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聲奏響,娘的腰肢如同垂柳一般,縴手好似翩翩舞動的蝴蝶,飛揚的髮絲,配合著靈動、輕盈的舞姿。
所有人目不轉睛。
向來不講規矩的寒部將領們,眼中燃起了慾火。他們放下酒杯,沖了上去,拖拽著舞姬往偏殿走。
只有娘,依舊伴隨著樂曲緩緩旋轉,眼神流轉間,似含春水,衣裙如波浪般蕩漾。
嘭地一聲,父親將酒杯用力一擲,絲竹聲驟停。
「紅纓,你這些狐媚下作的手段,都是跟誰學的?」
「王爺離開的這幾年,妾身的確長了些本事。」
父親饒有意味地挑了挑眉。
他根本無法理解,我們孤兒寡母為了活下去,需要付出些什麼。
娘本是將門虎女,從一身鐵骨到纖弱無骨,
她受了許多傷,忍了無數疼痛。
有一日,她渾身青紫地躺在床上,被邕王折騰累了,睡死過去。
那時,我多怕她死了,甚至伸手去探她的鼻息。
娘逢迎邕王,完全是因為我。
她說若她不做邕王的女人,我們都會被欺辱。
苟且到如今,全憑著一腔恨意。
此時偏殿的門打開了,舞姬們衣不蔽體,髮髻盡散地涌了出來。
跟在她們身後的將領,急得連褲腰帶都沒系好。
他們像一群食髓知味地野獸,淫邪的眼神盯著娘。
父親怒吼一聲:「都給我把眼睛閉上。」
大步走下來,扛起我娘邁入內院。
直到父親和娘徹底消失,璃珠公主,都未收回那怨毒的眼神。
這一夜,
想必有許多人都睡不著。
06
我反而睡得很沉,連雪什麼時候開始下的,都不知道。
一大早隔壁傳來了吵鬧聲。
嘩啦啦,碗碟碎了一地。
父親怒吼道:「最後三天,你床上功夫再好,我也只寬赦你三天,交出鑰匙,我留你全屍。」
待腳步聲遠去,我跑進娘的房間。
她對我揮了揮手,我撲進她懷裡,無聲地抽泣。
我是怕的。
在現代,我就是孤女。
父母雙亡,撫恤金被小叔一家霸占。小叔小嬸住別墅開豪車,只允許我睡在車庫。
一次偶然的機會,我穿越到了這裡,有了娘親的疼愛。
我不想再一次失去至親。
娘似乎也察覺到了,她的手溫柔地插進我的發間,輕輕撫摸。
「禾兒,別哭。」
我隔著霧氣看娘雪白的臉,「娘,三天後你會不會死?」
「不會,娘向你保證。我非但不死,還會帶著你和你弟弟一同離開這裡。」
娘掀開被角,對著旁邊的空位拍了拍,「禾兒,這兩天作戲很辛苦吧,來,上來陪娘睡個回籠覺。」
這一睡,我睡到了晌午。
我醒來時,娘不在身邊,院子裡傳來女子尖銳的斥責聲。
娘衣著單薄地跪在雪裡,膝蓋下面是隱隱的血跡。
璃珠公主揮舞起長鞭,剛要落下的一瞬,我擋在娘身前。
「你憑什麼打我娘?」
她眼神一凌,「你若不讓開我連你一起打。」
我瞪著她,她再次揮鞭時,一隻大手攔住她。
父親聲音低沉道:「我說了,只給她三日,你又何必?」
璃珠公主斂回了眉宇間的戾氣,嬌嗔道:「駙馬,她居然用亂七八糟的點心引誘鈺兒,她要搶我的兒子。」
我脫口而出:「鈺兒是娘的孩子,是我的弟弟。」
「你這個小雜種,信不信我連你 一起殺。」
「璃珠!你答應過我,會善待我的女兒。」
璃珠公主後退了一步,警告道:「若是你不安守本分地待在自己院子,我見一次打你一次。」
風霜掛在娘長長地睫羽上,她盯著父親和璃珠公主的背影,淒楚地笑了起來。
笑著笑著,她又哭了。
娘臉上Ţũ̂⁵掛的淚,很快結成了冰珠。
她的聲音很輕很輕,「禾兒,我知道你弟弟喜歡吃什麼了。我是不是很無能?身為母親,要靠試,才知道自己的孩子最愛吃什麼。」
我為她披上狐裘,強忍著鼻息的酸意,「娘,你是世上最好的母親。」
若不是因為鈺兒,
她何至於此。
07
我攙扶著娘回到房間,為她燒了滿滿一浴桶的熱水。
「娘,泡個澡,會舒服一點。」
她寬下衣物,泡Ṫū³進桶里,約莫是熱水漬得傷口撕裂般的疼痛,
她皺起眉頭。
我問她:「很痛麼?」
「和失去自己的骨肉相比,這點痛算得了什麼?」
