燼歡骨完整後續

2025-09-26     游啊游     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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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姐只是捂著我的耳朵,抱著我上馬,趁著夜色奔馳回了裴府。

安樂公主跟著我們,我們都一臉麻木,唯有眼淚不停地掉落,就像斷了線的珍珠一樣。

「阿姐,為什么爹娘他們不和我們一起。」

阿姐擦乾臉上的淚:「因為他們把生的機會留給了我們,逃命的人越多,目標越集中,雍王的人越容易找到,為今之計是快些逃出去。」

叛軍目的地是皇城,府里並未遭此劫難,但也有少數叛軍流竄,府里的下人早就在裴家人入宮前就被遣散了。

阿姐給我和安樂公主換了一身尋常粗布麻衣的衣服,又走了府中密道,從密道通往園子的後山,後山一路蜿蜒,騎馬約半個時辰便能出了帝京。

9.

阿姐帶著我和公主一刻不敢停。

「你姐夫如今正在遠郊,他是商人,來往便利些,直到戰事吃緊,也早做了準備,我們先過去躲躲,待時機成熟,我們再想別的去處。」

安樂公主沙啞著聲音開口:「我們往東去,東邊還有一些我們的人,謝宴州也在。」

「宴州哥哥,他還好嗎?」

安樂公主眼神複雜地看向我:「不好,他受了重傷,昏迷許久。」

「再醒來的時候就忘掉從前的事情了。」

我愣了愣:「忘掉從前?」

阿姐看出安樂公主不願開口,便出言安慰:「好了,我們現在逃命要緊,不要再追問公主了。」

我乖乖地閉嘴,跟著阿姐先去找了姐夫,再一起趁著夜色東逃,白日就混作難民掩人耳目,到了凌晨再策馬而奔。

城裡到處都張貼了當日逃出宮門的人的畫像,除了我們之外還有幾個逃出來的,安樂公主的畫像在首位,貼告示的人衝著人群叫嚷:「如今天下變了,雍王登基,皇城都被翻了個底朝天,皇室中人無一不對新皇俯首稱臣,但還有個別亂臣賊子與新皇登基前夜叛逃,如今咱們奉了新皇的命,要將他們捉拿,你們若是看到與這畫像相像者,一定記得要報官。」

有人問:「那安樂公主不是女扮男裝,立了許多戰功嗎?怎的也要被捉拿?」

貼告示的人臉上有些不耐:「新皇決定的事兒,那能有假嗎?謝家賊人領兵和魏國以及北境人相爭,卻白白消失這麼多時日,那魏國和北境人如入無人之地一般對我大昭子民屠戮,如今新皇登基自然要為死去的百姓做主,那安樂公主和謝家賊人沆瀣一氣,給我大昭帶來災難,你們見到可疑之人,一定要上報官府。」

我們躲在災民身後,安樂死死地攥著拳頭。

阿姐:「現在不是爭先的時候,更不是出頭的時候。」

待貼告示的人走後。

不少百姓議論紛紛:「謝家滿門忠烈,數月前還在陣前拼殺,聽聞謝將軍娶親還沒兩日,便出征了,怎會是這樣的人?」

「罷了罷了,官府說什麼,咱們就聽什麼,這些事情還輪不到咱們插嘴。你沒聽說嗎,原先的皇帝讓位於雍王,還把自己的後宮都……如今雍王封了他為恭王,恭敬的恭……」

「要我說啊,誰忠誰奸,還不一定呢。」

阿姐帶著我們又開始趕路,大約半月的腳程,才到了安樂公主說的地方「平安寨」。

這裡處處都是傷兵,我還看到了原先跟在謝宴州身邊的幾個副將。

他們喊我:「少夫人。」

然後又一臉複雜地看著我:「將軍他……」

我從未想過,再次看到謝宴州的時候,他眼裡充滿冷意,見到時恍如不認識我的樣子。

安樂公主開口:「宴州,這是你夫人。」

他端詳我片刻:「我夫人?公主別開玩笑了,我怎麼會娶一個傻子?」

「宴州哥哥,你不認識我了嗎?」

10.

