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摸向他的臂膀,他的身子一顫,「你的血,又甜……又……」
一夜春風雨露,紅香帳暖。
豎日,我心情大好。
因沈翎帶來的陰霾一掃而光。
可還是讓門外的陣陣嗩吶擾了思緒。
嗩吶吹的哀怨,悲涼。
「管家,誰死了?」
「是東街里的王媒婆,王二昨夜賭完回家,發現他娘都死好幾天了,樣子都……看不得了!」
管家拿起掃把,將門口飄灑的紙錢掃走。
「就這些,還是大夥湊的,好人不長命呦!」
管家話還沒說完。
王二就從出殯的人群中跳了出來,上來就踩斷了掃把,啐了一口:
「呸!你這個老東西!亂叫什麼!你要是覺得我娘可憐,你替她死啊?」
10
大家都瞧不上王二,卻也都不敢管王二。
誰也不想這塊狗皮膏藥粘在自己身上。
我擺擺手,門口的丫鬟點頭一諾,直奔官府。
可捕頭剛把王二架起來,沈翎就冒出了頭。
他把銀子一遞,倒是慈悲:
「官爺,看在王媒婆的份上,打他兩棍就算了。畢竟她就這麼一個兒子,沒他也沒法落葬。」
捕頭大手一擺,啐了一口:
「呸!想得美!你也不是好鳥!再妨礙公務,連你一起抓走!」
衙役們押著王二,就往衙門口奔。
王二連哭帶蹦,活像是待宰的肥豬,褲子都耷拉到半截。
沈翎再次擋在路中,「官爺,把王二交給仙子吧!仙子定能讓他做一個好人。咱不能像有些低賤的婦人,根本不給別人機會。」
沈翎邊說邊瞧我,指桑罵槐的架勢不言而喻。
瞧著他篤定的架勢,捕頭哈哈一笑:
「好啊!那你在天黑前把他變好,不然,老子連你一起關!」
人群里的聲音七嘴八舌,像是一鍋沸水。
突然,有一句清冷的聲音,由遠及近:
「月伶仙子到!」
人群驟然鴉雀無聲。
月伶白衣裊裊,冰清玉潔的模樣,讓許多平頭百姓不敢直視。
她的聲音清冷: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這王二,我來一救。」
月伶只是輕飄飄的看了一眼王二。
王二就眼神一愣,如同醍醐灌頂般怔住。
隨後的他,更是令我們大為震驚。
往日他見了美人,都是油嘴滑舌的戲弄一番,巴不得當街苟且。
可今日的王二,先整理了吊兒郎當的衣衫,又開始雙手合十的作揖。
嘴裡還不停的說著:「罪過,罪過。」
人群里發出陣陣驚嘆:
「天吶!這真是活神仙吶!」
「我就說是神仙吧?你們之前還怕什麼!」
「神仙!幫幫我吧!我兒子也……」
……
月伶微微一笑,「不急,若有興趣,可跟我回府,看看我是如何救他的。」
沈家的門檻都險些踏破。
人潮中,有雙冰涼的手握住我。
「夫君?你也有興趣看吶?」我揶揄道。
祁清的手握的更緊,暗罵道:「這妖物一定會再使邪術,她想用王二作生皮,怕是又有人會枉死!」
趁著人潮擁擠,我貼著他的耳朵問道:
「一定要死兩個人嗎?」
祁清點點頭:
「招死魂,用生皮,死魂再生。」
「沒有八字的話,死魂難招,所以現殺一人最簡單。用將死之人的彌留之氣,即便以後王二死了,也能再捏一個王二出來。」
11
一行人浩浩蕩蕩的擠進了沈家廟堂。
廟堂的蓮花還是兩朵。
星憐站在水面上,早已等候多時。
她輕輕一吹,王二就落在了蓮心上。
花瓣瞬間把王二包住。
眾人大呼喝彩。
月伶衣袂飄飄,在花苞上方凌空站立,嘴裡喃喃著一段咒語。
直至日頭西垂,蓮花開始綻放。
王二坐在蓮心上,眼神一片清明,充滿著對未來的希冀。
有老者問他幾道難題,他竟都對答如流。
一個從未摸過書的賭徒,卻對四書瞭然於心。
讚嘆仙子的呼聲,如海浪般拍打。
廟堂里的人越擠越多。
趁此機會,我圍著廟堂細細打量。
牆壁上的咒語刻的密密麻麻。
媚術與幻術占了一大半。
其中在一個不起眼的供台後面,刻著幾行文字,像是某個妖物的陳情:
我修煉了三百年,等了他三世,他怎麼還未認出我來?
