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回聲完整後續

2025-09-26     游啊游     反饋
2/3
而我,連出現在攝像頭前的資格都沒有。

通話結束,螢幕暗下去,映出我蒼白疲憊的臉。

顧問的聲音平靜無波:「非常成功。適應性評估通過率 98.7%。」

我沒有回應。

成功的代價,是比失敗更深重的空洞。

他們不再需要我了。

甚至連我的悲傷,都顯得不合時宜。

6

我成了卡西亞的影子,通過耳機低語,牽引著她在我的人生舞台上表演。

「提醒萊恩,明天是他母親的忌日。他總會忘記,需要人提前準備好白玫瑰。」

卡西亞對著螢幕那邊的萊恩,幾乎無縫地轉述了我的話,語氣裡帶著恰到好處的溫柔提醒。

萊恩愣了一下,繼而露出感激的笑容:

「謝謝,差點忘了。還是你細心。」

我的心像被細針扎了一下。

那原本是我的細心。

「索菲亞的數學作業,第三題她的算法有點繞,引導她用乘法分配律。」

卡西亞拿起旁邊的草稿紙,耐心地給索菲亞講解,思路清晰,甚至比病前的我更有耐心。

索菲亞茅塞頓開,摟著她的脖子親了一下:

「媽媽最厲害了!」

我看著這一切,像一個幕後提詞員,一個操縱木偶的人。

我的價值,似乎只剩下提供我過去的記憶和習慣。

一種強烈的工具感籠罩著我,我存在的意義被簡化為一個信息庫,正在被快速下載和複製。

但更奇異的感覺是觀察。

我看著「我」在生活,看著我的丈夫和女兒與「我」互動,他們幸福、安然,毫無缺憾。

我的生活仍在繼續,甚至更加完美,只是我被排除在外。

這種感覺超現實得令人頭皮發麻。

直到一次。

索菲亞突然問起我們去年在海邊度假的事,具體提到一隻撞到玻璃窗的海鳥。

我正要低語提示當時的細節,卡西亞卻已經笑著開口了。

「當然記得,那隻傻乎乎的海鷗,你還哭了,我們用紙巾給它做了一個小窩,記得嗎?」

細節完全正確,但敘述的方式,那個「傻乎乎」的用詞,那輕快的語調,帶著一絲卡西亞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色彩。

那不完全是我會用的方式。

她沒有通過耳機問我。

她只是......記得。並且用自己的方式表達了。

我張著嘴,提示的話卡在喉嚨里,成了一個僵硬的、無聲的姿態。

耳機里一片寂靜。

她不再需要我的每一句指令了。

她正在吸收、融合,並開始長出屬於自己的枝丫。

她正在從「回聲」,變成一個擁有我所有記憶的、全新的存在。

而我,這個不斷衰敗的原件,連最後一點「指引」的價值也在失去。

我看著螢幕里那個越來越生動的「我」,第一次清晰地意識到:

我正在變得多餘。

7

訓練暫停了一天。

我的身體發出了更嚴厲的抗議,一次劇烈的抽搐讓半杯水都灑在了我自己身上。

卡西亞沉默地幫我擦拭,她的動作輕柔而精準,沒有一絲顫抖。

這種對比無聲地橫亘在我們之間。

她推著我的輪椅,在機構空曠的露台上散步。

夕陽把一切都染成暖金色,卻暖不進我的骨頭裡。

「他們會記得你嗎?」

她的聲音很輕,幾乎融在風裡。

我猛地抬起頭。

她沒有看我,目光望著遠處沉落的太陽,臉上是一種我從未在她臉上見過的、純粹的迷茫。

那不是程序該有的表情。

「我擁有你所有的記憶,」她繼續說,更像是在自言自語,「我記得萊恩求婚那晚的煙花,記得索菲亞第一聲啼哭在我懷裡的重量。那些喜悅、恐懼、愛......對我來說,它們和我『經歷』過的毫無區別。」

她終於看向我,那雙和我一模一樣的眼睛裡,盛滿了不屬於工具的困惑。

「那麼,當我存在於那個家裡,用這些記憶去愛他們時,那愛是真實的嗎?當我取代你,你的存在是被覆蓋了,還是......以另一種方式延續了?」

我張了張嘴,喉嚨乾澀得發不出任何聲音。

死亡?

