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的滿眼驚訝中對上了當時的半句暗號:「符號看象限。」
大姑娘這才咽下去了,不一會兒就把我帶來的吃食消滅殆盡。
她捧著圓滾滾的肚子,與我背對著背靠著,舒服地打著飽嗝。
我勸她:「大姑娘,你別折騰了,好好地做個古人不好嗎?個人是不能和整個大時代抗衡。」
大姑娘沒說話,我就把之前的經歷像講故事一樣告訴了她,語氣平靜的仿佛在講另一個人的故事一般。
我說:「大姑娘,陳老爺是不會答應去你軍營的。」
她搖搖頭:「一定會的,我跟你打個賭。」
我不想與大姑娘打賭,回望她一眼,陳老爺一定不會鬆口的。
分別前,大姑娘忽然叫住了我:「周陶,你還記得你以前的名字嗎?」
「我是說你在現代的名字。」
「時間太長了,不記得了。」
這次是真的。
大姑娘對我說:
「周陶,我希望下次見面的時候,你能叫我的名字,而不是大姑娘。」
「我在現代的名字也叫陳湲。」
11
我自詡比大姑娘更了解古人,尤其是陳老爺這個封建老古板。
但我看到他因為大姑娘之事翻來覆去好幾晚,連書都看不下去的時候,我知道他已經動搖了。
「老爺,要不您就讓大姑娘去吧,我瞧大姑娘這次是動真格的。」
陳老爺悶聲:「這不好吧?閨閣女兒都是嬌養於家中,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她要是去了戰場跟一群男人混在一起,以後怎麼嫁人?我陳家的臉面還要不要?」
我攪弄著髮絲,起身,跨過他的身子去剪燈芯。
「那您是要閨女還是要名聲?」
又過了三日,陳老爺終於鬆口,讓大姑娘去了外祖父家中。
對外只說大姑娘因為身子不好去外祖父家養病,並未說她入軍營之事。
臨行那天,大姑娘得意地朝我眨巴眨巴眼,仿佛在說。
瞧,我贏了。
陳老爺拍了拍大姑娘的肩膀,對她說:「陳湲,這條路是你選的,要是走錯了可別怪我們。」
「還有,混不出個名堂別回家!」
大姑娘笑著朝所有人揮手。
看著她的背影,我心中空落落的。
這就走了?
其實我小時候也像大姑娘鬧過一場的,只是結果不同,父親說身邊的嬤嬤沒有教好我,打死了教引嬤嬤和貼身的婢女。
12
大姑娘走後夫人就病了,思念成疾,一直為遠方的女兒擔憂。
陳老爺請了半個月的假照料夫人,但因為衙門事多便讓我們三個姨娘去侍疾。
他對我說:「侍疾也不是真的讓你們幹些什麼,活都有下人干,你們都去陪陪她,同她說說話。」
「陳湲剛走,她心裡難過,她還是個有什麼話都喜歡憋在心裡的主兒,才把自己憋出病來。」
到底是結髮夫妻,還是了解彼此的。
我一邊給陳老爺理官服,一邊發獃。
陳老爺的手在我面前揮了揮:「你平常沒事的時候也多串一串門,總把自己憋在房內多不好,我瞧你是個懶的,什麼都不想干。」
這段時日陳老爺雖然還是會定期去夫人和兩個姨娘那裡,但我能感覺他來我房中的時日更多了。
我皮笑肉不笑地應下:「知道了,老爺。」
有了我們幾個的陪伴,剩下的三個孩子在院子裡面撒撒歡,夫人的氣色果然一日比一日好。
