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這是裴公子先前給我的,莫不是也有問題?他們這樣攀咬我,只是因為想讓我堂堂郡主給他做妾,我沒有答應而已。」
太后臉上已然染上寒霜。
「荒唐!」
「堵上嘴,全部拖下去!」
眾人噤若寒蟬。
安樂公主卻盈盈下拜:
「恭賀母后,剷除奸惡,盪清朝廷,更顯清明治世。」
太后臉色和緩一些,又轉頭問我:
「你年紀尚輕,是如何得知我們年輕時候的蹴鞠比賽的情狀的?」
我心裡一跳,就知道太后沒那麼好糊弄。
定了一下神,我緩緩道:
「回稟太后,臣女問了母妃,根據母妃的記憶先打的底稿,母妃助我調整,最後才能如此相像。」
「你母妃?」
太后疑惑:
「怎麼沒看到你母妃?」
我面露難色。
安樂公主在太后身邊耳語兩句。
嫡母的家族曾經滿門抄斬,雖然不禍及出嫁女,但皇帝仍舊對占著王妃之位的嫡母不滿。
但父王堅持維護妻子,因而我們全家不被皇帝所喜。
太后恍然大悟:
「原來如此。既然是上一輩的恩怨,也禍及不到一個出嫁女身上。下次,叫你母妃也進宮吧。」
我連忙跪倒在地,感動得兩眼淚花:
「多謝太后娘娘恩賞!」
13
拿著冊封聖旨回家,嫡母喜極而泣。
「好孩子,明日,我就讓你父王,給你母親請封做側妃。」
我搖搖頭:
「母妃不可。我母親繡技出色,若是請封側妃,調查生平,便知道我今日的說辭都有漏洞。」
嫡母心善,允許我管生母叫母親。
「若是太后知道,我故意將有問題的繡品給了裴家,拿皇權當槍使,那萬劫不復的就是我們了。此事定要死死捂住。」
母妃連連點頭,又長舒一口氣:
「這下,母妃可以給你挑好一點的婚事了。」
這時,廊下侍女挑帘子進來:
「王妃,郡主,裴家夫人來訪。」
不多時,驚惶無比的裴夫人就沖了進來:
「王妃,郡主,求你們救救我家裴璟吧!」
「若是裴璟能夠出來,我們裴家一定立刻風風光光迎娶郡主。」
我為難地搖搖頭:
「夫人,你知道裴璟犯的是什麼錯嗎?知道為什麼他和王嫣兒都被關起來了嗎?」
裴夫人焦急地搖頭:「到底是什麼,郡主就不要賣關子了!」
我一字一句:
「裴璟和王嫣兒送上去的壽禮,名為鳳鳴朝陽,實為鳳凰啼血。且朝中無人敢點破這大不敬。」
「安樂公主說裴家效仿趙高,指鹿為馬,欲挾天子令諸侯!」
裴夫人如同晴天霹靂,猛地後退兩步,張口結舌,冷汗涔涔。
「璟哥兒糊塗啊!」
「定是有人要害璟哥兒!」
裴夫人緊緊抓住我的手,焦急道:
「阿瑜,我的兒,璟哥兒是你的未婚夫,你也不想做個望門寡對不對?」
真可笑,前些日子她上門提親時候可說的是「裴璟是你這輩子都難攀上的高枝兒」。
「你救救裴璟,啊?你救救他!」
我用力甩開她,厲聲道:
「夫人,裴家已經完了!」
這一聲當頭棒喝,讓裴夫人略微清醒了一些,又哭又笑。
「他怎麼會故意送一副鳳凰啼血的壽禮?定然是有人害他!裴璟是冤枉的!!」
嫡母淡淡地說:
「不管他是不是被人陷害,都和王府無關,裴夫人請回吧。」
「不行,你是裴璟的未婚妻,你不能見死不救!」
我想了想,說:
「裴夫人,當時這副繡品是王嫣兒獻上的,裴家可以是失察之罪,但也可以是故作不知,全看你們斡旋的本事了。至於王府,確實幫不上任何忙。」
「翠柳,替我送一送裴夫人。」
裴夫人哪裡肯罷休,正要發威,廊下有王府女官匆匆趕來:
「王妃、郡主,鎮南侯世子率衛隊前來捉拿裴家餘孽。」
一陣鎧甲碰撞聲由遠及近。
裴夫人驚惶的臉上倒映出鎧甲刺目的冷光。
14
鎮南侯世子不費吹灰之力就將裴夫人帶走,臨走前恭祝我:
「恭喜郡主,太后已經下旨,您可以去女子書院報到了。」
太后雷霆手段,不到一天工夫,裴家全部被軟禁在裴府,等待大理寺定罪。
嫡母有些膽戰心驚:
「阿瑜,裴家這倒得太快了。你說,太后是不是早有準備?」
我也有些心驚肉跳,但仔細思索一下就明白太后為什麼這麼做了:
「安樂公主和太子勢同水火。但裴家有一位太子妃。裴家支持太后,但以後更支持太子。安樂公主定然要將裴家按死才行。」
嫡母若有所思,喃喃道:
「只是,太后如此支持安樂公主,令人耐人尋味啊。」
陰暗潮濕的地牢里,裴璟縮在角落,聽到腳步聲驚醒過來。
我俯視他:
「你託人帶話要見我一面,所為何事?」
裴璟苦笑:
「我們曾經有那麼多美好的回憶,你連見我一面都不願意了嗎?」
「阿瑜,我們何至於如此生分?」
我冷漠地注視著他,不動聲色。
他憔悴了不少,眼中滿是後悔。
「阿瑜,我錯了。我不該把你熬了一月的繡品送王嫣兒,不該看見你手腕裹著紗布,還覺得你手廢了也無妨,更不該讓嫣兒在繡品上蓋她的印,搶你的功勞……」
他絮絮叨叨,又扯到年幼時的總角之宴,言笑晏晏。
「以前,沒有王嫣兒的時候,我們多好啊,多無憂無慮。」
見我一直不接話,裴璟終於停下來,略帶傷感:
「可沒想到啊,我們這麼多年,你還有我不知道的事情。」
「可見,你還對我有防備之心。」
我耐心地聽了片刻,打斷了他:
「我瞞著你什麼了?」
裴璟道:
「你的仕女蹴鞠圖,不就是瞞著我嗎?若我知道你還有這幅繡品,當時就跟你買下來送給王嫣兒,裴家又何至於落到這等境地?」
他喉嚨略有哽咽:
「觸怒了太后,想必裴家現在都下獄了。」
我面無表情地陳述:
「你母親到王府來求我,結果當場被鎮南侯世子帶走了。」
裴璟眼中浮現一抹痛楚:
「你知道我為什麼要把你的繡品給嫣兒嗎?其實一開始,我真的只是想欣賞你的鳳鳴朝陽。只是……」
他長嘆一口氣,欲言又止。
答案不是明擺著的嗎?
我按捺住追問的情緒,注視著他,緩緩道:
「我從來沒有把自己的繡品送給你。裴璟,你在故意誤導什麼?」
15
裴璟急切道:
「難道不是你故意把有問題的鳳鳴朝陽給我的嗎?你當時還說有一道工序沒有完成……」
我打斷了他:
「我為什麼要把有重大缺陷的壽禮給你?裴璟,難道我早就想害你了嗎?這邏輯根本說不通。」
裴璟一時語塞。
我揚起微笑:
「裴璟,你知道你為什麼要誣陷我嗎?」
「因為你見不得我好。更見不得……你不好、但我好。」
裴璟面目扭曲片刻:
「就是你的錯,你為什麼不承認!」
他突然從地上暴起,大手就要往我臉上抓去。
我早有防備,後退兩步。
「放肆,竟敢傷害郡主!」
是鎮南侯世子的聲音。
這裡果然有外人!
鎮南侯世子對我拱手,笑道:
「郡主安好。」
我冷冷看著他:
「世子好重的疑心,故意演這一齣戲。」
鎮南侯世子謙卑一笑:
「為太后辦事,自然要小心謹慎。」
「太后要查他,總得防著有人借郡主做文章。」
我面無表情:
「那我現在可以走了嗎?」
鎮南侯世子後退一步:
「郡主請便。」
只聽身後鎮南侯世子陰冷道:
我點頭,轉身要走,卻聽見身後世子對侍衛冷聲道:
「裴公子既愛攀咬,就先卸了他一隻手,免得再動手動腳,污了郡主的眼。」
「咔嚓」一聲脆響,緊接著是裴璟撕心裂肺的慘叫:
「啊!我的手!趙瑜!你救我!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裴璟掙扎著嘶吼:「放開我!是她害我!是趙瑜害我!」
快走出地牢時,一聲慘叫傳來。
「啊!啊!阿瑜,求你救救我,救救我……」
「趙瑜,你不得好死!」
我不著痕跡地加快了步伐。
一直陪伴在身邊的杏兒已經是一手冷汗。
我緩慢地、小口吐氣。
拿天家去算計一個男人。
實在風險太大了。
往後更要小心謹慎才是。
我踏上馬車,癱成一張餅。
「讓車夫繞去裴府附近看看。」
馬車行到裴府巷口時,我掀開車簾。