存在?

我自己都在無盡的恐懼和未解的迷霧中掙扎,我如何能給她答案?

我創造她,本是為了避免思考這些終極的問題。

我看著眼前這個由我的基因和記憶構成的造物,她向我提出了最本質的哲學叩問。

我們共享著同一份生命的原始碼,卻走向截然不同的終點——

一個逐漸衰亡,一個剛剛盛開。

在那一刻,她不再僅僅是我完美的複製品,一個冰冷的計劃執行者。

她是一個被困在既定命運里的、迷茫的靈魂。

而我們,可悲地成了彼此唯一能稍稍理解這種困境的存在。

短暫的、驚人的共情,像一道裂縫,出現在我們原本涇渭分明的關係里。

「我不知道。」

我最終啞聲回答,這是唯一誠實的答案。

「也許......愛本身是真實的,就夠了。」

她沉默了,繼續望著夕陽。

我們都不知道,擁有同樣記憶的兩個人,最終會走向同一個終點,還是分裂成兩個截然不同的靈魂。

露台上的風越來越大,吹得我渾身發冷。

我不知道我是在安慰她,還是在安慰我自己。

8

例行視頻時間。索菲亞的小臉在螢幕那端興奮地泛紅。

「媽媽!我今天彈了《星星圓舞曲》!老師說我進步超大!」

卡西亞——螢幕里的「我」——給出了恰到好處的鼓勵和驕傲的笑容:

「太棒了,我的小音樂家。我就知道你一定能行。」

一切都很完美。

太完美了。

索菲亞晃著小腿,忽然歪著頭,用一種純粹陳述事實的、不摻任何雜質的童真語氣說:

「媽媽,你最近彈琴好像更好聽了。」

我貼在耳機旁的手指瞬間冰涼。

螢幕里的卡西亞笑容未變,等待著下一句,仿佛那只是一句普通的誇獎。

但索菲亞的下一句話,像一顆精準的子彈,猝不及防地擊穿了我。

「比以前好聽,」她認真地補充道,「沒有停頓了。」

時間猛地剎住。

沒有停頓了。

那該死的、可恨的、我拼盡全力也無法消除的,因肌肉僵硬而產生的停頓。

那疾病刻在我生命樂章里的休止符。

卡西亞的版本里,沒有這些瑕疵。

她彈奏的是我失去的完美。

她是清理掉所有雜音的、純凈版的我的Ŧṻ₀生命旋律。

她不僅是替代。

她是升級。

一股冰冷的、帶著尖刺的洪流瞬間衝垮了我。

巨大的危機感攫住我的喉嚨——她比我更好,一個更好的妻子,一個更好的母親。他們怎麼會不需要她?他們怎麼會還想念我?

緊接著,野火般的嫉妒啃噬著我的內臟。

那是我渴望卻再也無法觸及的完整,如今被她輕而易舉地擁有著,展示著。

那我呢?

我的掙扎,我的努力,我帶著缺陷卻無比真實的愛,算什麼?

自我價值在這一刻崩解成粉末。

我存在的最後一點意義,似乎都被她這「更好」的表現徹底否決了。

螢幕里,卡西亞似乎察覺到了我這死寂的沉默,她巧妙地轉移了話題,逗得索菲亞咯咯笑。

通話在溫馨中結束。

我僵坐在椅子上,監控螢幕的光映在我毫無血色的臉上。

我只是一個該被淘汰的舊型號。

9

機構的日子變成了一種煎熬。

我一方面恐懼著卡西亞的「完美」,另一方面又貪婪地透過監控螢幕,汲取著家的點滴溫暖,像偷取燈火的飛蛾。

幾天後的一次視頻通話,萊恩的狀態明顯不對。

他的笑容有些勉強,眼神在螢幕上有些游移。

對話間隙,他會沉默片刻,問出的問題也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試探。

「還記得我們第一次約會的那家咖啡館叫什麼嗎?我突然想不起來了。」

他狀似隨意地問。

我的心猛地一跳。

他在測試。

卡西亞流暢地回答了,甚至補充了那天下雨的小細節。

萊恩笑著點頭,但笑意未達眼底。

通話結束後,一股冰冷的恐慌攫住我。

他起疑了。

一定是哪裡出了紕漏。

我瘋狂回想,記憶最終定格在書房書架頂層那箇舊的鋼琴譜夾層。

確診初期,我把不敢讓萊恩看見的早期病歷和特效藥藏在了那裡,後來被絕望和計劃占據心神,竟然忘了處理!

