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氏,你可知污人清白是重罪?!」
「你說秦候和小侯爺欽慕於你,可有證據?」
沈清月紅著眼眶朝周文淵瞥了一眼,扭過頭挺直了脊背。
「回大人,民女不敢胡說。」
17、
沈清月說,我兒子每次從書院回家,都會贈她禮物。
一次不落。
不止是我,管家也鬆了口氣。
「表小姐,你是外人,不清楚我們小侯爺的行事。」
「他出手向來闊綽,每次念書歸家,路上看到什麼好吃好玩的東西都會帶回家。」
「不止你,府里有頭臉的丫鬟婆子都能收到。」
「喏,這是你說的雞藤鐲子,老朽這也有一對,少爺讓我送給我夫人女兒玩耍,我還沒來得及送呢。」
圍觀群眾大失所望。
「還以為她有什麼把柄,沒想到是這。」
「滿京城誰不知秦侯爺闊氣,我上次給他道了句好,他還賞了我一兩張張記燒餅呢。」
「哈哈哈,這燒餅也送沈姑娘了吧,沈小姐,難不成秦侯爺也看上賴老三了?」
「我看明白了,這沈姑娘真有病,估計是得了桃花癲。」
「難怪路上碰到個秀才,就要跟人家私奔呢!」
沈清月氣得倒仰。
「你、你、你才有桃花癲呢!」
京兆府尹不耐煩地一拍驚堂木:
「肅靜肅靜,沈氏,你還有什麼證據?」
沈清月依舊不死心。
「秦侯爺也贈過我東西。」
「而且都是名貴的禮物,狐裘、寶石,還送過我一斛珍珠!」
管家都氣笑了:
「表小姐,你以為我們世子爺這份闊氣,是隨了誰?」
「秦侯送你的狐裘、寶石、珍珠都是從庫房出的。」
「不止送了你,也送了小姐。」
「他贈你名貴之物,就是想讓你安心在府上住下,表明對你和小姐一視同仁。」
青蕪也捏著拳頭,恨不得上前咬死沈清月:
「虧我們夫人還給你準備了嫁妝!整整六十八台!」
18、
沈清月實在沒招了。
她扯著嗓子,尖聲叫嚷:
「大夫呢,還有那大夫可以作證!」
「如果不是因為嫉恨我,沈昭寧為何要處心積慮毒殺我!」
想到我上一世,竟然被這樣一個女人搞得家破人亡,我就有種想嘔血的衝動。
想著想著,我喉嚨口一甜。
「哇~」
青蕪嚇得臉都青了:
「不好了,夫人被氣吐血了!」
我掏出帕子擦去嘴角的血漬;
「莫慌,急火攻心罷了。」
「青蕪,你拿著我的拜帖,去請林御醫來一趟。」
林御醫已經告老,就住在京兆府尹附近。
他每個月會在城西替窮苦百姓義診三日,在京城中口碑極佳,百姓們都親切地稱呼他「老神仙」。
「咳咳,老夫在這裡!」
圍觀百姓嚇了一跳。
「老神仙,您在這看熱鬧怎麼不說,我好幫您占個好位置啊!」
「都讓讓,都讓讓,快讓老神仙進去!」
林御醫走上前,看到跪在地上的沈清月,十分嫌棄地「哼」了一聲。
「就是你,把老夫開的藥給倒掉了?」
「你這人小小年紀,思慮過多,心思敏感,覺得所有人都要害你。」
「怒傷肝,憂傷肺,思傷脾,恐傷腎。」
「十六的年紀,三十歲的身體!」
「五臟孱弱,氣血兩虧,所以才會那麼畏寒怕冷。」
「吃了我的藥,補了氣血,身體自然是要發熱的。」
「藥方里那麼多價值不菲的草藥,就這樣被你浪費掉了!」
19、
一口氣說完這許多話,林御醫有些氣喘。
他頓了頓,極為厭惡地扭過頭,不再看沈清月。
對著京兆府尹躬身一拜;
「大人,此等是非不分、寡廉鮮恥、恩將仇報的中山狼,絕不可輕饒!」
