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之日不宜見血,侍衛們束手束腳,讓他鑽了空子,一路到了屋外。
「趙喜珠!」
「趙喜珠!」
「你出來啊,你出來看看我!」
他一聲一聲,仿佛泣血。
我手下動作一頓。
謝恕卡在半途。
謝恕睜開眼,小心地打量著我的神色,試探道:「表弟不知怎麼了,娘子要不去看他一眼……」
我想了想,道:「好。」
這下他徹底垮了臉。
既然不想讓我去看,何必裝什麼大度。
我忍不住笑道:「我確實有話和他說,你乖乖等我。」
謝恕臉紅得冒煙,乖巧地點點頭:「好,娘子你早些回來。」
說著,他又不安地補充了一句:「我早看出他對你圖謀不軌,娘子你不要被他迷惑了,我才是你的夫君。」
「他不過是長得好些,哪有我會伺候你。」
得了我點頭,他才稍稍安心。
屋外。
裴崇已被侍衛壓制住。
見我出來,他眼睛亮得驚人。
他急切道:「趙喜珠,我知道你是歡喜我的,我現在願意了!我願意了!我願意娶你!我才是你的夫君!」
他說話顛三倒四,叫人不想聽。
我挑眉道:「所以呢,我應該嫁給你嗎?」
裴崇脫口而出:「有何不可!」
「你同我走,我們成親,今日的婚禮,就當沒有發生過!」
我嗤笑一聲:「裴崇,我已經吃過一次虧了。」
裴崇著急辯解道:「那日事出緊急,薇薇眼看就要被匪徒非禮,我才……」
我搖搖頭。
「我說的不是那次。」
「裴崇,何必裝傻?」
「你也回來了不是嗎?」
15.
我雖不聰明,但到底活了兩世。
我曾滿心滿眼都是裴崇,怎麼會分不清他前生今世的模樣?
他如今幾番來找我,不是因為悔悟發現有多喜歡我,不過是因我和安安死在了他看不見的地方。
因著我爹娘的性子,想來連我和安安的屍身都不會讓他看一眼。
此刻。
裴崇呼吸幾乎凝滯。
恰在此刻,沈白薇的聲音傳來。
她撲過來,抱住裴崇。
「崇哥哥,快隨我回去。」
「我們不是說好了,明日就成親嗎!我已經繡好了紅蓋頭……」
「你從小就說要娶我,親手掀起我的紅蓋頭……」
她喋喋不休地說著,眼神中皆是不安。
我靜靜地看著這一幕。
眼前閃過前世那落在地上的紅蓋頭。
最終還是我自己揭下的。
原來,是因為他早就和別人約定好了,自然不願再掀起我的紅蓋頭。
此刻我心中已無半點波瀾。
甚至有些慶幸。
一段孽緣罷了。
裴崇想要推開沈白薇,可最終沒有狠下心。
他的手僵在了那裡,推也不是,抱也不是。
到底是喜歡了兩世的青梅竹馬啊。
彌補前世遺憾,終於要喜結良緣了,怎忍心推開她?
「送裴公子和沈姑娘出去。」
我話音落下,裴崇竟一把將沈白薇推開。
他閉了閉ṭüₑ眼,對沈白薇道:「抱歉,是我負了你。」
沈白薇傷心欲絕的目光中,裴崇緊緊盯著我。
他似乎下定了決心,一字一句道:
「趙喜珠,我已經弄清了。」
「我心裏面喜歡的人是你——」
他話未說完。
我身後的房門打開。
「娘子!」
謝恕將我攬入懷中,寬闊的背脊將我環抱住。
他香肩半露,肩頭還有我的牙印。
他委屈道:「你還沒和表弟說完話呢?我和它都等不及了……」
我連忙捂住他的嘴:「小聲些!」
裴崇臉色一寸寸白了下來。
我抽空看了他一眼:「你剛剛說什麼來著?」
裴崇呆滯地看著我,張著嘴,卻發不出一絲聲音。
他眼睜睜地看著謝恕將我抱進了洞房。
掛著「囍」字的門,在他眼前緩緩闔上。
紅燭映照出兩個漸漸重疊在一起的人影。
裴崇眼角留下兩行淚。
結局
謝恕看著斯文,卻是內有乾坤。
十分擅長做讓我招架不住的事情。
他如前世一般入朝為官。
即便沒有我爹娘扶持,他也混得如魚得水。
他清廉卻不頑固愚鈍,臉上常帶著笑,但手段刁鑽,久而久之被人在背後叫「笑面虎」,有人說他十分陰險。
但在我面前,他大多數時候十分老實。
少了趙家的關係,裴崇的仕途並不如前世那麼順暢。
甚至,在爹娘的有意安排下,他很快就被外放。
離開時,他帶走了沈白薇。
他同我解釋道,沈白薇是為了他來的京城,他對她有責任。
看來沈白薇到最後都沒告訴他,是我將他們接來的京城。
