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的空間極小,只容一人勉強通過。
通道狹長,火折的燈光有限,隱約瞧見在兩側各有幾個門洞。
舉光邁入,眼前的景象令我大吃一驚。
一具白骨倚靠在牆上,頭松垮的Ṱű̂⁰耷拉著,骨頭上落滿了蛛網塵土。
再細細看去,這白骨竟還盤著一個婦人髻,地上都是零散掉落的金釵。
可……怎麼沒有衣裳啊?
我又找找,四周連一片布料都沒有。
再抬頭看去,等等!
這白骨里有雙琵琶鉤,這分明是被鉤在牆上的。
舉著火折,再往上探,牆上畫著一個黑紅的符文,細細聞去,滿是血腥。
在骷髏的兩側有半圓形的刻痕。
用手細細一摸,刻痕里嵌著片狀異物。
我把它拔了出來,身子卻僵在原地。
一枚指甲躺在我的手心,這上面還塗著紅色的蔻丹。
17
我哽咽的跑回地上,伏在祁清的懷裡痛哭:
「除了一個空房間,一共有十個女子的白骨,她們被琵琶鉤活活釘死在牆上!」
我顫抖的展開手心,「這,這是她們的指甲!我一定要給她們申冤!太慘了!太慘了……」
祁清拿出布帕將指甲包好。
剛出正院,就看見遠處沈翎給捕快們帶路。
我拉著祁清,繞過花園,往回跑:
「這裡有道後門,直通小街,我成親的時候,沈翎帶我來過!」
路上跑的心驚肉跳。
但總歸是有驚無險的回到莫府。
月伶早已等候多時,額頭上急得全是虛汗:
「我偷偷去找了你們一圈,光看見搶砸的人群,沒找見你們!」
她拍著胸口,長吁一口氣,「幸好,你們回來了,我們都要急死了!」
我拉著月伶坐下,打開布帕,給她看。
她用手握住指甲,眼睛微閉,默念咒語。
不到半晌,面色平和的她,卻開始咬牙切齒的渾身顫慄顫抖。
「月伶!月伶!醒醒!」一壺冷水潑上,月伶方如夢初醒。
此刻的她,連氣息都難以平復:
「十個新娘子,床下有暗道,她們被活活痛死在牆上……」
「有兩個男的殺了她們,一個是長鬍須,額頭上有兩個對稱的黑痣,另一個方臉,脖子上有個痦子。」
ṱúₜ月伶的話,將我拉回與沈翎剛成親的日子。
我十六歲就嫁給了沈翎。
那時沈翎爺爺還在,他與對門的李老爺還是世交。
沈翎的爺爺就是長鬍須,額上有兩個黑痣,他總捻著鬍鬚說他的痣是大富大貴之相。
李老爺就是方臉,他脖上的痦子還是用了莫府的藥材才消掉的。
李老爺的痦子消掉沒多久,兩家就決裂了。
李府一夜間搬走,再無消息。
沈府每況愈下,丟了世襲的爵位。
祁清想了想,急匆匆去藥房取了一本泛黃的古書,他小心翼翼的翻開,用手一指:
「找到了,就是這裡!」
「沈李兩家用的是極惡的陰陽之法,以人的魂魄為引,以兩家對立做法台,從而兩家相輔相成,扶搖直上!」
祁清話鋒一轉,「只是……古書上說陰陽相對,現在有十個女子,那還應該有十個男子作為陽魂才對啊?」
話音剛落,屋內幾人面面相覷。
我的背後冷汗直流,寒毛直豎。
我們三人都不約而同的看向了一個地方,
莫府的正院,
我的臥房。
18
臥床下的青磚也是鬆動。
我們三人滿屋ẗŭ⁽子的尋找機關。
但這間屋裡所有的物件都是我重新置辦的,根本沒有線索可言。
氣氛一時之間陷入僵局。
仰天長嘆之際,房樑上的金鈴嗦嗦作響。
祁清看懂了我的眼神,跳起身一拽,金鈴上留下來一抹血痕。
