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很好奇,這是哪裡來的孩子?孤怎麼從未見過。
似是感到有人一直盯著她,她回頭朝孤害羞一笑,怯生生地跑開了。
那個笑容在孤腦海里盤旋了一下午,孤心不在焉聽著課,滿腦子都是她。
孤想再見她一面。
可惜她再也沒有來過花園。
又過了半年,孤終於又見到了她。天知道為了瞧她一眼,孤頻頻朝窗外探頭,害得孤被老師一頓罵。
近了暮春總是細雨不斷,密密麻麻落下,偏生下得毫無章法,使人防不勝防。快二十年過去了,孤還記得那樣清楚,清楚得就像昨天剛發生似的。
正午耀眼的日光忽然就被一團烏雲遮住,滂沱大雨天降而來。
幸虧孤臨行前備了傘。
孤慢悠悠在顧府走著,雨中的風景倒別有一番風味。
轉過廊腳,一打眼就瞧見小小的一團縮在檐下,身體隨轟隆的雷聲不時顫抖著。
不是那小丫頭是誰?
真是個傻丫頭,孤心疼地跑了過去,然後蹲下,露出了孤認為最和善的笑容:「你住在哪裡啊?哥哥送你回家好不好?」
她眼裡露出一絲無助,到底是捱不住對雷聲的恐懼,怯生生點了點頭。
孤就這樣拉著她的手,走過了一路。
路上的風景孤早已無暇觀賞,小姑娘比雨中任何風景都要亮麗。
等將人送回了院子,孤走了幾步才發現忘了問小姑娘的名字。
孤很懊悔,其實孤那個時候也沒有多大,可孤覺得孤應該保護她,孤只是有些心疼她。
後來孤來顧府更勤了,顧府建得離東宮遠,孤總會策馬越過半個京城,然後在顧府門前稍微整理衣容,忍著少年的欣喜端莊走進顧府。
再後來孤才懂得,哪裡是什麼少年的歡喜,分明是年少的悸動。
不過孤的運氣屬實不大好,十次里總有九次見不到她。可架不住孤來得勤吶,或是倚在樹下讀書,或是撥弄琴弦,或是溜到池塘旁戲水,孤就這樣看著她漸漸長成大姑娘。
不知不覺里那姑娘便悄悄住在了孤的心上。
我問顧念寧那姑娘是誰,她說是她的庶妹顧穗寧,我點了點頭,穗穗,真好聽的名字。
穗穗,歲歲,孤希望她能歲歲平安。
人總是貪心得很,見不到穗穗的時候,孤想著遠遠瞧一面便是好的,可等孤能見到她的時候,孤又想要陪在她身邊,可惜她總對孤冷冰冰的,唯獨對顧念寧和沈九思一展笑顏,孤也只能越發耐著性子找他倆套近乎。
顧念寧曾問孤,如何讓她喜歡的人喜歡她?
彼時孤瞧著窗外那一抹倩影,漫不經心道:「那就日日伴在她左右。」
就這樣守著她,陪她哭,陪她笑,陪她一直走下去。
顧念寧倒是真信孤,聽了孤的話後日日纏著沈九思,可沈九思到底也未曾對她駐足。
他喜歡穗穗,當孤是瞎子嗎,他看向穗穗的眼神是那麼柔情,帶著赤裸裸的占有,孤討厭極了。
穗穗大抵也是喜歡沈九思的。
我們四人走在一處的時候,沈九思在前面鬧著,她在後面瞧著,滿眼都是沈九思。
孤其實亦歡喜,因為孤終於得償所願,能同她正大光明走在一處,她不知道,孤當時心跳得厲害,心裡千言萬語卻說不出一句話。
這種感覺真奇妙,孤也是滿腹經綸,舌戰群臣。怎麼偏一見到她,窘迫得竟不知道如何是好。
孤憋了半天才想出來一個絕妙的話題。
少年壓下心頭怦然,端著架子一板一眼問她早中晚用膳否。
姑娘彎了杏眼,笑盈盈答話,時不時瞧一眼自己的心上人。
她不知道,她將目光放在沈九思身上的時候,孤滿心滿眼都是她。
「穗寧,等過了年,我向姑父提親可好。」
孤面目表情站在假山後面,寬大的袍子下是緊握的拳頭。
聽著少女嬌羞地應好,孤心底發出一陣冷嘲。
提親嗎?
你也得有那個命。
沈家註定是要亡的,孤的穗穗若是嫁給了他,以後怎麼有好日子過?