謝宴州只是一臉冷意:「你是誰?我從未見過你,又怎麼可能會娶你?」

我著急地在地上一邊跺腳一邊說:「宴州哥哥,我是裴珍啊!你出征前,我們剛剛成婚的。」

周遭的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著我,阿姐將我攬在懷裡。

可我還是聽到不遠處有人小聲議論:「謝夫人怎麼看著不太聰明的樣子?」

「多大年紀了還一副小孩子的樣子?」

阿姐捂著我的耳朵:「乖,別害怕。」

我縮在她的懷裡如同驚弓之鳥:「阿姐,我是不是又給你們丟臉了?」

阿姐撫了撫我的臉:「沒有,你別多想。」

謝宴州看向自己的副將:「她說的是真的嗎?」

副將點點頭。

他湊近我,眸中充滿冷意,嘴角還帶著一絲輕視:「祖母真的會允許我娶一個看起來笨笨呆呆的女子嗎?」

我嚎啕大哭:「祖母死了,謝宴州,祖母死掉了!」

「我爹娘大哥,還有雙寶,還有好多好多人都死了。」

連日來的委屈通過胸腔開始瀰漫,從口中變成哭聲,變成歇斯底里的嚎叫。

我懷中還有雙寶送給我的綠豆糕,它齊整地待在油紙包里。

從宮變那日,所有的驚慌害怕,生離死別,都在這時釋放。

我大概,像個哭泣的怪物。

所以周遭的人看向我的眼神是那麼複雜,幾分憐憫幾分淡淡的嘲諷。

我原以為我見到謝宴州,他會抱抱我,會告訴我別怕。

但他只是猛地把我推開:「你胡說,祖母怎麼可能會死!」

安樂將我扶起來,然後沉聲開口:「宴州,帝京淪陷,父皇為保命,將京中世家悉數全部請進宮門,雍王入宮,血洗宮城,禁衛暗衛大多都死在宮城裡,無數臣子命喪賊人手裡,謝老夫人還有裴家大人和夫人為了掩護我們,被雍王的人滅了口,裴珍她沒說錯,你別遷怒於她。」

