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眨了眨眼,點頭。
「自然聽過。」
祖母笑了,眼角已經帶上了細紋。
當著我的面,她叫來心腹,那人不知從哪裡來的,神出鬼沒的,看起來伸手極其不錯。
「去盯著沈文淵。」
祖母神色複雜,剛一下令,那人就消失在我們面前。
只一瞬,她就調整好了情緒,牽著我的手去了庫房。
祖母命春姑姑輕點自己的嫁妝,郡主印信,和這些年來的鋪子錢莊等等。
我忽然明白,祖母是真的要離開了。
她的眼角眉梢漸漸凝成了霜,仿佛變了個人一樣,歲月在她臉上割出深淺不一的痕跡。
可這麼多年,祖母當真變了嗎?
她當著我的面舞起了劍,不像是許久沒做這些的模樣。
聽聞祖父剛剛跪在佛堂,就放下了狠話。
「無知婦人,我倒要看看她想如何收尾?」
「眾人皆知我對她情深義重,如今她所作所為和恩將仇報有什麼區別?」
聽聞祖父的話,祖母嘴角划過輕蔑。
而丁爺爺傳出去的消息,也有了回復。
當年的平陽郡主是世人眼中叛逆和傳奇的存在,她整日混跡軍營,不同於旁的貴女。
特別又危險,名聲更是差的離譜。
可她救了一城的人,堵住了那些人的嘴。
了解祖母的人愛她,不了解她的人嫉妒她。
看到回信,我才知道,原來祖母在外面有那麼多敬她愛她之人。
幾乎每一封都憤怒至極,他們罵祖父魚目混珠,是瞎了眼的狗屎。
最後的最後,他們問祖母如何做。
其中一封信,我看的真切。
【平陽郡主本就該是天上翱翔的鷹,後宅怎能擋住你?】
從祖父帶人回來時,祖母一直保持著冷靜。
可看見信時,她眼眶漸漸紅了。
半晌,祖母才提筆,紙上只有一句話。
【沈文淵死,斬閻羅當歸。】
5
祖父在佛堂的第一日很是安靜。
我悄悄去看過,他年歲不算太大,脊背挺得直,身旁還站著白氏和那個男孩。
白氏一手牽著孩子,一手抹著眼淚。
「老爺,您畢竟是國公爺,在這佛堂跪上三日,傳出去怎麼像話?」
祖父搖了搖頭,篤定道。
「這些年平陽處處依著我的心思,她心中有我,自然知曉我的決心,不出三日,她定然會給出台階。」
白氏猶豫地看向祖父:「可那日郡主的模樣實在不像是……」
祖父立刻打斷了她。
「那是她做給別人看的,窮裝樣子罷了。」
「除了我,誰還會喜歡一個不貞的女人?這些年我累了,不想再哄著她了,若她表現好,日後你們在府上做個伴也可以。」
白氏神情一僵,說不出的古怪。
我在窗外差點笑出聲來,從前便覺得祖父瞧著不大聰明,今日一見果真如此。
回去後,我將白氏和那孩子在佛堂的消息告訴了祖母。
她想都沒想,就叫人把他們母子「請」了出去。
平陽郡主和武國公的牽扯,關她一個外室什麼事?
可祖父到底年紀大了,撐過一日就有些力不從心,想要見白氏母子。
祖母想都沒想,就拒絕了他。
「當初國公爺承諾跪上三日,就連這三日都等不得,就想讓外室登堂入室,傳出去叫外人如何評判?」
祖父這輩子最在乎顏面,祖母算是將他的軟肋拿捏的死死的。
而白氏想盡辦法想送消息,吃的,亦或是保暖的衣裳進小佛堂,都讓祖母擋了回來。
秋日夜涼,凍得人從頭到腳都是冷的。
祖父日日受著苦,春姑姑負責給他送飯,第二日我跟了過去。
她冷著臉,看著祖父。
「當初平陽郡主的愛慕者數不勝數,你不過一個小小世子,掛的還是閒職,如何討了郡主芳心,國公爺都忘了嗎?」
「郡主原本被賜婚給廣陵王,為了拒婚跪了三日佛堂,滴米不進,每日只飲一點水,我不難為國公爺,這飯菜都有,您別嫌棄。」
我跟著放下冷飯冷菜,除了碗里是米飯,其餘的碗碟裝的都是黃連,苦瓜之物。
看著就讓人牙疼。
我幸災樂禍地看著神情難看的祖父。
「祖父可別餓壞了自己,為納妾搞得絕食,傳出去就有點難聽了哦?」
祖父氣得抬手想要動手,我提起裙擺就溜走了。
這兩日祖母這裡信鴿飛個不停,報信的人也總是進進出出的,熱鬧的緊。
我回來便有鴿子落下,湊過去眼巴巴地盯著。
祖母好笑地點了點我的鼻尖,與我一同看信。
但看著看著,祖母的神情漸漸肅穆,最終將信紙「砰」地一聲拍在了桌子上。
「沈文淵,你真是好樣的!」
6
三日之期將滿,白氏上了門求見祖母。
祖母一改往日的冷淡,帶上了笑意。
「白姨娘要進府,有些事也該準備起來了。」
白氏眉眼彎彎,一聽這話就忍不住笑開了,將身旁的孩子向祖母方向推了推。
「快去叫主母。」
那男孩有些抗拒,恨恨地盯著祖母。
我立刻從祖母身邊跳下來,走過去甩了他一巴掌。
「你那是什麼眼神,裝貨,你和你娘費盡心思不就是想進府嗎?」
他一愣,「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白氏三兩步走過來護住男孩,怒聲質問。
「平兒怎麼說也是你小舅舅,小小姐怎麼如此不懂規矩?」
說著,她推搡了我一把。
春姑姑連忙接住我,從剛才並未說話的祖母沉了臉,「砰」地一聲拍了桌子。
「規矩?你的兒子見了本郡主不行禮是規矩?」
「雁兒是我一手帶大,她知書達理,向來懂規矩,若不是遇到你們母子兩個無恥的人,怎會將她一個嬌弱貴女逼的挺身而出?」
哈,我嗎?
