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娣心疼地拉著我,小手不願意放開我的衣袖,好像這一放就會失去了。
這孩子同我親近,自小女兒不喜歡她,她便是我帶大的。
一瞬間,我便做好了決定,安撫地拍了拍盼娣的手,溫柔地看著女兒。
「你都是當娘的人了,說話做事怎麼還如此毛躁?」
「不是要首飾,要官嗎?既然這麼等不了,我便讓人帶你們先去渠洲,那裡人傑地靈,女婿也會喜歡的。」
女兒興奮地叫了起來。
「真的?」
「娘,我這身衣裳不合適吧,接上夫君一起,總該有個章程。」
我像是剛剛才想到,煞有介事地點點頭。
「既如此,就讓人派一輛馬車帶你去。」
女兒笑彎了眼,兒子和王驍不願意了。
「翠翠,你這是什麼意思?一個丫頭片子,給那麼好的東西做什麼?況且女婿才多大,我都四十多了,還沒做過官!」
「從前小門小戶的,就娶了你一個,這些年也沒納妾吧?我聽說京城的人更懂規矩,你就找兩個年輕貌美的丫鬟伺候我就行。」
「剛才的事,我也不追究了。」
王驍說著,瞥了眼我的眼色,似乎想到自己的好日子,眉頭都舒展開了。
接著是兒子,不滿地推開了王驍。
「娘,你可不能偏心,老了不還得我給你養老啊?」
「我也不用什麼大官,你帶著我進京,到時候我就在你身邊,咱們一家人也有個照應!」
這算盤打得響,兒子眼裡全是閃爍的光。
女兒撅起了嘴。
我像小時候那樣摸了摸她的頭,「你先去,好處少不了你的,娘最疼你了,對不對?」
女兒這才笑開了,幸福地點頭,毫不猶豫地上了馬。
我藉口囑咐人關照女兒,讓侍衛們護送她去邊疆。那邊天寒地凍,邊疆忙著建城牆,很缺人,事事都要親力親為。
聽聞冬日會起凍瘡,夏日會曬得人暈過去,正如往常在家中勞作的我。
女兒不想同我一樣勞作,便做主看著我,一有風吹草動,或者是不滿的地方,就告訴王驍給我一頓毒打。
女婿在我們離開時已經被人帶走了,如今送女兒過去,讓他們一家團圓。
她想要的漂亮衣裳和首飾,我都叫人裝在一個匣子裡。
日日拿給她看一眼再拿走,這下也算滿足她的要求了。
5
我看著她的背影感慨,「她和王驍,真像。」
身後的聲音有些不滿,「我女兒還能不像我?盼娣怎麼辦,趕緊送回去吧,不是說嫁了人,換點銀子正好讓我吃酒去!」
兒子笑著過來攙扶他爹,將我冷落在一旁,自顧自地和他爹暢想。
「妹妹已經過好日子去了,咱父子倆更不會比她差!」
我笑了笑,按著趙婉如說過的和他們講,京中有大宅院,此後的丫鬟都是漂亮姑娘,喝水都要用金子做的杯。
總之事事都要最好的,聽得兩人眼睛都亮了,直說女兒沒福氣,竟然要了個小官就走了。
我沒接話。
這話可錯了,若非看在她是個女孩的份上,我定要帶她回京好好「享受」的。
都回房後,我這裡鑽進來一個小小的身影,熟練地爬上了床,像從前的五年里做過的那樣。
黑暗中,盼娣的聲音悶悶的,帶著忐忑。
「外祖母,他們說,你該和那個姑姑一樣……」
我沉默了一瞬,平靜開口。
「叫什麼姑姑?你該叫姨婆,或者殿下。」
「罷了,還是姨婆吧。」
盼娣趴在我懷裡,胸前一陣濡濕,聲音有些虛幻。
「我感覺這一切都好不真實,他們給我換上了新衣裳、新鞋子,還說我日後代表外祖母的臉面,我不想給你丟人。」