謝宴州聽聞噩耗,忽然吐血又暈厥了過去。

營帳中,軍醫來來往往。他剛才過於激動,傷口再次裂開,舊傷復發,連帶著整個人都開始說胡話。

我乖乖地坐在他床邊,過往的人偶爾會用奇怪的眼神望著我。我害怕得只能低下頭,不與他們對視。

阿姐端著吃食來尋我,見我這般模樣只是嘆氣:「小九,你先跟阿姐下去歇著,等謝宴州醒來,阿姐再去喊你,好不好?」

我執拗地抱著床腳,固執地不願離開,卻聽到一旁的謝宴州在呢喃著一個名字。

「懷寧!懷寧!」

他驀地睜開眼睛,眼神如冰。他掙紮起身,忽略一旁的我。安樂恰好進了營帳。

他的聲音還有些虛弱:「懷寧,我想我們必須儘快聯絡舊部,反攻帝京了。」

原來李懷寧是安樂公主的閨名。

我腦海中忽然一陣清明,已經聽不清他們接下來說了什麼。

紛亂的片段在我腦海中不斷閃現,阿姐看出我頭疼欲裂,將我帶離營帳。自始至終,謝宴州的眼神都沒有半分停留在我身上。

他變了,變得不太一樣。

姐夫和平安寨寨主從前有些生意往來,寨主便讓我和姐姐、姐夫住進了他的院子。

寨子中的其他人見我一臉懵懂,又有知道些舊事的人大肆渲染。

他們更心疼娶了我的謝宴州,覺得他應該有更好的夫人,能陪他撐起一片天的夫人,而不是我這樣遇事只會躲在他和姐姐身後的愛哭鬼。

他們的眼神落在我身上,有憐憫,有不屑。

話到嘴邊也只變成了一句:「謝將軍值得更好的姑娘。」

阿姐和姐夫還有寨主又忙著去運送物資,所有人都在忙。

沒有人來得及悲傷,氣氛凝重詭譎。

於是未來幾天,整個院子裡,便只剩下了我和寨主只有六歲的女兒星星,還有一個廚娘方奶奶。

方奶奶會熬香噴噴的米粥,很像阿娘做出來的味道。

每當我紅著眼時,廚娘方奶奶就手忙腳亂地替我擦眼淚:「哎喲,小祖宗,你怎麼天天哭啊,和一個長不大的孩子似的,比我們星星還能哭。」

「我想娘了,娘做的米粥,和方奶奶做的一樣。」

聽了這話,方奶奶也只是嘆氣:「可憐見的,那些賊人真是該死。」

到了晚上,我和星星一起睡覺,卻怎麼也睡不著。

我鼓起勇氣,去了謝宴州的營帳。

他的營帳內燈火通明,我在營帳外喊:「宴州哥哥,我是小九,我可不可以見你一面?」

副將將我請進營帳內,裡面有許多他的手下,他們正在排兵布陣,安樂公主就站在謝宴州身邊,我看見他為她披上大氅,才將視線轉過來停留在我臉上。

「你怎麼來了?你姐姐呢?」

「姐姐和姐夫還有寨主,去外面籌備糧草了,我如今住在寨主家裡……」

他的聲音沒有任何起伏,似乎帶著不要接近他的警告:「你見我,有什麼事嗎?」

我捏了捏手心:「宴州哥哥,我知道我沒用,我幫不上什麼忙,但是我也想成為陪你撐起一片天的人,我能不能留在你身邊?」

「好多人都說與你相配的人,應該和你一樣頂天立地,我不會,我可以學,好不好?」

謝宴州揉了揉眉心:「裴珍,過去的事情,我暫時記不起來,如今也沒功夫陪你玩過家家的遊戲,我只知道帝京淪陷,死傷無數,我們現在在盤算如何奪回一座又一座的城,你現在問我能不能留在我身邊?你留在我身邊,又能做什麼?」

他的語氣沒有波瀾,甚至語調越來越冷。

我走到他身邊,垂著頭強忍著鼻酸:「我都能學的,祖母也教過我撥算盤,也教過我一些其他東西……」

他輕嘲開口:「那你學會了嗎?一個腦子和孩童一般的人,能學會祖母教你的什麼?」

他握著我的左手袖口,一把將我推開,卻將我的木頭假肢扯了下來。

醜陋的木頭滾落在地上。

他愣在原地。

我不敢看四周人的眼神,只是蹲下捧起我的木頭。我想起楊嬤嬤為我將這木頭打磨得光滑,她怕木頭上的木刺刺傷我,我卻覺得如今的痛楚比起刺傷還要疼痛萬倍。

他不記得我沒有左手了。

「宴州哥哥,為什麼討厭我?」

他沒有回答,他只是用那平淡無波的眼神掃過我,繼而落在他的下屬身上。

「送她回去。」

副將陳覺有些不忍心,自己領了命。

出了營帳,他將披風披在我身上:「夫人,外頭冷,屬下送您回去吧。」

「陳副將,他是不是永遠都不會想起我了?他都不記得我沒有左邊的胳膊了。」

外頭下了一層薄薄的雪,我想起每一年的帝京初雪,謝宴州總會策馬帶著我在帝京的山上馳騁,看雪花飄落原野,簌簌落在我們的頭上。

我笑他:「宴州哥哥,你頭髮都白了。」

回應我的是他一貫溫和的笑:「是啊,小九頭髮也白了,年年歲歲,宴州哥哥都會和小九兒一起看帝京的雪。」

想到這裡,我覺得渾身冰冷。

身後的營帳仍然亮著暖色的微光,星星和方奶奶就在大營外。

「珍姐姐,我們來接你回家。」

我將披風還給陳覺:「謝謝你,陳副將,我先回去了。」

一路上,星星和方奶奶什麼都沒問,只是一臉擔憂地看著我。

回到院中,想起謝宴州對我的冷漠,我的喉頭像是被堵了一團棉花,鼻腔泛酸,我抬起頭看看天,小聲安慰自己:「裴珍,不要哭,他只是受傷了,等他傷好後就一定會想起你的,不要哭。」

星星發覺我坐在屋下落淚,用小手輕輕擦掉了我的眼淚。

外頭是來來往往操練的兵馬,到處都是傷兵營中的草藥氣味。

那一晚,我做了一整晚的噩夢。

夢裡是蒙面的賊人獰笑著將我的胳膊砍下,而我昏死了過去。

11.

