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夫君為了我,離家去求送子仙方。
十年後,他帶了⼀個童⼦歸家。
「娘子,莫怕,這小兒乃是我與仙⼦所⽣。」
他⾝後的女子面容溫婉。
「以後由月伶當家,她是仙⼦,你一個凡婦⾃當讓賢。做妾便好,我不會虧待你。」
我正疑惑時。
一個⽑乎乎的小腦袋從我⾝後探了出來:
「娘親,他們是誰啊?」
對上夫君錯愕的眼神,我微微一笑:
「忘了告訴你,我已經有⼉子了。」
1
沈翎滿臉震驚,顯然對我的話並不相信。
不由分說,就帶著⽉伶硬闖進客堂。
他們⾃顧⾃的端坐在堂上,那位童⼦乖巧的⽴在⾝後。
沈翎又氣⼜急。
月伶拿帕子挽住他的手,溫聲細語的勸阻。
「你說的極是。」
沈翎抿了⼀口茶,接著道「凡婦真是污穢,果真與你們仙子沒法比。」
我越聽越皺眉。
蓬萊仙島是個妙地,上⾯是有許多修道之人。
可我怎麼越看那位金童越瘮得慌。
怎麼不太像……人呢?
我蹙眉開口問道:「你身後的那位是?」
沈翎的臉上難掩喜色,「這是我和月伶生下的金童,過幾個月就滿八歲了,哪裡是你的私生子可以比的?」
我的眉目皺的更緊了。
金童好像察覺到我在看他,他有些遲鈍的把頭一歪,給我露出了一個頗為標準的微笑。
這……果真不對。
2
沈翎走後第二年,婆母就拉著我去衙門銷掉了沈翎的戶籍。
理由是客死他鄉。
幾年後我招了一個贅婿祁清
年齡小,可人疼。
他還有三日才能從苗疆回來。
眼下趕快將他們打發走便好,等祁清回來後,我再從長計議。
為了壯膽,我陡然將桌上的茶盤推倒在地。
指著他們故作氣憤的說:「沈翎,你才下賤!」
「你的兒子都八歲了才知道回來,你把我放在哪裡?你離家十ƭû₇年,誰都說你死了,我難道不該再嫁人嗎!」
我剛一抬手,腕上的銀鐲就不經意顯露出來。
這是祈清特意打造的,遇見邪祟便可放光,五米之內邪祟絕不敢近身。
果然,幾乎是一瞬間,銀鐲發出一陣刺眼的光芒。
月伶下意識就拿起帕子掩面避光。
沈翎卻反而露出了貪婪的神色:
「成色真好,等你離府的時候,你的首飾一個也不許帶走,這可是我們沈府的家財。」
他摩挲著桌邊的金穗,得意的對月伶說:
「我沒騙你吧?我們沈府可是家大業大。這裡的一切都是我的,以後你來當家。」
我冷笑一聲,指著府門說:
「月伶當不了家,因為,你早就沒家了。」
「你睜著兩個眼睛,連匾額也看不見了?府門上寫的是莫府。」
「沈翎,你大白天就不要做白日夢了。」
沈翎險些要將桌子拍碎,直呼下人,要將我攆出去。
但瞧著眾人拿著棍子負手而立的樣子,不禁緊張的滾了滾喉頭。
他將信將疑的來至門前,只看了一眼匾額,便扶門倒下。
沈翎嚇的都結巴了,「怎……怎麼回事?莫榮,我娘呢?」
我剮了他一眼,「沈翎,現在才想起問你娘是不是太晚了?」
想起往事,我扭過頭去,音色不禁哽咽起來:
「你走後的第三年,要債的就打上門來,把沈府瓜分的一滴不剩。你娘……一頭撞死在門上。」
「要不是你娘對我有恩,要不然就憑你?我也會給你開門?」
沈翎哆嗦的站起來,大手一揮,「你娘的少誆我,我的債有那麼多嗎?」
我嗤笑著掰著手指數了起來:
「多啊,多得很!常勝賭坊的一千兩,翠紅樓的八百兩,清風小院的兩千兩……」
沈翎大步上前,妄圖像以前一樣打我。