穗穗合該是孤的妻子,生同衾死同穴,她註定是孤的。
穗穗是庶女,父皇一定不會同意穗穗為太子妃的,孤得想個法子。顧念寧喜歡沈九思,依著老師對她的偏寵,穗穗一定會頂替顧念寧嫁給孤的。所以孤故意去求了一道聖旨。
蕙質蘭心,典雅端莊。
孤求著父皇加了這些話,孤的穗穗當配得上這世間最好的詞語。
哪有什麼太子求娶顧家嫡女,從始至終都是顧家女顧穗寧。
她果然代替顧念寧嫁給了我。
成婚那日我心裡簡直樂開了花,可等我揭開穗穗的紅蓋頭,一眼便瞧見了她哭得紅腫的杏眼。
我心裡一個咯噔,她若是知道我費盡心思拆散了她同沈九思,她會不會不理我。
於是我只能假裝冷著她,每天總是絞盡了無數腦汁編個藉口去她宮裡坐上一坐。
後來為了平衡朝中勢力我又納了幾房側妃。
按著父皇的意思,我納了陳落落,陳家也是活不長的,當然是在助我除了沈家之後。
再後來她懷孕了,太醫告訴孤的時候,孤是一口氣跑到了她的宮裡,若是有了孩子,穗穗是不是就能同我安心過日子。
孤跑進她宮裡的時候,她安安靜靜坐在床邊,見著是我,她笑了笑:「恭喜殿下,您要當父親了。」
是啊,孤要當父親了,這是孤與穗穗的第一個孩子,我們以後還會有很多很多孩子,我們的孩子,單單屬於我們兩個人的。
孤顫著手將她摟在懷裡:「穗穗,這孩子無論男女,都是孤的心頭肉。」
若是男孩,他便是皇太孫,以後是太子,將來更是皇帝。若是女孩,她會是滿京城最快樂的姑娘,星星月亮亦是配得。
我滿心滿眼期待著這個孩子的降生,可沒想到陳落落朝穗穗下了毒手。
我咬牙切齒想殺掉陳落落的時候,父皇給了我一巴掌。沈家還要靠陳家除掉,這個時候陳落落絕能有事。
父皇以穗穗的命威脅我,為了她的安全,我只能故意冷落她。
當然,陳落落的孩子也沒能留成,她日常的吃食里一直有避子藥,就算僥倖懷了,也是保不住的。
後來我登基,怕陳落落再對穗穗下毒手,我亦只能封她為妃,她的封號我想了一天,後來不知道怎麼腦海里忽然想起沈九思說過的一句話,他說他若是娶了穗穗,定要待她如珠似玉,那就如妃吧,朕也要待穗穗如珠似玉。
與陳家聯手除掉沈九思那天,朕亦在書房裡坐了一天,畢竟我同九思也曾是真心好過的兄弟。
可穗穗居然為了沈九思打了朕一巴掌,朕很難過,可朕捨不得責罵她,朕只能生氣地離開了。
這個傻姑娘,還一直以為朕喜歡顧念寧。笑話,孤要是真喜歡她,她哪裡有嫁給別人的機會。
朕轉身去了太醫院,穗穗自流產後身子是不大好,可怎麼也不會落到吐血暈倒的地步吧,事關穗穗,朕不得不謹慎。
朕查了幾天,沒想到真查出來什麼東西,陳落落心是真狠吶,給穗穗不聲不響下了慢性毒藥。好在時間不長,孤暗裡派了青禾去保護她,知道她愛吃豬蹄,孤讓青禾將解藥混在豬蹄里燉了給她吃。
後來毒解了,朕還是不放心,直接將宮裡大部分豬蹄送進福安宮,配著補品燉了,一齊給穗穗調養身子。
自打沈家倒台,陳家是越發猖狂了。都敢向朕的穗穗動手了,穗穗,你再等等,陳家長遠不了的。
沒想到過了幾天她居然端著糕點找朕和好,朕很開心,朕見過她給沈九思繡荷包,朕也想要,所以朕理直氣壯提出來了。她居然答應了。
