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人籬下的表弟頗有姿色。
我強取豪奪,拆散他和青梅。
成親第五年,⼥⼉離世之日。
他要去接和離的⻘梅。
「活人難道抵不上一個死⼈?」
「我與她早有約定,不能因此毀諾。」
重回表白之日。
我⼀把搶回情詩,轉⾝就走。
1.
我命好。
郡主的娘,將軍的爹。
二十三歲已是老姑娘,也不著急出嫁。
遠房窮親戚來京趕考借住。
十八歲的裴崇生得比公主的⾯首還要好看。
⻜眉⼊鬢,眼眸含星。
鼻樑⾼挺,唇瓣似桃花。
我動了⼼。
我贈他親手寫的情詩。
他幫我改了錯字,問道:
「表姐,你這是瞧上了哪家公子?」
說完他⾃覺不妥,連忙道:
「你放⼼,我一定給你保密!」
我紅了臉,道——
「你。」
初春微風起。
桃花拂⾯。
他呆在原地。
而後多年。
我都在後悔今日所言。
2.
那日起,裴崇就躲著我了。
可我還是忍不住去瞧他。
他義正辭嚴道:「表姐,我已有⼼上人,還請⾃重!」
我問他,心上人姓何名何。
他閉口不言。
我只當他在說謊。
很久以後我才明白。
他是怕我對沈白薇不利,才不告訴我。
得力侍女為我搞來了西域秘藥。
食之焚身。
她說這話時,我正一心琢磨新的情詩,隨口應了一聲。
她沒有拖延症。
當晚就給裴崇來上了一劑。
裴崇一邊用桃花眼瞪我,一邊死死咬住唇瓣。
鮮血淋漓,形容可怖。
又頗有姿色。
我連忙道:「我這就去喊大夫……」
「滾!」
他冷笑道:「趙喜珠你真讓我噁心,我死也不會碰你!」
但後來,雙目赤紅的裴崇食言了。
一夜沉浮。
如上雲端。
如下地獄。
惡鬼纏身。
又似天上人間。
裴崇咬著我的耳朵惡狠狠道:「這是你自找的,不許說不要。」
第二日醒來。
裴崇表情沉寂,眼眸冰冷。
洞房花燭夜ṭū₋,如是。
婚後好幾年,也如是。
眾人皆說,他能娶到我,是祖上燒高香。
無人知道,關起門來,他和我從不同寢。
可裴家要有後,我爹又不許他納妾。
他只能捏著鼻子來找我。
例行公事之後,他披衣離開。
我看著那一半空空的床榻,覺得好笑。
笑著笑著,掉了眼淚。
安安的到來,似乎改善了我和裴崇的關係。
他會來看孩子,會偶爾來和我一起用膳。
我驀然生出些希望。
也許,我們能好好過一輩子。
可那只是水中月。
沈白薇的出現給了我當頭一棒。
書房暗格里,放著裴崇和沈白薇多年往來的書信。
他寫的情詩比我寫的好一萬倍。
無法相守的遺憾,隱忍磅礴的情愫。
叫人讀之落淚。
我想一把火燒了。
可最後還是放了回去。
爹爹守邊,娘親頭上生了白髮,裴崇越爬越高,我不想多生事端。
直到那一日——
安安體弱,先天不足。
清晨起便下不來床了。
她乖巧地抓著我的手指,說自己不難受。
裴崇離開前,我攔住了他,希望他留下來一起陪安安。
他只道:「今日有要事,我會早些回來的。」
說罷,他大步流星,與我擦身而過。
今日,他要去為沈白薇撐腰,幫她和離。
事到如今,他還是不曾對我透露過關於沈白薇的半句。
他把她的存在珍之重之地藏起來。
安安閉上眼之時,我暈了過去。
我後悔了。
真真切切地悔了。
醒來已是第二日。
娘親道:「你爹已在回京路上,今夜就到。」
邊關離京足有數百里。
近在數里的裴崇卻沒有回來。
我讓人擬好了和離書。
他不配做安安的父親,我不會讓安安進裴家祠堂。
可我終究沒等到裴崇。
我在安安的棺槨前吐了一口血,再也沒醒來。
3.
