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一輩子完整後續

如果王志忠被壓扁了怎麼辦？

我急得團團轉不了。

這時候我又聽見打鬥的聲音。

生病之前的王志忠一定是條好漢，現在不好說。

沒一會，我就聽見那臭司機得意的聲音：「叫你充面子，為一條破狗值得嗎？」

我旁邊的臭牙狗把眼睛擠在籠子縫裡勾著腦袋看，最後告訴我：

「嘿，兄弟，來救你的人好像趴在地上一動不動了。」

07

車子還是沒發動。

我一直拉著旁邊的臭牙狗說：「在人類的法律中，打死人是要償命的，你懂嗎？」

臭牙狗不屑：「人類就該死，償命個屁？」

我知道被人類殺害了父母的他不理解，只能一條狗干著急。

我能不能活就算了。

反正我現在也是條有點瘸腿的老狗。

可是王志忠不能死。

李雪還在忙著給他做好吃的，李小莉還求他生日給自己買什麼痛包。

雖然我一直沒明白一個包為什麼痛，但是我現在感覺自己很心痛。

我的角度一點也看不見倒在地上的王志忠。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終於見到了動靜。

一下子，籠子被人打開。

一窩蜂很多狗都跑了出去。

眼前有很多人，我看到了在狗群中尋找我的焦急眼神。

我一下子撲上去，也聞到了他頭頂的血腥味。

我急得掉眼淚：「你受傷了？」

王志忠聽不懂我說啥，只是關心我：「還好，你還在。」

「去醫院。」我想提醒他。

人類受傷不都是要去醫院嗎？

「我看看哪裡傷了沒？」他抱著我四處找傷口。

發現我好好的之後，他立刻就抱著我走：「走，我們回家。」

「去醫院！」跟這人說了也聽不懂，倒真的急死人了。

他抱著我回家，一進家門就被李雪的尖叫嚇了一跳。

李雪說著眼淚就下來了：「你怎麼回事啊，滿頭是血，怎麼不去醫院啊？」

李雪看著手就想拍他，但是又礙於他身上有傷，急得只能自己拍大腿。

她又喊了一聲：「小莉，你一個人在家泡點面，我帶你爸去醫院。」

我也想跟著。

結果直接被李雪丟了回來：「你跟著湊什麼熱鬧。」

我和李小莉只能待在家。

李小莉還在問我：

「爸爸流那麼多血，不會死吧？」

「爸爸死了怎麼辦？」

「我不想沒有爸爸。」

我沒法和她說，這次的受傷可能不會死，可他還是得死。

李小莉還是個很乖的小姑娘，她即便害怕，也只會坐在家裡哭。

她無數次靠近大門，我都會擋在她前面。

我不能讓王志忠喜歡的女兒跑丟了。

泡麵她也沒吃上，哭多了她就睡著了。

我拱了她好久，她也沒爬上自己的床，最後睡在了地毯上。

我無奈只能叼來毯子給她蓋上。

等了好久，才等回來哭哭啼啼的李雪和腦袋上包全乎了的王志忠。

說起來，這時候的王志忠比較像我。

一臉討好，大氣也不敢出。

唯唯諾諾。

「老婆，我知道錯了。」王志忠一進門就道歉。

「這時候知道怕了？你腦袋受傷了不會先去醫院嗎？你就這麼急人嗎？你是想死了讓我守寡是嗎？」

守寡像是觸了王志忠的逆鱗，他連忙道歉：「怎麼可能呢，我就是自己知道沒那麼嚴重，我怕傻球再丟了閨女要和我鬧了。」

「我知道你喜歡傻球，可是狗能比你還重要嗎？」說起來，李雪又一屁股坐在餐椅上哭，「我剛剛都嚇死了，想著你要是出了啥事，我該怎麼辦？」

王志忠立刻指著我：「傻球，快來給你媽道歉。」

我對他猛然的操作有些不能接受。

結果話說完，他就撲通自己跪下了。

不僅自己跪，還拉著我跪。

「老婆，對不起，我以後一定端正態度，積極改正。」

他按著我的狗頭磕頭道歉。

