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這樣的眼神,我很熟悉。
跟那些買過我的人家一樣,是要打我一頓撒氣的意思。
其實我並不怕挨打的。
我只是怕他打完我還是不解氣,會跟人販子一樣,不給我吃飯。
沒有飯吃,我會沒力氣。
沒有力氣我就沒辦法讓爸爸媽媽愛我。
爸爸的巴掌最終沒有落下來。
因為他的漂亮女兒跑出來,抱住他的腿。
很委屈地看著他說:
「爸爸,我剛才做噩夢了,我好害怕,你抱著我睡好不好?」
爸爸冰冷的眼神瞬間變得溫柔,將她抱起來。
親吻她的額頭。
「悅溪不怕,爸爸會一直陪著你,幫你打走妖魔鬼怪!」
爸爸抱著顧悅溪走了。
連同咬過我的福仔也被他帶去了別墅。
我以為這樣,今晚就不會挨打。
卻沒想到,在我跟小香豬重新躺在福仔的床上時,爸爸的兒子跑了過來。
五歲的顧承宇站起來跟我一樣高。
他手裡拿著大大的玩具槍,對著我開炮。
黃色的玩具子彈很硬,打在我身上,疼得我全身發麻,鼻子也酸酸的。
眼淚快要落下來時,我聽到他帶著憤恨的聲音:
「都怪你,是你來我家,我姐才做噩夢的!」
「你為什麼要來我家?你為什麼不回你自己的家?」
8
我看著他。
良久,才難受地搖頭,小聲回答說:
「我沒有家。」
每一次被拐賣時,人販子都會告訴我:
「你是女孩。」
「哪怕被賣進山里,也不配有家。」
而山村裡的人也跟我說:
「女孩都是賠錢貨,是潑出去的水,沒有根,一輩子都不可能有家的。」
其實一開始我是不信他們的。
直到第一個買我回家的媽媽有了兒子。
她家的奶奶拿我跟隔壁鄰居換了一對豬腳。
我開始不停地換名字,不停地從一個豬圈換到另一個豬圈。
我才慢慢明白。
我這樣的孩子,真的不會有人愛,不會有家。
所以,我其實很羨慕顧悅溪。
羨慕她有那麼大的房子。
羨慕她做噩夢時,可以抱著爸爸。
不像我,只有小香豬一個朋友。
每一次噩夢都只能蜷縮在角落,抱著小香豬度過。
顧承宇的玩具槍用完了子彈。
他顯然沒有盡興,鬧著讓管家再給他拿一點。
管家跟司機一樣都不喜歡我,認為我是讓爸爸不高興的禍害。
所以他給顧承宇換了一把更大的玩具槍。
看著黑色的仿真子彈打到我鼻子上。
流出了紅色的血。
他才勸顧承宇停下來。
顧承宇跟爸爸一樣,也踩碎了我要送給他們的鹹鴨蛋。
他走時,還惡狠狠地留下一句:
「我討厭你!」
我摸著鼻子上的血,低頭落下眼淚,對著小香豬說:
「我也討厭自己。」
討厭自己不是男孩子。
討厭自己從小就跟父母分離。
小香豬好像看懂了我的心情,它用濕濕的鼻子蹭了蹭我的手背。
然後咬著福仔狗窩裡的一塊紙巾,要我擦掉鼻子上的血。
我吸了吸鼻子,拿著紙巾捂住傷口。
我昏昏沉沉地靠著福仔的床沿。
而小香豬就靠在我身邊。
城裡的夜晚比山里還要冷。
哪怕我最後抱著小香豬。
還是凍到全身發熱,到第二天根本沒有力氣走出狗窩。
9
吃飯時,爸爸忘記了我。
顧家的人更不願意提起我,他們都故意繞開了狗窩。
我發燒,又餓。
實在沒有辦法,就抓起福仔的狗糧。
白色的雞胸肉凍干雖然有些柴,但是味道還不錯。
比我以前吃的飯要好吃很多。
我吃了半盆,把剩下的都分給了小香豬。
這樣糊裡糊塗地過了兩天。
直到媽媽帶著一個小筆記本過來。
那個筆記本上有我被拐賣之前的照片,還有一些我的習慣禁忌。
她交給爸爸,要爸爸按照上面的來照顧我。
可爸爸卻惡狠狠地罵她:
「江知黎,你能不能別裝了?你把周欠男留在我身邊,其實就是想讓我給你錢,幫你養野男人,養野種,是不是?」
媽媽笑著承認:「顧遇澤,我就是在利用星童問你要錢,十個億,你給嗎?」
「只要你給我十個億,我現在就把星童帶走,永遠不打擾你跟江雨溪!」
媽媽要的太多,爸爸的臉色變得很難看。
他掐住媽媽的脖子,不讓媽媽掙扎。
「江知黎,我跟你說過很多次,你生的女兒跟你一樣,都是不值錢的爛貨!」
「別說十個億了,十塊錢我都懶得用在她身上!」
「你要是再用她算計我,我就掐死你!」
媽媽被他掐得臉都紅了,看起來很難受。
我實在擔心媽媽,搖搖晃晃地從福仔的狗窩爬出來。
用腦袋撞爸爸。
爸爸沒有打我,卻衝著媽媽嚷道:
「江知黎,她為什麼會打我?是你教的對不對?」