醒來後,阿姐一行人已經回到寨中。

好在外頭人並不會將江湖草莽的山寨和謝宴州扯上關係,他們這次出去收購糧草、運送物資並沒有引起多少注意。

謝宴州他們有了這些物資,士兵們就不會挨餓受凍。

我跟著阿姐去傷兵營幫忙。

這裡的傷兵來自五湖四海,傷口上抹草藥的時候會痛得齜牙咧嘴。

刀傷、劍傷讓他們的皮肉看起來千瘡百孔。

我想起楊嬤嬤給我唱的曲調,在我頭疼的時候,她總會唱小調哄我睡覺,我也不自覺地哼著小調想讓他們也能安眠:「一個犁牛半塊田,收也憑天,荒也憑天;粗茶淡飯飽三餐,早也香甜,晚也香甜;布衣得暖勝絲綿,長也可穿,短也可穿……」

傷兵營里有些人聽哭了,只說想念家人,想要回家。

有人小心翼翼地開口:「夫人,聽聞你左手是沒有的,當初你疼嗎?」

我搖搖頭:「我不記得了,府里也不曾有人告訴過我發生了什麼。」

「裴珍,你到底想幹什麼?」

一回頭,我就看到鐵青著一張臉的謝宴州。

他拉著我到一處空地。

「你閒得沒事幹,能自己到一邊兒待著嗎?你不知道這裡的人都是戰場下來的傷兵嗎?我們如今正是缺人的時候,聽了這些詞兒,都當逃兵,怎麼辦?難道要讓我們這些人一輩子都縮在這平安寨里,陪你玩過家家嗎?」

他連珠炮似的發問,帶著怒氣,也帶著厭惡和不解。

還是安樂公主過來替我解了圍,她擋在我身前:「你動這麼大氣做什麼?難道你還不相信你的士兵麼?就這麼輕易會被一首歌給瓦解鬥志?宴州,你莫要嚇到她了。」

安樂公主臉上帶著一絲歉意。

副將陳覺忍不住輕聲說:「夫人,將軍只是受傷了,您別往心裡去。」

他背過身去:「我不知道之前的我會和她扯上關係,我想如果我有的選,結果會不一樣的。」

四周靜悄悄的,我仿佛能聽見自己的心似乎被釘子一寸一寸地釘在恥辱柱上,我在心裡告訴自己不能哭,卻沒忍住垂下頭。

眼淚掉在泥土上,頃刻間便消失不見。我知道失去記憶的滋味,在很久之前,我一覺醒來便不記得七歲那年發生了什麼。府里的下人也總小聲議論,為什麼我總是長不大的孩子樣子。我很努力地學阿姐,學阿娘的樣子,卻總惹得人捧腹大笑。

我以為能逗府里人笑是一件好事。

是那時的謝宴州告訴我:「不要用自己不擅長的東西討好人,時間長了,旁人只會記得你的各種窘態,全然忘了你本來的模樣。」

我原以為我也能陪在他身邊,陪他找回失去的記憶,可他眼神里藏著漠然,皮笑肉不笑的神情像極了過去那些因我愚笨而厭惡我的人。

他不再是過去的謝宴州了。

我的夢好像該醒了。

阿姐匆匆出來,將我護在身後,她神色慍怒,帶著一分輕嘲:「謝將軍,你傷愈未好,我不和你計較。當初是你自己去求的聖上賜婚,我裴家幾次三番告訴你,我裴家能照顧好自己家的女兒。是你體諒她與常人不一樣,在我祖父、父親面前發誓會對她好一輩子。如今你不記得了沒關係,可你一定要當著一群人的面數落她嗎?將軍,謝家就是這麼無禮地教你對待旁人嗎?別忘了,她的傷和她現在這般模樣,都是拜誰所賜。」

