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糕,是藥丸的眼神。
它尖嘯一聲,龐大的身軀震顫著衝過來,爪子直指我胸前的祁安。
速度之快,祁安下意識閉眼。
1,2,3...
沒有預料中的疼痛。
難聞的氣味混著餅乾的奶香湧進鼻尖,睜開眼,利爪與他的頭不過毫釐之距,大半隻手掌深深嵌入我的肩膀。
骨頭咔嚓崩裂。
汩汩深綠色的液體,順著胳膊流到地面,開出幾朵悶響。
祁安發出一聲短促的尖叫。
「不——」
暈過去前,我看到光頭屍因為拔手不及被周雲削掉了腦袋,骨碌碌滾落。
可以的,本屍戰勝了僅次於首領的大將,掌聲在哪裡?
9
喪屍長期得不到進食,會進入休眠期保存能量。
僅保留一點聽力感知外界。
耳邊斷斷續續的有人在說話,祁安哭聲細細的,在求大個子救救屍。
「它的眼睛...很久沒有進食,快餓死了...」
「...我的血...」
「一隻喪屍,沒必要......」
不知過了多久,一股誘人的香氣抵在嘴邊,勾起我昏沉的意識。
我不受控制地張開嘴,大口大口啜飲。
溫熱的液體流入口腔,四肢百骸逐漸泛起生機,熱乎地仿佛整隻屍都泡在暖洋洋的水裡。
我猛地睜開眼睛。
嘿嘿嘿,我祁*又回來啦!
祁什麼?什麼祁?
屍腦昏昏的。
眼前一閃,一小團撲進我懷裡:「姐姐!」
祁安收斂著力氣,生怕把我撞散架,依偎到我腿邊。
他仰起小臉,大大的眼睛流連在我肩頭,那裡被布條纏了一圈又一圈,牢牢固定住。
「姐姐,痛不痛?」
我撕扯著布條,想咬斷:
屍不會有痛感。
快給我拆掉,這不符合本屍的霸氣。
我可是剛打敗光頭,讓來拜碼頭的小弟看到不是笑話嘛。
祁安噗呲一笑:「姐姐,那些喪屍都被於哥哥解決了,你只能當光杆司令了。」
我頓時萎靡地倒了回去。
於少揚恰好推開門,手裡端著一碗東西,熱氣騰騰。
「幫你沖了奶粉,」探究的目光毫不掩飾落在祁安身上,「聽起來,你能聽懂喪屍的話?」
祁安嘴角笑意壓平,頭埋入我懷裡,比之前還要濃郁的人香氣勾得我食指大動。
「聽不懂又沒事。
「因為我和姐姐是聰明人,一個眼神就能明白對方的意思,你說對吧,姐姐?」
我若有所思點點頭。
原來不是祁安的問題。
是大個子蠢蠢的。
10
裂開的肩膀縫好後,祁安強制不許我下床,食物也都是他四處撿漏給我。
他像照顧一個脆弱的人類那樣照顧著我。
真是看輕了本屍。
我氣得找他理論半天,他裝聽不懂,嗯嗯啊啊應著,就是不讓我出門。
人類伺候喪屍?
活久見。
為了安撫我,祁安會偶爾找來新鮮的肉塊,我就不好意思再鬧了。
乖乖坐定充當他的洋娃娃。
餘下的一半頭髮頑強地附在頭皮,被他擺弄成單側麻花辮,插上我的專屬花花。
「姐姐真好看!」
他由衷地讚美,依賴般把腦袋搭在我肩膀,比之前待我愈發親密。
透過鏡子,我盯住他蒼白如紙的小臉,疑惑。
「姐姐,你怎麼了?」
我把他拉到身前,很淺但對我而言格外濃郁的香味,源自祁安。
我吸了吸口水,似乎更餓了。
「歪比巴卜?」
你看起來不舒服?
找大個子給你看看吧?
他帶著隊友打下商場後,住進了隔壁房子,經常來串門,美其名曰增進鄰里情。
我雖然不樂意,但他會給祁安食物,變相給我未來能吃飽出了一份力,便默默忍受了。
祁安搖了搖頭,眼珠黝黑而沉靜:「我沒事,而且,要不是他能提供吃的,我才不要找他玩。」
我的小俘虜,和我真有默契。
我摸著肚皮,笑地沒心沒肺:那我們去休眠吧。
好餓,明明剛吃飽,我的肚子壞了嗎?