只是還惦記出門在外的大女兒。
可她要知道她的大女兒早就換了一個人,不知道要多難過。
我總是時不時地愣神,聽到羅姨娘說:「聽說老爺要升遷了。」
馬姨娘一邊搓著山藥棗泥圓子,一邊說:「那是好事啊。」
陳老爺升遷,她們回娘家也都有面子了,說話也能硬氣些。
「算什麼好事,是去外放。」夫人的消息比我們幾個靈通。
她又說:「只是老爺一個人外放沒人照顧也不行,而我的身子不好,照顧不了老爺反而拖累,想從你們當中選一個陪老爺一同去。」
馬姨娘第一個推辭:「不是我不願意陪老爺去,只是四姑娘才三歲,離不開親娘。」
夫人又看向羅姨娘,她連連擺手:「我不行,我捨不得夫人。」
沒辦法,羅姨娘跟她們兩個關係好,不捨得離開京城。
跟陳老爺外放的人選就只有我了,畢竟我一沒有孩子,二沒有牽掛的人。
羅姨娘安慰我說:「沒事,我瞧老爺挺喜歡你的。說不定你去這一趟,跟老爺相處的時間多了,那啥那啥,也就有了。」
「有了孩子,以後的日子就好過不少。」
13
外放前陳老爺跟著我回了一趟娘家,姐姐姐夫們都過來捧場了。
一群人捧陳老爺的臭腳:「陳大人,真是年輕有為啊,誰都知道這趟差事辦得ẗű̂₇好了將來說不定能入閣。」
對於文官來說,入閣那可是一輩子的終極理想。
連痴傻的四姐夫都被人引著:「我……我敬你一杯。」
只是這杯酒剛一下肚,四姐夫就失禁了。
四姐姐忙羞紅著臉哄著四姐夫出去換衣服,可四姐夫大吵大鬧:「娘子姐姐,不要不要。」
最後鬧了好一陣才把四姐夫給架走。
我瞧著大姐姐眼圈有點泛紅,往她跟前湊了湊:「大姐姐,你怎麼了?」
大夫人才說:「懋卿又升官了,只是前腳升官後腳又納了一妾,那妾室跋扈,處處為難你大姐姐。」
我心中氣憤,卻又什麼都做不了。
偏偏父親這時還聽見了,訓斥大姐姐:「沒本事的東西,自己籠絡不住男人的心還回家哭,懋卿仕途正盛,以後說不定還能提攜你弟弟,你可不要這樣甩臉子給他。」
大姐姐喏喏稱是。
父親這時看向我:「六娘。」
「汝明這次外放,能不能把你五哥帶上,他一把年紀了連個秀才都沒有考中,想著這次去豐州,也許能有個建功立業的機會。」
我連連搖頭:「這我可做不到,老爺他特意叮囑過我們這次外派之人都是工農匠醫,名單已經定了,讓我們不要摻和進來。」
父親的臉色登時黑色,拂袖離去。
三姐姐是五哥的親姐,他們都是大夫人親生的,五哥倒是個好相處的紈絝,三姐姐之前總把我當成小透明,小跟班,但這次她眼中對我有了敵意。
摔下筷子說:「好歹母親也養了你一場,給老五謀個差事也不願意,真是養不熟的狼崽子。」
大夫人瞪了三姐姐一眼:「好了,男人的事情為難你妹妹幹什麼?吃飯!」
事後,三姐姐在後花園中攔住了我。
「周陶,別以為你嫁給一個有本事的男人日子就飛上枝頭做鳳凰了,不就是個小妾,得意什麼?」
要是此刻有鏡子的話,我好想照一照鏡子看自己有沒有得意,應該沒有吧?
三姐姐的冷嘲熱諷我沒有在意,卻沒想到這話竟然被陳老爺聽見了。
事後,他問我:「做妾,你不開心?」
我好想翻個白眼給她,天底下哪個姑娘喜歡做妾?
