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我真的沒有送。
為什麼沒有什麼送?是不喜歡麼?
現在想來,那樣驚才絕艷的少年,我又怎麼會毫不心動呢?
只是那個時候的我確實太高傲,想娶我的人那麼多,我不屑於主動示好,便刻意忽略了心底的悸動。
「臣當時想,一定是臣還不夠好不夠優秀,所以公主才不喜歡臣。」
謝雲昭慘笑了一聲。
「所以臣便下定決心,要在來年的恩科中奪得前三甲,再堂堂正正地向陛下請求賜婚,我以為自己有足夠的時間,可我沒想到……」
沒想到世事弄人,這年年底,英國公突然廢了趙瑾原本的婚約,轉而為子求娶長公主。
「我恨我自己,為什麼我不能心狠一點?」
「我明明設想過無數種見不得人的手段逼你嫁給我,為什麼我沒有去做?我有什麼好怕的?」
「即便你恨我又有什麼關係,至少你不會被他那樣欺辱,不用在明光殿染上滿身鮮血,不用背那麼多罵名、受那麼多苦……」
謝雲昭將臉埋進我的脖頸間,痛苦得再也說不下去。
有什麼溫熱的東西滴落在我的皮膚上。
我睜大眼睛看著帳頂,慢慢抬起手臂環住了他。
心緒震盪,胸口酸澀難忍。
原來年少的時候,那麼一點點任性驕傲,就讓我與幸福擦肩而過,滑入了黑暗的深淵。
19
可過去的遺憾畢竟已無可挽回,未來的事卻不能再錯。
做人永遠要向前看。
默默擁抱了一會兒後,我柔聲開口:
「那你從北疆回來後呢?為什麼沒來找我?」
謝雲昭又沉默片刻:
「公主不是已經有那個面首了嗎?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公主有多喜歡他,為了救他,幾乎和陛下決裂。」
「臣也親眼看到公主和他一起出遊,宛若才子佳人。」
才子佳人?
我和沈瀾之?
我愣住。
所以他為了救我,在北疆戰場蹈鋒飲血三年,數次冒險突襲,命懸一線,回來卻以為我已經愛上了其他人嗎?
恍然間,話本里的前因後果和那些怪異之處都清晰起來。
我急忙問道:
「謝雲昭,如果我這次沒有去江南招惹你,你會不會為了幫沈知雪脫困而娶她?」
「因為你覺得……我們之間已經沒有可能了?」
謝雲昭埋在我頸窩的聲音有些沉:
「我不知公主為何如此在意沈知雪,但也許會吧。」
「對我來說,如果不是你,娶誰都沒有區別。」
果然如此。
我的心臟驀地疼了一下。
仔細思索了一陣後,我用指腹摩挲著他的耳後緩緩誘導:
「謝雲昭,你知不知道你一直誤會了。」
「我一定要救沈瀾之,是因為他父親是被冤枉的,對我來說,他始終只是一個自願留下來的、身份有些特殊的面首。
「可你和他不一樣,其實……在崇文館時,我也挺喜歡你的。」
「當然,現在知道你竟還有如此一面,就更喜歡你了。」
我輕笑一聲,「既然我們都說開了,你先放我出去,我們再商量以後該如何,好不好?」
謝雲昭沒有動,我以為他害羞了。
不想,他忽然狠狠在我鎖骨上咬了一口:
「臣說過了不放,公主不用再說這些話來哄騙臣。」
我挑了挑眉:「本宮難得說真心話,你憑什麼不信?」
謝雲昭終於肯抬起臉,紅著眼睛道:
「公主之前在江南說最喜歡臣,可臣那天親耳聽到,你也對那個面首說最喜歡他。」
「公主說不會和面首親吻,可你明明也和他親了。」
「臣已經明白了,這種話對公主來說都是隨口之言,根本當不得真,公主只有被關起來,才能真正屬於臣一個人。」
我:「……」
要命,這迴旋鏢打得我屬實措手不及。
20
我沒想到謝雲昭的心結與執念已經這麼深。
之後幾日,我只好一面兢兢業業教他如何更好地伺候我,一面與他溫柔夜話,試圖讓他相信我是真心實意喜歡他,然後放我回府。
無奈,他這個死戀愛腦偏偏清醒得很。
比如某夜,我說了些當初被英國公逼得活不下去的事後,輕嘆道:
「你知道本宮那時為什麼會找面首嗎?」
「因為人生有時候太苦了,得學會給自己找點樂子。」
謝雲昭明明心疼地抱緊了我,思緒卻依舊敏銳:
「公主是不是想故意博我憐惜,好放你出去?」
我:「……」
又比如有次事後太舒服了,我索性直接問他:
「謝雲昭,究竟要怎麼做,你才肯相信本宮真心喜歡你?」
謝雲昭咬著我的唇:「不告訴你,告訴你了,公主就知道怎麼騙我了。現在這樣就很好。」
……
就這麼被關了一個多月後,我幾乎拿他沒轍了。
這日午後,謝雲昭卻忽然匆匆回來,一言不發將我抱進懷裡,抱得很緊,仿佛馬上就要失去我。
直到許久後,他才終於放開了我,墨黑眸底壓抑著激烈的掙扎:
「……陛下早朝時突發吐血昏厥,病情兇險,馬車已經停在外面,公主進宮吧。」
21
我還在奇怪謝雲昭反常的模樣,就被這消息一震。
皇帝吐血昏厥後暴斃是蕭景珩謀逆稱帝的契機,原是話本里一年後的劇情。
可太醫明明在調理皇帝的身體了,怎麼反而提前發作了?