他一定是在整理時發現了。

那些紙頁,那些藥瓶,無一不在嘶吼著真相——我病了,而且瞞了他很久。

恐慌像藤蔓一樣勒緊我的心臟,幾乎無法呼吸。

他知道了。

他不知道全部,但他知道我在撒謊。

信任出現了裂痕。

此刻,他會在做什麼?

他那樣聰明,一個執著的生物工程師......他絕不會放任疑問不管。

他會不會正在動用他的所有人脈和資源,追蹤那些我小心翼翼抹去的蹤跡?

「回聲計劃」並非天衣無縫,它只是為願意相信它的人存在的。

我仿佛能看見他坐在他的實驗室里,螢幕冷光映著他緊鎖的眉頭,試圖拼湊出妻子詭異行為背後的可怕真相。

我感到一種被剝露的恐懼,但比恐懼更尖銳的,是鋪天蓋地的愧疚。

我看到了他強忍的擔憂,看到了那努力掩飾卻依然泄露的、被欺騙的傷害。

我最大的噩夢,不是死亡,不是被取代,而是傷害他們。

而現在,我正在親手做這件事。

我看著監控螢幕里空蕩蕩的家,仿佛能感受到那裡正瀰漫著萊恩沉重的懷疑和受傷的氣息。

我築起的保護牆,出現了第一道裂縫。

而風暴,正在牆外聚集。

10

身體背叛的速度快得令人絕望。

早晨醒來,我試圖下床,雙腿卻像灌了鉛,根本不聽使喚。

一陣掙扎後,我重重地跌回床上,只能按鈴求助。

顧問進來,沉默地將我扶上早已準備好的輪椅。

冰冷的金屬觸感透過薄薄的衣料刺進來。

我最後的移動自由,被剝奪了。

這不是第一次惡化,但這一次,帶著終結的意味。

呼吸開始需要更多的刻意努力,仿佛空氣都變得稀薄。

死亡的陰影不再只是盤旋,它已經落在了我的肩頭,重量清晰可感。

時間不再是模糊的概念,它變成了沙漏里所剩無幾的沙粒,每一秒的下落都砸在我心上。

緊迫感扼住了我的喉嚨,比疾病更讓我窒息。

下午,那個永遠平靜無波的顧問來了。

「艾麗莎,根據協議和您目前的身體狀況,『回聲』的激活程序需要提上日程。我們需要您確認最終的『靜默』時間。」

「靜默」。

他們說這個詞時,總是那麼輕描淡寫。

仿佛那只是關閉一個程序,而不是抹殺一個殘存意識最後的痕跡。

一股冰冷的恐懼瞬間竄遍我的全身。

對死亡的恐懼是原始的,但對這種被安排的、清醒意識被剝離的「靜默」,我感到一種更深層的、哲學意義上的抗拒。

那和死亡有什麼區別?