我雖現了原型,可你還是救了我,這難道不算我們冥冥之中的緣分嗎?
可是,你怎麼已經有妻子了……
你到底還是不是我的蕭長淵!或許,我還是該叫你祁清呢?
……
12
不知何時,月伶已經站在了我的身後。
我們面面相覷,互相打量著彼此。
「莫榮,你不想問問我嗎?」
我伸手撫上這些刻痕溝壑,搖搖頭,「不想。」
妖物的話,怎能相信?
見我要走,她突然跑到我的面前跪下:
「莫榮,我求求你,把祁清給我吧!他就是我的蕭長淵,我可以斷定……」
「我知道你恨沈翎,我會幫你殺了他!不,不!我要幫你讓他生不如死!這樣如何?」
她幾步膝行,拉住我的衣裙:
「我求求你,你看看我,我說的是真的!」
「祁清就是蕭長淵的來世!不然他們的血不會一模一樣!」
「蕭長淵的孩子就在我的腹中!不信,你摸摸!!」
在最後一聲嘶吼後,她伏地痛哭,嘴裡不停喃喃著:「為什麼,為什麼……」
她哭的實在可憐,作為女子,我實在有些不忍。
我蹲下,把住她的脈搏。
不錯,是有一個胎兒。懷的時辰過久了,胎兒的脈搏已經相當有力。
在感知胎兒心跳的同時,我體內的命蠱也在蠢蠢欲動。
只有親近之人的血脈才能喚醒命蠱。
「月伶,你再不把孩子生下來,你會死的。」
她抬起頭來,淚水一滴滴落下:
「你信我了?這真的是我們的孩子。」
我把帕子遞給她,順勢捏住她腕上的命脈:
「不到一刻,我就可以殺了你,連帶你們的孩子。就像,你也想殺了我,不是嗎?」
「這只是帶有祁清血脈的孩子,並不是祁清的孩子,你要知道!」
她開始掙脫,「祁清就是蕭長淵!即便要死,我也要死在祁清的手裡!」
命蠱才使了三成力,月伶就已經痛的大汗淋漓,一股清水,從她的身下溢出。
她要生了。
13
在她昏倒的最後一刻,我抱她回了莫府。
祁清看見月伶,顯然有些吃驚。
兩個時辰後。
一個男嬰呱呱墜地。
月伶滿臉蒼白,眉目之間儘是疲憊。
我與祁清看著懷裡的孩子,心中五味雜陳。
月伶就躺在面前,我大可以現在就殺死她。
去母留子,祁清一樣可以撫養他的血脈。
祁清看出我的顧慮,把孩子又放了回去:
「娘子,我的孩兒只有文兒一人,說到底,這是蕭長淵的血脈,與我祁清無關。」
我輕嗯一聲,讓丫鬟照顧好月伶,獨自一人去了藥房。
藥房裡古籍甚多。
我想找出溯前世之法,我想知道祁清和月伶的因緣。
我在藥房住了一月,看見了過去種種過往。
等我再開門的時候,月伶抱著孩子立在門前:
「莫榮,往日是我對不住你,你救了蕭長淵的孩子,我欠你一條命。」
「我知道,我不應該待在這裡,我現在就帶著星憐一起走。」
她懷裡的孩子生的可愛,虎頭虎腦,藕節似的手臂,上下亂揮。
「你準備帶著孩子去哪?」
「去斷雪湖,那是我和長淵初見的地方。」
祁清站在遠處的榕樹下,面色不忍。
許久,我還是Ťű̂⁻開了口:
「斷雪湖苦寒,你活的了,孩子怎麼活?」
「別走了,你們可以留下。」
月伶滿眼欣喜的望著我,連懷中的孩子也咯咯的笑。
她二話不說,抱著孩子撲通一聲跪下:
「你的大恩大德,今生今世,我以死來報!」
我扶起她輕軟的身子:
「別說傻話,孩子沒有娘可活不下去,這孩子叫什麼?」
月伶臉色一紅,眉眼低垂,小聲道:「孩子叫念兒。」
自那日起。
