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繡完最後一針,我聽見了裴璟的心聲。
【有了這幅繡品,想必嫣兒表妹定能得太后喜愛,成功進入女子書院了!】
他小心翼翼地拿起繡品。
連呼吸都放輕了。
這是我熬一個月繡的。
鳳鳴朝陽雙面繡。
本來是送太后的壽禮。
裴璟轉頭,笑得溫柔:
「阿瑜,我可以拿回去看看嗎?」
1
我愣愣地回答:
「繡像還有些沒完成……」
裴璟輕輕蹙眉,把繡像展開看了看。
一副絕美的鳳鳴朝陽圖。
他輕笑道:
「哪有什麼問題?阿瑜莫不是不想給我看看,真小氣。」
我深深看著裴璟。
他的笑容依舊含情脈脈。
我解釋道:
「真的還差一道工序。也沒有裝裱。」
裴璟不以為意:
「大不了我替你裝裱了。太后壽宴前還給你。」
可他心聲分明說的是:
【到那時,我就說我忘帶了,想必阿瑜也不會真的生我氣。】
我扶住茶盞的手微微發抖,茶水打濕了我手腕上的紗布。
勉強笑道:
「裴公子還是稱呼我為郡主吧。畢竟我們還未成婚。」
裴璟終於注意到我纏著紗布的手腕,眼中閃過一絲愧疚,立刻放下捲軸:
「你的手怎麼了?」
他輕柔地捧起我的手。
我卻忍不住往回一縮。
他連忙放下:
「抱歉,唐突了郡主。」
我雖是郡主,父王卻遭到皇帝厭惡,在京城默默無聞。
若這一次太后壽宴,討好了太后,我就能在京城有一席之地。
甚至可入女子書院做女官。
想必弟弟妹妹也能有更好的婚配。
眼下,京城中人人疏遠我。
只有裴璟對我別無二致。
甚至會更加關照我。
我一直以為我在他心中是特別的存在。
他會陪我買首飾。
他教我人情世故。
還教我利用皇室郡主身份嚇退對我不敬的貴女。
看著他溫和有禮的樣子,我怎麼也不相信,裴璟會把我繡了一個月的繡品送給王嫣兒。
轉念一想,他畢竟是個憐貧惜弱的男人。
憐我,也憐王嫣兒。
若是他將繡品歸還。
我就忍著手腕的脹痛熬夜修補那個致命缺陷。
說服自己。
再給他一次機會。
2
我略帶傷感地說道:
「裴公子,我的手腕傷好不了。」
他神情凝重。
我繼續撒謊。
「大夫說,此後再不可動針線到如此地步。」
「這一回太后壽宴,是我在京城中重獲聖寵的最後機會了。」
我期盼地望著他:
「請你一定要把壽禮提前歸還給我。」
「好嗎?」
裴璟颳了刮我的鼻尖,含笑道。
「說得好像我不還給你似的。」
他視線落在我的手腕上,安慰我。
「你是郡主,總歸不會差到哪裡去。」
可他心聲分明在說:
【阿瑜這手廢了也無妨,她畢竟是郡主。可嫣兒一介孤女,前程耽誤不得。】
【待嫣兒入了女子書院,我餘生只陪阿瑜一人吧。】
裴璟臨走前問我:
「你剛剛說這繡像還有什麼問題嗎?」
我早已整理好心情。
含笑道:
「繡像還沒裝裱,其餘均已完成。」
裴璟滿意地點頭:
「郡主蕙質蘭心。待我裝裱後再歸還郡主。」
可他心聲分明在說:
【既如此,我便可裝裱好送給嫣兒了。】
我深吸一口氣,心痛難言。
卻也慶幸。
我還有後手。
因為是雙面繡,鳳鳴朝陽圖還差一道工序,其中一面在陽光下可以看到鳳凰啼血。
他若真把我的心血送給別人做心意。
別怪我讓他的心意變成他的催命符。
3
聽從大夫醫囑,我半月沒有動針線。
只是整理母親遺留的精美繡品。
母親是父王的妾室,是出身蘇州的頂尖繡娘。
若是想討好太后,我也可以從中任選一幅繡品作為壽禮。
只是捨不得罷了。
裴璟若是堂而皇之地討要我的繡品,我自然還有其他辦法。
可他分明打定主意欺瞞我到底。
若是到了太后壽宴上。
他才告訴我壽禮早已丟失。
我不敢相信,拿不出壽禮的我會受到多少鄙薄的眼光。
太后雖不會說什麼。
可她一個眼神,有心人便可解讀出無數的意思。
我在京中本就艱難。
討好如今大權在握的太后,是我恢復正常社交的唯一辦法。
我最終從母親的繡品中肉疼地挑選了一幅仕女蹴鞠圖。
4
剛剛裝裱完,我從裝裱鋪子的二樓下來。
碰見一個繡娘拿著她的花樣子來賣。
「一兩銀子,我只要一兩銀子。」
一隻活靈活現的夜鶯,眼神尤其出色。
這繡工,頂尖水平。
做一個荷包倒是不錯。
我對繡娘微微一笑:
「一兩銀子,我要了。杏兒,付錢。」
繡娘大喜。
正要接過一兩銀子,卻被人搶了先。
裴璟捏著銀子,不贊同地看著我:
「郡主,裴家提倡節儉,你如此鋪張浪費,以後進了裴府恐怕難以適應。」
我氣笑了。
裴家提倡節儉跟我有什麼關係?