她都給沈九思繡過荷包,朕身為她的夫君,要一個不過分吧。
朕知道她是為什麼找朕和好的,她以為朕不知道顧念寧灌醉了沈九思生下一個孩子的事?宴會上朕是動過斬草除根的念頭,可是朕下不去手他同穗穗長得太像了,朕忍不住感慨了一句,可穗穗居然和防賊一樣將握瑜抱在懷裡,一大一小兩個人兒瞪著相似的杏眼瞧著朕,朕忽然就想起穗穗那個未出世的孩子。要是他在,也該這般大了吧。罷了罷了,稚子無辜。
他這雙眼睛怎麼那麼會長,真是像極了我的穗穗。
後來陳落落又將廖美人滑胎的事情栽贓給穗穗,青禾是朕的人,她得了朕的示意去給穗穗頂罪。
朕知道她膽小,在冷宮裡守了她一夜,不知道她夢見了誰,睡得很不安詳。
穗穗,你再等等,馬上陳家也該亡了。沒有必然把握前,朕不能打草驚蛇。
「陛下,小顧大人求見。」
「宣他進來吧。」
恍惚瞧著從殿外走進來的唇紅齒白的少年,朕瞧著他越來越像穗穗了。
「府上的喪事都辦妥了?」
「是。」
朕點了點頭,猛地將手裡的摺子甩出去,將他額上砸破一個口子,血呼呼直流。
要是穗穗還在,恐怕得心疼得蹙眉了吧。
少年依舊沒吭聲。
當朕是傻子嗎,顧家一月之間暴斃了兩個人,一個是老師,另一個是顧淮安。
他們當年逼著穗穗嫁給了朕,顧翎安蟄伏了這些年,到底是給自家姐姐報了仇。
要是可以,恐怕他第一個就想手刃朕吧。
「只此一次,下不為例。」朕抿著嘴,到底開了口。
「謝陛下隆恩。」
他到底是穗穗唯一的親人了。
「去看看平安吧,他很想你。」平安是穗穗給小皇子起的乳名,也是朕唯一的皇子。
少年臉色柔和了許多。
穗穗拿平安當自己的親生孩子,顧翎安對平安倒也有幾分真心。
穗穗自流產後傷了身子,以後懷孕多是艱難。朕不想讓穗穗受苦,王媛同穗穗交好,若是王媛有孕,這孩子抱給她養也不錯。於是我停了王媛的避子藥,暗中派人保護她們二人。可沒想到陳落落在王媛生產中做了手腳,王媛的死成了擊垮穗穗的最後一根稻草。
後來穗穗的身子更不大好了,小皇子周歲的時候直接一病不起。
太醫說她是沒了求生的意思。
她怎麼敢死,她怎麼能死,朕還沒來得及告訴她朕喜歡她呢。
顧穗寧,你要是再不醒過來,沈九思那個兒子就等著陪葬吧。
朕急了,口不擇言威脅著。
她果然還是念著沈九思的,一聽握瑜的名字就醒來了。朕是又氣又怕,可瞧著她可憐兮兮的模樣,朕終究不忍心朝她發脾氣。
朕知道自己在她心裡沒什麼分量,留不住她,所以朕讓她嫂嫂帶著握瑜和顧翎安進宮瞧她,哪怕是看在孩子的分上,能留住她也是好的。
朕等不及了,加快速度滅了陳家,又賜給陳落落一杯毒酒。
陳落落死的那天,穗穗忽然變得精神了,朕很開心,以為終於能同她好好過日子了,可沒想到那是她的最後一天。
她死在了陳落落死後的第二天。
「蕭晏珩,下輩子我不要再遇見你了。」她是在我懷裡咽氣的。
朕猛地吐出一口血。
也好,下輩子別再見面了,是朕對不起你,睏了你一生。
朕在高位上又孤獨地守了二十年。
後得遇一南洋僧人,朕許他皇寺百數,他允朕千金一願。
朕為皇帝,還有什麼做不到的願望呢?
