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媽媽離婚的第七年。
我終於離開了大山。
在警察局和他們重逢的那一刻。
我把偷來的小香豬和二十個鹹鴨蛋。
全部推到他們面前。
想要討好地說一句:
「爸爸,媽媽,我回來了。」
卻發現他們的臉色都變得很奇怪。
1
爸爸媽媽的目光從始至終,都沒落在我身上。
他們的態度,跟村裡的那些人很像。
疏離,冷漠。
還帶著一點道不明的嫌棄。
我感覺很不自在。
於是,就在警察跟他們講述我的情況時。
找了個牆角靠著,一邊盯著我背了幾百公里的小香豬,一邊用口水粘布鞋上的破洞。
起初爸爸媽媽沒有發表意見。
直到警察說:
「現在孩子已經找回來了,你們是孩子的父母,商量一下,誰先帶她回家。」
他們才開始低頭看我。
我原本平靜的心,在迎上他們目光時,忍不住充滿期待。
直勾勾地看著他們。
想要他們對我伸出手。
好讓我跟村裡的男孩子一樣,有父母的擁抱。
可是。
我等到的只是他們異口同聲的一句:
「我不能要她!」
那一瞬間,大廳里沒有了聲音。
我就好像站在了冰窖里,全身都在發抖。
我不明白地抬頭,想問。
為什麼都不要我。
卻看到爸爸媽媽紅了眼。
用最怨懟的表情望著彼此。
好像誰都不想給對方體面。
還是辦案的女警察先開口勸媽媽:
「孩子才九歲,又是個姑娘,跟著媽媽更合適。」
女警說完,爸爸明顯鬆了口氣。
媽媽卻不接受,她幾乎是歇斯底里:
「憑什麼跟著我!我又不欠她的!讓她跟著她爸,她爸有錢是首富!」
「不像我,日子清苦,還要照顧我老公跟我兒子!」
她拽著我的衣領,把我推到爸爸這邊。
「我家窮養不起兩個孩子,你跟你的親生父親走!」
我鼻子有些酸,顫抖地扯著媽媽的裙角。
想告訴她。
我會趕鴨子挖野菜,會偷東西,會自己烤地瓜土豆。
不用她花錢。
只要她在客廳給我支一張床,讓我有個遮風避雨的地方就可以。
可媽媽最終沒有給我開口的機會。
她失控地喊著爸爸的名字,一遍遍地說:
「七年前你就是因為找不到她,才跟我離婚的!既然你這麼疼她愛她,你為什麼不帶走她?」
「而且,你想過我回去怎麼跟樂樂交代嗎?」
「樂樂不可能接受一個被拐走七年,還當過小偷的姐姐!」
這一刻,我才知道。
我的媽媽已經有了新的孩子。
她不需要,在大山里生活了七年的舊小孩。
2
媽媽沒有說完,就昏倒了。
一個穿著西裝、很英俊的叔叔過來,抱著她走了出去。
爸爸陰沉地看了他們很久。
才跟警察商量,想先把我送去福利院。
女警察聽不下去,憤怒地指責他:
「你這是棄養!棄養也是犯法!」
爸爸大概是不想犯法吧,所以他做了最後的妥協。
「她可以跟我回家!但我不能認她!」
「我老婆眼裡揉不下沙子,我不想因為她,就影響我們一家的和諧。」
「尤其,不能影響我兒子女兒的心情。」
我又知道了。
原來。
我的爸爸,也在我被拐後有了新的孩子。
這一瞬間……
我覺得自己好像有點多餘。
「還有……」
爸爸簽字後,突然皺著眉頭問警察:
「她偷東西還打人,你們確定不送她去少管所,先調教一下再給我?我可以給錢的!」
我咬著唇,難受地低下頭。
爸爸不知道的。
我偷東西是為了吃飽飯。
而我打人,是因為村裡的人總是打我,我不想被打死才出手反擊的。
爸爸的要求,警察沒有同意。
他們強制爸爸帶我上了車。
爸爸的車很大,後排座位比我睡的豬圈都要寬敞。
我忍不住有些激動,抱著小香豬,在座位上彈了彈。
剛想說好軟。
爸爸冰冷凌厲的目光就戳了過來。
他沒有罵我,只是跟司機說:
「回去把后座位拆掉,太髒了,我老婆不喜歡。」
司機點頭的同時,對我搖頭。
我看得明白,他們都在嫌棄我弄髒了后座位。
我鼻子有些發酸,可還是倔強地沒有讓眼淚落下來。
只是抱著小香豬從座位上滑下去,貼著地板蹲,然後小心翼翼地吐著口水。
用口水擦我剛才坐過的地方。
默默地想,擦乾淨了,爸爸是不是就不會嫌棄我髒了?