「你怎麼變得這麼惡毒?教一個孩子對我動手?」
爸爸冤枉媽媽。
我想幫媽媽解釋,可是媽媽卻對我搖頭。
反倒是笑著跟爸爸說:
「沒錯,就是我教的!你知道的,我得了絕症,活不了幾天了!你敢把女兒交給我,我就每天都教她跟你對抗,要讓她帶著仇恨,鬧得你和江雨溪永無寧日。」
「顧遇澤,這個答案你滿意嗎?你相信嗎?」
我以為媽媽這樣說完,爸爸會說不信,然後憤怒地把我推給她。
可是,爸爸卻突然笑著看我,笑容很冷:
「看吧,你親媽果然是個撒謊精。七年前裝癌症,逼我傷害雨溪,為你報仇。」
「七年後,又說自己快死了,要教你恨我,讓你做我的敵人!」
「哼,她的謊話我不會相信!我寧可把你送去福利院,也不會把你交給她!」
爸爸沒有再逼媽媽帶我走。
但他也不准媽媽看我了。
10
媽媽臨走前,握住我的手。
明明眼睛裡有淚光,卻說著很冰冷的話:
「顧星童,你記住,我早就有了新的小孩,我不喜歡你這種山里長大的笨小孩了。」
「你必須恨我,必須討厭我,不准再想我,也不准在你爸爸面前維護我!」
「你只有跟你爸爸一樣恨我,他才會對你好,才會用顧家的資源養你。」
媽媽一直說不喜歡我。
要我不要纏著她。
周圍的傭人都在小聲說她涼薄,罵她是個壞媽媽。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
我覺得媽媽好像不是真的不喜歡我。
11
第二天,爸爸找到我,卻要送我去福利院的事,被營銷號討論成了熱點。
爸爸第一次因為家事,鬧得上了熱搜。
別墅外面,記者吵吵鬧鬧,想要進來採訪。
爸爸不勝其煩,砸壞了好幾個煙灰缸。
管家跟保姆都不敢過來,只有顧太太溫溫柔柔地拉著他的手。
「算了,我們就當又養了一隻福仔,別把她送去福利院了。」
爸爸按著太陽穴,看我的眼神依舊充斥著嫌棄:
「她跟福仔一樣嗎?福仔血統純正,父母都不會說謊!」
「可她有個每天都在作妖,撒謊說會早死的親媽,我看著她就倒胃口!」
顧太太無奈嘆氣:
「姐姐這樣也是因為妒忌我跟你結婚生了兩個孩子,她是太想壓我一頭,才走了歪路的……我不怪她,你也別怪她了。」
「晚上我們一起開直播,就說認了欠男,這樣也能杜絕網友惡搞,不讓她再裝病利用欠男,你說好不好?」
她說完,還委屈地掉了幾滴眼淚。
爸爸抬手捧著她的臉,然後用詛咒的語氣,對著我說:
「最好你媽媽是真得了癌症,三天後就死,這樣就沒有人再礙我老婆的眼,讓我老婆受委屈了!」
我替媽媽心酸,質問他。
如果媽媽真的死了,他還能說出這種話嗎?
他卻罵我跟媽媽一樣,是天生的撒謊精。
甚至讓保姆把我和小香豬一起,又關進了福仔的狗窩。
再次進狗窩的時候。
我抱著小香豬,做了個決定。
我,不想要爸爸的愛了。
12
爸爸跟顧太太的直播很成功。
所有人都夸顧太太是個善良大方的後媽。
夸顧悅溪和顧承宇有家教。
要我跟他們多學習,儘早適應城市裡的生活。
而我是在熱搜後的第四天被爸爸放出狗窩的。
這一天,爸爸的別墅里來了兩個記者。
他們要拍爸爸一家的溫馨照片,做個報道。
看見我抱著小香豬,依舊穿著發白的衣服,有個記者表示不理解,問爸爸我怎麼還穿得那麼破舊。
爸爸尷尬的笑容凝固。
反倒是顧太太很自然地說:
「欠男身上的衣服是江知黎買的,江知黎不允許她換掉,我們也沒有辦法。」
她很簡單的一句話,讓記者又誤會了媽媽。
我看到他們在鏡頭前,滿眼鄙夷地說:
「江知黎裝癌症騙顧總的錢養二婚的兒子,還不給親女兒穿新衣服,簡直是人渣。」
我不喜歡他們這樣罵媽媽。
放下小香豬,想過去跟記者說,他們弄錯了。
可是顧太太卻端了一杯果汁過來,溫溫柔柔地對我笑:
「來,欠男,這是你最愛喝的芒果汁,我特意為你榨的,快喝吧!」
我搖頭,「我不喝,媽媽說我對芒果過敏。」
顧太太回頭看爸爸,有些委屈:
「我讓欠男喝的是芒果汁,又沒讓她吃芒果。芒果汁是不會過敏的!」
「老公,你說欠男是不是因為江知黎的挑撥,開始討厭我,不想喝我準備的東西,才故意在記者面前給我難看啊?」
顧太太哭了。
爸爸冰冷的目光看著我說:
「你怎麼跟你媽一樣,讓人噁心呢?」
「快點喝,不然我就殺了你的小香豬,給你雨溪媽媽賠罪!」
小香豬是我要給媽媽補身體的。
不能給顧太太!
