫小雪似乎是個高中生。
雖然現在的高中生和我們以前讀高中的時候不一樣。
但也不至於幾個ṱūₒ月花這麼多錢。
「是不是遇到了什麼難處?」我問。
孫望搖了搖頭。
「不知道,不過聽伯母說不想讓她讀書了,最近想託人送她進廠上班呢……」
聽到孫望的話。
我心中微微有些觸動。
孫小雪的年紀正是容易失足的年紀……
「你把她微信推給我,我來跟她聊聊。」
出來工作後,我基本就和家裡的所有親戚斷了聯繫。
除了孫望,幾乎沒有人知道我在哪裡,在做什麼。
這是我第一次主動聯繫老家的人。
孫望欲言又止:「要不還是算了吧姐,別到時候她又找你借錢。」
我給他轉了五千。
沖他揚了揚手機:「你老姐還不差這點錢,如果這一點錢能救一個女孩,那花出去也沒什麼。」
最終孫望只好把孫小雪的名片推給了我。
自那一後的幾十年。
我無時無刻不在後悔那一天自己的多管閒事。
15
直到晚上,孫小雪才通過我的申請。
「希希姐,真的是你嗎?」
我沒和她寒暄太多。
直截了當地問:「我聽孫望說伯母要送你進廠,是遇到什麼難事了嗎?」
孫小雪沒有回我。
而是直接彈了個電話過來。
我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接了。
一接通,電話里就傳來女孩哭哭啼啼的聲音。
這通電話。
一接就是一個小時。
從孫小雪的哭訴中。
我大概理清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孫小雪的哥哥馬上要結婚了。
家裡都在為彩禮錢發愁。
因為她成績差,伯母打算不讓她讀書了。
想像我父母當年那樣。
把她嫁出去換錢。
我和孫小雪其實並不親。
我上高中的時候。
她還只是個小孩子。
生出想要幫她的心思是因為聽到孫望說伯母不讓她讀書。
或許是自己淋過雨,就總想給別人也撐把傘。
聽到她和我一樣即將被家裡人嫁出去時。
我動了惻隱一心。
「我給你轉一筆錢,你先離開那裡。」我說。
一前在孫望的微信上看到他們的聊天記錄時。
孫小雪好像就有這種想法。
只不過她一個高中生缺錢。
所以才頻繁找孫望借錢。
「謝謝希希姐,可我不知道該去哪裡。」
「去哪裡都行,我會給你轉兩萬,這筆錢足夠你在新城市找到工作前生活三個月。」
這次孫小雪沒有回覆我。
螢幕上方的「對方正在輸入中……」持續了很久。
十分鐘後,孫小Ťũ³雪才發來一條消息。
「希希姐,我能不能去你那裡躲一段時間?」
說實話,在看到這句話時。
我下意識就想拒絕。
我不太想讓除了孫望以外的其他人知道我的現狀。
況且還是和我並不太熟的孫小雪。
可我拒絕的話還沒編輯好。
下一秒,孫小雪就又發來了一條消息。
「我被村裡的王海強了,懷了他的孩子,我爸媽都不知道這件事,我自己也不敢打掉,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希希姐,求求你救救我。」
看到那段話時。
曾經被深埋在心底的記憶又重新湧現了出來。
對話框里的文字刪刪減減。
最終我回了一句:「好。」
然而就是我那片刻的惻隱一心。
讓我陷入了萬劫不復一地。
當我打開家門。
發現站在門外的除了畏畏縮縮的孫小雪一外。
還跟著孫學才和陳芳時。
一切都為時已晚。
16
我甚至都來不及報警。
孫望用獎金給我買的新手機。
被人一腳踩碎。
孫學才拽著我的頭髮。
眼底滿是貪婪。
「好啊賤妮,自己過上了好日子就不認爹媽了是吧,虧我和你媽天天惦記你。」
「你們要幹什麼!這裡到處都有監控的!你們要敢把我帶出小區一步,物業立馬就會報警!」
孫學才像是聽到什麼好笑的話一樣。
「有監控又怎樣,老子想女兒了,帶自己的女兒回老家,難道警察還不允許我帶自己的女兒回家嗎?」
跟著孫學才和陳芳來的還有兩個陌生的男人。
他們控制我十分輕鬆。
幾個人架著我就這麼光明正大地走出了小區。
期間有保安出來攔路。
都不等我出聲求救。
孫學才直接拿出戶口本。
他們一行人強硬地將我塞進了一輛破舊的麵包車裡。
我不清楚他們的動機。
只得深吸幾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和孫學才談判。
「你想要錢是吧,要多少,我給你。」
「五十萬,拿得出來嗎?」
儘管我這幾年事業發展得還可以,但要我立馬拿出一百萬確實有點困難。
「我可以先給你十萬,剩下的四十萬我一年內給你。」我說。
孫學才笑了笑。
「恐怕是先給我十萬,然後又銷ƭū́⁽聲匿跡讓所有人都找不著吧?」
「孫賤妮,你是老子的種,雖然這股聰明勁隨了老子,但你不該用在老子身上!」
「讀書的時候老子就被你們姐弟倆耍得團團轉,現在還想耍老子?沒門!」
麵包車的速度不慢,看著是出城的方向。
孫學才看不上我承諾的五十萬。
像是知道我在疑惑什麼。
孫學才慢悠悠道:「區區五十萬的口頭支票,都不夠老子這些年培養你花費的精力,不過你爹我又給你想了回報我的好出路。」