可是爸爸卻突然要司機停車。
他讓司機重新叫了一輛車。
然後不滿地盯著我:
「她實在是太噁心了!我真的受不了!」
「你帶她回去後,把這輛車賣了,所有她碰過的,包括你的手套都拿去殺菌消毒!」
司機欲言又止,沒有再勸爸爸。
之後爸爸上了另一輛車。
一句話也沒跟我說。
就徹底地從我的視線里消失了。
3
爸爸走後,司機的車就開得很慢很慢。
他載著我把中心廣場的雕塑已經看了五遍。
在我第六次看到雕塑時,沉默的司機開口了。
「你丟的第一個月,顧總跟你媽媽就離婚了。」
我點頭。
這些,在回城的時候警察告訴我了。
他們說我剛被拐走時,爸爸媽媽天天吵架。
他們都接受不了失去我的痛苦。
所以選擇離婚。
「都是因為你被拐賣,他們的婚姻才堅持不下去的。」
「顧總已經失去一次婚姻了,你應該也不想看他失去第二次,對不對?」
類似這樣的話,我在第二次被賣時,其實也聽過的。
不過那家的媽媽沒有司機這麼平靜。
她會拿著好粗的燒火鉤子,在我身上抽。
最後還會把我交給人販子。
理所應當地說:
「買她回來就是想招兒子的,現在兒子招到了,就得把當初花的錢收回來一點。」
有那家的媽媽打樣,之後我就一直被人販子轉手。
從張家的招娣,變成李家的盼弟,又變成趙家的旺弟。
最後才成了周家的欠男。
我想到這些,忍不住有些擔心。
小聲問司機:
「爸爸會賣掉我嗎?」
司機大概是有些意外,他沉默了片刻才搖頭。
他說顧家很有錢不會賣小孩。
但如果我不聽話,妄想做顧家的小姐,惹顧太太生氣。
爸爸就會把我送去福利院。
我不想去福利院。
所以在下車前,我重新分配了那二十個鹹鴨蛋。
爸爸五個,媽媽五個。
爸爸的妻子五個,媽媽的丈夫五個。
每個人都送禮物了。
他們是不是就不會討厭我了?