桃花飛揚。
我回到了同裴崇告白那日。
我愣神之際,聽到眼前人問道:
「表姐,你這是瞧上了哪家公子?」
和前世一模一樣的話。
裴崇對我眨了眨桃花眼,一側的小酒窩分外勾人,揶揄又八卦的模樣十分討喜。
在被我纏上前,裴崇的性子還很開朗。
他出身貧苦,模樣出挑,勤奮好學,正直善良。
就如沈白薇。
他們青梅竹馬,在村子裡一起長大。
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可惜命運薄待有情人。
一人被世家千金強取豪奪。
一人委身於性情暴戾的富商。
我於裴崇,富商於沈白薇,無甚區別。
老天罰我,永遠地失去了安安。
皆是我自作自受。
所以這一次。
我一把搶過情詩,慌忙道:「反正不是你!」
裴崇愣了愣,尷尬道:
「表姐金枝玉葉,我沒有想要高攀……」
他還未說完,我轉身便跑,不欲再和他扯上一絲一毫的關係。
今生。
只盼,山水不相逢。
4.
後來的日子,我與裴崇幾乎沒有交集。
便是撞見了,也只當沒看到。
裴崇許是感到莫名其妙。
他試探著對我示好,還贈我他謄抄的詩集。
我全都回絕了。
他這麼討好我,只是因他寄人籬下,恐得罪了我。
我讓人帶話給他,讓他不必擔憂,一切如常。
我派人去將沈白薇接來京城。
沈白薇的母親病逝,家徒四壁,不得已嫁給了富商。
為彌補前世所為,為我的安安祈福,我願成全這對有情人。
沈白薇抵達京城那日。
聞信而去的裴崇從私塾跑出來,歪了頭冠,差點跑掉了鞋子。
我看著他跌跌撞撞的背影,心臟微微酸澀。
前生今世,他都不曾為我這般失態。
便是我生產安安那日,一腳踏進了鬼門關,也只聽他道:「趙喜珠,你今日所受之苦,不及她千分之一,你若撐不下來,我正好另娶新妻。」
眼下,我不知不覺跟了上去。
待對上裴崇戒備的眼神,才恍然回過神。
我還未開口,他已將人護在了身後。
「表姐,此地髒亂,恐髒了你的裙子。」
十六歲的少女抓著他結實的手臂,像只驚慌的幼鹿,緊緊倚靠著他。
幾步之距,涇渭分明。
我看著他眼神中的防備,有些疑惑。
我又沒做什麼。
半晌,頓時明了。
原來——
裴崇知道我歡喜他啊。
5.
就算我不說,裴崇也瞧出來了。
也是,少女的心意,嘴上不說,眼裡也會溢出來。
沈白薇輕聲細語詢問:「這位姑娘是崇哥哥的表姐嗎?」
裴崇應了一聲,沒有多言。
趕人的意思再明顯不過。
我派人去接沈白薇,自然是報過家門的。
但她年歲小,許是嚇到了,不曾為我證言。
我也沒有挾恩圖報的意思,索性略一點頭離開了。
身後是少年關切的聲音。
「你怎麼來京城了?為何不提前告訴我?」
少女嬌聲道:「我心裡頭想你,崇哥哥莫不是不想見我?」
少年慌亂解釋:「我是怕你趕路辛苦,提前告訴我,我可以和私塾告假去接你。」
絮絮叨叨的話語,帶著絲絲青澀和甜蜜。
我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後來直接跑了起來。
我跑回家,撞進娘親懷裡,大哭了一場。
她摸著我的腦袋,耐心地哄著。
我邊哭邊說:「我錯了,我錯了,我知道錯了……」
我不是故意的啊。
我只是想,女追男隔層紗,裴崇會被我打動。
我只是想,多往他眼前湊一湊,讓他看到我的好。
可後來,一步錯,步步錯。
娘親瞭然道:「不過是個裴崇,何苦叫你這麼掛心?」
原來,她也看出來了。
我去偷看裴崇,讓爹給裴崇安排進最好的私塾,贈裴崇貴重之物……種種行徑,只有我以為藏得很好。
娘親道:「只要你歡喜,也不是不行,如今看來,還是將他趕出去為好。」
我搖搖頭。
不必如此。
這樣倒顯得我追求不成,小肚雞腸了。
「娘親,我已經不喜歡他了。」
「你之前說,要讓我相看男子,我願意的。」
6.