我心中霎時一陣冰涼,隱隱覺得可能與我強行改變劇情有關。
「寧王蕭景珩近日是否有什麼異常?」我抓著謝雲昭急問。
謝雲昭顯然疑惑於我的關注點,卻沒有多問,只回答我道:
「半月前,沈知雪再次拒絕原諒蕭景珩,並且解釋了此事與我無關。」
「可蕭景珩卻認定她和我有染,給我找了不少麻煩,前日剛被陛下斥令回了封地。」
沈知雪的解釋不會有用,否則他們倆也不會走到這一步。
蕭景珩在話本里就是一個極度剛愎自用的瘋子。
我蹙了蹙眉道:「好,我馬上進宮。」
剛走出幾步,卻又驀地回過身:
「謝雲昭。」
「你就這麼放本宮走了?」
明明說要關我一輩子的,他現在只要什麼都不做,等皇帝死了,幼帝繼位,我就真的徹底出去無望了。
謝雲昭靜靜看著我,俊美一如往昔,眸光卻已黯淡:
「陛下是公主的同胞弟,臣不想公主有遺憾。」
「日後公主要找那個面首也好,要如何處置臣也好,悉聽尊便。」
我的眼眶一時間微微酸澀。
果斷走回去,踮起腳在他唇上吻了一下。
「謝雲昭,你呀……」
或許他內心也是個瘋子,可蕭景珩瘋得只想占有和報復,他最終卻自願壓抑心底的瘋念,忍受得而復失的痛苦,只為不讓我的人生再留遺憾。
「等本宮向你證明。」
我又親了他一下,而後快步出門上了回宮的馬車。
22
宮內不祥的氣氛因為我的突然出現,變成了驚悚。
我用路上想好的藉口,向大臣們解釋了消失一個多月的原因。
然後在皇帝的床邊坐了一會兒,就去了御書房。
我與這個弟弟的感情其實不錯,但現在沒有時間留給我傷心難過。
太子年幼,皇后是個沒有主心骨的,自這日起,朝政的事只能由我來處理,浮動的人心只能由我來安撫。
更重要的是,我要仔細防範蕭景珩會趁機有什麼動作。
即使我已削了他造反的實力,可話本注釋說過,蕭景珩是這個世界的男主,劇情總是會朝著有利於他的方向發展。
在此期間,謝雲昭作為大將軍,自然也在與我議政的重臣之列,我也幾次單獨召他商議軍中事務。
皆是只議公事,不提其他。
唯有一次,謝雲昭若有所思地問我:「公主是預知了什麼事嗎?諸般安排,似乎皆有深意。」
我默了默:「沒什麼,非常時候,以防萬一罷了。」
話本里那些慘烈的事,沒必要讓他知道。
我也絕不會讓它們發生。
這般如履薄冰過了十幾日,我安插在蕭景珩身邊的探子卻始終什麼也沒發現。
而第十五日,皇帝還是如話本說的那樣崩逝了。
我雖早有心理準備,還是悲戚難忍,哭了一夜。
之後,就強撐精神主持大喪事宜,扶幼帝於靈前繼位。
整個過程除了悲傷,我心裡一直繃著一根弦,總有種更不祥的預感。
仿佛在等著什麼極壞的事發生,卻完全無法判斷何時何地。
直到幼帝登基後的第五天,這個預感終於應驗了——
23
這夜,我歇下沒多久,北境八百里急報送到,一身塵土的傳信士兵跪Ṫúₙ在堂下哽咽稟報:
「長公主,胡人二十萬大軍於昨夜突然叩關,朔雲兩城的城門被姦細打開,兩位守將戰死,一夜之間朔方五鎮都丟了……」
我倒吸一口涼氣。
兩年前,胡人被謝雲昭打得元氣大傷,不可能那麼快恢復,二十萬幾乎是傾其全力才能湊出來的兵力,他們怎麼敢如此孤注一擲?