是了,朕有一願。
惟願故人再世安好,穗穗猶如歲歲平安。
重生篇
雨淅瀝下起來的時候,顧府便也掛好了白幡。
顧家的庶女死了,死於一場風寒,死時值及笄,尚風華。
沈小將軍是在三日後回來的,不眠不休跑死了兩匹馬,出殯那日直挺挺栽在了棺木前。
「九思哥哥,你先進府休息一下好不好,穗穗她已經走了,你要愛惜身體啊……」
「穗穗是怎麼走的?我去北境時她還好好的,怎麼不到一月就得病去了?」
「顧念寧,你欺負她了?」
他躲過顧念寧的攙扶,猩紅著眼盯著她。
「沈九思,我是驕縱,我是不講理,可別把這樣齷齪的事情往我身上扣。」顧念寧若無其事收回手,轉身望向一邊,頭顱仍是高傲揚起,可她未望向沈九思的眼神里,透露出無邊落寞。
「抱歉,是我過激了,但這件事我不會就此揭過的,希望你最好是清白的。」
「你查清楚?沈九思,你跟她顧穗寧有什麼關係吶,她也值得你……」
「她是我年後就要娶回家的妻子!」
「你說我跟她什麼關係?」沈九思忽然笑了,「三茶六禮,明媒正娶,沈氏子沈九思唯一的妻。」
「這樣夠嗎?」
堅定的聲音落地,帶有少年熾熱的決絕。
顧念寧未說完的半句話就這樣卡在了嗓子裡,她忽然就紅了眼眶。
三茶六禮,明媒正娶,那她算什麼呢?
一、
等我清醒過來的時候,顧家的白幡已經掛了半個月了。
瞧著銅鏡里的模樣,我竟生出一絲恍惚。
顧家女顧穗寧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變成了郊外的一名孤女。
而這孤女竟與我有九分像。
但更準確地說,現在的我也不是剛剛死去的十五歲的顧穗寧。
正安九年逝世的顧穗寧,重新回到了景元三十五年,沈九思說要娶我的那年。
也是我嫁進東宮的前一年。
就像是一場夢,在上一世的夢裡,我的九思死在了北境,而我被迫替顧念寧嫁給了太子蕭晏珩,然後喪子、喪友、喪命。
我最珍惜的人一個個離我而去,而我只能孤獨又清醒地在宮裡熬到生命終結。
那屬實是一段黑暗的日子。
可我回來了。
這一世,顧家女顧穗寧已經死了,再也沒有人可以強迫她進宮了。
現在只有孤女穗穗,她不再需要任何責任枷鎖,她只想迫切見到一個人,一個很久很久沒有見面的故人。
「勞煩通報沈小將軍一聲,就說穗穗想要見他。」
駐足府外等待的過程,我有些期待,但又摻雜著緊張,我捏著衣角心砰砰砰跳著。
「穗穗?」
一道驚疑而又摻雜喜悅的聲音響起。
雙眼泛起漣漪,模糊間只見一白衣少年朝我而來,他逆著光,半張臉隱在陰影里,深深淺淺看不清楚,可我知曉那就是他,我的沈九思。
閉著眼被他狠狠帶進懷裡,感受著少年熾熱的胸膛與真摯的心跳。
「穗穗,我好想你啊,我總想再見你一次,聽他們說做夢會夢見最想見的人,可你卻不肯來我夢中······」
「你帶我一塊走吧,若是兩個人手牽手過了奈何橋,下輩子便是天定姻緣。穗穗,陪你蹚過地獄,咱們也算是拜過天地的夫妻了······」
他眼中布滿紅絲,嗓音沙啞。
我的小將軍其實是不信鬼神的,他是打戰場上掙出來的功名,身上不知背了多少條血命,每逢出征我總要仔細求了平安符,可他嬉笑道,若是真有菩薩鬼神,閻王早索爺的命了,小爺的命是攥在爺手裡的。可現下他為了我竟甘願相信這些言論。
「沈九思,我也想你,好想好想。」
我將手環在他的腰際,踮起腳尖慢慢湊到他的嘴邊,然後輕輕點了一下。
「現在你還覺得我是鬼嗎?」
他忽然就笑了:「穗穗。」
「嗯?」
沒等反應過來,寬厚的手掌直接扣住我的腦袋,他俯下身吻上了我的嘴唇,起初溫柔克制,帶著隱忍的試探,後來一點點加深,帶著十足的霸道。我閉著眼,由他撬開唇齒,由他攻城略地。