這時,王嫣兒驚訝地說:
「這隻夜鶯真好看,表哥,我想要!」
裴璟拿出一百銅板給繡娘,又轉頭對我說:
「既然你不要,就給我吧。」
說罷,直接從我手中將繡品拿走,轉手給了王嫣兒。
王嫣兒眨巴著眼睛,天真無邪:
「謝謝表嫂!」
裴璟嘆口氣,溫聲說:
「嫣兒是我表妹,郡主,你不至於連這個都和她一介孤女計較吧?」
「以後你是裴家的宗婦,長房長媳,要有容人雅量。」
我漫不經心掃過王嫣兒,輕描淡寫:
「我當然不計較。」
裴璟臉色舒展開來:
「郡主大度。」
我指著王嫣兒背後的一個長方形木盒:
「那個木盒好像是我的東西。」
裴璟臉色紋絲不動,反而輕輕一笑:
「長得像的木盒多了去了,這是嫣兒的東西,郡主不要亂說。」
我似笑非笑。
裴璟臉色略微發沉。
我又聽到他的心聲:
【看郡主的樣子,似乎知道那是她的鳳鳴朝陽圖。若是鬧開了,恐怕不好再給嫣兒找一副合適的壽禮了。】
這時,王嫣兒善解人意地把夜鶯繡圖遞給我。
「既然表嫂喜歡,那就送給表嫂了。」
杏兒替我接過夜鶯繡圖。
王嫣兒見是個丫鬟接她的東西,臉色有些難看。
她沒鬆手。
我笑道:
「嫣兒表妹不想送給我也行,你的木盒我瞧著喜歡,要不把那個給我也行。」
王嫣兒頓時有些慌亂地鬆開了手。
我捂嘴笑道:「裴公子,你的嫣兒表妹似乎做賊心虛了呢?難道那木盒真的是我的東西?」
裴璟臉色頓時十分嚴肅,板著臉道:
「郡主還請慎言,一個相似的木盒便能斷定這是你的物品,和強搶有什麼區別?」
「你身為皇室宗親,更應該以身作則才對。」
我笑容收斂。
裴璟又換了溫和的神色,一副哄勸模樣:
「明日,我就讓母親上門提親,交換庚帖。」
「你以後,不可如此任性。」
「你知道的,我母親一直對你有些成見。我會努力說服她的。」
不想再看到裴璟那副自我感動的嘴臉。
我擦身走過,冷漠地留下一句話:
「裴公子辛苦。」
5
轉眼間,就到了太后壽宴前夕。
中間這些日子,我三催四請地讓人去裴府索要鳳鳴朝陽圖。
但裴璟始終不露面,只說太后壽宴前會把壽禮還給我。
他還寫了封信說。
只要王嫣兒能被太后看中,進了女子書院。
他就對表妹有了交代。
以後可以安心和我成婚。
看我一直沒有回信,可能裴璟有些焦躁。
終於說動了他的母親上門提親。
嫡母冷笑道:
「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從前讓他下聘,交換庚帖,總是三推四請。如今為了王嫣兒,庚帖也願意交換了。」
嫡母三言兩語就打發了裴璟母子。
裴璟的母親也是高門大戶。
當下板著臉,怒氣沖沖地走了。
裴璟對我欲言又止,似乎有很多話想說。
但奇怪的是,他的心聲,我一句都聽不見了。
「裴公子有話不妨直說。」
裴璟長嘆一聲:
「阿瑜,你就不要任性了,是我把你脾氣慣壞了。」
「你知道為了讓母親過來提親,我費了多少功夫嗎?」
「母親一直不想讓我和宗室扯上關係,我這是在她門口跪了一天一夜求來的。」
我內心毫無波瀾。
裴璟願意跪一天一夜求娶我,但也能為了表妹輕飄飄斬斷我的前途。
「該做的我都做了。你的壽禮我還給你,你回去再打開。」
「我先告辭了。」
回到房間,我打開木盒,裡面竟然是一幅仿照我的鳳鳴朝陽圖的水墨畫!
木盒裡還有張小紙條。
「阿瑜,這是我的畫作,明日太后壽禮,你就和嫣兒合獻這份壽禮,相信太后老人家不會怪罪你沒有壽禮的事情。」
杏兒氣憤極了,就要燒毀紙條。
我制止了她。
「留著吧,說不定還有用。」
6
第二天,我乘坐馬車前往皇宮赴宴。
不料馬車的車轅斷掉了。
車夫看了一下情況告訴我:
「郡主,這是人為損壞的。」
王府的其他馬匹全部拉稀不止。
眼看便要誤了時辰,我心急如焚。
杏兒更是急得要哭起來:
「郡主,這肯定是姓裴的乾的!他太惡毒了!!」
我沉下心,提起裙擺,開始一步步往皇宮走去。
中途,我看見了裴家的馬車。
「表哥,你看郡主居然步行前往皇宮,好可憐,我們讓她上來吧。」
裴璟探出頭來,眼神複雜,落在我凍僵煞白的臉上,有一絲心疼:
「停車!」
他打開車門,裡面一陣暖流撲面而來:
「阿瑜,快上來。」
腳面已經凍僵沒有知覺,我定定看著裴璟:
「我的壽禮呢?」
裴璟眼神已歸於平靜:
「昨日我不是已經還給你了嗎?」
王嫣兒拿出一個新的木盒,取出一副捲軸,笑嘻嘻道:
「郡主,你看,這是我要送給太后的壽禮。下面還有我名字呢!」
她展開捲軸,一隻鳳凰向著朝陽振翅而飛。姿態優雅,細膩逼真,每一根紋理都清晰可辨。背景中山巒雲霧繚繞、彩霞滿天。
下面落款斗大的印章:
「王嫣兒。」
我心中長舒一口氣,後退一步行禮,大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