月伶帶著念兒就住進了莫府的後院。
我們相談甚多,直到現在我才明白月伶和沈翎到底是怎麼回事。
14
斷雪湖有一隻老龜,體型碩大,已經老的不知道自己的歲數了。
自蕭長淵死後,月伶苦求再見之法。
那老龜說只要月伶答應她在斷雪湖遇見第一個人的所有要求,並跟他歸家。
她就能看見蕭長淵。
於是,月伶等待多年。
正巧碰見沈翎,他去蓬萊山迷路,勿入於此。
於是就發生了後面的事情。
月伶說,沈翎總拿著銀子去一個叫清風小院的地方。
那裡有一個胡術士,據說能占天下之卦。
只要肯給錢,他就能算出未來之事。
月伶把念兒放在一旁,對我悄聲說:
「莫榮,你要小心,沈翎說你獨吞了他的家財,早早改嫁,讓他的名聲受辱,他絕不會放過你,他要你的命!」
月伶望著我一臉擔憂。
我把念兒的被角掖了掖,「你走了,那星憐怎麼辦?她會不會被沈翎所用?」
月伶唇角微勾,把頭一搖:
「星憐道行尚淺,法術會得不多Ŧü₎。我在沈府留了密道,如果情況不好,星憐肯定是第一個跑。」
她語氣輕頓,又說:
「沈翎要是知道我在這裡,他一定不會善罷甘休,府宅的地基里有一個冤魂,年頭很久了,怨氣衝天,如果被他所用,後果不敢設想。」
明白將來會是一場惡戰。
我與祁清立馬開始著手準備。
許是怕我多想,月伶帶著念兒開始對祁清避嫌。
若是我不在,二人都不會打個照面。
許是血脈猶親,文兒只見了念兒一次面,就喜歡的不得了,沒事總往後院跑。
「月姨,這是我小時候的長命鎖,你給念兒帶上吧,這樣他應該就不吐奶了。」
「月姨,你瞧,念兒會叫爹娘了!」
「念兒,叫哥哥,你說哥哥……是哥哥,不是爹爹!」
……
冬去春來,念兒都可以勉強走幾步了。
這可急壞了文兒,整天跟他屁股後面走,生怕他磕了碰了。
日子過得祥和安樂。
可是沈翎的到來,再次打破了我們的寧靜。
15
日頭曬的毒辣。
沈翎像條哈巴狗一樣,對著一個術士點頭哈腰。正堵在我的府門前:
「胡術士,您看看,這妖物是不是去了莫府?」
胡術士手拿八卦鏡,腳踩蓮台鞋,腰上又別著苗疆的葫蘆。
他眉眼生的刻薄,看著不倫不類:
「不錯!時間一長,她就會危害四方,這周圍的百姓都會被她吸干魂魄!」
沈翎聽後,拿著鑼邊敲邊喊:
「大家快看!莫榮想害死我們!妖物就在府里,等著吃你們的魂魄!要你們的命!」
此言一出,鄰里群情激奮,拿著棍棒就要硬闖。
祁清將棒子一揮,打的胡術士一個踉蹌:
「我當是誰大言不慚?原來是我那不上進的小師弟啊?」
「怎麼,你又被女人甩了?還是,瞧你這糟蹋樣子,是不是已經沒有女人肯要你了?嗯?」
胡術士像被踩了尾巴,吹鬍子瞪眼,上來就要拚命。
沈翎攔住胡術士,咬著後槽牙,假意規勸:
「莫榮,麻溜把她交出來,不然你就別怪我。南方三十二部派,我可請了個遍!老子現在有的是銀子!有的是辦法弄你!」
祁清身手敏捷,唰的一下,棍子就已抵到沈翎的咽喉:
「是嗎?讓他們來,看看到底是誰死?」
剎那間,我看見一隻蜈蚣順著棍子,極快的鑽進了沈翎的脖領。
沈翎毫無感覺,向前一步走,大言不慚:
「來啊!打死我!光天化日,你敢屠殺百姓!」
「小白臉,你不過是穿了一雙我不要的爛鞋,有什麼好神氣的!啊?」