祁清盯著鈴鐺說:「鈴上有刺,相必和那副掛畫一樣,需要以血為引。」
可等了許久,屋內卻沒有一絲變化。
祁清喃喃道:「難道……我這血不對?」
我怔了一下,恍然大悟,飛躍起身拽了金鈴。
很快。
一陣厚重機關轉動的聲音從地下傳來。
地上也出現了一條暗道。
月伶望著我,一臉驚訝。
我點起火燭,慢慢說道:「我與沈翎訂婚時,以血為誓,點血入酒。我想只有沈李兩家子孫的血才能開啟他們的機關。」
月伶有些吃驚,「既然沈李兩家如此要好,是什麼事情讓他們決裂呢?」
我搖搖頭,望著暗道仔細回想:
「我就去過李府一次,是成親那天,沈翎帶我去的。」
「李老爺為了脖子上的痦子四處求藥,我就將莫府祖傳的藥膏送給了他。」
「但很快兩家就決裂了,在李家搬走的一年後,沈翎爺爺也就去世了。」
暗道一開,一股股陰腐的氣味涌了上來。
祁清接過火燭,進了暗道。
半晌,他走上來,展開手心,「有十一個男子,都已經白骨了,死法一樣。」
「十一個?」我有些奇怪。
祁清點點頭,「對,陽魂比陰魂多一個。」
月伶想了想,望著我說,「這應該不奇怪,沈李兩家陣法破了,相必是因為陰陽不稱。也許……你可能就是第十一個陰魂,只是你沒死成……」
我的心怦怦直跳。
突然想起一件瑣事,大婚之後,我與沈翎聊起李老爺,我頗為不滿。
因為當時李老爺接過我送的藥膏之後,勃然大怒,斥責我是不尊長輩,嘲笑於他,氣的把屋內的瓷器全都摔了。
我當時嚇壞了,沈翎拉著我就李府後門跑了。連後續的禮敬儀式都沒有走完。
現在想來,或許他是要救我……
月伶看著這十一枚指甲,狡猾一笑:
「沈翎一定知道這個陣法,他不是一直想要這兩個府邸嗎?」
「不如我幫他一程,讓他自食其果。」
「也算我給你報仇了。」月伶看向我,對我微微一笑,露出兩邊白白的小尖牙。
19
自那日哄搶之後,沈翎元氣大傷,每日都在遣散丫鬟,每日都有債主上門。
可突有一日,沈翎自己找上門來。
他用身子哐哐撞門。
管家開門一看,他滿目生瘡,渾身散發一股股惡臭。
見我側立在門內,他目眥欲裂:
「賤人!破鞋!是你給我下了蠱毒!」
我捂著帕子,擺擺手,「沈府如今連沐浴也開不起花銷了嗎?」
聽我揶揄他,他伸出癩瘡的手就要抓我。
結果被祁清一棍子打掉。
沈翎雙手流血,在地上又哭又喊:「沒天理了!小白臉殺夫奪妻啊!」
他剛哭嚎了幾聲。
就聽見遠處幾聲威武的聲音傳來:
「欽差大人到!眾人迴避!」
幾列浩浩蕩蕩的隊伍慢慢前行,領頭的官員騎在高頭大馬上,不可一世。
沈翎膝行幾步,從懷裡掏出一卷白布,上面星星點點全是血跡。
他哭跪在地上,悽慘幽怨:
「小人沈翎,原是安平候,可恨妻子莫榮不守婦道,帶著姦夫獨吞侯府,害的小人家破人亡。」
「求巡撫大人申冤!殺死這對姦夫淫夫!以正天道!」
沈翎跪地叩頭,一口老血噴在白布上:
「這是小人的狀紙,望大人為我申冤!」
祁清有些鄙夷:「這老狗可真是……」
見他無語,我接著說:「真是無所不用其極。」
祁清點點頭。
一群官兵上前,將沈翎扣押在地上,馬上的官員聲音威嚴:
「沈翎,你可知跨府告狀的代價?」
沈翎以頭叩地,聲音悶悶:「小人知道。」
官員把頭一轉,接著發話:
「好!來人,上釘床!」
「沈翎你如果滾的了三番,就證明此事卻有冤情,巡撫大人定會為你申冤。」
三尺長的釘床很快被抬了上來。