可他說的下一句話卻讓我感到悲哀。Ṱũ̂ₛ

他說：「傻球已經是我們家的一員了，你不是最愛他靠著你玩嗎？我一定努力不讓你守寡的。」

他在騙人。

我勸他去醫院的時候。

他在那嘀咕：

「本來就快死了，看病也是浪費錢。」

「以後我死了，你要替我照顧好她們母女。」

08

李小莉終於順利拿到了自己的痛包。

我看著塞滿了小娃娃的包不能理解但是表示尊重，畢竟在我這種狗眼裡，肉似乎更重要。

而我拿到了一套新衣服。

據說這也是李小莉許願的生日禮物。

給我感動壞了。

新衣服一穿，甚至還有鞋子，我差點不會走路了。

被李小莉笑了半天：「你怎麼當狗也能順拐？」

我不服氣和她對峙，汪汪汪個不停。

她對著我就是一頓輸出：「你再不乖，今晚晚飯別吃了。」

我閉嘴了。

因為我看到了王志忠。

他為了好清理傷口，腦袋上被剃了一大圈頭髮。

一下子成了中年地中海。

我：汪汪汪。

李小莉：「哈哈哈。」

李雪出來看到這個場景，邊笑邊罵：「活該。」

這樣熱鬧的家庭場景，我真的很少見到。

我又想到了我前兩任主人。

第一任主人不僅窮，還是個抑鬱症。

他總是想死。

人家說養條狗能治抑鬱，他就養了。

後來他還是想死，於是他拉著我一起死。

只有我ṱūₙ居然沒死成。

第二任小主人她喜歡我，可是她有潔癖的媽媽討厭我。

我被她媽一直丟，我都憑藉驚人的記憶力找了回去。

直到有一天，小姑娘和我說：「你走吧，媽媽不喜歡你，我也沒辦法。願你能找個更好的主人。」

這一天，我好像就忘記回家的路了。

出車禍的那天。

我拖著瘸腿告誡自己。

以後就自己一條狗活吧。

總是寄希望於別人根本不是個事。

後來，我被王志忠撿ṭü⁷了回來。

回來的第一眼，我就納悶了。

李雪長得白白凈凈，和看起來五大三粗、土裡土氣的王志忠一點也不配。

我作為一隻狗，從伙食都知道，王志忠自己的條件也一般，否則不會快四+了還是個單身漢。

可李雪看著特別愛王志忠。

王志忠頭頂沒了毛更丑了，我強烈懷疑他打擊報復我。

他把我的毛剃光了。

我站在鏡子前看到光禿禿的自己，還有在後面笑得齜牙咧嘴的王志忠。

我用幽怨的眼神看他。

他只是蹲下來說：「你找回來身上全是蜱蟲和跳蚤，弄也弄不完，等以後好了咱就不剃了。」

這時候，李小莉第二+次背著她的包在我面前走過。

「爸爸，我好喜歡這個包，我會好好保護的。」

王志忠換來一聲「爸爸」不容易。

我進這個家以來，這是我第一次聽見這聲稱呼。

我以為是痛包讓李小莉低了頭。

誰知道到了晚上，李小莉抱著玩具去找李雪。

李雪耐心地給她講故事。

李小莉摟著媽媽的肩膀：「媽媽，這個爸爸比之前的爸爸好哎。」

「是嗎？媽媽還擔心你不喜歡他，而且你之前不是說不喜歡機油味？」

「媽媽，我只是不喜歡機油味，我聞著頭暈。」李小莉整個人貼近了李雪，「可這個爸爸會做飯，還會給我買新衣服，他還不打媽媽。我都不會害怕他。」

小小年紀她還學會總結了：「現在我覺得很幸福。媽媽你覺得幸福嗎？」

李雪似乎嘆了口氣：「你能喜歡這個爸爸，媽媽很開心。媽媽自然也覺得幸福。他會時刻記著媽媽和寶貝你，所以媽媽很愛他。」

我從床底下探出頭來。

又躺了回去。

王志忠還給我買了羊奶。

怪好喝的。

我還擁有罐頭和被窩。

他出門吃飯總是惦記給我帶大骨頭磨牙。

李Ṭũ₂小莉睡前還在嘀咕。

「媽媽，那我們一家人要一輩子在一起哦。」

09

我常常在想，身為一條狗，我考慮得太多了。

我現在有的吃有的喝就很好了。

至少我也不用時不時擔心被人吃了。