我面不改色向前一步。
他的手反而在空中呆滯住。
他咬牙切齒的盯著我:「你就不知道回莫府拿錢?你就眼睜睜的見死不救!」
我拿出帕子,擦了擦他剛剛碰過的門邊,然後頗為嫌惡的將帕子丟了出去:
「怎麼不算救呢?沈府被瓜分後,我爹又給我置辦回來了。」
「要不是早些年你丟了爵位,沈府這樣好的府邸,我上哪去買呦!」
沈翎像個死人一樣癱在地上。
伶兒步履娉婷的扶起他,溫柔安慰:
「阿翎,你別忘了,你還有我。」
沈翎像抓住救命稻草般,瞪大了眼睛,緊緊攥住月伶的衣袖:
「伶兒,你能把我娘救活嗎?你能讓沈府和以前一樣嗎?」
月伶輕笑一聲,「小事一樁。」
剎那間,沈翎突然像變了一個人。
自信滿滿站起身,拉著月伶和金童就消失在街角。
3
三日後,祁清終於歸家。
我憂心忡忡的將此事說與他聽。
祁清正調製了新草藥敷在我的頸後。
他輕重緩急的按摩後,頸後果真一片開朗。
隨後,祁清將我擁進懷中:
「仙家不會插手世人因果,沈翎定是著了妖道。他娘死了多年,現在已是白骨一堆。月伶要救活他娘,用的一定是招魂改皮之術。」
我的心砰砰直跳:「那我們會不會有事啊?」
祁清顯然成竹在胸:
「我們不會有事,有為夫在,娘子放寬心就好。」
未等我細細問去,文兒氣喘吁吁的跑了進來:
「之前那伙人在對門起宅子了!爹娘,你們快來看啊!好熱鬧呢!」
我眉頭一皺,對門的宅子,沈翎也敢買嗎?
之前李家就住在對門的宅子。
本來沈李兩家是世交,
可在沈翎爺爺那一輩,兩家突然決裂。
李家幾乎是一夜之間就搬走了。
但李家的宅子遲遲賣不出去。
前後來了幾撥人,都說李家的風水不好。
聽說是李家的地里埋了死物。
等我們行至門前時,這裡已經是人頭攢動。
對門的宅子已披紅戴綠,府牆上的紅綢緞數不勝數。
門前正停著兩頂花轎。
沈翎身著喜服,向四周拱拱手:
「諸位,今日即是沈府落成之日,又是沈某娶妻納妾之良辰。她們秀外慧中,乃是仙子下凡。」
「天地感我之孝心,甚至托仙子讓我娘起死回生!」
在眾人驚嘆聲中,沈翎他娘從府內款款出來。
老夫人走的時候,已然是古稀之年。
可面前的她,顯然只有五十歲余。
老夫人清清嗓音,中氣十足:
「不知街坊四鄰可還記得老身吶?」
「多虧了我的賢媳月伶,將我從受苦受難的地府拉了回來。我一輩子感她的恩德!」
4
瞧著面前的老夫人。
我的心中不勝酸楚,我是恨沈翎的。
可我並不記恨他娘。
在沈翎一次次向我揮拳之時,都是老夫人拼了命的護我,甚至有幾次的拳腳都落在了她的背上。
在拿到沈翎銷戶條時,我們二人心中不約而同的鬆了口氣。
我們都以為日子能越過越好。
可沈翎簡直是債台高築,要債的人個個窮凶極惡。
最害怕的時候,我們一老一少相擁而眠。
如果不是潑皮王三非要將我非禮,老夫人也不會一頭撞死在門上。
時隔多年,再次聽見老夫人的聲音,熱淚不禁嗦嗦的掉。
老夫人的出現將氣氛抬到了最高點,眾人仰著頭,紛紛祈求:
「沈老爺,仙子能把我娘救活嗎?」
「還有我爹!他走的慘啊!」
「還有我兒子!」
……
沈翎不慌不忙的擺擺手,滿臉堆笑:
「我說了可不算,要先讓我家仙子看看你們的造化,才能決定。」
沈翎將兩個新娘子從喜轎里請出來。
不似平常娶親,新娘子要蓋喜蓋頭。
沈翎的兩個新娘子滿頭珠翠,光彩照人。
「這兩位仙子,也是沈某的新娘子,月伶和星憐。」
