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謝嫣兒妹妹,你的繡技巧奪天工,這份壽禮呈上去,太后一定對你另眼相看。」
「本郡主甘拜下風。」
7
裴璟眼中閃過一絲狐疑,審視地看著我。
王嫣兒卻笑得十分得意:
「郡主好眼光。」
我不想再跟他們廢話,攏緊了披風和帽子,轉身繼續往皇宮的方向快步走去。
身後傳來王嫣兒不高興的聲音:
「表哥,你別看了,人家不想跟你走看不出來嗎?」
裴家的馬車很快便超過了我。
好在路過的鎮南侯世子捎上了我們。
等到了溫暖如春的內殿,我環顧四周,裴璟竟然還沒到。
杏兒感嘆道:
「鎮南侯不愧是鎮守邊疆的英雄人物,就連家裡的車夫,也是技藝高超又穩穩噹噹。」
略等了一會兒,裴璟和王嫣兒聯袂而來。
「郡主,你怎麼來了?」
二人又是驚訝又是慌亂。
他連忙小聲說道:
「郡主,只要今天壽宴平平安安結束,明天我一定叫母親把聘禮送過來。」
我淡淡一笑,沒說話。
裴璟觀察了一下我的神色,繼續道:
「阿瑜,你知道,嫣兒她父親亡故,若是能替她籌謀兩分,我也算盡了心。」
「從今往後,就我們倆過日子了。」
我嘲諷一笑。
「裴璟,請你滾遠點。」
裴璟的臉色逐漸難看。
又漸漸變得從容不迫:
「大局已定,阿瑜,你就乖乖聽話不好嗎?」
他站起身,居高臨下地微微一笑:
「郡主,除非你能在幾日就找到一副超過鳳鳴朝陽的刺繡作品,否則你今日和女子書院無緣。」
「可據我所知,你母妃的家族早就滿門抄斬,恐怕也拿不出來什麼有價值的作品。」
他口吻帶了些無可奈何:
「阿瑜,這麼多年的冷眼,都磨不掉你的稜角嗎?」
8
我心神巨震。
突然想到從前他對我的好。
總是帶著一絲指點小貓小狗的漫不經心。
我對王嫣兒不滿,他當下不會呵斥我,但背後總是好幾天不再聯繫我。
而就在我為他輾轉反側、惴惴不安時。
他卻又給我送禮物,邀請我去賞花、品茶。
在他的刻意操作下,我越來越溫順,越來越依戀他。
我猛地抬頭凝視他。
他一副勝券在握的樣子:
「阿瑜,只要你乖乖聽話,我就會好好愛你的。」
我抑制不住地發抖起來。
裴璟很滿意地掃視我兩眼,手掌在我肩頭拍了拍,安撫般地說道:
「別怕,郡主,就按照我昨天說的做。」
他起身離去。
我忍不住乾嘔起來。
太后千秋節開宴,我食不知味。
直到王嫣兒獻上七尺多長的鳳鳴朝陽雙面繡。
大殿內一片騷動。
太后目光掃視一圈在座之人的反應。
又將目光投向王嫣兒。
王嫣兒脆生生的聲音響起來:
「臣女王嫣兒代表裴府,為太后娘娘獻上鳳鳴朝陽雙面繡。此繡一面為鳳舞九天,寓意太后母儀天下,德被四海。另一面為金鳳啼曉,紫氣東來。」
「今鳳鳴高崗,聲聞於天。恰似太后承天命、撫社稷,日月之光華皆聚於此。願太后聖輝如日,永耀山河!」
滿座寂靜無聲。
太后神采奕奕,招手讓王嫣兒近前說話。
「你有如此巧思,甚好。」
王嫣兒嫣然一笑:
「其實這雙面繡也有瑜郡主的功勞,臣女也是仿照她的水墨畫。」
「哦?」太后的神色冷淡下來,淡淡看向我。
我不卑不亢地站起身:
「太后娘娘恕罪,裴公子以為我囊中羞澀,拿不出什麼像樣的壽禮。故而將他親手繪製的鳳鳴朝陽水墨畫送給我,讓我和王姑娘一同為太后娘娘賀壽。」
王嫣兒臉色大變。
裴璟猛地抬頭。
「囊中羞澀?」太后意味不明地重複了一句。
「什麼時候,堂堂郡主也為錢發愁了?」
我心臟怦怦直跳。
成敗在此一舉!
