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說江南進貢的織錦,還有我平日裡最喜歡看的話本與愛吃的點心。
奇怪得簡直像換了一個人。
就連我殿內的窗戶也被重新整修,恢復了正常的模樣。
這看似是他的妥協。
可我知道,楚景珩不會那麼低頭。
我並未點破,只是偶爾還會鬧出些小動靜。
控制在讓楚景珩感受到足夠的痛楚和煩躁,卻又不真正危及生命的程度。
而這虛偽的平靜,在我某次無聊地割破腳腕時,被打破了。
來的人不再是太醫,而是楚景珩。
而他身後,跟著的也不是宮人,而是一隊帶刀侍衛。
被侍衛護在中間的,是一名穿著苗疆服飾,眼神銳利的中年人。
而他腰間別著一個古樸的陶罐,畫著些看不懂的符文。
楚景珩的神色不再是壓抑的煩躁,而是帶著終於解脫的暢快。
他看向我的眼神,只有厭棄與恨意。
「把她綁起來!」
他的聲音不容拒絕。
我的心一沉,看來他們找到了那個能解蠱的人。
「楚景珩!你敢動我就——」
我的話還未說完,護衛已經撲了上來。
搶走我手邊的簪子,將我制住的同時,用堅韌的繩索將我五花大綁。
我掙扎無功,只能束手就擒。
「令使,靠你了,相信你一定能將蠱蟲拔除。」
楚景珩對著那個苗疆男子吩咐。
「滾開,別碰我!」
我瞳孔緊縮,瘋狂掙扎,繩索磨破了皮肉,拒絕他人的靠近接觸。
楚景珩漠然拭去了自己身上出現的鮮血,冷冷道:
「姜緋寧,這場鬧劇該結束了。」
「等到蠱毒一解,朕會讓你知道,什麼叫真正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而我只能眼睜睜看著苗疆人揭開那瓦罐,從中掏出了一個黑紅色的不知名蠱蟲。
而那蠱蟲發出了嘶嘶的蟲鳴。
一步一步慢慢來到了我面前。
我閉上眼,滿臉絕望。
「且慢!」
8
開口的,是那個苗疆人。
「此蠱……有些蹊蹺。」
我睜眼,看見的是苗疆人緊鎖的眉頭,他驚疑不定地看著我,又將手中的蠱蟲沾上我的血。
「怎麼了,可是缺少什麼藥材,令使要什麼朕都可以給,只要令使將這蠱蟲拔除!」
楚景珩顯然厭惡極了我,忙不迭地開出了誘惑力巨大的條件。
只要能讓我死,他什麼都願意做。
苗疆人搖了搖頭。
「非也,這蠱解不得,下蠱之人用了心頭血滋養,若強行解除,母蠱消亡的瞬間,子蠱也會消亡,陛下的命就保不住。」
在楚景珩即將暴怒的時候,苗疆人又轉了話頭。
「但是。」
「這蠱解不得,卻可以轉移。」
楚景珩面上的怒氣凝固在原地。
「轉移?」
他的話語裡帶上了迫不及待。
而苗疆人也給了他答案。
這個蠱蟲確實可以轉移,只需要尋到與子蠱親近之人便能順利將母蠱引渡到對方體內。
母蠱可以存活,也不會對子蠱造成傷害。
只是,轉移的過程極為兇險,對我的傷害極大,會讓我痛不欲生。
而在轉移完成,母蠱離體的那一刻,我便必死無疑。
殿內安靜了一瞬。
也只有一瞬,就很快響起了楚景珩的聲音。
「那就轉移。」
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沒有半分為難,只有冰冷的決絕。
說完,他便大步離開,沒有絲毫留戀。
而我被捆在鳳儀宮內,每日由那苗疆人盯著。
楚景珩不會再讓這件事出岔子。
他需要斟酌好母蠱的新宿主。
同時也需要找一處遠離皇宮的僻靜之處。
苗疆人說,取蠱的過程十分血腥殘暴,還需要用無數毒蟲刺激母蠱躁動,若在皇宮進行,恐怕會污了這片聖地。
楚景恆早已厭惡極了蠱蟲,怎麼能忍受自己的皇宮被無數毒蟲侵擾。
若是日後留下一兩隻蠱蟲,那不是更加貽害無窮。
五日後,他便做出了決定。
楚景珩再次到來時,身後跟著的是太后和薛蘅蕪。
雖然二人對蠱毒之術十分害怕,但只要能除掉我,她們就無有不願。
「母后與朕母子連心,蘅蕪對朕情深義重,皆是最好的人選。且由她們二人共同承擔,互相監督,朕最是放心。」
他如此說。
可再冠冕堂皇的理由也掩蓋不住內里的真正算計。
楚景珩誰都不完全信任,他怕再弄出一個我來,乾脆將母蠱分攤在兩個人身上。
並且楚景珩讓苗疆人在兩人身上種下新的蠱術,若對他心生惡意,就讓兩人生不如死。
且即使太后死了,薛蘅蕪還年輕,也能保住楚景珩不受太后的影響。
一箭雙鵰的計謀。
太后自然是一口答應:「哀家會好好照顧這蠱蟲,不讓它傷著珩兒。」
薛蘅蕪也不甘示弱,柔聲道:「為了陛下,蘅蕪什麼都願意。」
就這樣,我們一起秘密離開了皇宮。
我被堵著嘴,五花大綁地送進了城外的溫泉山莊裡。
一場換蠱之術開始了。
「陛下,可以準備了。」