她們剛一出現,眾人就不約而同的紛紛下跪。
我與祁清直立立的站著,顯得格外突兀。
星憐一直是端莊的笑著。
反而是月伶的眼睛在人群中上下掃視。
等她看見祁清,面上竟露出一抹喜色。
祁清拉著我的手緊了緊。
直覺告訴我。
他們認識。
5
我是在老夫人死的第二年遇見的祁清。
那年大雪紛飛。
從郊外回城的路上格外難走。
祁清卻穿雙草鞋在雪地里漫行。
怕他凍死在路上,我就捎了他一程。
這一捎,竟捎出了我們的一段情。
我的身子孱弱,在沈府磋磨的險些丟了半條命。
他是重情之人,怕我早亡,就將他的命蠱分為雌雄,把雌蠱放於我的體內。
自那日起,我們生命的全部都合二為一。
第二年,我就生下了文兒。
回到屋內,我佯裝不經意的問道:
「你認識月伶和星憐嗎?」
祁清點點頭,漫不經心的說:
「不過是之前救過的兩個小玩意兒。」
「嗯?」我緩慢起身,對上他那雙明眸,「沒聽你說過啊?難道你們有情分?」
他望著我吃醋的眼神,有些無奈:
「不過是幾年前放了兩條魚,這也值得說嗎?」
「那店家做的醋魚太難吃,魚簡直是白死。」
話音未落,管家就前來通報:
「沈老夫人在門外等候,說是要給老爺夫人送杯喜酒。」
我點點頭,「無妨,讓她進來。」
沈老夫人拎著紅漆食盒,一扭一扭的進了門。
「榮兒,說起來,我們曾經也是一家人。阿翎的這杯喜酒也該給你們喝一杯。」
我提起袖口,順勢接過食盒:「多年不見,腿腳好些了嗎?」
沈老夫人笑呵呵的遞上一杯酒來。
「早就好了,榮兒,你嘗嘗這酒,香氣清甜。」
「娘子近日身子欠佳,這酒我代她喝。」祁清二話不說就將酒杯端了過去。
「瞧你,還真是疼媳婦啊!阿翎說你最愛吃雲糕,這是他們親手做的,你們嘗嘗。」
她剛將那盞雲糕朝我遞來,卻又突然驚叫一聲:「不!」
緊接著,那盞雲糕就摔了個稀碎。
「瞧我!老了,手也不中用了,我回去讓仙子看看,你們別見怪,我改日再來。」
沈老夫人滿臉堆笑。
可我分明看見,在她回身的片刻,悄悄的剮了一眼。
6
我拉住祁清的手,輕聲道:
「她不是沈老夫人,老夫人的腿腳一直都好,而且這雲糕,分明是她薦給我吃的,根本不是沈翎。」
祁清端起酒杯,又捏起糕點,一臉疑惑:
「有毒的不是酒,而是雲糕。」
我戲謔的瞧著祁清,「怕是月伶料到你會替我擋酒,這是她不想傷了你,她不會是想要和你雙修吧?」
祁清聽後,嘴巴直打結:「娘……娘子,你可……別……別冤枉我,我……可是清白的!」
祁清急的耳根都紅了。
我最喜歡他這個小樣,一緊張就滿臉通紅。
Ṭŭ₍祁清見我笑他,把頭一扭:「那個沈老夫人才應該笑呢!走路像是寨里的保媒婆。」
「對哦!」我一拍腦門,「但這銀鐲剛剛沒亮,她如果不是邪祟,那她是什麼呢?」
「是活死人。」
說罷,祁清捏著一片雲糕放進嘴裡嘗了起來:
「嗯,雲糕里有子蠱,專為母蠱吸魂奪魄,沈老夫人只是一具偶有魂魄的死人,與被人操縱的木偶無異。」
他的眉頭一皺,「還有,這雲糕也太甜了,也不鬆軟,跟我的手法簡直沒法比。」
祁清連喝了一壺茶,喉頭一滾,「夜裡,咱們去瞧瞧。」
我點點頭,袖口一松,從裡面滾出來一隻胖嘟嘟的紅甲蟲:
「我們真能永生相伴嗎?如果有人從中作梗呢?我又該如何?」
月伶的出現,令我莫名有絲心慌。
「娘子,放心,不會有人比我們的命蠱更強,我們永遠會在一起。」
7
入夜,我與祁清偷潛入沈府。