我為了小香豬,還是喝了芒果汁。
喝完之後,我的身體就開始發燙。
胳膊跟耳朵上冒出了很多細細小小的疙瘩。
整個人都暈得很厲害。
好像沉入了大海里。
要死了一樣。
13
但是我並沒有死。
我住進了醫院。
躺在了軟軟的病床上。
周圍雖然有消毒水的味道,可是很寬敞,有點像個正常的家了。
我掙扎著從床上坐起來,下意識地就要先找我的小香豬。
在警察局帶走媽媽的叔叔,在我從床上摔下來時,抱著我的小香豬沖了進來。
他把我摟在懷裡,輕輕拍著我的後背。
低聲對著身後的爸爸大罵:
「你不是在直播時說會照顧好星童?這就是你的照顧?她差點過敏性休剋死了!」
爸爸不以為然:
「少危言聳聽!過敏會不會死人,我比你更清楚!」
爸爸說完,特意指著叔叔的臉,冷笑著跟我說:
「周欠男,這個男人是你媽媽的姘頭,她跟你媽媽生了兒子,所以才討厭你不養你!」
「你別被他跟你媽媽騙了,別幫著他們坑我害我,明白嗎?」
我不想聽爸爸說話,故意裝小瘋子,把爸爸趕了出去。
病房裡,只剩下了西裝叔叔還有我的小香豬。
我小心看向西裝叔叔。
因為休克,我的身體有些虛弱。
說話的聲音都帶著沙啞。
我問他:
「媽媽跟你真的有了新的孩子?」
叔叔搖頭,深邃的眼眸裡帶著憂傷:
「星童,叔叔帶你去看你媽媽,好不好?」
前幾天爸爸禁止我去看媽媽。
顧家的司機哪怕想幫我,也不敢帶我去。
可現在,眼前的叔叔爸爸攔不住。
我很開心地點頭:「好啊,我要帶著小香豬,把小香豬交給媽媽養。」
這樣,爸爸跟顧太太就不能吃掉我帶的小香豬了。
叔叔很好說話,他帶我換掉了身上的病號服。
讓我坐在他的轎車上。
告訴我,他叫蕭執,是個很有名的醫生。
還告訴我,他沒有跟媽媽結婚。
媽媽身邊也沒有別的孩子。
我聽完,忍不住疑惑:
「那媽媽為什麼不要我?」
蕭執沒有直接回答我,他要我自己問媽媽。
14
當我見到媽媽的時候,才終於明白為什麼她不能要我了。
「蕭叔叔,我媽媽是不是快死了?」我努力找到自己的聲音。
蕭叔叔點頭,「七年前你被拐走時,她就已經查出癌症,這些年她都是撐著一口氣在等你。」
蕭叔叔告訴我,原本媽媽想自己養我一段時間。
可是在警察通知他們,我要回城時,她收到了病危通知書。
她不想我面對她的死亡。
又沒有辦法給我留下遺產。
就只能故意裝作討厭我不想養我,把我推給爸爸。
只是媽媽想不到,已經有了新家庭新孩子的爸爸,竟然不會疼我。
「你媽媽聽說你喝芒果汁休克昏倒後,受到刺激昏迷不醒。」
「如果她這次醒不過來,大概就沒有辦法跟你道別了。」
蕭叔叔說得很含蓄。
可我聽懂了。
如果媽媽這次不會醒過來,她就沒有機會聽到我說喜歡她。
我沒有大喊大叫地哭,只是讓蕭叔叔送我進病房。
我跟媽媽說,我摔了一跤,膝蓋流了很多血。
爸爸沒有幫我處理,蕭叔叔也不懂怎麼辦。
我很疼,只想要媽媽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