再有,朔雲兩城守備森嚴,姦細要混進來已難如登天,又遑論還要打開城門?
如此反常,青史未有。
我幾乎可以確定,大胤朝內必有位高權重之人通敵賣國,才能將內外串聯起來。
而這個人,只有可能是蕭景珩。
這個世界的規則是為他這個主角而運轉的,除了他,沒有人可以做下這些事情,卻不被發現一點蛛絲馬跡!
我沒想到,蕭景珩會沒有底線到這般地步。
將謝雲昭引去北境除掉,再利用亂局和胡人的力量謀逆稱帝嗎?
幸好,我和謝雲昭已在過去的一個月,提前做過一些布局。
雖然未料到北境事態會如此嚴重,但我相信謝雲昭的能力,也相信自己一定能扭轉這個世界該死的規則。
黎明時分,京城城門外。
即將前往北境的軍陣肅穆無聲,火光延綿。
謝雲昭身著銀甲,踞於戰馬之上,更顯俊美英挺。
看到我的馬車後,他眸色微動,催馬靠近車窗,低頭深深望著我:
「公主。」
24
這一個月發生了太多事情,我們還沒有機會談過私情。
但此時此刻,我想起話本里的結局,卻只想談談私情:
「謝雲昭,如果……如果有一天本宮被人害死了,你會怎麼做?」
謝雲昭瞳孔微縮,聲音變得極沉:
「無論那人是誰,臣必會將他剖心取肝,千刀萬剮。」
我一錯不錯地盯著他:
「那有沒有一種情況下,你會放過那個人?」
「……除非,」謝雲昭頓了許久,才艱澀道,「除非公主要臣放過他。」
我眼眶發燙,幾乎要落淚。
在原本的話本里,蕭景珩謀反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派人毒死了手握輔政大權的我。
這就是為什麼我只是個炮灰 NPC。
我死得太早了。
死前,我召見了謝雲昭,告訴他若能快速平叛最好,若實在不行,就讓幼帝禪位於蕭景珩,務必不要調動北軍,使胡人有機可乘,使天下長陷戰亂。
我哪裡能想到蕭景珩稱帝後,會瘋成一個暴君。
而謝雲昭又是在怎樣的痛苦下,在數次激烈交戰卻總是差一點沒能殺得了蕭景珩的恨意下。
因為我這一句遺願,最終放棄了調用北軍。
我之前還曾奇怪,他在最後的時刻,在被蕭景珩緊緊追襲時,為什麼要一路縱馬往天虞山去。
現在我才明白了,因為我的陵墓就在天虞山。
他是想和我死在一起啊。
可他最終,卻倒在了離我還有半里地的密林間。
那時,他有多難過呢?
我驀地將手探出車窗,勾下謝雲昭的脖子。
「此去兇險,要給本宮全須全尾地回來,知道嗎?」
「本宮也答應你,會活得好好的,沒人害得了我。」
「……好。」
謝雲昭用唇狠狠碾過我的,而後果斷轉身,策馬北去。
25
我回到宮裡,一面穩定朝局,一面時刻關注蕭景珩的動向。
要對付謝雲昭這樣的將星,只憑胡人和姦細那點伎倆是絕對不夠的。
蕭景珩必然還有後手。
果然,接下來的三個月里,謝雲昭先是艱難地奪回了朔雲兩城,而後戰局就變得越來越利於大胤軍。
在謝雲昭又奪回一座重鎮後,蕭景珩終於坐不住了。
探子來報,他趁夜離開了封地,去向不明。
又過十日,西北急報——
已經歸順了十幾年的西羌人突然反叛,眼下已集結數萬兵馬,要與北胡合圍謝雲昭的大軍。
我坐在珠簾後看著大臣們的驚懼之色,深吸一口氣。
果真是西羌。
——我早已準備好了應對之策。
接下來的日子,每天都有新的戰報送來:
西羌已和北胡匯合,把大胤軍包圍在了草原上。
江南運往北境的糧草被劫,我軍只能再支撐二十天。
西羌又調去了一萬騎兵,十幾萬胡羌聯軍已開始猛攻謝雲昭八萬的大胤軍。
……
最後一條消息送入皇宮時,我已經坐在向北疾馳的馬車上。
同在車裡的,還有這個世界的女主沈知雪。
「長公主,通敵叛國之人當真是寧王嗎?這裡面會不會有什麼誤會?」
沈知雪眼眶通紅,仍不願相信這件事。
我平靜地看著她。
雖不喜歡她,卻也無法怪罪於她。
一個女子被蕭景珩那樣殘酷對待後,心死離開,且再不願原諒他,這有什麼錯呢?心軟又算多大的錯呢?