甚至更糟。

那是連孤獨哀悼自己逝去的權利都被剝奪。

「我......」我的聲音乾澀得像是摩擦的砂紙,「我需要時間。」

顧問的臉上沒有任何變化,只是機械地記錄。「請您儘快決定。為了計劃的完美執行,這是必要步驟。」

必要步驟。

我的消亡,對他們來說,只是一個步驟。

他們離開後,我獨自留在房間裡,只有輪椅的金屬扶手冰冷地硌著我的手臂。

我害怕死去,害怕離開萊恩和索菲亞。

但我同樣害怕以這種形式「存在」下去,或者更確切地說,以這種形式徹底消失。

在一片虛無中,連思念他們的資格都沒有。

緊迫的現實和內心的抗拒將我撕扯。

倒計時的滴答聲,在我混亂的腦海里越來越響,越來越急促。

11

他們安排了最後一次測試,在那個精緻到殘忍的仿造客廳里。

一場畢業典禮。

我被安置在角落的輪椅上,像一個沉默的考官,亦或是一個即將被拆除的舊舞台布景。

顧問在一旁,準備評估卡西亞是否已完全準備好接管我的人生。

測試開始。

萊恩(由工作人員扮演)下班回家,她迎上去,接過他的外套,自然地問起他一天的工作。她甚至開了一個只有我們倆才懂的、關於他老闆的玩笑,語氣和眼神都分毫不差。

索菲亞(同樣由工作人員扮演)跑過來抱怨朋友搶了她的玩具,她蹲下身,耐心傾聽,給出的建議溫柔又充滿智慧,完全是我希望自己永遠能成為的那種母親。

然後,她坐到鋼琴前。

「星辰永駐」的旋律流淌出來。

不是我掙扎求全的版本,不是卡西亞之前完美無瑕的版本,而是......帶著某種情感的版本。

她彈奏出了我傾注在這首曲子裡的所有愛、不舍與告別,卻沒有任何技術上的瑕疵。

那是超越了我的、理想中的演奏。

完美。

無懈可擊的完美。

顧問在本子上輕輕打了一個勾。

測試通過。

房間裡的人似乎都鬆了一口氣,洋溢著計劃順利推進的滿意感。

他們低聲向卡西亞表示祝賀。

而我,坐在冰冷的輪椅上,看著那個健康、完美、充滿生命力的「我」,輕鬆完成了所有我再也無法做到的事,並且做得更好。

一直緊繃的弦,砰然斷裂。

支撐了我這麼久的信念——我的犧牲是有意義的——在這一片完美的景象前,徹底崩塌。

他們不需要我的掙扎,我的殘缺,我的愛。

他們只需要這個完美的、沒有痛苦的替代品。

我變得毫無意義。

巨大的、冰冷的絕望如同海嘯般淹沒了我,沖走了最後一絲僥倖和掙扎。

結束了。

我輸了。

輸給了疾病,輸給了時間,現在,也輸給了這個更好的自己。

我沒有尖叫,沒有質問。

只是喉嚨里發出一聲細微的、仿佛什麼東西徹底碎裂的嗚咽。

滾燙的眼淚毫無預兆地決堤而出,洶湧地滾過我的臉頰,滴落在無力蜷縮的手背上。

我哭得渾身顫抖,無法呼吸,像一個被遺棄在無邊荒野中的孩子。

顧問和工作人員安靜地退了出去,留下我和卡西亞。

她在完美的謝幕表演後,站在原地,看著我崩潰。

她的臉上沒有勝利的表情,只有一種複雜的、我無法解讀的平靜。

我在淚水中抬起頭,透過模糊的視線看向她。

徹底的絕望之後,一種奇異的、死寂的接受感,如同退潮後冰冷的沙灘,緩緩顯露出來。

再也沒有什麼可掙扎的了。

是時候了。

12

我請求機構給我最後一點時間。

用一個早已想好的、關於為《星辰永駐》尋找最終靈感的藉口,我回家了。

萊恩開門看到輪椅上的我,驚愕明顯大於喜悅。

他的擔憂幾乎要溢出眼眶,伸手想來扶我,又遲疑地停下。

懷疑的陰影依然籠罩著他。

「只是暫時的,累的。」我搶先說,用盡全部力氣扯出一個輕鬆的笑容,漏洞百出。

他沉默地幫我進門。

家的氣息包裹過來,每一寸空氣都帶著讓我心碎的溫暖。
游啊游 • 69K次觀看
游啊游 • 3K次觀看
游啊游 • 8K次觀看
游啊游 • 2K次觀看
游啊游 • 2K次觀看
游啊游 • 3K次觀看
游啊游 • 800次觀看
游啊游 • 750次觀看
游啊游 • 530次觀看
游啊游 • 870次觀看
游啊游 • 620次觀看
游啊游 • 420次觀看
游啊游 • 480次觀看
游啊游 • 330次觀看
游啊游 • 650次觀看
喬峰傳 • 600次觀看
喬峰傳 • 810次觀看
連飛靈 • 480次觀看
游啊游 • 280次觀看
游啊游 • 770次觀看
喬峰傳 • 340次觀看
游啊游 • 390次觀看
舒黛葉 • 3K次觀看
喬峰傳 • 13K次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