此時寨子大門的號角聲忽然響起,打斷了阿姐和他的爭執。

平安寨每到有外人來時,便會有號角聲。

號角聲響起的時候,謝宴州帶人離開,傷兵營的人也拿起自己的長槍,跟著謝宴州去了寨子的門樓。

來人正是二哥和三哥,他們帶著約千名士兵,中途還碰見了從宮裡逃出來藏在山裡的其他人。

謝宴州自然認得二哥和三哥,讓人過去驗明正身後,便開了寨子的門,讓他們進來。

二哥三哥還帶來了他駐守南邊時有幸識得的小醫仙,三哥趕路時遇到了一片梅林,還為我折了幾枝梅花。

他們議事後,二哥將我帶到謝宴州的營帳里。

「小醫仙阿蠻最擅治這癔症,我將她帶來,便是想為小妹診治。若是能治好,我們兄弟姐妹們也算能告慰祖父母和父母的在天之靈。」

阿蠻和我對視,她肩頭的小貓和她一樣是琥珀色的瞳仁。小貓從她的肩頭跳下,在我身邊盤旋,然後親昵地蹭我的裙擺。

阿蠻眨眨眼:「小滿最喜歡良善的人,看來裴姑娘是至純至善之人。」

小貓看向謝宴州的時候忽然哈氣,阿蠻見狀拍拍手讓小貓重新跳到她肩上。

而她皮笑肉不笑地施禮:「小貓不懂事,還望將軍莫要見怪。」

謝宴州咳嗽一聲:「那正好,裴珍便留在寨子裡治病吧,我們耽誤的時日太多了,若再不一鼓作氣,只怕夜長夢多。」

12.