文人總愛說紅顏禍水,可紅顏究竟做錯了什麼?
錯的明明只是犯錯的人罷了。
「到了北邊,本宮自會讓你看到證據。」我淡淡道。
「蕭景珩掀起這般禍事,天理難容,本宮勸你見到他後莫要心軟。」
26
我們終於趕到朔州城外時,謝雲昭已被胡羌兩軍猛攻了十數次。
他以不到一半的人馬,卻沒讓敵軍討得多少好。
而這日,當朝陽初升,胡羌再次發動圍攻時,我從西南調集來的援軍忽然從側翼衝出。
謝雲昭很快發現了援軍的到來,立刻抓住時機,指揮突圍,胡羌兩軍則措手不及。
攻守之勢,轉瞬互易。
打了整整一天後,胡羌聯軍終於徹底潰敗,在黃昏時倉惶撤退。
殘陽如血。
我踏著蒼茫的戰場,慢慢向謝雲昭走近。
他錯愕無聲地望著我,身上是早已被鮮血染透的銀色鎧甲。
我停下腳步,彎了彎唇:
「謝雲昭,現在相信本宮是真心喜歡你了嗎?」
回答我的,是一個顫抖堅硬的懷抱。
27
這次大勝之後隔天,斥候便探得消息,胡羌內部起了爭執。
意料之中,本就不是什麼堅固的聯盟,以利聚,以利散。
此戰之後,不足為懼。
而不知用了什麼利益誘惑他們聯盟的蕭景珩,才是我最關心的。
這次,我要徹底撥正這個世界的規則。
我先讓人放出消息,言謝大將軍的未婚妻沈氏正在朔州城內, 隨後讓沈知雪帶著帷帽在街頭出現了兩次。
蕭景珩幾乎已經走投無路, 以他的性格,必定不會想著留得青山在, 反而會鋌而走險。
果然,十日後深夜, 一群黑衣人潛入了沈知雪所住的三進小院。
在確定就是沈知雪本人後, 玄衣金冠的蕭景珩終於現了身。
可惜, 這次他還未能靠近, 沈知雪就拉響了報信的銅鈴。
「阿雪, 你聯合他們來害我?」
蕭景珩看到我和謝雲昭現身後,神色一震, 怒不可遏。
「不可能, 你是被他們逼的對不對?!」
「你是愛我的, 你不可能害我, 你說話,阿雪?!」
沈知雪雙目含淚, 轉開了頭。
我覺得無比諷刺:
「蕭景珩,事到如今, 你還只關心自己的私情,就絲毫沒想過你做的這些事害死了多少百姓、多少兵士嗎?」
也許是知道自己窮途末路, 蕭景珩大笑起來,狀若癲狂:
「什麼百姓?什麼兵士?不過都是螻蟻,死十萬死百萬又怎麼樣?本王這輩子只要活得肆意!」
「蕭月夕,你這種被什麼社稷黎庶所挾, 連自己的婚事都不敢拒的可憐蟲,只怕這輩子都不知道什麼叫活得肆意哈哈哈——」
「無可救藥。」謝雲昭冷冷斥了一句。
正要示意親衛動手拿人,蕭景珩突然向房內的燭台撲去。
燭油傾倒,火舌迅速點燃了床帳,不消片刻, 半間屋子都被大火吞沒。
謝雲昭立刻抱著我撤到了院子裡,沈知雪亦哭著跑了出來。
屋子裡,蕭景珩一開始還在誑語。
等到火星燃到他身上,他終於滾在地上, 慘叫起來……
28
蕭景珩活活燒死後,謝雲昭又在北境留了半年,重整邊防,徹底掃除胡人和羌人的威脅。
而我在朔州待了五天後, 就回到京城主持朝局。
同時,花了一大筆錢,遣散了府里的面首。
沈瀾之離開前問我:「公主可ţū́₅曾有一刻真心喜歡過我?」
我想了想, 只能說了句:「對不起。」
他自嘲而去。
半年後, 謝雲昭回京, 長公主出降。
十年後,我和謝雲昭再次泛舟於江南水鄉。
見漁舟唱晚,采菱女郎逐笑而還。
喧鬧街頭,孩童戴蓮嬉戲。
還偶遇了沈知雪,她已再嫁,生活歸於平靜幸福。
或許,這確實只是某個閒人筆下隨手勾勒的話本世界。
但誰說這裡的人們不值得一個海晏河清、民康物阜的盛世呢?
「還有, 有情人終成眷屬。」
謝雲昭捉起我的手,親了親指尖補充道。
嘖。
十年過去,仍是個郎艷獨絕的死戀愛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