我連忙狠狠掐了一把大腿,眼眶紅了起來。
「祖母已經退到如此地步,你們還想怎樣?」
「祖父是國公爺又如何,祖母還是郡主呢,你們見了郡主都不行禮,當真不把皇家放在眼裡!」
白氏愣了又愣,如何也想不明白我們祖孫倆一唱一和的,她兒子就犯了欺辱皇室的罪過。
春姑姑一腳踹到她膝蓋處,白氏晃了晃,撲通一聲砸到地上。
我目光微閃,祖母也注意到了不對勁之處。
春姑姑可是跟著祖母習過武的,平常姑娘被她踹了一腳,定然立刻跪倒在地。
偏偏白氏沒有,而是稍微遲疑,才就勢倒下。
她是個習過武的。
或許是回了神,白氏抹起眼淚賣慘,字字說著這些年跟隨祖父不易。
祖母卻像沒看出來她的不對勁一樣,認真聽著,最終嘆了口氣,叫人將他們母子扶了起來。
「本郡主向來好說話,你若本分些,在這府里享受榮華富貴並不難。」
「我年紀不小了,不像年輕人計較那些妻妾之事,只是府上安寧慣了,我又過不去心裡那關,既然國公爺為了你跪了三日佛堂,我也說到做到,定然同意你進府。」
祖母關切地看著白氏,白氏有些愣了,眼眶也有點紅,垂下了頭。
「幸而國公爺憐愛,妾定會好好侍奉國公爺和郡主。」
祖母臉上的笑容更甚。
「既如此,等國公爺從佛堂出來,便辦個家宴,一家人坐下來好好吃個飯,把話都說開,也沒什麼誤會了。」
「也算慶祝國公爺納妾了。」
白氏無不答應,身子也放鬆了下來。
我在一旁看著,沒有再說話,只覺得祖母果然是最喜歡我的,那白氏要對我出手,祖母立刻就護著我。
無論如何,我都是祖母最喜歡的孫女!
只是那白氏有件事搞錯了,祖父對她的深情可沒有多少。
昨日他挺不住想要出小佛堂,是祖母叫人生生把他拖回去繼續跪著的。
說左右這深情侯爺的名聲出去了,定然不能讓白氏寒心。
說三日就三日,他不跪也得跪。
7
祖母說是家宴,可那日來的人卻很多。
有廣陵王,還有忠勇侯,振國將軍,陸太尉,以及大理寺卿吳大人等等約十位朝中重臣。
聽聞他們要來,祖父起初有些疑惑。
來報信的人笑著同他說,祖父深情的名聲傳遍京都,加上這幾年武國公府出了兩個將軍,大家來攀交情了而已。
我原以為祖父會懷疑,卻不成想他真的信了。
面對我的驚愕,祖母微微一笑。
「廣陵王在,他自然也想同他見上一面。」
當初祖母差點嫁給了廣陵王,雖說這些年他娶了王妃,但廣陵王和祖父的恩怨還未消散。
昔日的情敵來了,還是看著祖父納妾。
祖父換上一身暗紫色長袍,面露紅光,志得意滿地出現在了前廳。
白姨娘也換上了水紅色衣裳,一步一扭著水蛇腰走了過來,逢人便笑,眼睫低垂,仿佛是一隻惹人憐愛的小獸。
「當初我與侯爺戰場相見,他和敵軍廝殺受了傷,是我救下了他,給他治病,助他回京。」
祖父也曾帶過兵,只是他水平一般,差點讓人鑽了空子。
還是當時作為副將的爹娘力挽狂瀾。
聞言我爹皺了眉頭。
這些日子他和我娘鬧了彆扭,娘親不願意理他。
他便來尋我想法子。
沒想到我也不理他,我爹沒辦法,哄了好幾日,哪個也沒哄好。
還是我娘忍不住提了祖父的事情。
我爹卻覺得理所當然,「爹已經老了,有自己想做的事不是正常的嗎?」
我娘氣笑了。
「那你老了想要納妾,我也得開開心心給你籌備?」
我爹急了,「我怎麼可能是那種人,我不會納妾的,只是爹娘半截身子都進黃土的人了,往日能有幾分感情,讓他們開心些不是更好嗎?」
我娘想都沒想:「意思是你半截身子入土了,和我便沒了感情,好,我明日就帶雁兒走!」
我爹:「……」
「我的意思是,娘也可以和離,尋個意中人,我同樣支持,但我只心悅你一人,自始至終。」
後來他們怎麼解決的不清楚,但我娘還是不大高興,鬧著要和我爹和離,還要給我祖母撐腰。
此時,祖母尚且沒來。
我爹受夠了這些日子的冷言冷語,跑去問祖父能不能不納妾,被祖父一巴掌扇飛了。
罵他「混帳!逆子!」
我爹盯著腫臉回來,怎麼也想不通這一下是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