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迎嬌妾入府,祖父當眾說出祖母當年初夜並未落紅。
「當年我礙於郡主名聲,認下這事,可不代表我沒有⼼結。」
「夫妻二十餘載,我獨獨守你,也算全了對你的承諾,如今我年紀⼤了,想為自己而活。」
此話一出,滿堂喝彩,無人不稱讚祖父深情有擔當,就連我爹也勸祖⺟莫要善妒。
祖母顫著⼿,幾乎站⽴不住,難以置信地看著祖⽗。
如今的背叛是他,可當年那個十里紅妝求娶祖母,承諾一世⼀雙人的少年,也是他。
祖⺟⾃嘲地笑了⼀聲,淡淡道。
「當年我為嫁你,在佛堂跪了三日,如今你也去跪上三日,我便同意你納妾。」
祖父大喜,當即去了⼩佛堂。
可看著他的背影,祖母卻眸光閃爍,冷冷笑了。
「雁兒看好了,祖母只教一次,赫連家沒有和離休妻,只有喪偶!」
1
祖父帶⼈回府那日,是祖母四十歲生辰。
她不喜鋪張,來的人不多,卻個個身份尊貴,有頭有臉。
宴會正酣時,消失的祖父領來一個美艷女子,手裡還牽著個比我小上幾歲的男童。
那姑娘比我娘大不了多少,低眉順眼,小心翼翼,一進門就跪了下來,對著我祖母喊:「主母。」
頓時,整個國公府都沸騰了。
我娘怒視著祖父,帶著我站到祖母身旁。
可我爹卻老神在在,仿佛早就知道這一切似的,我心中頓時湧起一種微妙的不適感。
「當年我礙於郡主名聲,認下這事,可不代表我沒有心結。」
「夫妻二十餘載,你我唯有一個兒子,我獨獨守你一人,也算全了對你的承諾,如今我年紀大了,想為自己而活。」
「我心悅宛宛。」
祖父字正腔圓,鬢邊已生了白髮,卻還對這個小姑娘喊著「宛宛」。
我啐了一口,暗罵他臭不要臉,心疼地看著祖母。
祖母一瞬間僵住了身子,仿佛被什麼晴天霹靂劈中了似的,眼眶也一點一點泛起了紅。
她指甲幾乎要戳破掌心,仍然強撐著冷靜一字一句道。
「若我不願呢?」
一石激起千層浪,底下的人不贊同地幫我祖父講話。
「平陽郡主未免太過苛刻,國公爺不嫌棄你沒了清白之身,甚至連世子都讓他跟你姓,這同入贅又有什麼分別?」
「就是,武國公當初也是京中驚才絕艷的少年郎,偏偏為了平陽郡主放棄京中榮華,跑到邊疆九死一生,這才娶了你,你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若沒有你,武國公的成就不止於此。」
就連我爹都嘆了口氣,握著祖母的手肅聲勸道。
「娘,莫要善妒,在外人面前讓爹沒了臉面。」
這話一出,祖母閉了閉眼,嘴角勾起譏諷的笑來。
我娘也震驚地看著我爹,剛要說話就被他拉住了手,搖了搖頭,氣得紅了臉。
所有人都看向祖母,逼她給出一個答案。
只有我安安靜靜地問祖父這個老不羞的。
「京中無人不知,祖父對祖母深情至極,發誓此生不納妾。」