我和陳家公子去游湖時,正見裴崇和沈白薇。
兩人素衣麻布,不掩風姿。
裴崇心甘情願為沈白薇一手提著菜籃子,一手拎著包裹。
沈白薇像只好奇的鳥兒,東瞧瞧,細看看,回頭再嘰嘰喳喳與他說。
我目不斜視走過去。
擦肩而過之時,裴崇的唇瓣抿了抿。
五年夫妻,我自是知道,他這是不高興了。
估摸是因為陳家公子多看了兩眼沈白薇。
許是趕巧。
我和陳家公子在小船上時,又看見了裴崇和沈白薇在岸上。
微風吹起沈白薇的頭髮,拂過裴崇的臉頰。
賞心悅目。
連陳家公子都看呆了。
他看了一會兒才想起來我還在一旁,尷尬地摸了摸鼻子。
突然間,小船搖晃顛簸。
侍女來不及伸手,我掉進了湖中。
湖水刺骨,爭先恐後湧入我的口鼻。
我拚命掙扎撲騰,卻也只是越陷越深。
我失去意識之時,終於聽到了一聲落水聲。
有人跳下來救我了。
來人身姿矯健,將我一把撈入懷中,托舉出水面。
我喘著氣,死死摟著他的脖子,下意識舉目四望。
陳家公子正好端端站在船上。
侍女一臉劫後餘生。
沈白薇孤零零站在岸上,臉色慘白,搖搖欲墜。
我猛然意識到——
此刻和我肌膚緊貼的人是誰。
7.
裴崇將我抱到船上,然後立刻拉開了距離。
我道了聲謝。
他的表情並不好看。
「表姐,今日無論是誰落水,我都會救的,你不必掛懷。」
他是怕我會藉此與他糾纏不清,甚至要他負責。
沈白薇泫然欲泣,一扭頭跑了。
還不等小船完全靠岸,裴崇就跳了上去。
看著遠去的背影,我心中已無波瀾。
之後好幾日。
裴崇都是眉頭緊鎖,欲言又止。
「表姐,那日之事,我絕對不會說出去,損害了你的清名。」
他話裡有話,我怎會聽不懂?
他提著的心直到撞見我又去相看男子,才放了下來。
只是在發現來接我的人,依然是陳家公子時,他又皺起了眉。
傍晚歸家。
夕陽映照在裴崇修長的身姿上。
他依然俊美得矚目。
擦肩而過之時,他冷不丁開口:
「表姐,那陳家公子非良配。」
我自然是知道的。
陳家公子無才無德,空有家世。
只是這些又與他裴崇何干?
我看著他腰間的香囊,布料廉價,針腳細密認真。
顯然是女子所贈。
我驀然沉下臉來,嗤笑一聲:「那誰是我的良配,你嗎?」
裴崇一噎。
那雙熟悉的桃花眼中閃過慌亂。
片刻後,他便鎮定下來,沉聲道:「表姐金枝玉葉,我斷然是配不上的。」
「我有位同窗名謝恕,才華橫溢,家世清白……」
我不想再聽。
但走出幾步後,我頓住了腳步。
謝恕與裴崇齊名。
只是後來,他英年早逝。
這於我,正好。
轉頭,我便託人牽了線。
謝恕模樣斯文,談吐有禮。
比起腦袋空空的陳家公子好了不知多少。
只是每次相約,他總會有些冒失。
不是突然被石子絆了一下,就是聽岔了話。
我念叨一句「桃花開了」,他跑了三里地,給我買了桃花餅。
在我直言問他是否對我有意後。
他漲紅了俊臉,低低應了聲「再歡喜不過」。
婚事就這麼定下了。
爹娘沒有反對,左右不過一句「我樂意」。
我和謝恕相約賞春。
我正欲折一支桃花,卻聽有人道:「趙小姐不顧花的意願就將它折下,未免太殘忍了。」
我回頭正見裴崇和沈白薇並肩而立。
少女臉上滿是不贊同。
裴崇怕我為難她,道:「表姐失禮了,薇薇與我青梅竹馬,她心善,不忍看人折花,並非有意冒犯。」
我還沒開口,謝恕卻貌似疑惑道:「這位姑娘如此心善,必然平日只飲露水,我莫不是見到了仙女?」
沈白薇的臉一陣紅一陣白。
裴崇眉頭皺起:「謝兄,何必欺負一個弱女子!」
謝恕執起我的手,靦腆一笑:
「你護著你的青梅,我總要護著我的未婚妻啊。」
話音落下。
裴崇呆在原地。
8.
場面一時安靜。
直到裴崇開口笑道:
「謝兄,莫要信口開河,三書六禮方才算定下婚事,不是僅僅見了幾面便成了未婚夫妻。」
「表姐眼光甚高,不是誰都能入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