我站在旁邊為她添熱水。
須臾,娘的臉色逐漸紅潤。
濕熱的手輕輕覆在我手上,她聲音軟綿綿的,「禾兒,不,我該叫你什麼?你叫什麼名字?」
我心臟一抖,水瓢落進桶里,濺起水花。
娘幽幽道:「禾兒從小怕水,連浴桶都不願靠近。可我們卻不小心讓她掉進了湖裡,她死了對不對?你是另外一個靈魂。」
我如鯁在喉,說不出半個字。
我穿越過來時,真正的禾兒已經被淹死了。
許久,她已經穿好衣服,坐在床邊對我揮了揮手。
「你過來,讓我好好瞧瞧你。」
我坐到她身邊,她捏住我的手。
「娘,你是怎麼發現的?」
「你十歲時,我和你在池塘邊玩踢毽子,毽子不小心掉進湖裡,你想都沒想便跳了下去,那時,我便猜到了。」
「禾兒,是不是早就死了?」
她眼眶泛紅,我淡淡地嗯了一聲。
「娘,你為什麼不拆穿我?」
她淚盈盈道:「我已經失去過一次孩子了,我不想再失去你。」
我滿臉淚水地栽進她懷裡。
娘溫柔道:「不管你是誰,你都是我的禾兒。」
我心底一股暖流,坦白道:「娘,我來自一個很遠很遠的時代,我們那裡女子不用為男子守潔,婚戀自由,一夫一妻……」
「你想回去麼?」
「我穿越過來時,系統告訴我,只要幫助這個國家完成統一,我便能回去。」
娘捏著我的手,「我幫你回去。」
08
娘從頭上拔下她的步搖,囑咐我收好。
又告訴我一個秘密。
這一晚,父親沒有來娘的房間,他去安撫璃珠公主了。
我睡在娘身邊,做了一個冗長的夢。
我夢到小時候,在曾經的淳王府,那時我們還沒搬到幽都。
娘還沒有生弟弟。
父親準備去北境打仗,娘給他收拾行裝,事無巨細地交待。
ţū́⁸父親從外回來,抓住娘親的手對著呼氣,又小心翼翼地塞進衣服里取暖。
「紅纓,你最怕冷了,這些事讓外人做。」
他捧起娘親的手,送到嘴邊親了一口。
娘嬌羞的抽回手,輕輕地捶了一下父親的胸口。
「禾兒看著呢。」
父親大手一探,將她攬入懷中,「怕什麼,我們拜過天地的,連孩子都有了,名正言順。」
娘笑著將頭埋進父親的肩窩中。
我捂著嘴,坐在一旁跟著笑。
那時,他們感情美滿,我能感受到融融的暖意。
未曾想那次出征,
父親遇見了寒部的璃珠公主。
傳聞父親在戰場上受了傷,得寒部公主所救。後來先皇驟然薨逝,留在京城並不是明智之舉。
父親率先離京,占領了離寒部最近的幽都,又寫信給我的外祖父。
外祖父率領八萬精兵,帶著我和母親趕了五天五夜的路來到了幽都。
中途遇到其他親王的伏擊,外祖父身受重傷。
直到親手將我們母女交到父親手中,他才斷了氣。
幽都雖然苦寒,但易守難攻,
我們一家三口在這裡過了一段平靜的日子。
一直到鈺兒出生。
這一切都是父親的算計。
09
娘說,被摯愛之人反刺一刀是最痛的。
父親與璃珠,早有私情。
可璃珠公主,小時候生過重病,無法生育。
堂堂公主,又怎甘給人做妾。
父親勸璃珠忍耐,
直到邕王Ťū́₍破城,父親終於找到機會,帶著弟弟逃走,將弟弟作為求親的禮物,獻給了璃珠公主。
他明知道,邕王是為娘而來。
還是毅然決然拋下了她。
娘是大魏開國將軍的獨女,她原本有更好的選擇。
她自小被當做兒郎一樣訓練。
行軍打仗,舞劍騎射樣樣不遜於男子。
她天天跟著皇子們一起在校場訓練,少男少女,難免生出曖昧情愫。
當中數邕王,對娘最為上心,數不勝數的金銀珠寶送到將軍府。
被娘一一退回。
我問娘,她當年愛父親什麼。
她說,那一群皇子中,只有父親注意到她拉弓的手,受了傷。
他們擦肩而過時,父親偷偷往她手裡塞藥膏。
一起圍獵時,父親知道她不舍那隻小兔子。故意將箭射歪,為此挨了先皇好大一番訓斥。
娘怕冷,父親便親自去後山獵白狐,給娘做了一件狐裘。
如今看來,他對娘,兩分真心,八分算計。
若是真的愛她,怎麼會捨得她遠千里來到幽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