「如今要納妾了,怎麼一切都成了祖母的過錯?」
話音落下,祖父的臉色變了。
2
從我出生開始,武國公府就是京中獨一份的好人家。
我祖父終其一生,只有祖母一個妻子,我爹一個兒子。
我爹娶了出身將軍府的我娘後,有樣學樣,也發誓此生不納妾。
人人都說,武國公府的風水頂頂好,就連男人都和別家的不一樣。
我娘深以為然,意味深長地對我說。
「當初我嫁給你爹,就是看你祖父人不錯,祖母更是頂頂好的婆母,家風正了,你爹也錯不了。」
「雁兒,歹竹難出好筍。」
年幼的我使勁點著小腦袋瓜,將這話牢牢記在心裡。
可是娘親,我們家的竹子好像也壞了。
我娘生下我不久後,陛下急召,我爹娘都去了邊疆打仗,就將我扔給了祖母照料。
我親眼瞧見了祖父同祖母的感情有多好。
明明年紀不小了,可祖父還是和毛頭小子一樣,日日想法子逗祖母開心,給她打漂亮的珠釵首飾。
向旁人炫耀他的夫人和小孫女,說這輩子的掌上明珠,唯有夫人一個。
甜言蜜語不要錢。
眼瞧著那外室所生之子,同我年紀差不多大。
想來那時,祖父就有了旁的明珠,可他不言,祖母也不知道,仍然沉浸在年少對的選擇里沾沾自喜。
她不喜歡鮮花,也不喜歡漂亮的珠寶首飾。
比起那些,祖母更喜歡背著祖父在院子裡舞刀弄槍,帶著我讀一些晦澀難懂的書。
可她為了祖父,願意藏起自己的那一面,裝作對那些東西喜愛的緊。
她說:「人這輩子總要為了什麼放棄什麼,我有了你祖父,有了你父親和你,這個家值得我放棄那些。」
但現在,祖父的怒吼聲將我拉回了現實。
「赫連月,看看你教的孩子是什麼德行?目無尊長,不知禮數!」
我爹出口斥責我,讓我閉嘴。
在嘰嘰喳喳的爭吵中,祖母調整好了情緒,似乎祖父只是和她說了一件稀鬆平常的事。
她淡淡道:「納妾可以,當年我為嫁你,在佛堂跪了三日,如今你也去跪上三日,我便同意你納妾。」
祖父大喜,目光閃爍。
「當真?」
「當真。」
他想都沒想,扔下一眾客人,帶著妾室和兒子去了小佛堂。
賓客散盡,我娘送走人後冷冷瞧了我爹一眼,兩人心有靈犀地避開我出去了。
我明白,他們多半是要吵架。
但我此刻不關心這些,只是固執地待在祖母身旁,感受著十年如一日的溫暖,悶悶道。
「祖母,你當真要讓那對母子進門?」
她眸中飛速閃過一抹隱痛,捂著胸口並不言語。
半晌,祖母目光漸漸冷了下來,最後竟然輕輕笑了。
那笑容里有蒼涼,有痛苦,還有一絲我說不清道不明的殺意。
「既然如此想納妾,我便應了他。」
祖母牽著我去了小倉庫,拿出她嫁妝匣子裡戰甲和一把凌厲的寶劍。
目光懷念而溫柔。
「雁兒看好了,祖母只教一次,赫連家沒有和離休妻,只有喪偶!」
我崇拜地看著祖母。
只覺得她好似還是從前溫柔的祖母,又好像變了個人一般。
娘親說過,祖母曾經有個綽號,好像叫斬閻羅?