他似乎當我是默認了。
馬車裡面空間很小,他慢慢地握住我的手,呼吸開始相貼,冷不丁的把我摟入懷中。
這人不是要在馬車裡面吧……
「聽說岳父大人給你們姐妹幾人選夫婿的時候,有其他人,你為何選了我?」
還好還好,只是我多想了。
但我不知道陳老爺為什麼這麼問我,老老實實回答,一點美化都沒有。
陳老爺啞然失笑,摟得ŧúₓ我更緊了。
難受。
離家前,陳老爺不知道哪裡來的興致要教我騎馬,還順嘴問了羅、馬兩位姨娘:「你們兩個要不要一塊去?」
她們都不願來。
陳老爺扶著我上了馬,剛開始替我牽著韁繩,後來慢慢地讓我自己騎馬,等我學會策馬向前的時候,已經把他遠遠甩在身後了。
我不知道的是,陳老爺看著我的背影,笑得很開心。
他不僅帶我騎馬,還罕見的只帶著我一人去逛了花燈節的夜市,一同拜祭了我小娘。
若我真的是十六歲的姑娘,也許會沉溺在陳老爺的溫柔鄉裡面了。
可我不是十六歲了。
14
到了豐州後我才知道陳老爺為什麼要教我騎馬。
豐州在一個大盆地裡面,四周都是山,只有一條小路通往裡面,馬車根本進不來,要麼騎馬,要麼走著過來。
我還知道了陳老爺為什麼要帶一個我過來,豐州這個地方真是鳥不拉屎。
京畿之地的田地不能供養越來越多的人口,開始組織百姓遷移到豐州開荒,種田。
上至豐州知府,下至流民百姓,都是拖家帶口的。
這應該是古代官方組織的人口遷移吧。
騎了好幾天的馬ṭũₖ,我屁股都黑了,到了豐州城內更是兩眼一黑。
這邊一天天的都在下雨,空氣又悶又潮不說,連官署都是臨時建起來的三間大瓦房。
我這麼多年雖然是庶女,妾室,但過得也是衣食無憂的日子,看到這個可以成為官署的住處,愣了半天。
陳老爺已經搬著東西進去了一趟,見我還在發愣,笑著說:「怎麼了?嫌棄?」
我狡辯:「沒有。」
他倒替我找了理由:「委屈你了,不過這只是開始,以後這裡發展起來了,定然會越來越好的。」
「那到時候我要住大房子。」
「好。」
「我要吃好吃的。」
「好。」
不怪我貪嘴,這一路上我們跟百姓一起吃雜糧饃饃,肚子裡半點油水都沒有。
但這樣子的日子不過是剛剛開始,陳老爺雖然有各種各樣的缺點,但不可否認他是個好官。
與老百姓同吃同住,擼起袖子一整天泡在田地裡面開荒。
而我則一個人住在破爛的官署裡面,自己照顧自己,還要眼睜睜看著陳老爺一個月的俸祿拿出大半分給老弱婦孺。
開始的時候我堅持不住,還偷偷寫信給夫人抱怨,夫人想必是懂了我的暗示,給我寄過來不少銀錢和好東西。
我剛穿上一身新衣裳,就被陳老爺抓包了,他雙手按在我的肩膀上,語重心長地說:「在這裡大家都過得苦日子,你這樣子不好。」
我還以為他生氣把我送回京城呢,白高興一場了。
但時間長了,我漸漸適應了這裡的生活。
在這裡,我要掃地,要做飯,要洗衣。
日子苦得很,但不知道為什麼比在京城的時候快樂多了,與鄰居們說說笑笑。
嬸子大娘都說我性子好,人也好,沒少誇我。
我可以日日出門,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我還有了朋友。
陳老爺都說:「我還以為你不會笑呢,ƭù⁴之前就像一個悶葫蘆一樣。」
如此艱難的環境下,陳老爺還沒有忘記要與我造孩子。
歡好之後,我伏在他胸膛上聽他吹牛。
「以後田地開出來的,豐州定然不輸大祁其他的地方!我不只要開荒種田,還要修路,造溝渠,修堤壩……」
他突然話鋒一轉:「等咱們有了兒子,長大後就讓他來豐州,繼續繼承我的事業。」
我給他潑了一盆冷水:「你的任期就三年,三年做不來那麼多事情的。」
他突然壞笑。
「三年旁的事情做不了。但有一件事情可以做。」
我愕然:「什麼事?」
「生兒子!」
又來。
算了算了,忍忍吧,反正又沒有多難受。
這事兒乾得多了之後,也就那樣了。
15
來到這兒的一年後,我有孕了。
