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皺著眉,像是在提醒我。
「憐兒你放心,侯府的事還輪不到外人插嘴。」
沒有解釋,也沒有歉意。
一句外人,就將我與他的關係徹底挑明。
4
「侯府的事,自然都由侯爺做主。」
我不咸不淡回了一句,走到桌前。
秦驚羽下意識起身要扶,我已就近坐下。
與他隔著兩個位置。
本以為會沒有胃口吃東西,但許是當真餓了,竟吃下一整隻雞腿。
反觀蘇玉憐,自我到來後就沒動幾次筷。
秦驚羽又命廚子加了幾道菜。
其中一道,我剛好想吃,便多坐了一會兒。
「阿昭,憐兒傷了腿,還要在婆母面前立規矩,我實在看不下去。」
「你現在懷著身孕,也不能練武,讓憐兒留在府里也能陪你解解悶。」
解悶?我與蘇玉憐好像並不相熟吧?
向來衝動直接的武安侯。
這次為順利接出蘇玉憐,竟打著我的名義,繞這麼大個彎子?
就怕蘇玉憐被人誤會。
多稀奇。
察覺我的目光,蘇玉憐眼中閃過一抹懊悔。
也對,當初蘇玉憐若嫁給秦驚羽,也就沒有此刻寄人籬下的難堪。
「那依侯爺看,蘇姑娘住哪個院子合適?」
秦驚羽嘴皮子一動,我就猜到他想說什麼。
蘅蕪院雅致,又臨近主院。
此處本是我給孩子準備的,用心打理了三年。
蘇玉憐要住,休想。
「蘇姑娘的身份若在侯府單獨開間院子,傳出去確實不好聽。」
「侯爺既說是讓蘇姑娘陪我解悶,不如讓她陪我住主院,也省去閒言碎語。」
見我處處替蘇玉憐考慮,秦驚羽神色緩和下來,夾了塊魚肉放在我碗中。
「阿昭,還是你想得周到。」
但蘇玉憐卻不樂意了。
「秦驚羽,我看我還是回去吧。沈昭懷著孕,別累得她處處操心。」
蘇玉憐剛站起身,就因腿腳不便摔向秦驚羽。
這樣的戲碼,我跟秦驚羽喬裝出門時沒少遇到。
他總能及時閃開,讓人算盤落空。
但這次秦驚羽卻穩穩扶住蘇玉憐,臉上全是擔心與心疼。
那些年他跟我的抱怨猶在耳邊。
「全京城裡,本侯最討厭的人就是蘇玉憐!」
「她矯揉造作又任性,Ṭű⁹不及阿昭你明事理。這輩子誰沾上蘇玉憐,就算他倒大霉!」
原來所有的針對、敵意,都是在掩飾他的在意。
我轉過身,強壓下喉間的酸澀。
「侯府隔壁的王大人告老還鄉前,托我暫管宅子。」
「蘇姑娘不如賃下來,再招幾個下人伺候,住著也舒心。」
見沒人反對,我繼續說了下去。
「王大人這處宅子既大又精緻,租金不低。」
「蘇姑娘,依你看這筆銀子我該派人去你的娘家,還是夫家取來?」
那一瞬,蘇玉憐臉色難看至極。
5
最後,秦驚羽還是將蘇玉憐帶去了王大人的宅子安置。
至於租金,我猜他打算偷偷墊付。
但侯府的銀子庫房,均在我手中。
哪怕他為蘇玉憐支出一個銅板,我都會記帳。
當晚,我在房裡等到亥時仍不見秦驚羽回來,就命阿碧吹了燈。
懷胎月份大了,夜裡手腳總是腫脹。
我睡得很不踏實。
又一次夢見了戰Ťŭₒ場上的廝殺。
爹爹死在勝利前一刻的不甘心,還有娘那雙哭到無神的眼睛。
當我從夢中驚醒,察覺床側有人,想也不想便伸手到枕下摸出簪子。
又在熟悉的聲音響起時,僵在半空。
「阿昭,是我。」
秦驚羽只著寢衣,略顯疲憊。
我朝窗外看了眼,天已經蒙蒙亮。
也不知他何時回來的。
一直坐在腳踏處,給我揉腳消腫。
不提蘇玉憐,他待我也算極好。
旁人的夫婿休沐總是和至交好友去酒樓茶館,亦或是戲樓閒玩整日。
但秦驚羽的時間卻都用來陪我。
他會陪我去集市蹲大半天,只為挑中一匹心儀的馬。