苗疆人拔掉我嘴裡的布條,不等我罵出話,就往我嘴裡塞進了一顆黑漆漆的藥丸。
而後將蠱蟲放在了我的額間。
紫煙瀰漫在室內,我的眼神逐漸迷茫。
最後看見的,是楚景珩那冷漠的眼神。
「快點吧,朕再也不想看見這個毒婦。」
我閉上了眼,陷入黑暗中。
9
楚景珩眼神複雜地看著床上那平靜的人,最終什麼也沒有說。
苗疆人嘴裡念叨著聽不懂的苗疆語。
又等了一刻鐘,便從姜緋寧的額間引出一團螢光,看不真切。
可姜緋寧因疼痛扭曲的面色和不斷抖動的身體,卻清晰無比。
在螢光尾巴徹底脫離姜緋寧的時候,她原本掙扎的手瞬間停止,無力地垂在了一旁。
姜緋寧死了。
這一幕讓楚景珩精神一振。
一旁的太后和薛蘅蕪臉上也露出了笑容。
「終於死了,這個妖婦!」
太后念叨著。
楚景珩顯然也這樣覺得。
緊接著,他又看著苗疆人將那團螢光一分為二,分別送進了太后和薛蘅蕪體內。
同時,又在瓦罐里摸出了兩個黑漆漆的藥丸。
這個便是楚景珩要求的,能夠讓他控制兩人的蠱術。
「陛下,確定要放嗎?」
苗疆人忽然問了一句,嘴角微微勾起。
楚景珩顯然不喜歡旁人質疑他的決定。
「放!」
苗疆人動手了。
在苗語的驅使下,藥丸破開,從裡面爬出兩個同樣黑漆漆,長著鋒利螯肢的蠱蟲。
兩隻蠱蟲用螯肢破開了太后和薛蘅蕪的胸口,混著鮮血鑽了進去。
太后和薛蘅蕪身體猛地一顫,最後重重落下。
「陛下,事已成。」
苗疆人擦掉額間的汗,露出了討好的笑容。
「草民不要別的,當初說好的……」
苗疆人的眼神瞥向了早已無聲息的姜緋寧身上。
當初找到苗疆人要解蠱的時候。
除了豐厚的賞賜,他還提出了一個要求,要姜緋寧的屍體作為養蠱的養料。
楚景珩同意了。
如今也到了兌現的時候。
「拿去吧,只是,必須讓她消失得無影無蹤,今日之事若是泄露——」
楚景珩的眼裡閃過一絲殺意。
苗疆人誠惶誠恐地點頭。
「明白,絕不會讓任何人知曉。」
楚景珩看著苗疆人用紗布一層一層把姜緋寧裹上,蜷縮起來,放入了一個大箱子裡,裝成貨郎的模樣,走了。
他有特批的路引,能夠毫無阻攔地回到南疆。
而楚景珩自己帶著尚未甦醒的太后和薛蘅蕪,回到了宮中。
太后和薛蘅蕪睜眼的那刻,兩人對視了一眼,笑意還未徹底展露出來,就有一股劇痛從心臟處席捲至全身。
寸步難行, 只能捂著胸膛不斷哀號。
兩人都以為是對方有了旁的心思,要對楚景珩不利。
乾脆撕破臉互相撕扯著頭髮,指甲陷入肉里,扣出一塊塊坑洞,或是用牙齒咬出血肉,毫不留情。
而匆匆趕來的楚景珩同樣被劇痛折磨, 嘶吼著讓她們住手。
但被劇痛折磨的人根本聽不見半點。
仍舊拚死廝打。
楚景珩疼得滿地打滾, 渾身上下被抓得鮮血淋漓。
這場酷刑將會持續三天三夜。
直到他們體無完膚, 流盡最後一滴血。
而太醫們毫無辦法。
10
我醒來時, 已經是十日後。
外頭流言四起, 都在說新登基的皇帝突然暴斃的事情。
他們說, 那皇帝死得極慘,據說屍體連個完整的人形都沒有, 說不定是什麼做了惡事, 遭了天罰。
而且還是和太后貴妃死一塊兒的,指不定是一家三口造了多大的孽!
聽了這話,我心裡痛快極了。
「丫頭, 再有半月,你就能見著你爹娘了, 也是你娘聰明, 想起來找我。」
「哼, 讓她跟著你爹跑了, 白讓你受了這麼多罪。」
我嘿嘿一笑, 不對舅舅的話做任何評論。
在那苗疆人出現時, 我便知曉, 他是我的舅舅。
那雙眼與我娘一模一樣。
而那瓦罐上的字符, 是娘的苗疆姓。
娘寫過給我看。
在舅舅出現的時候,我就猜到了是娘回到南疆尋求幫助了。
在將家中產業交到我手上後,爹娘早就不理俗事, 一心暢遊天下了。
只是, 楚景珩登基,卻遲遲沒有封我為後的事,還是讓爹娘起了警惕之心。
楚景珩是想過要抓我爹娘威脅我的,幸好爹娘跑得快, 回了南疆。
而不久之後, 楚景珩派去蠱師的人也到了南疆。
一切真相明了, 我娘哭求已經是族長的舅舅出手救我。
舅舅心軟,受不得我娘的眼淚, 只能來了一趟京城。
同命蠱確實能取, 也能轉移。
但我被看守得太死, 無法逃脫,於是舅舅選擇了讓我假死出宮。
給太后和薛蘅蕪種下的是最狠毒的噬心蠱。
只要一發作, 便會啃噬人心,讓人經歷三天三夜的折磨,才咽下最後一口氣。
這都是他們咎由自取。
活該!
「舅舅,我們繼續走吧, 好久沒見阿爹阿娘了。」
舅舅點點頭, 駕駛著馬車,一路南行。
我伸出手到車窗外, 感受著自由的風從指縫裡穿過。
陽光溫暖,草木芬芳。
前塵如舊夢,夢醒了便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