沈翎咬著頭髮站起來,故作大義凜然:「小人遵命!」
百姓紛紛掩門偷看。
在街邊的一個小酒館裡,胡術士也坐在其中。
他雙眼一閉,嘴裡幾句低喃。
沈翎就如同換了一個人一樣,他面不改色的躺在釘床上,開始往前滾動。
祁清恥笑一聲:「他也就會這些東西了。」
說罷,祁清袖口微動,一隻甲蟲悄然飛出,從沈翎的左耳爬入。
甲蟲剛一進入,沈翎就開始齜牙亂嚎:
「哎呦!疼死了!疼死了!我不告了……」
我微微一碰祁清,「給點教訓就行了,得讓他告下去。」
祁清一蹙眉,極不情願的念了咒語。
正巧,馬上的官員哈哈一笑:
「釘床都滾不了,還想告狀?沈翎你想好,這狀你到底告不告!」
沈翎摸了一會兒身上,把頭一歪,訕笑著:
「告,告,小人告。」
祁清的咒語每次只念幾句,沈翎在告與不告之間反覆橫跳。
半晌,沈翎從釘床上下來,巡撫大人隔著轎簾說會為他申冤。
等隊伍一走,四周的百姓涌了上來。
沈翎誰也沒看,徑直來到酒館,給了胡術士幾個響亮亮的耳光。
胡術士本要還手。
可他摸了摸腰間肥鼓鼓的荷包,作罷了。
20
過了幾日,大批的官兵撞開了莫府的大門。
空蕩蕩的府邸除了我寫的一封書信,就再無一物。
我在信上陳情往往,痛罵沈翎。
在最後,我說看在已故婆母的面上,將府邸還給沈家,只求與沈翎一刀兩斷,再無恩怨。
一隻紅甲蟲爬在樹上,望著下面的官兵。
沈翎把腳一跺,氣急敗壞:「大人,他們這是跑了,快追啊!」
捕頭把信揣在懷裡,頭也不抬,「追什麼追?這府邸不是已經給你了嗎?」
「可這對姦夫淫夫還沒殺死啊!」沈翎急得大喊。
「殺死誰?把誰殺死?你是大人啊?」捕頭叉著腰,不耐煩的說:「府邸都歸你了,這就行了,你少給我們找事!」
話罷,捕頭揚揚手,招呼後面的衙役:
「好了,好了,回衙門!這事解決了,該去領賞銀了!」
臨走前捕頭還在說:「這回辦案真快啊,要是多幾個這種案子就好了!等到年底,爺們一定能晉升,到時候這捕頭位置,就讓給你們坐!」
衙役們前呼後擁。
沈翎在背後啐了一口,空踹一腳,罵了一聲:
「去你娘的***,****了,真你****」
話太髒了,紅甲蟲沒聽全。
21
沈翎把兩個府邸合併。
東西兩大沈府,占了幾條街。
他盤下了十幾家賭坊和青樓,準備把黑黃生意做大做強。
開始半年,他蒸蒸日上,日進斗金。
他高興的娶妻又納妾,小老婆娶了一房又一房。
卻遲遲沒有孩子。
沈府陰盛陽衰,日子滑落的極快。
從幾萬兩,到幾百兩,再到幾兩。
沈府只用了三個月。
沈翎把術士請了個遍,卻找不出緣由。
最後一次得知他的消息,是我故地重遊。
我懷上了與祁清的第二個孩子。
他攔在我們的馬車前面要飯。
沈翎破衣爛衫,身上黢黑:「老爺奶奶,行行好,給點吃的吧!」
祁清撩開轎簾,「再叫聲奶奶,就給你一兩銀子。」
沈翎大喜,把頭叩的砰砰響:
「奶奶,奶奶,行行好,祝你福壽又安康,萬事都順意……」
這吉祥話說的快,想必沒少學。
祁清把一兩銀子扔在地上,一群乞丐上去哄搶。
沈翎見銀子被一雙髒手抓走,撲上去就是一口:
「王二,這是老子要來的!你個狗東西!」
我啞然失笑,月伶還真是為我出了一口好氣。
在我們搬走之前,月伶就已經改了陣法。
原本陰陽只算死人魂魄。
可月伶把活人的人氣也引了過去。