這樣也好。
我沒有多言。
「喜珠,我只把薇薇當妹妹。」
「我已經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前世是我對不住你,我會等你回心轉意。」
「我會一直等你,等你一輩子。」
第二年。
裴崇和沈白薇成了親。
我收到的請帖是沈白薇親自寫的。
謝恕看著請帖笑得嘲諷:「什麼一輩子,連三百天都沒滿。」
他志得意滿,當夜還喝高了。
第二日醒來,問我:「我昨晚醉酒後沒有說什麼吧?」
他眼神心虛躲閃。
我眯了眯眼。
我讓人給裴崇和沈白薇送了賀禮過去。
不多不少。
是一個富貴的遠房親戚應送的。
後來的日子,我便再沒有心思關注裴崇和沈白薇。
我要為娘提Ţű̂₃前調養身體。
還要為謝恕規避前世的意外。
他會死在二十八歲那年的救災中。
明明有著遠大前途,卻毫不在意自己性命,趕在救災第一線。
謝恕二十八歲生辰那日,我喜極而泣。
一切都好圓滿。
圓滿得仿佛是我死前一場夢。
謝恕見我哭得停也停不下來,慌忙道歉。
把自己做的錯事一件一件數過去。
還數了自己發現我的侍女很有人脈,於是問她弄來了西域秘藥,送去給沈白薇的事。
我的哭聲頓了一下。
他連忙解釋道:「其實那藥不過如此,我還在自己身上試過,只是讓人更亢奮了些,沒多大用的,所以裴崇和沈白薇滾到一起,責任也不全在我……」
他繼續數下去,數著數著把我數笑了。
他的心眼子像蜂窩煤似的。
還說早就發現我歡喜裴崇的臉,自卑了很久長得不如裴崇好看,於是下定決心在別的地方勝過他。
我想到昨夜,哭著又紅了臉。
謝恕眉眼飛揚,似乎十分驕傲。
他輕柔地擦去我的眼淚,見我破涕為笑才鬆了一口氣。
他牽著我的手,帶我去賞花。
又是一年桃花開。
春風拂面,花香如蜜。
願往後年年勝昨年。
全文完。
番外:那年桃花不再開。
1.
裴崇騎著馬趕回家之時。
很遠,他就看到了白幡掛滿了裴府。
他握緊了韁繩。
馬聲嘶鳴。
坐在他身前的沈白薇嚇了一跳,下意識抓緊了他的衣襟。
裴崇顧不上紅著臉羞澀地靠在他懷裡的沈白薇,趕忙策馬前行。
他翻身下馬,正要進裴府,就被人攔住。
門口守著的人一身鎧甲,顯然是營中將士。
裴崇心裡越來越不安。
他沉下臉,讓他們讓開。
「我乃這家主人,還不速速讓開!」
將士目不斜視,分毫不讓。
他正要強闖之時,卻見趙將軍和郡主扶著小小的棺槨而出。
裴崇僵住了動作,臉色一寸寸變得慘白。
「安安、安安怎麼了……」
「趙喜珠呢!趙喜珠在哪裡!她怎麼照顧的安安!」
裴崇瞪大了眼睛,憤怒地嘶吼。
他的女兒怎麼會!怎麼會!
一定是趙喜珠為了報復他,為了報復他將沈白薇接回了,所以故意害死了女兒!
是的。
趙喜珠得知沈白薇的存在這事,他知道。
甚至說,是他一手設計的。
他不能容忍她踩著別人的痛苦,笑得這麼歡愉!
薇薇日子這麼難過,她又憑什麼事事如願!
薇薇出生窮苦,從小過得就是苦日子,她憑什麼錦衣玉食,無憂無慮!
可他沒想到,趙喜珠會這麼惡毒,用這種方式讓他後悔。
「趙喜珠!你給我出來!」
他的岳父岳母看了他一眼。
郡主似乎想要說什麼,被趙將軍攔住。
裴崇正色道:「岳父大人,請問趙喜珠何在?」
他介紹沈白薇道:「薇薇是我的青梅,若不是趙喜珠橫插一腳,我早就娶她為妻。」
「我今日接她回來,已許她平妻之位,還請岳父岳母告知趙喜珠!」
郡主伸出手指顫抖地指著他,顯然是氣急了,良久才罵了一句:「畜生!」
如今裴崇身居高位,早就不是任由趙家拿捏的寒門學子了。
趙將軍冷笑道:「安安屍骨未寒,你這位做父親的就要娶平妻?」
裴崇字字清晰,理直氣壯。
「活人難道抵不過一個死人?」
「我與薇薇早有約定,安安之死我痛在心中,但不能因安安就毀了我對薇薇的承諾。」
「還請趙喜珠出來,履行主母之責!」
趙將軍沉默了片刻,笑道:「不必叨擾喜珠。」
「今日,就由我來做主——」
「准你裴崇娶她為妻!」
裴崇聞言愣了愣:「岳父這是何意?」
難道,趙喜珠同意做妾?
2.