世間的禮數規矩已成了浮雲,再不及眼前人半分。
最愛不過失而復得,少年吻著他死而復生的姑娘,極盡虔誠,一日隔三秋,恍若多年未見。
女郎給予熱烈回應,那是隔著生死的思念,是十二年的期盼。
她從正安九年來,來找她的小將軍了。
二、
「我的確生了一場病,病好後我就發現自己身在郊外,還變成了另一個人的模樣。這就是我知道的全部。你信與不信?若是你怕我成了山精妖怪害你性命,你便早早說出來,我定不會糾纏於你。」
「信信,我家穗穗能好端端坐在我眼前已經是天大的幸事,就算是山精野怪我也認,只求穗穗吸取精氣莫要旁的男子效勞,你家郎君身強體壯,一天三次不是問題。」
「你,又開始無賴了。」我拿眼瞪他,一想到剛剛的場景,雙頰已是緋紅。
「好穗穗,剛剛親也親了,玉佩也收了,鴛鴦荷包也繡了,不過是早晚的事,哪有什麼不好意思的。」他彎腰環著我,柔聲在我耳畔吹著氣。
不說玉佩還好,我猛地一推他:「玉佩還在顧府裡頭呢。」
上一世沈九思將沈家祖傳的玉佩給了我,可惜年後我便嫁進了東宮,那玉佩我後來託人還給了他,不過現在一切還未發生,那玉佩自然在我房裡。
一聽顧府,沈九思恢復了正樣:「穗穗,你如何感染風寒?可是顧念寧欺負你了?」
我搖搖頭:「她雖驕縱,到底不曾有這樣的壞心思。這次風寒是我自己不小心著涼了,沒想到拖成這樣了。」
上一世也有這麼一遭,不過當時很快便好了,瞧著沈九思在北境帶兵,怕他分心我也沒告訴他,不過這一世還是有些出入,我居然因為這場風寒死了。
不過到底也是因禍得福,我不再是顧家女,若是將來宮裡下旨,我也不必替顧念寧嫁進東宮。
「那顧府?」沈九思覷了一眼我的臉色,猶豫著開口。
「我不想讓他們知道,就當顧穗寧已經死了吧,只是翎安我還是放心不下。」我嘆了一口氣,這些年的生養之恩,我上輩子用命償還了,今生便也不欠了。
「翎安那裡你放心,我總歸是他表哥,平時照拂一二不是難事,你若是想,挑個好時機告訴他,等咱倆成親後,尋個由頭讓他認你做干姐姐。」
「可我如今是個孤女,你爹娘會同意我嫁給你嗎?」顧家庶女尚配不得他,更何況農女了。
他眼睛忽然亮了,像討賞似的湊到我身邊:「穗穗,這事我早早就想到了,當時你還在顧府,我怕你嫁進來被人嚼舌根子,我跟吳家的老太君早說好了,她認你做女兒,實打實當親戚走動的那種,全福娘子是她家的大奶奶,兒女雙全,夫妻和睦,咱倆也能沾沾她的喜氣。」
我瞪大了眼睛,這人怎麼懂那麼多:「你知道得這樣多,不會是在北境偷偷成了親吧?」說完這句,我一怔,接著心裡略有些不是滋味。可不是嗎,上一世九思就是在北境與顧念寧成的親,阿爹專程請辭定居北境,瞧著顧念寧成家。頓了頓,又想起那是我嫁入東宮後的事情,是我先負了允諾,沒等來他的求親便坐上皇家的花轎,我哪有什麼責怪他的立場。
許是瞧著我的臉色不對,他急忙道:「哪裡哪裡,穗穗冤枉我了,這都是我從軍中兄弟那裡打探出來的,這不是得早早做準備,不然不合你心意,你不和我成親了怎麼辦?」他可憐巴巴噌著我,我只當沒有瞧見,故意問道:「吳家老太君是郡主,你哪來的面子請動人家?」
他得意一笑:「老太君人本就和藹,再加上我救過她的獨孫,她哪有不應的道理。」
「你倒是想得周全,我若是不嫁,豈不是浪費了你的心意。」我笑著,可喉嚨里哽著一股酸意。
原來他在我不知道的時候,將一切替我打點好了,那上一輩子,他是不是也是這樣想的,可惜他還沒來得及說與我聽,可惜我還欠他一場婚禮。
「若是穗穗不答應也無礙,我去顧府摘了那玉佩,今晚再求你一次。」
說著他轉身便要出去。
我忍著澀意扯出一抹笑:「今晚我跟你一起去,悄悄地,咱倆做一次賊。」