原本陰陽對稱的陣法,隨著沈翎一日日的娶妻納妾,早已經陽衰了。
22
在文兒未束髮前,月伶一直與我們生活在一起。
只是有一天,她跪在我面前,讓我原諒她。
她說,她好像喜歡上了文兒。
甚至……
她感覺文兒對她也有此意。
她怕我生氣,馬上就要帶著念兒離開。
我望著她羞紅的臉龐,「你要離開?你不要你的蕭長淵了?」
月伶篤定的搖搖頭,「我的蕭長淵已經死了,那是你的祁清。」
我把手指咬破,血滴在帕子上,遞給她「你聞一下,是否還熟悉?」
她的鼻子剛一嗅,就滿目欣喜:
「這是長淵的味道,難道你是?不不不!你與祁清成婚多年,血中有他的氣味,並不稀奇。」
她很快冷靜下來,希冀的眼睛又明又亮。
我笑了一聲,拉住她的手,問道:
「還記得斷雪湖的那隻老龜是怎麼說的嗎?」
月伶頓了頓,慢慢道:
「他說,讓我答應在斷雪湖遇見第一個人的所有要求,並跟他歸家,就能看見長淵。」
我接著問道:
「然後,你看見了誰呢?」
月伶低頭想了想,語氣喃喃:ƭū́ₚ「我先看見了你,之後文兒跑了出來,他那會毛乎乎的,他還問我是誰……」
她把頭猛的抬起,握住我的手,想探尋一個答案。
我點點頭,微笑著說:
「文兒就是蕭長淵,至於血的味道, 我那年大病一場,他們為我以蠱交換而治。」
「那日,我翻遍古籍尋得之法, 看見了你與文兒的因緣。」
「請原諒我, 沒有早告訴你, 現在文兒也已束髮,若你們願意, 這一世可做一對自在夫妻。」
23
[番外]
我叫莫文。
自小家裡就有一個漂亮的姐姐與我們同住。
姐姐很貌美,多年容顏不改。
我最喜歡她笑,她笑起來有兩個尖尖的小牙。
可她生了個傻小子。
這傻小子小時候還管我叫爹呢!
果不其然, 他長大了功課也總是不合格。
先生很生氣,打斷了幾根戒尺, 他也記不住。
看在一起長大的份上,
我每天都要做兩份功課!
我在一旁奮筆疾書,姐姐就在一旁給我磨墨。
她的手生的好看。
我看了,夜裡總做夢。
夢裡白茫茫一片,在雪地中間有一個小湖, 姐姐坐在小湖邊縫衣裳。
旁邊還躺著一個男子,身上很多傷。
姐姐見了很心疼, 直掉眼淚。
她在我的夢裡總哭。
後來,我就不讓她給我磨墨了。
我不想夢見她掉眼淚。
姐姐喜歡下雪。
我就去摘雪中紅梅討她歡心。
直到有一次, 我碰見了她冰涼的手指。
那一刻,
我才明白了我的情愫。
我不敢表露出來, 要是讓我娘知道了, 她非得打死我。
畢竟這裡差著輩分。
我以為我藏的很好。
可直到在我束髮那年, 她把我送的紅梅還給我,就跑開了。
可半晌,她就跑了回來,氣喘吁吁,臉龐還紅撲撲的,她問我:
「文兒, 紅梅還在不在。」
我忙點頭,「在, 在,當然在。」, 趕快將紅梅遞給她。
她低頭輕聞, 又問我:
「以後, 每年冬天, 你都能送我一枝嗎?」
我的心狂跳,感覺嘴都不聽使喚:
「能……能啊!別……別說……一枝,幾,幾,幾枝都行!」
她笑了,笑的真好看。
她把紅梅舉了舉,又問我:
「你怎麼還結巴了?」
我搖搖頭,「不, 不, 不知道啊!」
我一定是撞了大運。
能有姐姐,我被娘打死也甘願。
見我痴痴的笑著, 姐姐嗔了一句:
「瞧你,直愣愣的盯著看,日子還長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