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甥女當上太子妃後,第一件事就是抄了我家。
只因我曾經阻⽌她和窮秀才私奔。
她責怪我斷送她⼀⽣幸福,對我們家人恨之⼊骨。
⼉子對她的照顧呵護,在她眼中是客氣疏離。
女兒贈她⼼愛的首飾衣裙,她覺得那是羞辱。
幸好,我重生在她私奔前夜。
1、
「夫⼈,夫⼈,快醒醒。」
「琉璃院守⻔的婆子有要事稟告!」
我猛然睜開眼。
入眼處,是⼀張年輕稚嫩的臉。
鵝蛋臉,柳葉眉,還有雙黑葡萄般的杏眼。
這是十六歲的青蕪!
凌亂的記憶在我腦海中如雪片般紛⻜。
我的⻘蕪,明明已經死在了流放路上。
塞北的風冰冷刺骨,刮在人身上似乎要帶走一層皮。
數月的流放⽣涯,早已讓人失了禮儀尊卑,忘記男女大防。
一家人全都縮在驛站的馬棚里瑟瑟發抖。
我本就畏寒,加上來了月事,整個人已經被凍得迷迷糊糊。
青蕪看出我的不對勁,脫下自己身上僅有的一件夾襖披在我身上。
風雪停了,天亮了。
青蕪也死了。
「琉璃院有兩個守門的婆子。」
「一個睡死過去,用水潑都潑不醒。」
「還有個現如今還蹲在,咳,說是鬧肚子鬧了半宿。」
青蕪抬起頭,語氣中頗有些憤憤不平:
「表小姐不見了。」
「屋裡的銀子首飾也都被她帶走,她還留下一封信。」
信紙很薄,上頭只有短短的兩句話。
她已尋得此生的歸宿,讓我莫要去找她。
2、
眼前的一幕實在太過熟悉,熟悉到讓我心驚。
流放路上的每一個日日夜夜,我都活在錐心的後悔之中。
後悔那日晚上,為何要攔下沈清月私奔。
如果沒有攔住她,就不會有後來發生的一系列事情。
她不會在郡王府的宴會上結識太子。
更不會在當上太子妃後,向太子誣告我們傢伙同三皇子謀反,讓我秦家落了個全家被抄的下場。
這樣,我的兒媳不會在流放路上流產。
我的女兒不會被馬匪劫走。
夫君和兒子也不會為了救女兒被馬匪射殺。
這一切,都是我的錯。
還好,老天給了我重來一次的機會。
看著我變幻莫測的神情,青蕪嘆了口氣;
「表小姐畢竟年幼,一時糊塗也是有的。」
「侯爺今日和上官先生議事到三更才睡下,要不要去叫醒他,派人去尋表小姐回來?」
「就怕去得晚了,孤男寡女的,對表小姐名聲有礙。」
我靜靜地坐在床上,看著眼前不停跳動的燭火。
沈清月,是我姐姐的幼女。
姐夫是個武將,不幸死在草原人的鐵蹄之下,留下一家子孤兒寡母。
姐姐體弱多病,常常寫信來同我訴苦。
說家中幾個兒媳嫉恨沈清月受寵,總是明里暗裡欺負她。
而且沈清月已經十四歲,眼看就要到及笄的年齡。
他們遠在邊塞,實在是尋不到什麼好人家。
她想把沈清月託付給我,讓我在京城替她找戶殷實人家,免得嫁在邊陲小鎮受苦。
3、
沈清月是空著手上京的。
沒有丫鬟僕婦,兜比臉還乾淨。
頭頂連根簪子都沒有,渾身上下寫著「窮困潦倒」四個字。
我也是在後來才得知,她上京時原本帶著一個奶娘和兩個丫鬟。
姐姐還咬牙掏出一半私房,盡數給她當了嫁妝。
足足五百兩。
可快到京城時,沈清月竟然把丫鬟奶娘給賣了。
只因為,她在路上結識了一個上京趕考的俊俏秀才。
不但和那秀才私定終身,還把全部的銀子都給他做盤纏。
只等秀才高中狀元,就八抬大轎娶她進門當狀元夫人。
奶娘和丫鬟輪番勸說她,說那秀才不是好人。
沈清月聽不得心上人被汙衊,就把她們都給賣了。
如果不是銀錢花個乾淨,她根本就不願意進侯府認親。
進門沒幾天,她就明里暗裡向我打聽,我準備給她找個什麼樣的婆家。
當時我是怎麼說的來著?