三、
「穗穗,你踩著我上去,先坐在檐上,等我翻過去再接你下來。」沈九思半蹲著,催促我踩上他的肩膀。
「你不是會武功嘛,怎麼就不能帶著我跳進去。」我望著兩米高的屋檐,心生退意。
他滿臉黑線:「早知道以前就不該給你買那麼多話本子,若人人都會飛,還要這屋檐作甚。」
我咽了咽口水,踩著他的肩膀哆哆嗦嗦跨坐在檐上:「沈九思,你趕緊過來啊,我怕摔下去。」
揶揄的聲音從檐下響起:「往日你不理我,我可都是悄悄爬上牆頭看你的,今日也讓你體驗一會,看你以後還捨得不理我。」
他果然是翻慣的樣子,袍子一掀便輕輕鬆鬆落進府內。
「來,穗穗,我接著你,放心往下跳吧。」他伸出手,抬頭沖我笑著。
我咬了咬牙,閉眼跳了下去。
耳畔是呼呼風聲,緊接著便是一個寬厚懷抱。
我安了心,雙手摟住他的脖子:「誰知道沈小將軍在北境是不是也這樣夜夜爬牆偷看姑娘呢。」
「吃醋了?」他低下腦袋湊到我耳邊,「只給穗穗抱,肩膀也只給穗穗踩。滿意了嗎?」
「油嘴滑舌。」我從他懷裡下來,心裡卻如抹了蜜一般甜,你說前世我總守著規矩又是何苦呢,到死也沒跟我的九思牽過手,可見日子是給自己過的,要及時行樂,順心而為。
悄悄推門進了我的房間,只覺物是人非,畢竟我離開顧府實則有十多年了,心境到底不似少時。
不思量,自難忘。
我從床底摸索出一個匣子,緩緩將它打開,裡面放著阿弟翎安寄給我的各種玩意,我打開最下面一層,那枚玉佩靜靜躺在那裡。
我伸手將那玉緩緩拿出,上世晚間握玉思人的場景猶歷歷在目。當時我滿腦子都在暢想同九思成親後的生活:他若是練武,我便在一旁鼓掌叫好,他讀書,我便替他研墨,我若是閒來刺繡,他陪我在一旁說閒話便極好。過幾年再添兩三個娃娃。平淡溫馨足矣。
可惜世事無常,我到底沒能嫁給情竇初開之際就喜歡的郎君,嫁的夫君也未曾與我閒話可親,倒是宮裡的紅燭,日日陪我枯坐到天明。我的孩子還沒睜開眼睛瞧瞧這世間便安然睡了。
年少時許下的願望,終究只是實現不了的願望。
「穗穗。」沈九思輕輕扶住我的肩膀,滿臉擔憂。
我回過神來沖他搖了搖頭,示意自己無事。
「誰?」
屋外的黑影破門而入,直衝九思而去。九思一個閃身避讓,而後擒住了他的雙手。
「放開我,可惡賊人!」
「翎安?」我驚呼出聲。
兩人明顯一頓,九思連忙將他鬆開:「大半夜你不睡覺在這作甚呢?」
翎安不說話,只是慢慢朝我靠近:「是阿姐嗎?」
我啞口無言,無措的雙手已經暴露了我的緊張。我原本想等以後同他相認,這種情況相認實在出乎我的意料,我張了張嘴,有些無措。
「阿姐,翎安好想你啊,娘走了,你也走了,翎安徹底沒有親人了。」
「我想你想得緊,晚上我總會來這看看,我就盼著有一天你回來看看我······」
「翎安,是我,我回來了。對不起,姐姐是想晚一些告訴你的。姐姐怕嚇著你,畢竟我不想和顧府再有什麼牽扯,可你不一樣,你還要讀書。你能明白姐姐嗎?」我蹲下來抱著他,心裡是滿滿愧疚,上一世終是只留了他一個人,沒能親眼看他成親生子。
可我不後悔,這世我絕不與顧家再有任何牽扯,想起阿爹雙眼猩紅鞭撻翎安,想起他逼我替顧念寧出嫁,我仍意難平,同樣都是他的孩子,可我和翎安只配撿他們不要的東西。
許是瞧見九思的眼神一直在我身上,他問我:「阿姐跟翎安說過的心上人是九思表哥?」
「可往常顧念寧也時時纏著表哥,九思表哥能照顧好我阿姐嗎?」
翎安輕輕撫著我的背,眼神直勾勾盯著沈九思,一連的質疑全部拋出。
面對未來的小舅子,九思鄭重其事指天發誓:「總不會讓她受了欺負,我對你姐姐的心日月可鑑,顧念寧只能是我表妹,若她不顧親戚情分,我自不會客氣。」