他們留下繼續議事,說的都是些我聽不懂的話。

而說話最多的反而是安樂公主,謝宴州安靜地站在她身邊,看她拿著佩劍在堪輿圖上指著一座一座的城池。

阿蠻隨我一同出來。

「你很特別。」

我愣了愣:「什麼?」

「沒什麼,我答應過一個人,一定治好你的病。」

「嗯,聽說是二哥與你相熟,我這才有機會被你醫治,還要多謝你了。」

她臉上有一種古怪的神色,月色之下,她的瞳仁散發著異樣的光,不過這樣的神色只是轉瞬即逝。

當晚,她讓我泡了藥浴,草藥的味道鑽進口鼻,而她開始在我頭頂行針。

「針扎進體內,治好病並非一朝一夕的事情,還需一段時間才能見效。」

藥浴後,我一覺睡到天亮。

平安寨的號角聲再次響起,阿蠻端著草藥湯淡淡地說:「他們要開拔了。」

我慌亂地穿好衣服,奔向了寨子的門樓。

安樂公主身騎高馬,手持長槍,她的眼神堅定,而謝宴州同樣騎著駿馬,盔帽上的紅羽隨風搖曳著。

我在人群當中喊著謝宴州的名字,他明明看到了我,卻還是將視線扭向別處。

上一次,安樂公主說:「我從未想過我會嫉妒一個傻子。」

可如今陪在他身邊,共同出征的依舊是她,她不必再嫉妒我,並為自己爭得了天地。

可我依舊混沌一片,糊裡糊塗地過著日子。

周遭有人說:「這安樂公主和謝將軍還真是相配。」

我垂著頭,阿蠻從人群中鑽出來,手裡還端著藥碗:「喂,裴小九,你又不聽話亂跑!」

方才說話的人這才垂下頭。

「謝夫人該傷心了。」

「都怪我,我這張死嘴。」

一旁的人說:「但就是不相配嘛,她幾次三番地找將軍,除了給將軍添亂,還能有什麼用?」

「照我看,等仗打完,她還是收拾收拾東西回自己母家吧,高門養個傻子還不容易?」

阿蠻攬著我:「走,我們回去。」

這場仗打得不算輕鬆,雍王雖然剛登基,可魏國和北境留下的兵馬不少,兩萬兵馬與其拼殺,並不占上風。

聽寨主說:「謝將軍英勇無雙,許多守城的將領聽聞謝將軍平安歸來,紛紛投誠,仗雖然打得艱難,但好在是贏了,連攻三座城池。」

阿蠻不語,只是一味地讓我喝藥。

每當我想多問些謝宴州的事情,阿蠻總是強硬地把碗塞進我手裡:「喝藥。」

寨主便撇撇嘴不再多說了。

紙包不住火,雍王查到平安寨是謝宴州等人從前的藏身地,只不過是時間問題。

過了些時日,平安寨的人被雍王的人所圍,謝宴州他們已經攻下第七座城,而寨子裡只剩下老弱婦孺,根本沒有抵抗之力。

雍王的人逼寨子裡的人交出謝夫人。

寨子裡的人把我藏起來,紛紛跟著寨主去門樓上迎敵,他們骨子裡都是善良的人,遇到事情只想著保護弱小。

從前,都是家人和謝宴州護著我,如今我也想護著別人。

從前,都是他們為我遮蔽風雨,如今我也想保護別人。

我是愚人,卻再也不想做個被保護的懦夫。

和我一同被藏起來的只有星星和一群小孩,雍王在宮裡的手段,我已經見識到,不能再讓更多人遭此劫難。

我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他們也失去至親,讓這裡也變成一片帶血的焦土。

畢竟雍王的人,只是用我一個人換一個寨子人的平安,這是一筆划算的買賣。

曾經的謝宴州說過:「人命不分貴賤,人所在的位子有自己的使命,身為將軍,又或者是世家子,手握長槍又或者握著權柄富貴,若沒有半點愛民之心,便是枉為人。」

我是他的妻子,我該和他一樣,所以我即便戰戰兢兢,有些害怕,還是走向了門口。

我小聲開口:「是不是只要謝夫人出去,你們便不再圍困平安寨?」

對方:「是,眾位將士們都看著呢,咱們是奉了新皇的命,絕不會濫殺無辜,謝夫人,想必你也不願意讓這平安寨不再平安,反倒遭了難吧。」

寨主沖我搖搖頭:「夫人,你不能去。」

「寨主,阿姐和我說過,平安寨為何取名平安,不過是因為許多活不下去的人自立山頭,我不能再讓你們遭此劫難。」

身後有聲音響起:「謝夫人,謝夫人!」

「不能去啊。」

我還是沒有回頭地離開寨子,我雖然愚笨,可仍舊知道苟且偷生是貪生怕死之徒做的事情,若因我一人連累平安寨無辜的人,才是徒增罪孽。

三日後,我被他們帶到了臨州。

為首的將軍李堅曾與我父親有過幾面之緣,待我不算無禮。

他們將我關在太守府的後院,看管我的人面容卻有幾分眼熟,我卻想不起在哪裡見過。

13.

又過了兩日,安樂公主突圍失敗,也被李堅生擒,帶到了太守府。

與我關在一處。

她身上有傷,李堅便讓城中醫館的醫女來為她診治。

但我沒想到的是,阿蠻買通了醫館,用醫女的身份入了府。

見到我時,也只是小聲嘆氣:「裴小九啊,你當真是讓人不省心。」

她給安樂公主包紮好,又將一瓶藥丸遞給我:「你的病再有十日,便該好了,湯藥不方便,我特給你做了藥丸。」

「外頭風聲緊,謝宴州聽聞你們被李堅扣在臨州,已經率人往這裡趕了。」

安樂公主還有些虛弱,阿蠻沒好氣地說:「逞能吧,顯得她能。」

「阿蠻,你別這樣說她。」

阿蠻臉上又浮現了那股怪異的神色,她皮笑肉不笑地看著安樂公主:「你可別小瞧咱們這位公主,她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什麼都能做。」

我給公主喂了些水,有人過來,阿蠻這才背著醫箱離開。

「裴珍,十日後藥吃完,塵歸塵土歸土,往事會全部都會想起來,你一定記得按時吃。」

我點點頭,她又折返回來揉了揉我的臉:「我和寨主把平安寨的人都帶到另一處地方去了,你放心。」

「那個人說的沒錯,你啊至純至善,還真是傻。」

「我二哥自然是疼我的。」

阿蠻愣了愣,沒再說其他話。

公主醒來後,已經是第二日的後半夜,見我坐在地上守在她床前,她愣了愣:「裴珍,我昏睡了多久?」

「大約一日了。」

「宴州從臨州趕過來也需得十日,李堅把我們都困在此地,肯定是為了逼宴州就範,若要我們為雍王俯首稱臣,那我們所做的一切就都白費了。」

她說話時,中箭的胸口又隱隱作痛,她額頭滲出薄汗。

「我們得想辦法逃出去。」

話音剛落,李堅便帶著人過來,將公主綁了起來。

「臣知道公主足智多謀,如今大昭子民皆知公主能文能武,您的父親如今都對新皇俯首稱臣,您又是何必帶著謝將軍胡鬧呢?大家心平氣和地坐下來談談不好嗎?」

「談什麼?」

李堅冷笑:「公主若是願意和我們握手言和,您就還是新皇疼愛的侄女兒,還是大昭的安樂公主,若是您不願意,那便是和自己的叔父撕破臉,天下盡在新皇手中,公主,您和謝將軍那點人馬也不過是強弩之末了。」

公主呸了一聲:「李堅,這天下子民眼不盲,心也不瞎,就算我不做這件事,雍王那樣的亂臣賊子也必有人殺,念在你過去為大昭也立過汗馬功勞,本公主便告訴你,跟錯了主子的下場。」