祁清雙手一揚,對著沈翎,就將木棍仰面落下。
胡術士上前,回身用臂一擋,木棍盡碎。
他的語氣陰沉:「師兄,勿要濫殺無辜。」
祁清嗤笑一聲:「無辜?這種爛狗早該打死!」
我輕拉祁清的衣袖,耳語幾句。
從沈翎手裡搶過銅鑼,對著他的耳朵重重一砸。
看他齜牙咧嘴的時候,我對著百姓大喊:
「沈翎說的妖物就是那位仙子!是他讓妖物謀害大家,霍亂莫府!」
「不信?我們一起衝進沈府!看看仙子到底還在不在!」
圍觀的百姓愣在原地,四周鴉雀無聲。
有幾個壯漢想上前一步,卻又被家人拉了回去。
我把銅鑼緊著敲了一陣,又大喊:
「仙子跑了!你們給了沈翎那麼多的真金白銀,白給了!他根本辦不了你們的事!」
「哐!哐!哐!走啊!拿回我們的銀子!」
這句話像炮仗一樣炸響:
「是啊,我娘都臭了,還沒見到仙子。」
「可憐我祖父是老進士,慘死家中,我去年就交了三千兩銀子,他一直沒給我找出兇手!」
「他天天說仙子在閉關!他本來就是賭鬼,他的話不能信!走!我們去看一看!」
……
百姓來勢洶洶。
沈翎被撞到在地,被人潮踩的抬不起頭。
大夥抄著傢伙直奔廟堂。
才發現這裡早就沒了仙子的蹤跡,甚至蓮花上都結了蛛網。
餘光之中,一抹灰色的魚尾消失在湖水中央。
沈翎被人揍的披頭散髮,「星憐!星憐!你快出來救我!我,我白給你那麼多供養!」
並沒有仙子出來。
祁清趁亂,又煽風點火:
「原來兩個仙子都沒有!他這個老騙子!還錢!還錢!還錢!……」
還錢的呼聲,如排山倒海般,一浪強過一浪。
人群中也不知是誰高喊一句:
「他不還錢,我們就把沈府搬空!」
人群慌忙四散,生怕值錢的東西被他人搶去。
就連沈翎那雙錦靴都被人扒了下來。
沈府亂的像一鍋粥。
好在命蠱有趨陰避陽之用,遇見陰魂就會砰砰直跳。
我與祁清握著命蠱,終於發現了月伶所說的冤魂之地。
16
這居然是在沈府的正院。
院裡的柳樹遮天蔽日,柳條垂地,活像女子的散發。
我們在正院裡停停走走,仔細留查。
最後來到了臥房的位置。
這裡早就被人群搬空了,只是徒留一些擺件的痕跡。
祁清在地上敲敲打打,眉目一蹙:
「這裡不對,怨氣陣陣,青磚鬆動,在這下面一定是個暗室。」
看地上的痕跡,之前放在這裡的,應該是一席價值不菲的臥床。
可當我們把青磚一塊塊抬起,出現在眼前的卻還是泥土。
時間一滴滴流失,我雙腿酸麻,心焦似火。
失望之際,我看向牆上的一幅山水木雕畫。
連床都搬走了,他們為什麼不把這幅畫也帶走?
除非……
這幅木雕是釘死的,他們拿不下來。
這幅畫雕的極好,山水徐徐,很有大家風韻。
我不禁伸手撫摸這些刻痕,手指卻突然被刺破。
血落在山頂之上。
厚重的落石聲傳來,在剛剛的泥地上,儼然出現了一個暗道。
地下陰冷潮濕的氣味撲面而來。
祁清鼻子輕聳,「有屍氣,不止一具,很多年了。」
祁清點起火折就要下去,「娘子,我去看看,你在這裡等我。」
「等等!」我伸手拉住他的衣袖,「你的功力比我好,你在地上吧,如果此時有人硬闖進來,你也能應付的過去。」
祁清有些擔憂的將火折遞給我。
我舉著有些滾燙的火折,彎下走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