「嫁漢嫁漢,穿衣吃飯。」
「月兒你放心,姨母定然替你尋一戶門當戶對的好人家。」
沈清月試探著問我:
「姨母,我聽說官宦人家都是三妻四妾,為何不能尋個讀書人呢?」
我嫌棄地撇嘴:
「讀書人有什麼好?」
「那麼多人讀一輩子書,有幾個能考中舉人進士?」
「就算考中,如果沒有家世扶持,也不過是個微末小官。」
「讀書人讀書,不就是為了當官?」
「那咱們為何不直接找個當官的,還不用陪他吃苦。」
「月兒,你還年輕,不明白錢和權勢才是婚姻的補品,大補。」
4、
沈清月就不再和我提婚配之事。
再後來,她收拾細軟和那秀才私奔,被我們連夜找回。
夫君是個暴脾氣,直接命人把秀才打了一頓趕出京城。
那秀才倒也爭氣。
後來竟真讓他考中進士,還做了戶部尚書的乘龍快婿。
他成婚後,對尚書之女呵護備至,成了京中人人誇讚的最佳夫婿。
而沈清月,也因此恨上我們。
被流放之前,她特意來看過我。
姿態矜貴地坐在椅子上,看我們一家人被剝去錦衣華府,狼狽悽慘跪倒在地。
「姨母,你知道我這些年是怎麼過的嗎?」
「我此生所求,不過是一生一世一雙人。」
「若不是你,我怎會在太子府上日日垂淚?」
「我被逼著跟一個又一個女人勾心鬥角。」
「那些側妃個個出身名門,根本就沒把我放在眼裡。」
「我除了一個太子妃的名分,什麼都沒有!」
可當日,明明是她酒後誤闖太子房間。
為讓她能當上正妃,整個侯府幾乎動用了所有關係,也付出了昂貴的代價。
而那周文淵一介寒門,高娶尚書之女,身家前程全捏在岳家手中,怎麼敢納妾?
沈清月,根本不聽我解釋。
「住口!」
「周郎人品高貴,豈容你這個賤人汙衊!」
「你自己趨炎附勢,就覺得人人都貪慕權貴。」
「你這麼愛權勢,我偏要讓你成為最低賤之人。」
「我要讓你窮困潦倒,如豬狗一般在這世上度過餘生!」
5、
厚重的門帘掀開,有股冷風被丫鬟的裙擺裹進房間,吹得我打了個冷顫。
「夫人,老爺知道表小姐出事了,特意派管家前來。」
我緩緩坐直身體。
「青蕪,你告訴老爺,表小姐的事,我自有主張。」
「讓他早點歇下吧。」
青蕪走後,我再也沒了睡意。
索性披著衣服站起身,摸著那封信怔怔地出神。
不對。
不對勁。
上一世我記得守門的兩個婆子,兩人都在昏睡。
其中一個睡著睡著突然醒了,才跑來報的信。
而不像這次,一人昏睡一人拉肚子。
還是護院們巡邏時,發現門房處沒人,才派人告知我。
難不成,沈清月也跟著重生了?
「青蕪,你去把表小姐的貼身丫鬟叫來。」
琉璃很快就白著臉過來,二話不說跪在地上朝我狠狠磕了個頭。
「夫人,是奴婢沒看好表小姐。」
她原是我身邊二等丫鬟,為人最是沉穩可靠。
「我問你,表小姐這幾日可有什麼不對勁?」
琉璃皺著眉,認真思索:
「前日表小姐在午睡時,突然魘著了,是哭著醒來的。」
「昨日晚上,奴婢守夜時,聽見她嘴裡喊了一句殿下。」
「許是做了什麼夢。」
殿下?!