我摸了摸她的頭。
「外祖母哪有什麼臉面?不過一個陌生人,她可以裝作找錯了,或是讓我意外失蹤,但她對我那樣好,外祖母忽然明白,他們從沒把我們當人看。」
「盼娣這個名字不好聽,以後你叫春生好不好?外祖母沒讀過書,只覺得這名字聽起來就好,日後給你請夫子,教你讀書,讓你和姨婆一樣,看著就讓人不敢欺負。」
盼娣搖搖頭,小腦瓜靠了過來。
「我喜歡春生,春生好聽。」
「可外祖父和舅舅他們那麼壞,外祖母為什麼要帶他們去享福?我討厭他們,他們對你不好,還差點把你賣了!」
我發出古怪的笑聲。
「享福?春生,你知不知道,人站得越高摔得越慘。」
「讓他們得意一會,外祖母讓你看看,壞人的下場。」
6
幾輛馬車駛入京都,到京都的前一日。
趙婉如叫人給我送來華麗的衣裳和首飾,那些好東西我這輩子都沒見過一個。
但她說:「這些本來就是你的。」
鏡子裡的我皮膚乾裂,目光如同死水一般,因為常年幹活,背佝僂著,卻簪著不適合的金釵珠玉,穿著宮裝。
滑稽又可笑。
趙婉如接過婢女手上的梳子,認真地給我梳妝,輕聲道。
「剛才那些不適合你,我幫你打扮打扮。」
她的語氣自然親昵,仿佛我們本來就該是親如一家的姐妹。
我沒有答話,靜ẗù⁷靜地看著鏡子裡的自己。
趙婉如很會打扮,她換掉那些繁雜的首飾,簡單的玉釵簪在我頭上,利落地挽起我的頭髮,配上暗紫色的勁裝。
最後,她滿意地露出微笑。
「很適合你。」
王驍見了我這模樣,瞪大了眼睛,稀奇地轉了好幾圈。
「還真是人靠衣裝馬靠鞍,翠翠,我都要不認識你了!」
我皺了皺眉頭,身旁的宮女立刻上前甩了王驍一巴掌。
「駙馬注意言辭,你該叫殿下寶珠公主!」
王驍被打的來了火氣,聽見駙馬兩個字卻忍不住笑開了。
甚至用淫邪的目光上下打量了那宮女一番。
「今日是翠……寶珠公主的好日子,本駙馬不發落你,你這模樣還算不錯,不如日後就來伺候我吧!」
那宮女神色微變。
我輕輕笑了一下,王驍見狀目光都變了。
「她哪能配得上夫君?Ṭű̂ₗ屆時我定為你尋些更漂亮的妾室。」
王驍笑得眼角的褶皺都撫平了,捋著自己的鬍子不知在做什麼美夢。
我沒再理會他,上了馬車。
京都很繁華,城門口聚集了不少官兵和百姓。
趙婉如說過,丟失的公主找了回來,這好消息她早就叫人傳了回來,想來這些人在這,也為了瞧瞧公主。
離近了些,我遠遠瞧見一個明黃色的身影,白髮蒼蒼,有些佝僂。
他身旁站著幾個中年男女,有的扶著,有的不知說著什麼,但都很恭敬的模樣。
我身體一顫,竟然有些不敢靠近。
還是春生推了我一把,小聲說:「外祖母,那是你的爹爹嗎?你們眼睛長得好像。」
那抹明黃色的身影眼眶瞬間紅了,不顧身邊人的攙扶,快步走到我身旁,顫著聲道。
「寶珠?」
一瞬間,我的眼淚落了下來。
7
大手輕輕撫上我的後背,輕輕拍了拍。
「是爹爹來晚了,沒讓你見到你母后最後一面。」
我心頭一澀,眼淚落得更凶了。
只知道搖頭。
不晚,我知道的,不怪他們。
哭了好一會兒,我不好意思地擦了擦眼淚,任由父皇牽住我的手,溫聲說宮中準備了許多佳肴,都是母后愛吃的。
我竟像是沒成婚的小姑娘一般,泛起了一股奇怪的喜悅。
這就是親人嗎?