李堅陰惻惻地一笑:「公主,您和謝夫人,您說將軍會選誰?再有十日,謝將軍來了,微臣倒要好好看看,他是選這個他自小呵護的裴珍,還是選你。」

聽到這話我有些氣惱。

「你怎麼可以這麼陰險?」

李堅輕笑:「夫人,我倒還真是很羨慕你十幾年如一日的天真,這軍中盛傳公主和將軍關係匪淺,夫人您自家後院都起火了,還說我陰險,您吶,怕是被人吃干抹凈了還要給人數銀子呢。」

他離開後,便派了更多人圍著關押我們的屋子。

我只有一隻手,費了很多力氣,都沒有把綁著公主的繩子解開。

外頭的看守:「小娘子還是別白費力氣了,就算是解開,也沒什麼用,這裡人多著呢。」

夜晚,我吞服藥丸後,便沉沉地睡下,夢裡的我昏昏沉沉,似乎看見了小時候的自己。

許多被忘記的畫面在腦海里紛擾,在夢裡我見到了很久未曾見到的祖母。

在夢中,她抱著七歲的我:「我家小九最是聰明伶俐。」

一旁的祖父笑道:「當年你祖母女扮男裝陪著你祖父當使臣遊說過西央國,換來了大昭和西央的數十年和平,依我看啊,被祖母教養長大的小九兒,日後興許比你祖母還厲害。」

我摟著祖母,臉貼著祖母:「那小九兒便要做比祖母還厲害的人!以後我也要和祖父母一樣,為我大昭興盛出力。」

祖母愛憐地撫著我的臉蛋:「我家小九一定會的。」

我旁觀著夢裡的景象,想要牽一牽祖母的手,卻怎麼也碰不到。

夢境陡然間轉變成了祖母帶著人在山上搜尋。

她提燈在夜晚的深山裡喊著我的名字:「珍兒,珍兒……」

微弱的燭火在深山裡就像是一隻螢火蟲飛入無盡的原野一樣,照不見前路。

我想回應祖母的叫聲,在夢中卻發不出任何聲音,直到掙扎醒來,發現自己渾身大汗淋漓。

公主被我驚醒:「裴珍,你怎麼了?」

「沒什麼,只是做了個夢而已。」

一連幾天,我吃下藥丸後,便會做斷斷續續的夢。

直到第十天晚上,我服藥之後,失去的記憶通過夢境一點一點填滿我的腦袋。

14..

我出身河東裴家,在家中行九,是家中最小的女孩,大家都喚我一聲小九。

母親生下我時已是不惑之年,為我取名「裴珍」,將我當做上天賜予的珍寶。

因長得和年輕時的祖母有幾分相像,祖母便將我養在身邊親自教養。

祖母出身名門隴西李氏,素有女中諸葛的美名,既是祖父的妻子也是幕僚,祖母年輕時曾扮作男子,和祖父一同做了使臣,平息禍亂。

待我長大些,因師承祖母,一舉一動皆有她當年風範,人們常說我與祖母一樣,日後定也是「京中第一貴女」。

祖父常抱著我四處遊歷山水,我自小便知道江山堪輿圖的每一座城池每一個方位。

他總笑著說:「珍兒聰慧,日後興許比你祖母還要厲害。」

七歲那年,祖母得了風寒,一病不起,父親母親帶著我一同上山為祖母祈福。

恰好遇上了謝將軍一家,將軍夫人與我母親聊得來,禮佛之後,便相約秉燭夜談,在山上小住幾日後再回京。

那夜魏國的細作準備綁了謝宴州要挾謝將軍與他們合作,我正好起夜,在院中看見了賊人。

那些賊人便索性將我和謝宴州都綁了。

馬車一路疾馳,我早已被嚇破了膽,謝宴州一臉冷靜:「找機會,我們逃。」

到了細作所在的宅院,我和謝宴州被綁在一處。

他比我年長三歲,又通武功,趁著看守我們的人不注意,便悄悄用地上的碎碗片割開了繩子。

又帶我翻過窗戶,趁著夜色逃跑。

可我們那時畢竟年幼,我跑不快,背著我更是速度緩慢。

後面的賊人已經舉著火把離我們越來越近。

我躲在草叢中:「謝家哥哥,帶著我行動緩慢,稍有不慎我們倆都要被抓回去,倒不如你先跑,趕緊去叫府中的大人。我和他們無冤無仇,他們不會對我怎麼樣。他們有備而來,抓的是你。」