好個賤人,果然也重生了。
6、
第二日一大早,等京兆府上值後,我便親自帶著人上衙門去報官。
我抹著淚,眼眶通紅;
「大人,天子腳下,竟有這種狂徒!」
「我那外甥女乃是忠臣良將之後,最是懂得禮義廉恥,絕不可能和人私奔。」
「定是那狂徒翻到我家,藥倒門房,綁了我外甥女,營造出私奔的假象。」
「那屋子被翻得凌亂不堪,所有值錢的首飾衣裳都被掃蕩一空。」
「如果是私奔,何至於跟土匪進門一樣?」
「還望大人速速將那狂徒捉拿歸案!」
京兆府大吃一驚:
「竟有如此匪類,敢進忠義侯府綁人?!」
「來人,即刻點清人手,去將那匪徒緝拿歸案。」
一個漂亮姑娘,一個俊秀書生。
兩人的外形都十分出眾,他們又沒什麼警惕心,幾乎半日就被押送到京兆府。
周文淵慘白著一張臉,被架著進衙門時,嘴裡還在大聲喊冤。
我認真打量著他。
面如冠玉,風姿出眾。
穿著件素雅的青色長袍,整個人像一枝大雪中的翠竹。
積山如玉,列松如翠。
光是看著他,火氣就消了三分。
真是生得一副好相貌!
比起長相敦厚的太子,俊出不知幾倍。
不怪沈清月對他念念不忘,後來還能憑一己之力攀附上戶部尚書。
7、
沈清月看到周文淵被衙役們押著,心疼壞了。
「你們憑什麼無緣無故綁人!」
「當官了不起,就能以權勢壓人嗎!」
京兆府臉都黑了。
「沈姑娘慎言!」
「是令姨母報案,本官才命人將你們帶回的。」
沈清月冷冷地看著我,一雙漂亮的杏眼中滿是怨恨之色;
「只是一個姨母,我自有祖父母和親娘在,她有什麼資格做我的主!」
我立刻捂住胸口,一張臉上帶著兩分怒氣,三分不可置信,四分悲痛還有一分希冀;
「月兒,你在胡說什麼!」
「姐姐把你託付給我,千叮嚀萬囑咐讓我給你好好尋一個可靠的夫家。」
「你平日最是孝順懂事,是不是被那賊人給脅迫了?」
「你放心,有姨母在,絕不讓那賊人再傷害你!」
看熱鬧的群眾,還有京兆府尹,都向我投來同情的視線。
京城的府衙向來是最熱鬧的地方。
許多閒漢,還有些無所事事有點家業的二世祖們,最喜歡守在衙門口看京兆府斷案。
戲園子裡再好的角,翻來覆去也就唱那麼幾首曲子。
不像京兆府,日日都有不同的案子。
「哎咦,不是說忠勇候府家教甚嚴嗎,這秦家姑娘咋還跟人私奔了?」
「這姑娘可不是秦家的,是來投奔的表小姐,上個月才進的京。」
「你們這些臭男人懂啥,那書生這麼俊,肯定是候夫人棒打鴛鴦呢!」
「就是,我猜定然是候夫人要逼她嫁給長得丑的權貴子弟,沈姑娘這才沒辦法要私奔。」
8、
這時還有看熱鬧不嫌事大的閒漢,扯著嗓子朝我吼;
「夫人,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你攔她做甚!」
「就是就是,這秀才公子俊得很,不如成全他們吧!」
沈清月見有人支持她,更是來了勁;
「我呸,周郎從未傷害過我,他一直待我如珠如寶,捧在手心。」
「傷害我的,明明是你,是你們秦家!」
這話一出,圍觀的人群沸騰了。
「嗬,秦家苛待外甥女?」
「怪不得沈姑娘要跟人私奔呢。」
「一個千金大小姐不顧禮義廉恥,要跟著外人跑,肯定是在家受大委屈了。」
我沉著臉,一字一句冷聲發問;
「你倒是說說,我秦家怎麼傷害你?」
沈清月怒視著我,因為激動,胸腔上下起伏。
她突然跪下身,對京兆府尹磕了個頭:
「稟大人,我要告忠勇侯府虐待親眷,不仁不慈!」
她顫著聲,跪在地上的身影看著是那麼瘦小可憐。
京兆府尹看向我的眼神立刻變得意味深長起來。
外頭的喧譁聲也跟著一浪高過一浪。
「這侯夫人好狠的心啊,竟然虐待自己親外甥女。」
「怪不得外甥女要跟人私奔呢,都是被她逼迫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