我慣使的弓箭壞了,他連趕兩個日夜,親自去找老師傅修理,回來時大腿內側磨得沒一塊好肉。
若在從前,有人說一句秦驚羽不愛我。
我必定會動手,打爛他那張挑撥的嘴。
可現在,我一定會懷疑是自己被秦驚羽哄騙到失去了原本的判斷力。
此時他遞來一杯水,猶豫片刻後伸手擦過我的眼尾。
「阿昭你......」
我才反應過來,自己落了淚。
這在秦驚羽面前還是第一次。
除去感覺丟人,還有一股深深的憤怒。
我背過身,在陰影中藏起所有情緒。
「有件事還要知會侯爺一聲,因春狩時動了胎氣,穩妥起見太醫建議分房,免受驚擾。」
「所以,請侯爺出去吧。」
6
秦驚羽被我趕出房間,哪也沒去,就讓阿碧在耳房給他鋪了床。
再醒來,阿碧面有不忍。
「夫人,耳房的床又小又硬。」
「侯爺躺上去,那腿還有一半抻在外面。」
我漱了口,放下帕子,並沒有讓秦驚羽搬回來的打算。
侯府這麼大,他總有睡的地方。
若是指著我心軟,從此被裹挾,在蘇玉憐的事上一退再退。
那秦驚羽一輩子睡硬床也是活該。
蘇玉憐倒是來得快。
早膳前,秦驚羽習慣練劍。
蘇玉憐țü₍就從兵器架上取了把長劍,喊著讓秦驚羽教她幾招,編成劍舞。
她從小嬌生慣養,提筆撥琴可以,但拿劍還是太勉強,才一會兒就胳膊酸澀地將劍丟在地上。
「不學了,我可不想像你一樣滿身臭汗。」
「真不知道沈昭一個女子,為什麼總喜歡打打殺殺?」
蘇玉憐捏著鼻子,嫌棄秦驚羽身上出現的汗味。
換做平時,他定會立刻回嘴,你來我往斗個不停。
但此刻他卻無心回嘴,只心疼地蹲下身,將長劍撿起。
「這是阿昭的配劍,弄壞她要生氣的。」
「她一劍就可取敵人項上首級,護邊關安定,這些旁的女子想學都學不來。」
蘇玉憐神情一滯,氣哼哼地扭頭就走。
秦驚羽看了一眼,也沒追,只用衣擺將長劍來回擦拭,而後小心放回兵器架上。
再抬頭,就對上我的視線。
半晌擠出一個討好的笑,朝我走來。
阿碧遞來手帕,盼著我與秦驚羽和好。
「平時都是夫人給侯爺擦汗的,才不會嫌棄汗味。」
沙場上最多的就是血與汗。
我父兄身上有,我也有。
而劍也從來不是娛樂逗趣的把戲。
這些,秦驚羽一個從未上過戰場的人,永遠不會明白。
我冷下目光,轉身離去。
獨留秦驚羽一人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直至蘇玉憐去而復返。
他們出府後不久,安王世子妃就來了。
春狩時,她就說回京要約我出門走走。
這次還特意叫來兩位有生產經驗的夫人一道。
我感謝她有這片心意,便沒有拒絕。
「武安侯夫人在京城鮮少露面,我們都以為你不好親近,實在多有誤解。」
「是啊,武安侯夫人一箭就能射殺老虎,實在不輸男兒。」
儘管過去多日,但提及春狩遇到的驚險,經歷過的人仍心有餘悸。
世子妃在戲樓包場,許是照顧我,今日唱的是女子從戎。
從戲樓出來,大家臨時起意去吃茶。
但還沒下車,店家就迎出來,一臉歉意。
「各位夫人實在不好意思,今日包廂已滿。」
車上最低的也是三品誥命夫人,坐在大堂吃茶實在不像樣子。
想到秦驚羽在這裡有長包房,我便差阿碧上前打點。
可店家接下來的話,卻讓我如墜冰窟。
「你說武安侯夫人在馬車裡?這怎麼可能?」
「剛才是我親自將武安侯和夫人迎進去的,絕對錯不了。」
阿碧急於解釋,反倒引起店家誤會,被推倒在地。
「你們若膽敢冒充武安侯夫人藉機生事,我、我可就報官了!」
真是天下最諷刺的事。
如果茶館裡的是武安侯夫人,我又是誰?