朱紅大門上貼了封條,幾個侍衛守在門口,巷子裡連個探頭的人都沒有。
往日裡車水馬龍的裴府,如今靜得像座空宅。
我放下車簾,心裡沒有報仇的痛快。
卻多了另一種隱秘的快感。
借刀殺人。
權力,真是個好東西。
「杏兒,明日去安樂公主府。我該去女子書院報到了。」
16
到了安樂公主府,侍女引我進內殿時,公主正翻著奏摺。
見我來,她放下筆:
「聽說你去地牢見裴璟了?」
「公主消息真快。」
「他沒少鬧吧?」
「世子剛遞了消息,說裴璟斷了手骨後,倒老實了些,只是夜裡總哭,喊你的名字,還喊『不該搶繡品』。」
我抿了口茶,沒接話。
公主又道:「太后已經下旨了,裴家男丁流放嶺南,女眷沒入教坊司。」
「流放嶺南?」
我愣了愣。
嶺南多瘴氣,人去了很快就生病,普遍壽命短。
公主語氣輕描淡寫。
「誰讓裴家敢跟太子勾連,還敢借壽禮窺伺皇權。」
「不過,聽說裴璟的母親在牢里病倒了,怕是熬不到送兒子出發那天。」
我握著茶杯的手緊了緊。
不是不同情,只是想起當初裴夫人上門時,說「裴璟是你這輩子都攀不上的高枝」,便覺得這結局,都是他們自己攢下的。
三日後,我去女子書院報到。正巧遇上裴家的流放隊伍出發。
裴璟的聲音斷斷續續的,帶著哭腔:
「娘!我錯了!我不該聽嫣兒的話!我不該搶阿瑜的繡品!我要是好好跟阿瑜成婚,哪會這樣……」
杏兒低聲道:「郡主,裴公子這幾天總這樣, 一到飯點就哭,喊娘, 喊您, 還說要是能重來,再也不護著王嫣兒了。」
裴璟被鐵鏈鎖著,跟在隊伍最後, 斷了的手用破布裹著, 臉頰凹陷, 胡茬滿下巴,再沒了往日的溫文爾雅。
他母親步履蹣跚, 攙扶著他。
月余, 昔日風光一時的裴家已蕩然無存。
我的馬車經過時,裴璟突然抬頭,目光撞進我的車窗。
他眼中猛地亮起光,掙扎著要站起來,卻被官差按下去。
「阿瑜!」
他聲音嘶啞,隔著寒風傳過來。
「是我!我知道錯了!你能不能求太后……求太后饒了我爹娘?」
我掀開車簾一角,平靜地看著他。
他身後的裴夫人早已沒了往日的傲氣,臉頰因為高燒燒得通紅, 趴在囚車欄杆上哭得有氣無力:
「郡主,求你發發善心,我們知道錯了!」
馬車緩緩前行, 裴璟的呼喊越來越遠,直到再也聽不見。
安樂公主淡淡道:
「阿瑜, 你看到了嗎?這就是皇權的力量。」
17
進女子書院做夫子後,我並不教授針線女工, 而是日日被安樂公主拉去做幕僚。
原來,裴家早就是安樂公主的眼中釘。
安樂公主笑得意味深長:
「本宮還要多謝阿瑜, 送我這麼一份大禮。所以我向母后推薦了你。」
我擦擦額頭的汗。
「公主的話,臣沒聽懂。」
安樂公主嫵媚一笑。
「嘴上不懂沒關係, 心裡懂了就行。」
「你給自己掙了錦繡朝陽的前程, 本宮自當給你搭個青雲梯。」
太后登基改元,朝堂洗牌的第三月。
我從女子書院被調往紫宸殿,成了皇帝(原太后)身邊掌文書的女官。
不過半年,宮裡宮外漸漸傳起「紫宸殿趙女官, 是第二個上官婉兒」的話。
我聽了只當沒聽見, 倒是安樂公主某次議事完,湊到我耳邊笑:
「他們倒有眼光,上官婉兒有太平公主,你有我。咱天生一對。」
一日午後, 我替皇帝整理奏摺。
奏報里寫:流放三千里的裴家男丁,行至西南瘴癘地時,大半染了惡疾。
裴璟因斷手未愈,又淋了暴雨, 一命嗚呼了。
後來,便很少聽見裴家的消息了。
只在教坊司遞來的「病亡名冊」上,瞥見過裴夫人和王嫣兒的名字, 備註里寫著「冬月染寒疾,不治而亡」, 葬在了城外的亂葬崗。
殿外,一陣夏日的暴雨衝散了屋內的悶熱。
我連忙分門別類整理奏摺
裴璟、王嫣兒的模樣,我早就記不清了。
誰在乎呢?
----------(已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