趙喜珠那般喜歡他,倒也不是不可能。
想到此處,裴崇道:「她若能這麼明事理,我定不會虧待了她。」
「孩子,往後我還會再給她一個……」
小小的棺槨被人抬走。
裴崇後知後覺:「這是要抬Ṫů²去哪裡?」
他話音剛落,幾個將士已將他按壓住。
趙將軍從懷中掏出一張薄薄的紙。
裴崇還沒反應過來,已被人一刀割破了手指,按在了那張紙上。
紙頁在他眼前一閃而過。
「和離書」三字卻似雕刻般印在了他的腦海里。
愣了片刻後,裴崇心裡突然生出一股驚慌之感。
「趙喜珠何在!若要和離,讓她出來自個兒同我說!」
「我不信她捨得和我和離!」
趙將軍滿意地將和離書折了折放入懷中。
郡主不再看裴崇一眼,她望向裴府。
裴崇連忙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
他等著趙喜珠走出來。
等著又醋又傷心的趙喜珠同他吵鬧。
他不會妥協不娶沈白薇為妻,但他從未想過休妻。
他們夫妻五載,她又為他生過安安,他怎麼會休妻?
可他死死盯著,卻並未看見想像中的趙喜珠。
又一棺槨被緩緩抬出。
3.
裴崇失去意識之際,還是不相信發生了什麼。
他不過是出去了一趟,將沈白薇接回來,為什麼回來以後, 一切都沒了?
夢裡,他夢到了趙喜珠。
初遇時的趙喜珠。
他來京前就仔細打聽過趙家。
富貴逼人,還有一位千金大小姐。
二十三歲還不出嫁, 定然貌若無鹽又任性刁蠻。
他已身無分文, 一定要攀上趙家。
只是轉了好幾轉的窮親戚, 不說一百也有八十。
趙將軍並不想理睬他。
走投無路之時,是那位他以為的刁蠻千金道:
「爹,他生得好又有學問,您就留下他吧。」
就這般, 柳暗花明又一村。
那趙家千金並不刁蠻, 也長得不醜。
只是沒有他的薇薇漂亮。
她時常在他眼前晃,還送來許多好東西。
裴崇看出了她的心思, 有些為難。
他裝作不知,想著來年高中就離開趙家。
他對趙小姐並無那點心思,但昂貴的禮物卻如燙手山芋, 丟也丟不掉。
他折成銀子寄回老家,補貼給薇薇。
他心裡有些愧疚。
只是那些愧疚隨著後來發生的事情煙消雲散。
……
裴崇醒來之時,沈白薇正守在床前。
「崇哥哥, 你終於醒了……」
見他醒來,她歡喜地摸向他的臉頰。
裴崇下意識躲開。
沈白薇表情受傷。
可裴崇已經顧不上了,他爬下床就要去尋趙喜珠。
那些都是一場夢吧?
趙喜珠和安安都還在。
都好好的。
定是這樣。
府里的白幡已經都沒了。
果然是夢。
裴崇鬆了一口氣。
他衝去趙喜珠的院子,他要見她。
他想要看到她。
可院子裡空空蕩蕩的。
連趙喜珠種的幾ẗūₖ棵桃花樹都被挖走了。
他抓住下人問, 這是怎麼回事。
下人被嚇了一跳, 道:「老爺, 你忘了嗎?夫人、不,前夫人, 已經去世了啊。」
裴崇皺眉,眼神狠戾:「休要胡言!」
「府里白幡都沒有,我看她是鬧了脾氣,回娘家去了!」
下人道:「白幡是新夫人、不, 沈姑娘讓撤下來的, 她說,前夫人已和老爺沒關係了, 家裡就不用掛了,看著怪晦氣的……」
裴崇呆立在原地。
4.
不該如此。
不該如此!
趙喜珠怎麼能拋下他一走了之!
後來的日子,裴崇不知道是怎麼過的。
他想去看趙喜珠一眼,被牢牢攔在趙府外。
他去宮裡申冤, 他不是自願和離的。
皇帝瞟了他一眼道:「趙將軍年事已高,用軍功同朕換了女兒屍骨,朕總不能寒了他的心。」
「裴愛卿不如就順其自然,好好待府上那位姑娘。」
這話說得誅心。
裴崇幾乎站不穩。
對啊。
沈白薇才是他的心上人。
趙喜珠死了也好。
無人擋在他和薇薇之間。
可偏偏,他心痛得滴血。
他日日夜夜徘徊在趙家門口。
可到下葬那日, 他都沒有看到趙喜珠最後一眼。
最後,他終於找到了趙喜珠的墓碑。
上頭寫的並不是裴崇之妻。
不該是這樣的。
裴崇嗚咽出聲,抱著墓碑緩緩睡去。
恍惚間, 他看到安安朝他跑來,喊著「爹爹」。
二十三歲的趙喜珠盯著他的臉, 鬧了個大紅臉。
可這些畫面都是一閃而過。
最後,是趙喜珠牽著安安走遠。
若有來生。
他會早些看清自己的心意。
他們會白頭到老,一起看花開花落。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