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一輩子完整後續

我是一條狗。

我這一輩子，⼀共有三個主⼈。

第⼀任主人和我共享毒蛋糕。

我沒死成。

第二任⼩主人的媽媽丟了我七次。

她一句「你走吧」讓第八次成功了。

第三任主⼈是個五⼤三粗的男人。

他的身份是繼父。

他對小姑娘視如己出，只在深夜和我說：

「我快死了，她要是難過怎麼辦？」

他的絕望成了項圈，困住了我後半輩子。

01

被男⼈撿到的時候，我已經奄奄一息。

我的後腿被⻋⼦壓斷了。

沒有救治，⾁有些爛了。

炎熱的天⽓，傷口處還生了蟲。

我以為我⼜要和⼤黃一樣死在街頭，接受別⼈搖頭感嘆的洗禮時，眼前叫王志忠的男人撿了我。

他的手如同鐵鉗般撈起了我。

我這一口氣上來，又活了下來。

算起來，這是我撿來的第三條命了。

治療傷口很痛，我痛得⼀直「嗚嗚」，但是我知道，眼前的男人是真的想治好我，他不是個騙⼦。

我好像能聞出來好人壞人的味道。

王志忠是個修車工。

每天身上都是濃重的機油腥味和油漆味。

不僅如此，他身上也是厚重的油污。

可是他其實是個挺愛乾淨的人。

每次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里里外外洗乾淨。

我們當狗的，總是會對主人搖尾巴。

我也不例外。

每次我學著別的狗狗，王志忠一開門我就撲過去熱情歡迎，他都會阻止我：「哎哎，身上髒，先去一邊玩。」

我以為他是客套。

因為大黃說人類總是虛情假意。

可堅持了+天之後。

我發現他是真潔癖。

潔癖不是大黃告訴我的，而是小美說的。

小美是我第一任主人家隔壁小區的一隻博美。

她長得特別漂亮。

每天都有特別多的小衣服可以穿。

我那會每天髒兮兮灰突突，別說衣服了，就連毛都沒人剃，早就打結成一團了。

我可羨慕小美的生活。

可她卻冷笑：「羨慕我？我反而羨慕你。我的主人有潔癖，我跟著她一天要洗三次澡。」

「什麼是潔癖？」

「我也說不清，反正就是她摸了什麼都覺得髒，她雖然喜歡狗，但是我能待的區域也很小，我出門弄髒了她就愛給我洗澡。我真討厭洗澡啊！」

有一天洗澡後，小美就一直大喘氣。

當天，她就死了。

我不知道潔癖的王志忠會不會讓我也喪命。

我只知道我也不再在門口迎接王志忠了。

可他又會說：「小沒良心的，我都回來了，你怎麼不來看我？」

哎，人類的心思真難猜。

還不如他手上的大骨頭好懂。

02

王志忠快四+歲的時候才娶了現在的妻子李雪。

李雪是二婚，和前夫有個女兒，已經+歲。

離婚後，小姑娘改了姓，跟著媽媽叫李小莉。

李雪好像特別滿意王志忠，還說要讓李小莉跟著王志忠改姓王。

這件事被王志忠攔了下來。

我之所以知道這麼多，是因為王志忠總是借著遛我的機會偷偷抽煙。

他抽煙的時候就話多，總是愛說這些有的沒的。

我對這些不關心。

我更關心能不能不吃狗糧。

我已經習慣了吃人飯，吃狗糧怪不得勁的。

我連續聽王志忠說家裡的一切一個月了。

我好像知道了好多秘密。

比如李小莉喜歡了什麼明星，非要鬧著去看演唱會，可家裡出不起這個錢。

比如王志忠沒打算再生一個孩子，他怕自己沒能力養好兩個孩子。現在生病了更是沒有這個念頭了。

又比如……

王志忠說自己得了癌症。

他活不久了。

我趁著遛狗的機會去問了偶遇的狗什麼是癌症。

那傻狗和我說：「這你都不懂？就是人類的大病，他活不成了。」

他才是傻狗。

王志忠看起來這麼壯。

哪裡像生病了？

可我看到王志忠哭了。

他說：「李雪特別不容易，之前的丈夫家暴，肋骨斷了兩根才擺脫他。我很想給她好日子的。」

「傻球，我該怎麼辦？我不想死。」

「我甚至不敢告訴李雪。」

03

我的傷口好了。

就是特別丑。

之前的傷口太大，那裡已經不長毛了。

小區里別的狗總是笑我禿毛怪。

我氣得和他們打了幾架。

戰績兩勝兩敗。

也不算丟臉。

今天我回到家，突然看見李小莉在哭。

我湊過去靠著她的小腿。

她直接把我抱起來：「傻球，怎麼辦，我有個秘密不想告訴媽媽和王志忠，你能幫我保密嗎？」

我搖搖頭。

我特別不擅長保密。

他們每次和我說的秘密，我遇到一條狗都會說出去。

這在我們狗界，早就不是秘密了。

她拎著我的耳朵說：「我知道你會幫我保密的。」

我不會。

而且為什麼我叫傻球？

每一次他們叫我，我都抗議了。

甚至我都罵髒話了。

結果他們說：「他怎麼喜歡這個名字？一說這個名字他就叫，我們得尊重狗狗的意見，那就這個吧！就是叫起來真彆扭。」

滾蛋吧。

真是艹蛋的狗生。

我豎起了狗耳，結果她的秘密就是：「我最近不喜歡和李欣玩了，她總想讓我花錢請她吃東西，結果她也不請我吃。」

比起王志忠的生死秘密。

李小莉這個秘密果真不值得一談。

後來，她又說：「我挺喜歡王志忠當我繼父的，不過我不想告訴他，我怕他驕傲。」