「好。」
他躺到我身邊,也不在意我身體的僵硬冰冷,毛茸茸的腦瓜埋入頸窩,很快呼吸均勻。
還是第一回他比我更快進入休眠。
可我卻越來越躁動,懷裡的小孩恍惚變成了一塊柔嫩細膩的鮮肉,撲閃著香氣。
我坐起來狠狠給了肚子一拳。
手卻不慎帶動了纏在祁安小臂上的布條,深色的布條鬆鬆垮垮,露出底下深可見骨的創口。
血肉翻飛,幾乎被挖了個乾淨。
沉睡中的小孩眉頭微微蹙起,卻沒有醒。
我學著記憶里哄孩子的大人,手忙腳亂給他拍著背,擦去額角滲出的薄汗。
咔噠——
月色從門框爭先恐後湧進來。
於少揚立在門口,並不意外地瞧著這一幕:「我們談談。」
11
說是談談,卻是大個子單方面對我輸出。
他很笨,不懂屍語。
於少揚說得口乾舌燥,扭頭卻看到我蹲在草叢裡,盯著自己胳膊發獃。
他疑心自己出現幻覺,這隻喪屍的眼睛總很有神采,竟叫他看出了「魂不守舍」的意思。
使勁搖了搖頭,驅趕那絲不對勁。
他乾脆也蹲下來,與我面對面,凝視著氤氳墨色里微不可察的一點紅,揚眉淺笑:
「看看你的眼睛,你吃了他的肉,會越來越控制不住自己,理智逐漸丟失,總有一天,你會傷害到他。
「我知道你不是真的想吃了他,可他還小,終究要回到人類環境里,接受教育長大成人,若是跟你這樣的怪物為伍,做個茹毛飲血的野人,你忍心嗎?
「言盡於此,你想想吧。」
他下意識認為,我能聽懂這些複雜的話。
我也確實聽得懂。
我比划著問他問題,於少揚茫然地回應:「我會把他安全帶回長星基地。」
唉,放棄了。
回到小屋,祁安不知何時醒了,坐抱著雙膝,目光很遠。
推門聲驚動了他。
我來到床邊,他與我目光糾纏,漸漸紅了眼眶。
「姐姐,我不要我了嗎?」
:不是不要你,你需要回到正確的地方,需要同類的幫助,而我什麼都給不了你。
我摸摸他的頭:這是為你好,你也不想哪天被我吃光光吧?
祁安使勁搖頭,兩隻細細的胳膊環住我的腰,溫熱的臉龐貼上來,被冰得失去溫度。
他第一次違抗了我的話,聲音尖銳:「我寧願被你吃掉!
「他們才不是我的同類,誰都不是我的同類,我就是個被所有人唾棄的怪物...
「姐姐,就我們兩個,我們彼此相依為命好不好?你每天咬我一口,那些人說,我的痛感只有正常人的七分之一,我一點也不疼的......」
這孩子,越說越離譜。
我用了力扯開他的手,他臉上露出痛色,冷汗浸透鼻尖,卻一聲不吭。
喪屍沒有痛覺。
也不知感情。
我想來想去,直到此刻才終於確認,祁安是疼的。
連帶著我的心也被傳染了。
我按住胸膛。
「嗬嗬!」
趕緊滾!再不滾我吃了你!
養你很麻煩,給你找食物很麻煩,你就是一個大麻煩!
你的良心要是還沒被狗吃,就快滾,我一點也不想要你!
12
長久的沉默。
我背對著祁安,聽著開門聲和關門聲。
他走了?
我回頭偷看。
真的走啦?
一時間,悲從中來,前所未有的飢餓感讓我嗷嗷哭出聲。
走得真乾脆,都不道別嗎?