4
等我把鹹鴨蛋分好後。
司機才讓我跟他一起從後門進去。
爸爸的別墅區有我們半個村子那麼大。
我跑到小腿發酸,才看到他。
可是爸爸不許我靠近,他捏著鼻子,眼神嫌棄地跟一個漂亮阿姨耳語。
那個阿姨其實沒有我媽媽好看。
可她身邊的兩個孩子都比我漂亮。
尤其是那個像極了爸爸的小女孩。
她只有七歲,卻比九歲的我還高半個頭,脖子上戴著鵪鶉蛋那麼大的珍珠。
笑的時候跟小太陽一樣燦爛。
我第一次知道。
被父母疼愛的女孩,原來就是這樣啊。
我忍不住低頭看懷裡的小香豬。
突然希望它能長得快一點。
這樣我就可以拿它討好爸爸一家,也得到他們的愛。
「爸爸,她好臭呀,咱們一定要讓她住在別墅里嗎?」
爸爸的女兒不喜歡我,她噘著嘴跟爸爸撒嬌。
「可不可以讓她住在福仔的房子裡?」
爸爸沒有說話。
她就哭了。
眼淚一顆都沒有掉下來,但是爸爸就是心疼得眼眶都紅了。
然後毫無原則地妥協:
「好,聽寶貝的,先讓她跟福仔住。」
「然後過兩天,爸爸就想辦法送她去福利院,咱們顧家不養別人的孩子。」
5
爸爸哄好了他的新孩子。
跟漂亮的顧太太一起回了房間。
而我,被傭人送到了福仔的狗窩裡。
看到了穿著蕾絲小裙子、戴著黃金項圈的福仔。
6
傭人告訴我。
福仔是顧太太養的泰迪犬。
是爸爸跟顧太太的另一個女兒。
它的家比警察帶我住過的酒店還要大十圈。
裡面有液晶電視、冰箱、空調,還有很多我都叫不上名字的電器。
我眼花繚亂。
忍不住抱起小香豬在福仔的床上打滾。
福仔白色的床單被我跟小香豬弄得有些皺巴巴。
也有些髒。
福仔很不高興。
它呲著牙對著我們不停地叫。
甚至還撲上來咬我包好的鹹鴨蛋。
我有些生氣,打了福仔的屁股,抓住它去牆角罰站反省。
可是福仔不像村裡的小香豬那樣聽我的話。
它在我手腕上咬了一口,留下帶血的牙印,就衝進大別墅里找爸爸。
我以為福仔是狗,不會說話。
它不能顛倒黑白汙衊我,讓爸爸討厭我。
就安心地去撿被福仔咬過的布包。
小心翼翼地吹著鹹鴨蛋外殼上的灰塵。
可是我撿到第三個鹹鴨蛋時,爸爸沖了過來。
他猩紅著眼睛,狠狠地推開了我。
語氣冰冷地質問:
「你是故意欺負福仔的,對嗎?」
我鼻子一酸,慢慢搖頭,乾巴巴地解釋:
「我沒有欺負它,是它想咬壞鹹鴨蛋,這些鹹鴨蛋是我……我給……」
我的話沒說完,爸爸就冷笑著打斷了我。
他把我整理好的鹹鴨蛋全部踩在腳下。
蛋殼破碎時,我跟著打了個哆嗦,顫巍巍地只能掉眼淚。
「撒謊精!」
爸爸認定了是我在說謊欺負福仔。
所以他很生氣。
「福仔是賽級犬,吃的全是進口狗糧、雪花牛肉,它怎麼可能看得上你這幾個破東西!」
「我不想養你這種孩子了,我給你媽打電話,讓她來接你走!」
爸爸給媽媽打電話。
態度比對我還要差很多:
「你來接她吧。」
「顧家養不了跟你一樣的撒謊精!」
「江知黎,你說話啊,你到底要不要來接走周欠男!」
電話是免提的。
所以我可以聽到媽媽沉默時的呼吸聲。
跟爸爸的憤怒是不一樣的。
有點像,隱忍。
爸爸聽不到她的回答,憤怒地抱怨我弄髒了他的車。
說我不像城裡的孩子,沒有一點家教。
甚至還用最厭惡的語氣說:
「早知道周欠男會變得這樣無可救藥,我當年就會帶著你去打胎,不讓她生出來!」
不知道媽媽是不是被這話氣到了。
她在電話那邊笑了好幾秒。
然後聲音啞啞地提醒爸爸:
「顧遇澤,糾正一下,她不叫欠男,她叫顧星童。」
我愣了一下,才知道原來媽媽給我取了名字。
而且這個名字比村裡人給的要好聽很多。
不過爸爸並沒有叫我的名字。
他冷冷地看著我。
不耐煩地給媽媽下了最後通牒:
「江知黎,我只給你三天時間,你不來接她,我就把她送去福利院!」
7
媽媽沒有給爸爸回答,就掛斷了電話。
爸爸生氣極了。
他的手在我頭頂上高高舉起。
我本能地縮了縮脖子,抱著小香豬快速退到牆角。
恐懼得牙齒都在顫抖。
因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