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夫人善名在外,每年都要布齋施粥的,去年臘八我還得過她送的糕餅和臘八粥呢,不像是這種人吧?」
「哎呀你知道個啥嘛,她們這種權貴,最是表里不一,佛口蛇心。」
9、
站在我身側的青蕪,都氣哭了。
我冷眼看著跪在地上的沈清月。
她是真的恨我。
恨到重活一世,仍試圖將我從雲端拽落,踩進泥地里。
毀我名聲,毀侯府名聲,只是她報復的第一步。
上一次她能害我,皆因她是我外甥女。
我從未懷疑過、防備過她。
敵人的刀劍傷不到我,可從背後刺出的暗劍,卻給了我致命一擊。
沈清月,如今是我的敵人了。
「沈氏,你可知,這一狀如果告了,會有什麼後果?」
京兆府尹扭過頭,目光幽深如潭。
「按本朝律法,你姨母會被褫奪誥命身份,若情況嚴重,還得挨板子。」
「輕則十棍,重則五十棍。」
「即使這樣,你也依舊要告?」
還有的話,京兆府尹沒說完。
如果被告實,侯府名聲會一落千丈。
我已經訂婚的女兒,會被婆家退親。
我兒子,在仕途上恐怕也再難有作為。
聖人,最重道義。
「娘哎,還要挨板子?」
「那可是嫡嫡親的姨母啊,我看這沈姑娘雖然瘦了點,身體倒是好得很。」
「就是,又沒挨打又沒幹嘛的,直接告上公堂,太不顧親戚臉面了吧?」
京兆府尹伸手制止人群說話;
「沈氏,你這狀,還要繼續往下告嗎?」
沈清月用力點頭,堅定的聲音中,飽含著整整兩世的怨恨。
「大人,我要告!」
10、
既然告狀,就得有證據。
沈清月開始在公堂之上,當著京兆府尹,當著數不清看熱鬧的人群,一條條羅列我秦家的罪證。
「我姨母這人最是偽善。」
「說是對我和自己的兒女一視同仁,可給我們的月例銀子,完全不一樣。」
「給我只有二十兩銀子一個月,我問我表姐,她卻絕口不提自己的月例銀子!」
「想也知道,定然是給她更多,只拿一點錢打發我。」
我都聽樂了。
上一世沈清月被幾個嫂子嫉恨,就是因為她娘偏心。
家裡所有吃穿用住,樣樣以她為先。
千里迢迢把她送來京城,也是知道我出手闊綽,又善於打理嫁妝,手中銀錢豐厚。
沈清月來我府中後,我對她在金銀上十分大方。
後來嫁入太子府,雖然要勾心鬥角,可從不為吃穿發愁。
她好日子過得太久。
已經忘記對普通人來說,二十兩銀子是多大的一筆數字。
夠一家四五口人,舒舒服服地嚼用一年。
青蕪再也忍不住,嬌聲斥道:
「小姐不說,是因為她的月例是十兩銀子。」
「夫人念你剛來京城,定然會想買些時興的東西,這才把月例銀子給到二十兩。」
「小姐心善,怕你知道以後心裡不自在,這才不說的!」
圍觀群眾都聽沉默了。
「娘哎,啥也不用干,就給二十兩一個月?」
「這也算虐待嗎?侯夫人能不能虐待虐待我!」
「哎呀,對他們來說,幾十兩幾百兩都是九牛一毛,那沈姑娘應該還有其他方面被虐待了!」」
11、
見他們這反應,沈清月有些慌張。
她扭頭看向青蕪:
「你騙人!」
「你是侯府丫鬟,自然向著你主子說話!」
青蕪氣結:
「我家小姐一直都是十兩銀子的月例,這事她的許多手帕交都知道。」
「你若不信,自然可以傳證人。」