「回稟太后,臣女不敢欺瞞太后,臣女也繪製了一幅仕女蹴鞠圖獻給您。只是……」
「只是什麼?」
太后的聲音已經冷淡無比。
我唯唯諾諾,掏出昨天裴璟昨天送的小紙條。
「只是臣女怕奪了裴家的風頭,不太敢展示,才不得已收下這幅水墨畫,假裝答應了裴公子。」
9
太后冰冷的眼風一掃裴璟和王嫣兒。
裴璟和王嫣兒立馬跪在地上。
裴家如今風頭正盛,太后是聰明人,明白我什麼意思。
一個皇室郡主,竟然要為臣子的女眷讓路。
可想而知,裴家有多麼囂張。
太后的聲音溫和下來:
「什麼仕女蹴鞠圖?你給大家都看看。」
一副長達一丈的仕女蹴鞠圖徐徐展開。
每一位女子的容顏都清晰可辨。或在踢球、或在吶喊、或在揮動手臂,栩栩如生。
太后震驚地走下高台,似乎想伸手觸碰畫中的人物。
「這不是先帝時候,後宮舉辦的一場蹴鞠比賽嗎?」
她眼神中帶了一絲懷念:
「那時候,大家都很年輕啊。」
「恆親王,你來看看你的母妃吧。」
「淑太妃,你也看看。」
太后陸陸續續點了幾個人上來一同觀賞仕女蹴鞠圖。
裴璟和王嫣兒依然跪在冰涼的地板上,一動不敢動。
直到一人突然開口道:
「這鳳鳴朝陽和仕女蹴鞠,都是巧奪天工之物。」
「郡主和王姑娘繡功都十分高超,不管是誰進女子書院做夫子都綽綽有餘。」
「不知太后娘娘喜歡哪一幅繡品?」
大殿內鬆快的氣氛為之一緊。
鳳鳴朝陽圖被剛才的王嫣兒拔高到了無與倫比的政治高度。
而殿內的聰明人都知道太后有效仿則天女皇之意。
倘若是太后選擇了王嫣兒的作品,豈不是明晃晃地說自己要做承應天命的皇帝?
太后沉吟片刻。
鎮南侯世子突然道:
「不如把畫作搬到殿外,讓所有人都欣賞一番,最後匿名投票,選出最好的如何?」
太后頓時微微一笑。
「就依你所說。」
我暗暗心驚。
這哪是選繡品?這是把朝堂的心思,全扒出來曬在太陽底下!
選仕女蹴鞠圖?
選的不是我這個不受寵宗室郡主的作品。
是不沾權謀的舊時光,是給太后留足「不涉稱帝」的退路。
選鳳鳴朝陽圖?
選的是如日中天的裴家的投名狀。
是「鳳鳴九天」的稱帝暗示。
是明著站到太后的「女皇陣營」里。
每一張匿名票,都藏著人心。
是捧裴家、挺太后稱帝,還是壓裴家勢頭、求朝堂安穩?
這一票投下去,誰是太后的人,誰不是,立馬清清楚楚!
雖說是匿名,但我不相信太后真的不知道是誰。
在座的勛貴、高官命婦、宗室,齊齊色變。
我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鎮南侯世子。
他似乎有所察覺,朝我微微一笑。
我連忙收回了目光。
真是好計策!