分明是她自己不好意思，非要扯上驕傲一說。

要不就說，一個家庭不能缺少一隻狗。

一個家庭也不缺少秘密。

李雪說她也有秘密。

「老王不想讓我再生孩子，說我之前生小莉難產太受折磨。可是我想懷一個他的孩子。」

「男人嘛，誰能不想要自己親生的孩子？他心疼我，我也心疼他。」

「我要是成功了，我給你加狗糧。」

04

狗嘴裡吐不出象牙。

狗嘴裡也吐不出人話。

他們的秘密都可以串聯起來，我愣是說不出來。

王志忠還是一如既往地帶我出門遛我。

他現在很少和我說那些秘密了。

大概是反覆說了太多遍，自己都說累了。

但是他好像漸漸遛不動我了。

其實我早就想說了，我和別的狗不一樣，我的腿受過傷，我真不愛遛彎。

可他不僅帶著我遛彎，還帶著我去看醫生。

他看的是人類的醫生，非要和李雪說去看了獸醫。

他用各種亂七八糟的理由。

比如，他把我遛得動彈不得，抱著我就往門外跑去：「傻球看著精神不振，我帶他去醫院看看。」

我雖然討厭他拿我撒謊。

但是他對我還是沒話說的。

就是去了醫院。

也會專門找地方安置我。

他總會臉色蒼白地出現在我面前，然後夸上我一句：「你真乖，一點都不鬧。我今天化療還挺成功，這是我們的秘密哦！」

我其實不想要秘密。

我想他長命百歲。

換一次主人，就差點死一次。

我不想再換主人了。

今天他格外沒勁，坐在公交上抱著我。

我乖乖縮在他的懷裡，沒有碰到任何座位。

我的思緒突然想到了我前兩任主人。

第一任主人撿到我的時候還是個小奶狗。

可他太窮了。

我狗生第一次吃蛋糕。

就是在他生命的最後一天。

那天的蛋糕很苦，我不愛吃。

我第二任主人是個乖乖的小姑娘。

她喜歡狗，所以偷偷帶我回家藏在紙箱裡。

紙包不住火。

沒兩天就被她媽媽發現了。

她媽媽扔了我整整七次。

回憶還沒結束，公交就到了站。

王志忠拍著我的腦袋說：「我又得借你用用。」

他用的理由是：「這傻球，跑得飛快，掙脫了鏈子就跑。我追了幾條街，這才回來晚了。」

你看。

不是所有的人類都善於說謊。

拙劣的表演。

小美好像說過：「有的人說謊，也是好人。」

我聽不懂。

她又說：「果真你是傻球，說了你也不懂。」

現在我好像懂了。

很快，我就遇到了善於說謊的人。

我還沒遇見王志忠的死亡，自己差點丟了狗命。

05

王志忠一邊治病，一邊上班。

很快就讓自己瘦了兩圈。

李雪心疼他，只能變著法子做好吃的。

我每次在桌下徘徊，急得團團轉，他們還是指著我的狗盆：「你的吃的在那裡。」

我抗議！

我是土狗！

我要吃飯吃肉！

也就李小莉偷偷給我塞了兩塊雞骨頭。

這小姑娘，骨頭上的肉被她嗦得也太乾淨了。

我偶爾自己出門，反正他們都知道我到點就會回家。Ŧû₄

這天我剛下了單元樓道。

下一秒我就兩眼一黑。

再醒來已經在一個逼仄的籠子裡。

旁邊的狗肯定不刷牙，和我貼著，臭死了。

「哥們，我們這是去哪？」

我和其他狗都貼得動彈不得，籠子裡也臭，雖然天氣漸涼，還是悶得我喘不過氣。

「去哪？呵。人類的餐桌。」

人類的餐桌我可是上過幾次，李小莉抱我上去，還會遞給我肉吃。

「我們是活不成了嗎？」再不懂我也懂了，「你怎麼知道這是去人類的餐桌？」

臭牙狗神色黯淡：「我爸被抓去了，別的狗上我家報信，我媽讓我留在家裡自己追了過去，她說那是屠宰場。」

我聽著有些緊張：「那你爸救回來了嗎？」

他搖搖頭：「屁，我媽和他都沒有再出來。」

他說得雲淡風輕的。

可他已經嚇尿了。

籠子裡更臭了。

籠子突然動起來了，這時候我也害怕了。

我只能對著外面各種喊。

臭牙狗早就嚇傻了，一點也沒動彈，還勸我：「別費力了，屠宰場又不遠，必死無疑。」

我費力從籠子空隙往外張望。

臭牙狗笑我：「怎麼，難道還能有人來救我們嗎？別想了，要是真的能有人來，我爸我媽就不會死了……」

說著，我聽到了一聲熟悉的聲音。

王志忠像李小莉喜歡的動畫片里的超級英雄。

車子猛然停了。

王志忠大喊：「還我狗來，我已經報警了。」

我得意地對臭牙狗說：「你看，就是能有人來救我。」

臭牙狗整個狗激動了起來，全然忘了自己是一隻狗：「殺啊，殺了這愚蠢的偷狗賊！」

我不想提醒他，旁邊的人類是聽不懂的。

而且他一定不懂法。

我總是陪李雪看張家長李家短的法制節目，我懂，殺人是償命的。

不過我也是激動的。

畢竟，沒人來救我，殺狗那就只能兩年後又是一條好狗。

唯一遺憾的是：

我好像這輩子，都註定心甘情願叫傻球了。

06

我在籠子裡看不到王志忠的壯舉。

我只能聽見王志忠大喊：「警察很快就來，你偷狗是犯法的。」

「滾開。」

「有本事你從我的身上壓過去。」

我見過被車壓扁的狗。

還是我把他的屍體拖到路邊刨了坑埋了的。

我不免有些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