沒禮貌。
沒了你我可怎麼活啊~
常回來看看啊,記得帶上禮,肉多多的好。
我放開嗓子乾嚎。
「姐姐。」
小小的身影蹲在門邊陰影里,看完了我的演出。
月光穿過窗戶,他討好地靠近,舉起另一條完好的胳膊。
我和他都框在月色里。
「姐姐,吃了我吧。」
他的聲音緩慢而決絕:「現在吃了我。
「或者,我自殺,你吃了我。」
見我沒有反應,他掏出一把不知從哪找來的生鏽的水果刀,對準自己心口。
刀比他的手還長几分。
我捏住刀刃,劈手奪了過來,隨手插到肩頭他夠不著的地方。
受傷的左臂血早已流完,現在是空心的。
祁安怔怔仰頭,盯著剩餘在外的半截木質刀柄,臉上似哭似笑:
「姐姐不要拋棄安安,好不好?」
我蹲下來,與他平視。
那雙總是沉靜,偶爾會故作可憐的眼睛,此時盈滿微弱的渴求。
離別,與自以為的為你好,對孩子總是殘忍的。
屍想看他笑。
我指了指肩上的刀:
我不拋棄你。
但如果有一天我失控了,傷害了你,你就拔出這把刀,殺了我。
我伸出小拇指,僵硬地彎成一枚勾:「歪比。」
拉鉤。
祁安吸著鼻子,小手與我鉤到一起。
13
「好心的哥哥姐姐們!給點吃的吧,我和姐姐已經五天沒吃飯了!」
祁安搖晃飯盆,帶我干起了老行當。
他說:「於少揚心機叵測,挑撥離間,此子斷不可留。」
但我們沒能耐,干不掉他。
只好連夜跑路。
流浪了一個月,吃食所剩無幾,不得不沿途乞討。
我圍緊斗篷躲在祁安身後,發著呆,安心做一個啞巴。
眼前忽然冒出一雙破皮鞋。
一根手指搭在我下巴處,輕佻的聲音響起:「小美人兒,想不想吃東西?跟著哥哥走,哥哥喂飽你啊~」
那根手指用力,似乎想看我的臉,沒抬動。
安安說,不能輕易給人類看到我的臉。
但是,他說要喂飽我哎...
「屮!給臉不要臉!裝什麼清高,當我不知道你就是出來賣嗎......」
男人自覺失了面子,大聲咒罵。
祁安本來在不遠處挖野菜,聽見喧鬧急忙跑了回來。
才聽幾句,眉頭緊皺。
目測四下無人,他眼珠一轉,露出個笑:「姐姐,委屈你一下,今天就吃這個吧。」
姐姐堅決不肯再吃他的肉,他也不敢強迫,畢竟那招以死相逼算是被我偷師明白了。
好在長路漫漫,總有幾個不長眼的。
我緩緩起身,兜帽順著風滑落,映出半黑半紅的眼睛。
男人的慷慨激昂忽然就卡在了喉嚨里。
連救命都沒喊出,就被我一口咬斷了脖子。
我把男人拖進不遠處的草叢,祁安熟練地掏出工具放血、肢解,配合默契。
等吃飽喝足,我們又回到路邊。
被騙了,皮鞋男的身上並沒有食物。
一個瘦高的人影出現在道路盡頭,他跑過來,笑著打聽:
「你們有看到一個男人路過嗎?」
14
「面相有些猥瑣,上半身西裝,下半身綠短褲皮鞋...」
他說著,塞給祁安一包餅乾。
祁安眨巴眨巴眼:「沒注意哎。」
我知道!
他的一部分在我肚子裡呢!
瘦高男也不失望,反而頗有興致地和祁安聊天。
「你們一直流浪也不是個辦法,我記得往東方向有個長星基地,雖然要繳納入城糧,但你們可以去碰碰運氣。」
「好哦,謝謝叔叔。」
祁安笑得乖巧,等男人走遠,立馬拉著我往北方向狂奔。
我歪了歪頭:有太陽的那邊是東呢。
祁安系好包袱,裡面是我倆這些天的口糧:「那不是什麼好去處,而且長星基地有於少揚,你想看見他?」
我立馬搖頭:不想,他好笨。
「姐姐,外面的世界都是壞人,你一定要離他們遠遠的,不然就會被傳染,變得又壞又笨。」
我捂住嘴巴。
人類的世界好可怕!