翎安不脫稚氣,但仍板著臉裝作小大人模樣:「你作為男人,自當遵守諾言,你若欺負了我姐姐,我這輩子跟你沒完!」
「哈哈。」沈九思捏了捏翎安的臉頰,笑道,「若真有那個時候,我第一個劈死我自己」
「你們快走吧,若是驚動了侍衛,又是一通麻煩。」
翎安趁九思不注意,悄悄湊到我身邊叮囑,我心裡緩過一絲暖流。
「阿姐若想跟表哥成親,萬萬不要同顧府相認,顧念寧喜歡錶哥,爹爹定拿出長輩身份壓你讓給她,你爭不過她的。」
四、
「穗穗,起了嗎,大懶貓,快起床!」
一大早就聽見沈九思的聲音。
我迷迷糊糊睜開眼,卻瞧他倚在窗戶旁:「你又要作甚?」
沈九思露出一口大白牙:「今兒清明,踏青的好日子,我帶你去踏青。」
我起了興致:「我的墓在何處,我倒想去看上一番。」
那晚回來後我本想著繼續回我的小農屋住下,可沈九思死活擔心我孤身一人不安全,我假裝逗他提出兩人住在一起,沒想到他居然紅了耳尖,一個勁支支吾吾說於理不合,原來以往調戲我不過是外強中乾,強撐著吹牛皮呢,叫我笑話了個夠,不過這倒也讓他想起自己在京里還有一處住宅,我便被他安置到這宅子裡。
「看這作甚,合該不吉利的。」他雖有些不情願,到底也是依了我。
如今是四月天,天逐漸暖和些,褪去厚重的夾襖,倒有一種飄飄似登仙之感。太陽暖暖照在身上,是數年不曾有的安心。
風景秀美,若我真長眠於此,倒也滿意。走在山路上,我瞧著四面風景實為賞心悅目。
「沈九思!」
聽見後面有人喊九思,我二人駐足望去,原來是顧念寧。
她踏步朝我們走來:「外面都傳你得了個農女,寶貝得不得了,怎麼,這才幾天就忘了穗穗?」
她不經意朝我一瞄:「現下還親自帶著新歡瞧舊愛?」
「顧穗寧?」
她臉上露出驚魂未定神色:「你沒有死?」
我得體笑著,假裝一無所知:「小姐說的什麼,我聽不懂,我叫穗穗,倒不知小姐口中的顧穗寧是何人?」
她走到我身旁打量了一圈:「是了,我說沈九思那個大情種怎麼會移情別戀,長得倒真是像。」
沈九思皺了皺眉,將我護在身後:「莫要胡鬧。」
「沈九思,她可以做顧穗寧的替身,我是她親姐姐,為何獨我不可以?」顧念寧笑著問他,眼裡分明閃過幾分淒涼。
我二人皆是啞口無言,畢竟咱也不能告訴她這身體里還是前面那個主不是。
「這位姑娘,實不相瞞,你不過是我妹妹的替身,若你識相還是早早離開他吧,你們身份並不般配,若是我妹妹,今世我便讓上一次,可惜她走了,你不是她,我註定不會讓你。」
剛剛看她傷心的模樣我想起前世她殉情追隨九思而去,本有些不忍,可這番挑釁硬生生勾起我的怒火,若我是顧穗寧她便讓我一次?那上輩子她怎麼沒有讓我一次?那她上輩子生生讓我與九思分離!
「顧大小姐未免太過自以為是,九思不是物件,從未有讓與不讓之分,何況,我也不需要你讓!」
上一世我一讓再讓,也未曾得一個好字。今生是我的便是我的,我不會再那樣懦弱了。
「哼,那便好自為之吧。」
她怒氣沖沖走了,我瞧了一眼沈九思,想想上輩子他和顧念寧成親生子,兩人雙雙死在北境,我要冒著生命危險周旋,還又得瞞著蕭晏珩,巴巴想盡法子護他倆的孩子周全,結果今天還被顧念寧一頓冷嘲熱諷。
「花心大蘿蔔,都是你惹出來的!」越想越氣,我拔腿往山上走,沈九思顛顛跟在我後面。
「穗穗啊,咱不生氣,你瞧瞧剛剛咱還有說有笑的呢,再說我保證心裡只有你,你就當她放屁呢。」
「粗俗!你別跟著我!我去瞧瞧我自己,看見你就心煩。」
沈九思被我一陣吼,委屈巴巴站在原地不敢動彈:「穗穗,我是冤枉的啊。」
我不再管他,逕自朝林里走去,隔著老遠就看見立著一墓碑,想來那就是我自己了。