他每說一句,沈清月的身子就矮一分。
說到後來,她跌坐在地上,臉色慘白。
京兆府尹憎惡地瞥她一眼,朗聲下令;
「來人,犯婦沈氏誣告尊長,誹謗朝廷命官,念在其父為國捐軀的份上,杖責三十,罰苦役三年。」
沈清月猛然仰起頭,流著淚爬向周文淵;
「周郎,周郎救我啊!」
周文淵一下子蹦出三尺遠。
「周什麼郎,誹謗我啊,大人,她誹謗我!」
「我同她清清白白,從未私定終身。」
「是她向我哭訴說遭受姨母虐待,怕要活不下去。」
「我念在和她相識一場,這才伸出援手搭救她的!」
沈清月怔住了。
她死死盯著周文淵,似乎要在他臉上看出一個洞來。
「周郎,你,你怎麼了?」
「是不是那女人脅迫你?」
「沈昭寧威脅你了對不對?」
她猛然扭過頭,眼神像淬了毒的匕首。
「沈昭寧!」
「你為何就不肯放過我!」
「你為什麼就不能讓我和周郎好好過日子!」
20、
在場眾人都看不下去了。
「天爺,你連這都要怪秦夫人!」
「秦夫人真是冤死了,天底下還有比她更好的姨母嗎?」
「這怕不是外甥女,而是討債鬼吧!」
我再次嘔出一口血。
其實這血是之前的,沒吐乾淨,那麼多人看著我又不好意思再吐,只能含在嘴裡。
林御醫快步過來替我把脈,隨即眉頭舒展;
「無事,吃一劑藥就好了。」
「夫人這口氣能出來,對身體反而有益。」
京兆府尹派人去拖沈清月,她拚命掙扎。
周文淵則是努力地向眾人解釋,試圖撇清和她之間的關係。
「這樣無德無恩的女子,我怎會娶她為妻呢?」
「我讀了那麼多聖賢書,最是知道娶妻當娶賢。」
「這女子怕真是有桃花癲。」
「之前攀誣侯爺和世子,如今又瘋狗一般咬到我身上來了。」
「大家要相信我,我們之間絕對沒有任何關係。」
這就是周文淵的高明之處了。
從進衙門開始,他只喊了兩句冤枉,所有的話都是沈清月在說。
如今,倒是撇得乾乾淨淨。
沈清月笑了。
神情癲狂地仰天長笑了一會,突然再次跪在地上;
「大人,民女的清白之身已經給了周文淵,還望大人做主!」
「如果他不娶我為妻,那就是姦淫官家女子!」
21、
周文淵傻眼了,隨即急得跳腳;
「你,你血口噴人!」
「你,你,你有什麼證據!」
沈清月笑了。
猛然撲到周文淵身側,一把拽下他腰間繫著的荷包,從裡頭掏出一塊雪白的元帕。
帕子上,一簇鮮紅的血漬分外醒目,猶如雪中紅梅。
「大人,這就是證據!」
「昨晚我們已經私下拜了天地,在客棧里洞房了!」
周文淵激動得脫口而出:
「那怎麼是洞房呢,明明就是你自薦枕席,我不睡白不睡!」
我扶著青蕪的手站起身;
「大人,沈清月不仁,我卻不能不義。」
「既然她如此欽慕周文淵,也洞了房,就該給她一個交代。」
「沈家的女兒,總不能白叫人占了便宜。」
「如此,我也算對姐姐有個說法。」
圍觀百姓感動了。
「天哪,秦夫人真是一個大好人。」
「能有這種姨母,真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只可惜沈清月不惜福!」
「那秀才也是的,白瞎了一張俊臉,他以為官家小姐是窯姐兒啊,說睡就睡!」
「一個白眼狼,一個不要臉,合該鎖死配對!」
「大人,讓他們成婚,免得以後再去禍害其他無辜男女!」