「還有哦,太陽落下時方向在西,不要再記錯了......」
瘦高男走在路上,猛地一拍腦門。
他從懷裡摸出一份地圖,眯著眼看起來:「哎?長星基地在北邊?我剛剛說得應該是北吧......」
15
長星基地。
男人憤怒地掃落一套精緻茶具。
「一群廢物!連個小孩兒都找不回來,要你們有什麼用!抓下去,都給我送去做實驗!」
他勉強平息怒意,注意到門口的男人。
「你來幹什麼?」
於少揚大步走入,隨手給自己拉開椅子坐下:「有消息了。」
發現那一屍一孩跑了後,他意識到自己被耍了,迅速趕回了長星。
派手下分散各地尋找。
他知道這孩子的重要性。
「有人說看到一對形跡可疑的姐弟,而且,還是朝咱們這邊來的,我已經吩咐人去抓了。」
於少揚忽然沉了臉:「基地長,最近基地失蹤的人太多了,我不認為這是好事。」
等孩子帶回來,不能再抓普通人做實驗。
徐義聽懂他言下之意,輕哼:「還不是他們太沒用...
「老於你也知道,我這都是為了全人類的未來,犧牲幾個人而已。
「何況自從一號實驗體逃跑,實驗就變得困難重重......」
他走到於少揚身後,套近乎般手搭上肩膀:
ṱű₈「老於,我看你隊伍里那個異能者周雲,也是個好材料,不如...」
話音未落,鼻子重重挨了一拳。
於少揚站起來,一米九的身高冷冷睨著他:
「徐義,你要是不想長星消失,最好別打我隊友的主意。」
若不是徐義救過他,於少揚是真不想管這個口蜜腹劍的傢伙。
現在竟然膽大包天到想把手伸到他身上。
「知道了,就隨口一說...」
徐義垂頭捂著鼻子,語氣示弱。
直到於少揚離開,才狠狠啐了口,眼底神色莫測。
16
傍晚,我守在山洞口,慢慢喝著血。
安安去撒尿,怎麼還不回來?
破碗里暗紅色的液體,盪起層層漣漪,倒影從一隻頭變成了兩隻頭。
安安?
不是安安。
我一下跳了起來。
大個子怎麼找來的?
於少揚高大的身軀擋住洞口,想逃也沒地逃,我只好往山洞深處退了退。
發現於少揚沒有跟上來揍屍的意思,我鬆了口氣,比țūₖ劃:
你來幹什麼?
告訴你哦,我是不會把安安給你的。
於少揚猜了大概,忍不住笑了:「厲害,我還是頭一回被喪屍給耍了。」
我昂起頭:沒錯,就是這麼厲害,把你玩弄於鼓掌。
「不過,那小孩跟我說,他後悔了。」
我怔住。
「他已經決定要跟我回基地了,說跟著你流浪太累,他怕哪天被你吃了。」
我張大嘴看他。
胡說八道呢這。
大個子根本不知道,安安早就說要給我吃了。
果然人類都是笨瓜。
笨瓜道:「看在你曾經幫過我的份上,我不殺你,但你必須離開這裡,否則...」
他沒說完,被我猛地推倒在地。
我踩著他的大胸肌往外跑,回過頭嘲笑:
屍這些天喝足了血,也是頗有實力的好嗎?
「嗬嗬~」
duang——
洞口不知何時豎起一塊石板,我撞得眼冒金星。
隔著縫隙,一個青年往裡張望:「於隊?」
於少揚爬起來,一把扯開我的斗篷,三兩下把我捆成粽子。
「不是讓周雲來找我嗎?怎麼是你?」
「周姐說收到她家人的蹤跡,去城西的難民營了。」
於少揚輕嘖了聲,眸光轉向我:「老實呆著。」
走時,他特意讓那個異能者封印了洞口。
我急得大叫:
回來!西八啊回來!
17
於少揚和祁安的氣息越來越遠,直到徹底消失。
安安被抓走了。
會像他說的那樣,被那些壞人不斷拿大針頭扎來扎去嗎?
想到這Ṱŭ̀ₒ,我打了個哆嗦。
洞口被一面土牆封住,我用爪子去撓,整齊Ŧü¹的指甲斷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