3
祖母愛惜地擦乾淨寶劍,那早就平靜溫和,如同潭水的眸子漸漸肅穆了起來。
「雁兒,祖母要做一件事,可能會讓這個家沒了從前的模樣,你可會難過?」
我伸出手摸了摸寶劍,聞言搖了搖頭。
「祖母說笑了,雁兒是祖母養大的,祖母在哪,哪裡就是我的家。」
「只是娘親也很心疼祖母,若我們離開,能不能將娘親也帶著?」
祖母彎了彎眸子,慈愛地摸著我的頭髮。
「不虧是祖母教出來的孩子,比你爹強上不少。」
祖母叫來了府上栽花的丁瘸子,聽說祖母看他可憐留在府中,可是祖父不大喜歡他。
丁爺爺今日同從前不大一樣,一進來就抿著唇,雖說一瘸一拐,可卻掩飾不住周身的肅殺和憤怒。
「郡主,那沈文淵欺人太甚!」
祖母淡淡開口,「聯絡舊部吧,許久沒見過大家,也不知他們過得可好。」
丁爺爺眸光閃亮,嘴角忍不住彎了起來。
我雖然聽不懂他們的話,卻猜到應當是祖父那個老不羞的要倒霉了,跟著笑了起來。
後面的東西聽得我昏昏欲睡,只覺得很厲害,祖母拍了拍我,叫我回去找我娘,我就聽話地離開祖母的院子。
我娘眼眶紅紅的,坐在寢房的床榻上,似乎比祖母還要傷心。
我連忙擦了擦她的眼角,軟聲道。
「娘,你這是怎麼了?」
雖說我娘沒怎麼養過我,但她到底生了我一場,也時常惦記著我,差人送信來。
在我心裡,除卻祖母,最喜歡的就是娘親。
萬一娘親也贊同祖父納妾怎麼辦?
顯然這個擔憂是多餘的,我娘拉著我,恨恨道。
「若你祖父納妾,我便同你爹和離,屆時你和我回將軍府可好?」
我:「!!!」
我忍不住撓頭,小心翼翼地問娘親原因。
她忽然起身,神色肅穆,告訴了一樁關於祖母的舊聞。
二十年前,祖母尚且是平陽郡主赫連明月,自幼習武,熟讀兵書,是個有勇有謀的奇女子。
偏生先帝不喜女子干政,祖母一身抱負無法施展。
那年祖母去了邊疆的外祖家遊玩,恰逢敵軍奇襲,朝中有奸人阻撓,糧草遲遲不到。
是祖母鋌而走險,女扮男裝帶兵深夜突襲,擊殺了敵軍首領,燒了敵軍糧草,救下一城百姓。
可她做完這一切力竭被俘,遭到了敵軍的報復和凌辱,將領帶人趕去時已經來不及了。
娘親神色敬佩,嚴肅地看著我。
「絕不可提起那些事,給她徒增傷心,也萬不可瞧不起她!你祖母是大盛朝的英雄,武國公這種做法為人不齒,簡直是愚蠢惡毒!」
「當年赫連明月誰人不知?京中愛慕你祖母的少年不知多少,她不想耽誤任何人,言辭拒絕了他們,只有一個人。」
娘說祖父追祖母追的緊,用盡了方法哄她開心。
他心疼祖母的遭遇,恨不得將她保護起來,最終感動了祖母,成就一段佳話。
聽到這,我攥緊了拳頭,說不出心中激盪酸澀的情緒,冷聲道。
「那又如何?至親至疏是夫妻。」
「當初祖父那般珍惜祖母,如今不還是要納妾?」
但只可惜,他和祖母夫妻多年,卻還是小瞧了她。
4
娘親沒聽見我未盡之意,只以為我為祖母抱不平,欣慰地點了點頭。
「你自小是祖母帶大,娘自然放心。」
「你祖母將你教的極好,她如今遇到這種事,肯定需要人陪,娘沒關係的,你去陪你祖母吧,隨時做好換爹的準備。」
阿這。
怎麼感覺這兩人都不怎麼需要我的樣子?
但我還是乖乖應下,又跑到了祖母那裡去。
半日過去,祖母看起來和從前沒什麼變化,只是坐在桌子前練字。
從前祖母說練字靜心,如今她也要開始靜心了嗎?
祖母竟是大將軍,怪不得我總覺得她同旁人不一樣。
那些貴女學詩詞歌賦,相夫教子時,祖母總是偷著帶我去騎馬,自己卻不騎。
在一旁默默看著。
那時她在想什麼呢?可有想過從前的日子?
到底是祖父那個老不羞的耽誤了她。
我爬在一旁看,祖母忽然開口。
「雁兒,你可知螳螂捕蟬,黃雀在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