「成婚!成婚!成婚!」
「成婚,成婚,成婚!」
22、
周文淵是京郊的百姓,住得離京城並不遠。
他爹娘和里長很快被請來,在諸多百姓和京兆府尹的見證下,簽了婚書過了婚契。
從京兆府尹宣布讓他們成婚那一刻起,周文淵就像被奪舍般,直愣愣地站著,半點反應也無。
讓簽字就簽字,讓畫押就畫押,如同一具沒有魂魄的木偶人。
沈清月鬼哭狼嚎著被打了三十大板。
最後,是周文淵娘黑著臉叫了板車,把她拖回去的。
兩人什麼事情都不知道,就被迫撿了個兒媳回家。
而且這兒媳,還要服三年的苦役。
京兆府尹厭棄沈清月,讓她負責清掃大街上的馬糞。
每日卯時上工,酉時才能歸家。
而我,則成了京城眾人同情的對象。
連出門買個羊肉胡餅吃,掌柜的都要給我多加兩勺肉。
「秦夫人你受委屈了,哎,你那外甥女真不是個東西!」
等姐姐收到信,派人快馬趕來京城時,沈清月已經掃了一個月的馬糞。
被沈清月發賣掉的丫鬟和奶娘, 我也替她尋回, 好生送回了老家。
兩人對著姐姐一頓哭,把沈清月做的事情透了個底朝天。
幾位兄嫂都嫌她丟人, 甚至想將她逐出家門。
姐姐極力阻攔。
最後,只能派人給沈清月送了一百兩銀子。
僕人送完銀子, 頭也沒回地走了。
倒是給門房留了口信。
說不來侯府拜見, 是因為沈府無顏見我。
23、
我並不想讓沈清月死。
對現在的她來說, 死亡就是一種解脫。
她這人最是愛潔,一天要換三套衣服。
屋裡的薰香, 也從未斷過。
衣服要熏,屋子要熏, 就連平日畫畫用的宣紙, 都要薰香。
可現在,她的鼻子, 只能聞臭氣熏天的馬糞。
周文淵恨死了她,如果不是她日日要上街掃糞,早就下死手揍她。
按照本朝律法, 無故毆妻也是重罪。
他還想考取功名, 自然不能落人話柄。
不敢明面上打她, 周家人就暗搓搓地折磨她。
讓她住牛棚,不給她一口飯吃。
餓得狠了,沈清月就去酒店門口和一幫小乞丐搶食。
小乞丐們火了,圍住她就是一頓打;
「你這馬糞婆, 以前不是連神仙魚都嫌棄不吃嗎!」
「有個秀才相公,還要來和我們搶東西,真是不要臉!」
「打死她!」
我和青蕪站在街角, 靜靜地看著這一幕。
青蕪神情複雜。
「夫人, 您說她這是折騰什麼呢?」
「好好的一個官家小姐, 哎~」
我伸手拉緊狐裘。
「起風了,回家吧。」
天作孽, 猶可活。
自作孽, 不可活。
24、
本以為沈清月會老老實實掃上三年馬糞。
誰曾想,她竟然殺人了!
買了蒙汗藥下在家中的水缸里, 等周家老兩口和周文淵都被藥倒後, 她拿起刀, 割斷了他們的脖子。
其中周文淵死狀最為悽慘。
不但被割斷喉嚨,脖子以下還被剁成了肉泥。
聽周家剁了一晚上砧板的鄰居,嚇得病了好幾日。
而沈清月,在殺完周家人以後, 乾脆利落地用一根腰帶把自己弔死在房樑上。
一夜之間,一家四口就這樣斃命。
聽說, 是因為周文淵想要納妾。
青蕪來告訴我這消息時, 我愣了好久。
「死了?」
「都死了?」
青蕪用力點頭;
「對,死得老慘了, 聽說上門的好幾個衙役都吐了。」
死得好啊。
屋外,雪下得正大。
鵝毛般的大雪飄飄蕩蕩。
白茫茫一片,好生乾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