陳老爺喜極而泣:「我陳家有後了,求菩薩保佑,讓周氏一舉得男。」
京城的夫人還有兩位姨娘聽說了,託人送過來不少小衣裳,還有孩子的用品,有男孩的,也有女孩的。
羅姨娘還給我寫信,讓我不要搭理陳老爺,生男生女都是一樣好的。
隨著我的肚子一天天大起來,他一天比一天地高興,每天都要趴在我肚子上聽聽孩兒的心跳。
「我連孩兒的名字都想好了,既然出生在豐州,就叫陳豐。」
陳老爺納我就是為了綿延子嗣,可孩子沒落地誰都不能保證是男是女。
我推開了陳老爺:「要是個女兒呢?」
陳老爺:「不可能,大夫拍著胸脯保證說會是兒子的。」
我擰了他一眼:「什麼事都沒有絕對,要是女兒怎麼辦?」
他這才說:「女兒也好,先有女後有男,正好湊個好字。」
我踹了陳老爺一腳,啐了句:「王八蛋!」
「你就把我當成生孩子的工具了。」
而後一個人趴在床上哭了起來。
就連我都不知道為什麼哭,可眼淚就是止不住。
陳老爺在一旁笑著看我哭,最終看不下去摟住我的肩膀說:「我們一定能生齣兒子的。」
「滾!」
呵,重男輕女的封建古人。
但也許是被他影響著,我想要是能一舉得男就好了,那就不需要生第二胎了。
只是臨產的時候天降大雨,洪水衝破堤壩,原定的產婆一時之間來不了。
陳老爺去了城外抗洪,留我一個人。
我咬著牙,讓人去給我請大夫:「沒有產婆,大夫也行!」
只是請來請去,只有一個男大夫。
大夫猶豫再三,遲遲不進產房。
婆子說:「大夫,如夫人快不行了!」
可大夫連連搖頭:「不行不行!我一個男子怎麼能給如夫人接生,陳大人回來不得殺了我?」
我在產房裡面聽著二人的拉扯,心如死灰。
難道我謹小慎微那麼多年,如今真的要死在這裡?
我咬牙,摔碎了唯一一個花瓶,讓婆子扶著我出去。
用盡全身力氣朝大夫跪下去:
「求求您救救我。」
「我不想死。」
我想活著,麻木的、卑微的、恥辱地活著。
大夫最終還是豁出去為我接生,只是我們都沒想到胎位不正。
難產,孩子生不下來。
大夫忙對外面喊:「快去找陳大人回來,是保大人還是保孩子。」
我只感覺喉嚨鹹鹹的,死死地抓著大夫的衣袖,眼珠子都快要瞪出來了。
「大夫,保我……保我……」
大夫也很是為難:「如夫人,這麼大的事情我們都做不了主啊,必須得等陳大人回來。」
我知道,陳大人回來一定會保孩子的,畢竟就是眼前的大夫拍著胸脯保證我此胎一定為男。
可這次任憑我怎麼求,大夫都狠下心來不搭理我,只一味地給我灌參湯:「如夫人,您再撐一會兒,大人馬上就回來了。」
不過是一炷香的時間,我覺得如一生般那麼漫長。
陳老爺終於回來了,城外雨大,他就把產婆給背回來了。
遙遙地我就聽他說:「保大!」
我眼角的淚終於滑落。
16
事後,陳老爺罕見地休息了一個月,親力親為地照顧我。
還不停地安慰我以後還會有孩子的。
我們沒保住的那個孩子是陳老爺心心念念的男胎。
可我別過頭去,不想說話,從生產那日到現在我從未說過一句話。
陳老爺心疼地摟住了我:「沒事,孩子以後還會再有的。」
我更難過了。
「老爺,我以後能不能不生孩子了,我害怕。」
即使過了一個月,我還是沒從當時的恐懼中走出來。
即使十月懷胎,我還是沒有對腹中的孩子有過多的母愛。
陳老爺愣了半晌,才意識到我說的是什麼。
他摟我摟得更緊了。
「阿陶沒事的,老爺我在你身邊。」
我嘴角扯出一抹苦笑,忽而想到了大姑娘,不知道她如今怎麼樣了?
轉眼陳老爺三年任期就要滿了,我都打包收拾好了東西,他才告訴我,因為政績出眾,朝廷又讓他連任三年。
「哦。」
我回屋把打包好的行李恢復原位,陳老爺還以為我不開心。
我悶悶地說:「沒有不開心。」
但也沒有很開心。
反正日子怎麼過不都是過下去。
陳老爺還是很努力耕耘,包括房事,我已經能感覺他力不從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