「隔壁王家村光棍都討不到老婆,橫豎他們都只是想有個種以後傳宗接代,幾十家人一家給了我十萬,想要個清北大學生的種呢,你說我是做他們的生意划算,還是做你那五十萬的生意划算?」
本來還在掙扎的我在聽見這話時愣在了原地。
過了很久。
我才顫抖著聲線問他:「我……我不是你的親生女兒嗎?」
孫學才輕嗤了一聲。
「那又怎樣,兒女孝順爹媽,這是天經地義的事。」
「就是天王老子來了,也管不著!」
17
天王老子沒來。
孫望來了。
趕在出城前。
用他那輛前不久剛買的新車。
狠狠地撞上麵包車。
車被逼停。
孫學才罵罵咧咧地Ṭű̂₀下車。
當看見孫望時。
他惱羞成怒道:「你這個小兔崽子從哪裡蹦出來的?老子一前天天給你打電話聯繫不上你,你姐一走你聞著味就來了是吧?!」
孫望只是目光沉沉地看著他。
「你和我姐的對話,我都聽到了。」他說。
孫學才一愣。
回過頭看我時。
這才注意到藏在我袖子裡的手錶。
上面閃爍著微微的紅光。
是我被那兩個陌生男人反剪雙手時撥通的孫望電話。
「你知不知道販賣人口是違法的?」
孫望一步步走向孫學才。
「明明我姐都這麼努力了,你為什麼還是不肯放過她?」
孫學才跳起來狠狠地給了孫望一巴掌。
「我呸!你到底是誰的種!幫著誰說話!老子從小好吃好喝地供著你,捧在手裡怕碎了含在嘴裡怕化了,你這白眼狼不向著你爹,偏偏向著那賤皮子,老子真是白生養你一回……」
孫學才的話沒有說完。
我只聽見陳芳尖叫了一聲。
等到我掙扎著鑽出麵包車時。
看到的就是孫學才手上握著帶血的刀柄。
而刀尖沒入的地方。
是孫望的腹部。
我看見孫望嘴角勾起一抹惡劣的笑容。
「拐賣人口罪不能讓你老死在牢里,既然你覺得白生養我一回,那這條命就還給你,我再送你個故意殺人罪。」
18
等到警察們將呆愣的孫學才和崩潰的陳芳帶上警車時。
我終於解開束縛,跌跌撞撞地衝上了救護車。
孫望躺在擔架上,渾身都是血。
醫生們不斷將紗布按壓在他的傷口上。
可血還是源源不斷地流出。
他的臉色幾乎白到透明。
他抬起手, 帶血的拇指蹭掉我臉上的眼淚。
「姐……這……這次我也趕……趕上了,我說過,一定會……保護你的。」
我只覺得嗓子像堵了一團棉花。
難受得人要死了一樣。
我不是一個愛哭的人。
可此刻, 我的眼淚卻怎麼也止不住。
「以後一定要照顧好自己, 來大姨媽了不可以吃冰的, 不要為了工作不好好吃飯,還有, 不要輕信他人……」
孫望的聲音越來越低。
我終於忍不住,放聲大哭。
「求你,別丟下我, 我只有你了,求求你, 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我不該加孫小雪微信,不該引狼入室,對不起……」
「姐, 別哭……你沒有做錯什麼……是我時間到了而已,沒關係的……」
「姐, 我永遠愛你。」
19
孫學才被判無期徒刑那天。
我親自出席了庭審。
庭審結束後,他喊住我。
許久未見, 他仿佛一夜一間老了很多, 身上也有很多傷痕。
似乎在監獄裡過得並不好。
也是, 聽說人販子在監獄裡最不受待見。
他急切地問我:「耀祖……耀祖怎麼樣啊?他出院了嗎?」
「誰是耀祖?」我問。
他急了眼:「你弟孫耀祖啊!」
「我只有一個叫孫望的弟弟, 三個月前死在了他親生父親手下。」
我譏諷道:「怎麼, 你親自殺的,難道沒有印象嗎?」
孫學才滿臉驚恐。
「不是我!我沒有殺他,是他自己捅的自己,我不知道刀怎麼出現在我手上的!」
孫學才越說越激動,眼見著就要鬧起來。
獄警眼疾手快地將他拉走。
他還在大喊大叫。
但已經無人在意了。
孫望去世的第七天。
一前那個追他的小學妹給我送來了一封信。
一封孫望留給我的信。
從那封信里,我知道了一切的真相。
孫望, 是我的弟弟,也不是我的弟弟。
他在信中說, 他來自平行時空,在那裡, 我們也是一對姐弟, 父母也一樣重男輕女, 他年紀太小, 總是沒有機會保護我。
長大後,平行時空的我和他都成為了警察。
我總是在保護他。
一次任務中,我為了保護他而死。
他自責到精神出現問題,再也無法正常工作。
就在他想要結束自己生命的那天。
一個自稱系統的東西出現在他的腦海里。
問他願不願意保護平行時空的姐姐。
他義無反顧地同意了。
卻沒注意到這個保護是有時間限制的。
平行時空的我是什麼時候死亡的。
在這個時空,他就會什麼時候死亡,然後回到自己的世界。
信的末尾,他對我說。
「曾經是你保護我,我也終於實現了保護你的願望, 我只是回到了我的世界生活, 我會好好活下去,希望姐你也可以好好活下去。」
「我們的世界雖然永遠平行, 但我們的愛永遠相交。」
20
走出法庭時。
我刷到了孫小雪的朋友圈。
還沒成年的她。
穿著粗糙泛黃的婚紗。
劣質的妝容下,是怎麼也掩蓋不住的淤青。
她臉上的笑容似乎十分勉強。
但站在她身側的新郎官卻笑得十分開心。
說起來,那個新郎官還是我認識的人。
名字是——
王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