慘白的月光下,這裡雖雕樑畫棟,卻毫無生氣。
沈府的假山湖水極多。
層層疊疊之後,我們終於看見了一座廟堂。
廟堂矗立在湖中心,四周黝黑寂靜,竟毫無光亮,唯一條小橋通往。
行至窗下,發現廟堂里竟也是一汪湖水。
從黑綠的水中,探出兩朵極大的蓮花,足有一人多寬。
金童和沈老夫人就在蓮心裡閉目打坐。
我與祁清浮在水中,各拿一柄黑刃的彎刀。
祁清小聲囑咐:「娘子,將刀刺入她們的喉頭,她們的魂魄就會往生輪迴,不再被妖物所用。」
我點點頭,繞游至金童身後。
驟然躍起身,反手一紮,黑刃從他的後脖刺出,漆黑的稠血噴了我一身。
金童哀嚎一聲,轟然倒下,瞪著雙眼,七竅冒出縷縷白煙。
在白煙中,我看見兩個男童。
他們不過十歲,頭上還扎著小髻,拉著手對我甜甜一笑,就嬉鬧著跑開了。
我扭頭看向沈老夫人。
在她的白煙之中,除了她,我竟還看見了東街里的王媒婆。
老夫人的嘴一張一合,看她的唇形大抵是這兩個詞:
「榮兒,幸好。」
煙霧很快就消散在夜色里。
正欲溜走,月伶攔住了我們去路:
「恩人,趁夜色而來,是要與我共度良宵嗎?」
8
祁清跳上岸,反手將彎刀一揮:
「少放屁!」
他握住我有些冰涼的手,聲音朗朗:
「這可是我娘子!」
月伶依舊面不改色,她將雙臂一舉,嗓音嬌俏:
「無妨,我們可以共樂!」
我有些慍怒,抽出彎刀,反身就是一砍。
我的功力不佳,但身手還算極快。
祁清又在身旁,這一戰,我們也頗有勝算。
月伶沒有躲閃,一副空手奪黑刃的架勢。
一刀下去,她的小臂皮開肉綻,險些見骨。
她眉目一蹙,把淚擎在眼裡,舉起她的小臂,哽咽著質問:
「你可以殺我,那我腹中的孩兒呢?這可是你的骨肉!你也一起殺死嗎?」
月伶像是料准我不相信。
說罷,她用指甲剜一點血遞到我面前:
「不信是他的骨肉嗎?讓你的命蠱嘗嘗,看看我的血中到底有沒有祁清的血!」
她聲聲泣淚,此時的祁清卻已滿臉漲紅:「你……你……」
祁清半晌都說不了一句整話,看來是緊張的不行。
月伶的血近在眼前。
我體內的命蠱激動的難以自已。
瞧它這個興奮勁。
不用嘗了,我知道這有祁清的血。
9
事已至此,月伶不再阻攔我們。
臨走前,她對著我們的背影大喊:「恩人,我等你,你記著我們的約定。」
祁清想邊跑邊罵:「你放……」
他沒放出來。
歸家後,他把自己悶在藥房裡三天三夜,不知不喝。
突然在一日夜裡,他踉踉蹌蹌的撞開房門:
「娘子,娘子!我知道為什麼有我的血,我知道!」
我睡眼惺忪的問:「為什麼?」
他鄭重的點點頭,煞有介事的說:
「我帶著命蠱回憶了三天三夜,肯定是我放生的時候,被魚鰭劃破了手。」
我把被子裹了裹,翻了個身,「知道了。」
他火急火燎的,又把我翻過來:「你信我啊!信我啊!」
我點點頭,「我信你啊!就算不是被魚鰭劃破了手指,你身上也總是大傷壓小傷,有人偷偷抹一把你的血,也很簡單,我怎麼會懷疑你呢?」
祁清有些欲言又止,「娘子,不是,那……我還怕你誤會,結果你壓根就沒……」
他的眼眸亮亮的,像是一隻著急的小鹿。
瞧他這副樣子我就著急。
把被子一掀,利落的將他撲倒。
在暖乎乎的被子裡,我貼著他耳朵說:「不如,你聽我講講,你的血……是什麼味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