我頓了頓,忽然轉頭,見春生遠遠地墜在人群後,朝她招了招手。
「來外祖母這裡。」
春生猶豫了一瞬,還是聽話地走到我身邊,牽住了我另一隻手。
父皇慈愛的目光看著她,「你可以叫我曾祖。」
春生這才鬆了口氣。
她擔心我的家人不喜歡她,不願給我添麻煩。
但王驍就不同,他見了父皇就軟了腳。
我瞬間明白了趙婉如所說的,權勢會讓人高人一等,也會讓那些心懷險惡之人退卻。
當初在清水村說一不二的王驍,在皇權面前就像一隻軟腳蝦。
我忽然就不怕他了。
進宮後,父皇詢問我從前的日子,我笑著回答。
「如普通百姓一樣,正常長大,嫁人,生子,再含飴弄孫。」
春生眸色微動,咬著牙,似乎想說什麼。
我輕輕搖了搖頭。
這孩子已經知道了我的真實身份,也知道眼前這人是天下最尊貴的人,說一不二,殺人就像捏死一隻螞蟻一樣。
但我不想讓他們簡單地死,也不想讓父皇摻和進來。
他的身子老得很快ẗų²,說幾句話就要咳,從城門進來後,我們坐在同一頂轎子上,父皇的目光一直落在我身上。
又好像在透過我看著誰。
他和我母后的感情一定非常好。
得知王驍是我夫君後,父皇叫人將他帶上來。
王驍匍匐在地上,結結巴巴地將當初對趙婉如說的話重複了一遍。
父皇神色未變,叫他起來。
我輕輕垂著頭,並未說話,直到他給了我一處府邸,還有各種各樣的賞賜。
最後像稚童一樣煩惱地敲了敲桌子,玩笑道……
「可朕總覺得,朕的寶珠好不容易回了宮,應當陪朕住一段時間,既如此,就讓駙馬帶著孩子們先住進去吧。」
王驍樂不得地答應了,帶著兒子下去。
兒子興奮地喊了聲。
「外祖父萬歲!」
「外祖父一瞧就是明君,日後我們一家可要仰仗外祖父了!」
這種不敬陛下的言辭,分分鐘都要被砍頭數次。
但父皇沒計較這些,只擺手讓他們下去,好像要專心和我這個女兒說話一般。
他叫人將春生送到給我留的宮殿中,直到這裡只剩我們兩人才開口。
「寶珠,朕的孩子很少,兒子五個,女兒兩個,現在有了你,就是三個。」
「老大鎮守邊疆,老二靖王在封地,老三是太子,繼承朕的皇位,老四老五都在朝中,年歲尚小,剛成家沒幾年,女兒最大的前幾年染病走了,如今只有你和婉如。」
我細細聽著,父皇驟然咳嗽起來。
咳了好一會兒,才停下來喘著氣,用溫和又心疼、仿佛看透一切的目光開口。
「所以,你的依靠很多,不必事事都壓在自己身上。」
那一瞬間,我身子一顫,眼淚噴涌而出。
8
哭了一場後,我已經想通了許多。
心中那些不甘和憤懣,化作了另一種情緒。
除卻大哥和二哥之外,太子和兩個弟弟以及趙婉如,都在殿外候著。
聽見傳召,他們立刻進來。
太子人到中年,看起來穩重又寬和。
他包容地看著我,「皇妹,好不容易回來,父皇已經備好了豐厚的賞賜,皇兄沒什麼可送你的,就送你一隊影衛,任你支配。」
父皇輕輕點了點頭。
「太子的影衛實力相當不錯,在京中都沒有敵手,想來定能保護好你。」
四皇子看起來比兒子大點,他急得瞪了太子一眼,兄弟倆一看就很熟悉親密。
「我這個未必比太子的差,聽聞皇姐早年受了不少苦,我特意將府上的幕僚送與你,醫毒雙絕,既能調養自己的身子,又能毒死討厭的人。」
說到毒死時,四皇子面不改色,甚至笑了笑。
父皇也笑了起來,「這是個混不吝的,不過送你的東西也是好的,這人我知曉,當初在皇宮聲名大噪,偏偏和你四弟引為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