謝宴州頓了頓,把我藏在草叢中,就匆匆跑走了。

而我躲在草叢中直到黎明,我悄悄探出頭來的時候,一個男人蹲在不遠處的石頭上衝著我輕笑:「我還想看看你能躲多久呢,沒想到還挺能沉得住氣。」

我被男人捉了回去。

他們的人告訴他們,謝宴州已經跑回了寺廟,尋到了謝將軍和我父親母親。

「那小子腳程還挺快。」

「那這小姑娘該怎麼辦,她家可是帝京大族裴家,就地放了?」

抓我的男人冷笑:「我魏國從不幹賠本的買賣,既然沒抓到謝家那小子,那便用裴家的這小女子開刀。」

他們將我又轉移到了另一處地方。

對我施了針刑,我用左手扇了施針的人一巴掌,他便用刀砍斷了我的左臂。

見我失血過多,他們害怕誤了魏國國君的事情,這才倉皇離開。

「要是弄死裴家的小女兒,明面上可說不過去,國君若是怪罪,只怕我們都吃不了兜著走。」

他們在我傷口處撒了些止血散:「走吧。」

我被發現的時候,已經昏厥,祖母聽聞噩耗,本就染了重病的身體,又搜了一夜的山,便一病不起。

而我再次醒來的時候,忘記了過去的事情,也不記得經歷了什麼。

也是從那時候開始,謝宴州覺得我是為了救他而愧疚不已,從此對我千般好。

甚至在我及笄之年後,便去求了賜婚。

第十一日,大夢初醒,我也終於明白為何太守府看守我的人會如此面熟。

他的臉和當年砍我左手的人的臉重合,竟是一人。

李堅的人當中還混著魏國的細作,看來魏國從未放棄蠶食大昭的可能性,而雍王自以為成了新皇,便無後顧之憂,只怕才是真正的強弩之末。

公主和我被李堅的人帶上城樓。

而謝宴州帶兵已經兵臨城下,李堅喊話:「兩個女人,你只能選一個。」

「一個是你夫人,一個是公主殿下。」

明知這樣的選擇根本毫無意義,可我的心仍然緊緊地揪著。

公主大聲喊道:「若我死了,你也要殺回帝京,取了雍王人頭!」

謝宴州舉著弓箭,並沒有猶豫片刻:「我選公主。」

李堅要將我推下城樓時,謝宴州的穿雲箭擦過我的耳畔,恰好射中他的喉頭。他的鮮血噴在了我耳後,有些發燙。

瞬間城樓上亂成一片,公主帶著我趁亂逃下了城樓,而阿蠻帶著城裡的部分人裡應外合,大開城門,迎謝宴州入城。

公主與他對視一眼:「我早知你不會讓我失望。」

我垂著頭不語,阿蠻拍拍我的肩頭:「怎麼樣,藥按時吃完,是不是想起了什麼?」

我點點頭:「多謝你阿蠻,二哥尋你來,想來也費了些功夫,我裴家該好好謝你的。」

見我此般模樣,謝宴州彆扭地開口:「方才只是權宜之計,不是故意不選你,你別往心裡去。」

我看著這個曾呵護我多年的男子,也只是淡淡開口:「我理解的。」

15..

我站在二哥身旁,不再去看謝宴州,如今他失了記憶,我也不必挾恩以報,亂了他真正的人生。

看守我的男人被抓到時,我右手拿過二哥的刀:「怎麼,魏國十幾年後捲土重來,還是沒改掉喜好偷雞摸狗的勾當嗎?」

那男人冷笑:「聽聞你傻了這麼多年,如今看來是想起來了?可惜啊,你為那小將軍受了傷,還少了條胳膊,那將軍卻選了旁的女人,也不選你,想來他也不願意要一個又蠢又殘的女子做夫人吧?」

我的眼淚不受控制地掉落。

「都是因為你們,所以我的人生錯位了這麼些年,疼我的祖母因受了刺激大病不起,而我卻痴傻地停在了七歲那年。少時旁人說我是京中第一貴女,隴西李氏的祖母,河東裴氏的本家,可因此一遭,我成了帝京人人都能喊的裴傻子,所有人都用憐憫的眼神看我,有些不懷好意的人還會嘲弄我。你們是罪魁禍首,才最應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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