「而且夫人管家甚嚴,家中開支都有帳本,每個月所有人的月例銀子,帳本上都一五一十記得很清楚。」
「總不至於為了騙你,連幾年前的帳本都作假吧?」
我黯然地長嘆一口氣;
「來人,去請管家,叫他帶上帳本。」
沈清月沒想到會有這一出。
她貝齒輕咬,很快又想到了其他主意。
「她,她這都是裝的。」
「那日她帶我們去錦繡閣買布匹,給表姐挑了十幾匹最好最時興的,卻給我挑了一匹白布。」
「她就是看不起我,看不起我沒有父親,嗚嗚嗚~」
「可我父親,是為了守護疆土,才被草原人給殺死的,她卻借一匹白布來諷刺我!」
圍觀百姓看向我的眼神,從同情轉為指責。
「哇,這是欺負人家沒爹。」
「真夠過分的,難怪那沈小姐要跑。」
「看吧我說對了吧,這些豪門總婦最是佛口蛇心!」
「就是,她給銀子是因為她不缺銀子,二十兩就是人家一根毫毛,算什麼好姨母?」
「明面上大方,背地裡戳人家肺管子呢!」
面對沈清月得意的眼神,我只是朝京兆府尹抬了抬手;
「請大人傳錦繡閣掌柜。」
12、
錦繡閣是京中最大的繡坊。
聽聞繡閣的幕後老闆是七王爺,繡坊網羅了天下最好的繡娘。
達官顯貴出行,都會定製幾件錦繡閣時興的衣服。
販夫走卒,則是咬著牙,買不起衣服也要買塊帕子,給自家婆娘女兒添光。
掌柜的很快到來。
等明白過來怎麼回事後,看向沈清月的眼神,分外複雜。
「那日,秦夫人確實帶著秦小姐和沈小姐來買衣裳。」
「秦夫人給秦小姐選了九匹布,定了十二件衣裳。」
「給沈小姐買了一匹布,定了一兩條裙子。」
沈清月立刻捂著帕子,哭得梨花帶雨……
「嗚嗚嗚,我知道,哪怕只買一匹布,我也不該嫌少。」
「可我不小心聽府中的下人說,說姨母不喜歡我,她說是我剋死了父親。」
「還……還罵我是個喪門星,如果不是為了臉面,才不會接我進門。」
「所以……所以她才買白布給我,說我就和那匹白布一樣不祥。」
「我明明是被逼走的,她卻要倒打一耙,來官府告周郎,嗚嗚嗚……真是好狠的心!」
錦繡閣掌柜聽得直皺眉:
「沈姑娘,還是少說兩句吧。」
沈清月假裝害怕地縮了縮肩膀:
「嗚嗚嗚……是,我不說了,都是我的錯,不該來投奔姨母。」
「我死了爹,本就是個不祥之人,嗚嗚嗚~」
梨花帶雨,身姿纖弱,看著當真是好生可憐。
就連京兆府尹的臉上,都帶了幾分同情。
13、
不愧在太子府待了多年,這戲演得入木三分,倒是比那唱戲的名角還要好。
我根本不用開口,自有錦繡閣掌柜替我辯駁。
他漲紅著臉,氣得鬍子都吹起來了;
「沈姑娘莫要胡說!」
「什麼不祥白布,那分明價值千金的浮光錦!」
「秦小姐買了那麼多布,也就八十兩銀子。」
「你那一匹布,可是要五百兩!!!」
沈清月呆住了。
浮光錦是錦繡閣的招牌。
聽聞是用上古秘法織造,做成衣服穿在身上,走動間隱有光澤流動。
尤其在月下更是明顯,仿佛將那清冷的月光披在身上。
哪家姑娘要是嫁妝里有幾尺浮光錦,夠她娘家人吹好一陣。
就連宮中的貴妃娘娘,都十分喜愛浮光錦,用它做了好幾套衣裙。
豪門權貴,更是人手一件浮光錦做的衣服。
就算家道沒落做不起衣服,也得做幾塊帕子隨身帶著。
所以,我又怎麼可能說出,她和浮光錦一樣不祥這種話呢?