馬車裡靜得可怕。
世子妃輕輕拍了拍我的手背,示意車夫離開。
知道她顧著我的顏面。
有些事拆穿了,對男人最多評一句花心浪蕩,但留給女人的難堪卻是一輩子。
可有些事情不能躲,躲了它就會變成無可治癒的心病。
既然真相就在那裡,不如乾脆揭開來,讓所有人一睹為快。
我扶著阿碧下車,順手抄過馬鞭。
「哎哎哎夫人,這邊包廂滿了,您不能上去......哎呦!」
店家執意攔在前面。
我一鞭子將他抽倒在地,朝樓上走去。
阿碧在身後狠啐了一口。
「瞎了你的狗眼,真正的武安侯夫人在此。」
當我推開二樓的侯府包間,看到的就是蘇玉憐半撲在秦驚羽身上,二人衣衫凌亂,不堪入目。
真是好一齣戲。
我想也沒想,揮起馬鞭朝他們二人抽去。
7
「沈昭,你發什麼瘋?!」
秦驚羽將蘇玉憐護在身後,硬挨了我一鞭子。
當我要再打,他已然攥住馬鞭,與我對峙。
「不是你想的那樣,憐兒不小心打翻茶水,她是想幫我整理一下......」
「不小心?」
我冷笑出聲。
「秦驚羽,我竟然不知道自己何時嫁了個瞎眼的蠢貨。」
「就算你看不到蘇玉憐眼中的算計,也該清楚她靠近你的用心。」
蘇玉憐在一旁火上澆油。
「沈昭,你少血口噴人,我看你就是瘋了!」
「這滿京城你去看看,可曾有別的男人像驚羽一樣不納妾也不逛花樓。」
「你別不知足,整日疑神疑鬼!」
可笑的是。
都到了這個時候,秦驚羽還是偏袒蘇玉憐。
「沈昭,別鬧了,你懷著孕我不跟你計較,你現在立刻回侯府。」
此時二樓各個包房的客人聽見動靜都看了過來。
安王世子妃也在小聲勸我別動怒,多想想肚子裡的孩子。
可我今日就想要一個結果。
我丟掉馬鞭,朝蘇玉憐抓去。
我要帶她進宮面聖,讓陛下賜我和離。
蘇玉憐尖叫著退到窗前。
我的指尖才剛碰到她的衣袖,後背就猛然傳來一股力道,將我推了出去。
「沈昭,別傷憐兒!」
在看客的驚呼中,我身子失去平衡,翻出了窗外。
「阿昭!」
反應過來的秦驚羽目眥欲裂,迅速抓向我的手臂。
但到底是差了一點點。
我跟秦驚羽明明是這世間最親密的夫妻。
可我們之間那道溝壑,不知何時已深達萬丈。
8
因為懷著孕,身體不夠靈活。
跌出窗子時,我只能用極短的時間調整身體,蜷縮著護住腹部。
也許是阿爹在天有靈,我摔在窗下送布匹的板車上。
未傷及要害。
但還沒來得及慶幸,就感覺腹部發緊,傳來陣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