我認識的小綠就是這樣死的。

他也是個土狗，每天開開心心的，養得胖胖的。

養了他很久的主人，突然在過年前喊了很多親戚做客。

那就是招招手的功夫，小綠就屁顛屁顛走向了死亡之路。

小綠成了狗肉火鍋。

小綠家的小主人哭著，一口不肯吃。

還被大人揍了。

想想這一生，也不是沒遇到過好人的。

流浪的時候，總是有好心人給我送吃的送水。

可是一時的溫暖哪有現在的家溫暖呢？

迷迷糊糊中我又睡著了。

醒來的時候我在王志忠的懷裡。

他抱著我坐在小區花壇邊。

他一根煙一根煙地抽，像是沒有盡頭。

他突然吐出一句：「我快要死了，她要是難過怎麼辦？」

我很想問他，這個她到底是誰。

可我只能汪汪汪。

王志忠最近拼了命地工作，加班加點，甚至不顧李雪的勸阻。

直到他倒下了。

被人送到了醫院。

我以為他的病情終於要公開了。

結果他藉口工作忙又隱瞞了。

我想，愛和離別，都是王志忠想要教給我的東西。

他帶著我一遍一遍熟悉從家到李小莉學校的路。

又帶著我看一遍又一遍地熟悉遙控器調法制節目台。

他指著遙控器上的 7：「傻球，雖然我喊你傻，可是我知道你很聰明的。來，電視按亮了之後我們按 7。」

我當然聰明。

這有什麼難度？

我一爪子上去就按了 8。

他嘆了口氣，也不惱，不知疲憊：「就是爪子歪了點，你看，我們點這個。」

我可是惱了，因為不是我點錯了，是因為我爪子肉多碰到了旁邊去了。

這能賴我嗎？

他不停教我。

我只能耐著性子學。

誰讓我吃人家喝人家的？

他和我說：「以後我的家人就交給你了，你是世界上最聰明的小狗，一定能照顧好她們。」

在我學會了很多事之後，王志忠的病情惡化了。

10

李雪第一次發這麼大火。

可她哭得更慘。

「我就是沒告訴你，我不治了，我們回家。」

這是醫院。

李小莉抱著我的手在發抖，她似乎不明白，為什麼喜歡的爸爸突然就要消失了。

她一個人躲在角落，一直沒說話。

還是王志忠招了招手：「小莉，來爸爸這。」

李小莉整個人看起來唯唯諾諾，她靠近病床，突然就掉了眼淚：「爸，他們說你快死了，是真的嗎？」

李雪立刻說：「呸呸呸，說的什麼話，快呸。」

王志忠卻說：「你別嚇著孩子。」

王志忠又拍了一下李小莉的胳膊：「小莉已經是個小大人了，爸爸不在的時候，替爸爸照顧媽媽可以嗎？」

李小莉搖頭：「我不想要你不在。」

王志忠笑了：「傻孩子。」

他還是不放心，只能叮囑李雪：「我給你存了一筆錢，以後孩子想買啥別捨不得。」

李雪埋怨的話終究沒說出口。

王志忠去世後躺進了一個大柜子。

人類說這叫做棺材。

我躺在門外，有路過的野貓問我：「你的主人也進柜子了啊？」

我沒好氣：「什麼叫柜子，這是棺材。」

野貓突然問我：「那你沒有主人了，你是不是沒家了？」

這個問題讓人很尷尬。

我不想回答。

要是真就這樣沒有家了，大不了再流浪唄。

我低頭朝著肚子看了一眼，只可惜我跟著王志忠，已經長胖了。

很難再回到流浪時的心態了。

我衝著他大喊：「你才沒有家，我還有家！」

他急了：「哎，你這老狗，怎麼還罵狗呢。」

後來，很多人來了。

又有很多人走了。

一時間我沒分清這是喪事還是喜事。

哭的就是那麼幾個。

來來回回就是吃吃喝喝，有人在笑，有人在鬧。

我蹲在棺材前守著。

想著我來這個家不過一年。

這一年時間，眼見著日子越來越好，人卻沒了。

我扒拉著爪子往上爬了爬。

棺材可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