也怪她自己心眼小。
當年她只是匆匆瞥了眼掌柜捧出的布,根本沒細看,就白著臉說肚子不舒服,匆匆回府了。
以她的氣量,自然從未想過我竟捨得給她買浮光錦。
掌柜的這次來,還帶了用浮光錦做好的兩條裙子。
他拿起裙子向眾人展示。
一條留仙裙,一條月華裙。
留仙裙,號稱仙女看了都要留步。
上頭用上好的珍珠繡著繁複的紋路,裙擺挪動間,霞光四溢,晃得人睜不開眼。
月華裙,用陰線繡出暗紋,並用貝殼粉描繪。
靜靜地放在那,就已經散發出幽幽白光。
好似這裙子不是用絲線所繡,而是天上的織女用月光織成。
在場所有女人,都看痴了。
14、
「要是把這兩條裙子送我,我也願意拿我爹來換。」
「好恨啊,為什麼秦夫人不是我姨母?」
「就算秦夫人真想殺我,我也認了,只要她願意用這兩條裙子給我陪葬。」
「呸,你在想屁吃?這等好事輪得到你!」
周文淵不語,只是一味地挪動腳步,試圖拉開和沈清月的距離。
面對一邊倒的輿論,沈清月在片刻的手足無措後,咬著牙繼續反擊:
「大人,我姨母……她在吃食上苛待我!!!」
「給我表姐都是買最好的大魚,卻給我吃拇指那麼粗細的魚,還都是刺!」
「我自小在邊塞長大,根本不擅長吃魚,為這被刺卡過兩次。」
「我聽人說,還有人吃魚被卡死的!」
「可我表姐吃的魚肉,一點刺都沒有。」
青蕪都氣樂了:
「這可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那拇指粗的魚,可是夫人特意命廚房給你做的神仙魚,一尾千錢,是貢品!」
神仙魚,又叫長江鰣魚。
魚刺細密卻鮮美絕倫,價格堪比金玉。
看來沈清月這太子妃當真做得失敗。
當了幾年太子妃,連條鰣魚都沒吃上。
圍觀百姓看她的眼神,從同情到疑惑,再轉成嫌棄、憤怒。
「忍不了,我拳頭硬了。」
「扯了半天說侯夫人虐待她,結果是給她吃神仙魚?」
「那神仙魚我聽我媳婦的姨婆的表妹說過,她在宰相府廚房裡洗菜,說一盤魚要幾十兩銀子呢!」
「我算是聽明白了。這沈小姐就是賤命一條享不了福,人家給她珍珠她當魚目。」
「不但人賤,心眼還壞,總覺得侯夫人要害她。」
「真沒見過這種白眼狼!」
「侯夫人可真慘啊,我要是她,氣也氣死了。」
15、
眾人的議論聲,沈清月並不放在心上。
對她來說,那些人不過螻蟻,她又怎麼會在意螻蟻的評論。
可沒想到周文淵也是一臉厭惡和嫌棄。
這下沈清月徹底崩潰了。
「我,我要告她投毒!」
「沈昭寧她,她要投毒殺我!!!」
呵呵。
竟是直呼我全名,連聲姨母都不叫了。
「我一進府,沈昭寧就給我找了大夫。」
「那大夫給我開的藥,我越吃越覺得難受。」
「吃了那藥,我就會無緣無故在夜裡發起高熱。」
「再後來,我偷偷把藥倒掉,身體才沒有垮掉。」
「我也是好人家的女兒,之所以跟著周郎私奔,實在是無可奈何,想保命而已!」
我覺得沈清月是真有病。
大病。
「你是我嫡親的外甥女,我既然同意讓你來京城,自然是答應了姐姐要好好照顧你。」
「你倒是說說,我為何要莫名其妙毒殺你?」
沈清月臉色一白,隨即破罐子破摔道:
「因為你嫉妒我!」
「你知道秦侯爺對我有意,所以才想辦法要殺掉我!」
「不止秦侯爺,表哥,表哥也欽慕於我。」
「這,就是你毒殺我的原因!」
16、
我驚得猛然站起身,京兆府尹更是情不自禁發出「啊」的一聲。
圍觀百姓徹底沸騰,奔走相告,邀請所有親眷一起來看這潑天的熱鬧。
「不得了!父子爭搶外甥女,秦夫人怒而殺之!」
「天爺,活了五十歲,竟然還能看見這種熱鬧!」
「不行,我得趕緊叫我嫂子和娘都來看!娘子,你一定要把位置守好了!」
沈清月那成竹在胸、信誓旦旦的模樣,甚至讓我都產生了懷疑。
難道我夫君,還有兒子,真看上她了?
可我怎麼記得,從她進府以後,我夫君只和她說過一句話。
「既然來了你姨母這,就把這當自己的家。」
兒子在書院悶頭苦學,定親以後更是潔身自好,從不和這個表妹多來往。
雖然他去街上看到時興好玩的東西,都會多買兩份。
一份給女兒,一份給她。
難不成,是因為這個?
可這桃色糾紛,最難自證。
我絕不能,讓夫君和兒子背上這種不顧人倫的名聲。
京兆府尹也知道茲事體大。
他一拍驚堂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