只可惜,殿外今日陽光甚好。
恐怕太后的計策要落空了。
10
很快,兩幅繡品都被抬到了殿外。
四個宮女分別拉著兩邊,不停變換角度,讓所有人都看清楚光影的變化。
眾人圍繞著兩幅繡品緩慢地走動著。
至於我和裴璟、王嫣兒三人,則在一旁看著。
裴璟嘴角含笑:
「郡主,我倒是小瞧了你,你竟然還有如此珍藏。但可惜——」
「不如我們打個賭,就賭選哪副繡品的人更多,如何?」
我也不生氣,心平氣和道:
「好啊,賭注是什麼?」
裴璟歪頭想了一會兒,意味深長:
「想了很久,似乎你沒有什麼拿得出手的東西。要不這樣,我要是贏了,就納你為妾如何?」
「想必這樣一份大禮呈上去,太后老人家也不會計較郡主做妾這樣無傷大雅的小事。」
我早就知道裴璟的真面目,還是被如此羞辱的話語激起了怒火。
「那要是我贏了呢?」
裴璟篤定地說道:
「你不可能會贏。」
我冷笑道:
「若是我贏了,就借你項上人頭一用。」
裴璟呵呵一笑,絲毫不把我的話放在心上。
在我冰冷的目光里,用扇子輕輕點點我的鼻尖,漫不經心一笑:
「調皮。」
王嫣兒看見這一幕,咬著嘴唇:
「表哥,我若是進女子書院當夫子,只怕只有旬休才能歸家。不如……」
她頓了一下,瞅了我一眼。
「反正郡主若是輸了,要給表哥做妾,不如到時候就來女子書院貼身伺候我。」
裴璟笑呵呵地答應了。
王嫣兒挑釁看我一眼。
……
我終於冷靜下來。
一群將死之人的痴心妄想。
我又何必計較?
11
眾人已經走完一圈,個個面如菜色。
有的交換眼神,有的苦笑搖頭,有的默默嘆氣。
似乎很少有人真的把注意力放在兩幅精美絕倫的繡品上。
鎮南侯世子已經在給每個人前面的桌案上放紙筆了。
我略微有些心急。
這麼多人,不會都是睜眼瞎吧?
終於,安樂公主開口了:
「這鳳鳴朝陽似乎有些問題……」
她指著鳳鳴朝陽反面金鳳啼曉的畫面:
「各位大人、夫人要不要再來看看?」
裴璟腦海中有一根弦突然崩斷,閃電般回頭看向我。
「你當時說的,還差一道工序是不是?」
我只當看不見、聽不見,眼觀鼻,鼻觀心,紋絲不動。
裴璟上前兩步,順著公主手指的地方看去。
什麼都沒有。
他鬆了口氣,正要笑著回安樂公主的話。
「公主說笑了,這裡——」
宮女輕微調整了鳳鳴朝陽圖的角度,光影隨之變化。
兩滴血淚出現在鳳凰的眼睛下方。
裴璟剩餘的話卡在喉嚨里,嗬嗬兩聲。
五雷轟頂,不過如此。
他嚇得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旁邊的王嫣兒見狀不由自主也上前看去。
頓時腿軟得跟麵條似的,跌坐在地。
眾人紛紛上前仔細辨認。
公主冷冷道:
「鳳鳴朝陽本是吉兆,怎會無故泣血?」
眾人議論紛紛,不由自主遠離了在場的裴家人。
安樂公主勾唇一笑,字字誅心。
「怕是有人故意留了這痕跡,既想看誰敢當眾點破,又想借這『異象』,攥著些不該攥的東西吧?」
裴璟遽然色變,跪倒在地。
「公主恕罪!臣萬死不敢有此念頭!」
安樂公主不緊不慢道:
「昔年趙高指鹿為馬,以測朝廷風向。今爾等借鳳凰啼血,看似為求女子書院之位,實則借『鳳鳴九天』之喻,探太后稱帝之念、揚裴家滔天之勢。」
裴璟魂飛魄散,面如土色。
王嫣兒卻不明就裡,茫然跟著磕頭。
安樂公主輕慢一笑,輕飄飄卻如同重錘砸在裴璟心頭:
「明為投石,暗藏奸詐,其志窺天,當誅!」
12
太后臉色沉凝如水。
她頭上並未戴鳳冠等沉重的頭飾,僅僅是梳了一個髮髻。
卻頗有帝王威儀。
右手邊的小皇帝還在吃奶啃手手。
眾人無比真切地意識到,太后已經無人可擋。
「拖下去吧。」
太后發話了。
裴璟終於清醒過來,怨毒的目光射向我,恨不得將我刺穿。
「太后,鳳凰啼血是瑜郡主繡的!是她!是她要對太后大不敬!!」
我輕輕一笑:
「裴公子,你是說,我繡了兩幅繡品?還故意送你一幅繡品讓你惹怒太后?」
「那繡品上還繡著王嫣兒的名字。你當所有人都眼瞎了嗎?」
王嫣兒尖叫一聲:
「就是你!你故意的!你故意送給我有問題的東西!!」
我指了指裴璟先前送我的鳳鳴朝陽水墨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