細細看著墓上自己的名字,倒有些怪怪的,我嘆了一口氣:「安息吧。」
「聽姑娘的語氣,與這墓主可是舊相識?」
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聲音從耳畔響起,我心下一緊,差點跪了下去。今日就不該出門,竟是遇見熟人。
「不曾相識,只是見主人芳華早逝,忍不住心生感慨。」我低下頭不敢瞧他,心裡一個勁發虛。蕭晏珩好端端跑到這裡作甚,今世我未嫁入東宮,和他哪有半點瓜葛,狗男人前世太不是東西了,我都死了還騙我說喜歡我,誰家把喜歡的姑娘貶妻為妾,上一輩子白白耽誤我。
「確實可惜,她生前溫良安順得緊,是個很好的姑娘。」
他的話里有淡淡的落寞,於我而言卻是折磨,今生我厭極了溫良安順這四個字:「那便不再打擾公子,妾先告退。」
「那麼著急作甚,姑娘似乎不敢抬頭看我一眼。」
我大腦一片空白,支吾道:「公子身份不凡,妾只是一屆農女,怕衝撞了公子。」
他又笑,不緊不慢拋出疑問:「那可真是怪了,姑娘不曾抬眼瞧我,又怎知我身份貴重?」
「剛剛同顧大小姐理論的氣勢去何處了?」
原來他都聽見了,幸好剛剛未曾吐露什麼秘辛,不然以他的聰慧想必也是能猜到些什麼。可瞧他的反應,為何緊抓我不放,難道他也是重生的嗎?我心下一緊,只想匆匆離開此地。
「喲,今兒倒是巧了,蕭公子也來了。」
「府上新來的人,沒什麼見識,還不快到我這兒來。」聽見沈九思的聲音,我鬆了一口氣,哪裡還顧得和他吵架,低眉順眼躲到他的身後去了。
「九思對這位姑娘倒是上心。」
蕭晏珩轉身瞧著墓碑出神:「往日總見你與她親密些,原以為她對你來說總是特殊的。」
「穗寧同我們玩在一處,總歸是有感情,你這個大忙人不也抽出時間看她了。行了行了,知道咱蕭公子重感情,可最重要的是珍惜眼前人,就不打擾你了。」
還未等蕭晏珩張嘴,沈九思拉著我便走了。
回去的路上有些沉重,回想蕭晏珩那番話,我心裡有些堵得慌,但願他什麼也不知道。
沈九思也有些鬱郁,他將腦袋搭在我肩上,不知想了些什麼,良久正視著我的眼睛:「我的穗穗太招人疼了,得趕緊將你弄回家藏起來,免得招人覬覦。」
我一頓,嗔道:「你胡說什麼呢?」蕭晏珩明明是喜歡顧念寧的,前世他娶我本不過是一場誤會罷了,這一世沒有我的替嫁,顧念寧安安心心嫁進東宮,有顧家保駕護航,還有蕭晏珩的真心疼愛,她總不至於如我一般。
九思笑了笑,可在我看不見的地方,他暗自握緊了拳頭。好歹是做了那麼多年的兄弟,他也算了解蕭晏珩,若他對穗穗無一分私心,今日他這個太子便也不會專程祭奠一個對他無用的女郎。
他哪裡是喜歡顧念寧,他分明是覬覦他的穗穗啊。
五、
鞭炮聲響,鑼聲敲響滿京。
吳家老太君親手蓋上了我的紅蓋頭,笑著將我們二人的手拉在一處:「去吧孩子,九思這孩子是個好的,乾娘祝你們婚姻和滿,相守白頭。」
冰涼的指尖乍觸到溫厚的手掌,我忍不住一個瑟縮,猶豫中那雙大手緊緊覆過來,將我的手緊緊包裹住。
「莫怕,我在。」少年有力的聲音傳入耳畔,我果真安心了許多。
等花轎在沈府落下,我竟生出一絲恍惚,這確定不是一場夢嗎?
前世盼了十多年的事情,今生就這樣實現了。不知九思是怎樣勸說他的父母,總之那日從山上回來數月不到,我與九思的婚禮就提上了日程。
「一拜天地……」
我與九思緩緩朝天而跪。
「二拜高堂……」
堂前沈將軍夫婦兩人正襟危坐,我與九思一同叩首。
「夫妻對拜……」
透著蓋頭的縫隙,我瞧見他笑盈盈彎下了腰。
「禮成……送入洞房……」
腳步聲響起的時候已經是後夜了,本來未曾緊張,聽著木板噠噠聲,我的心忽然便亂了。
漫天的紅映入眼中,只聽見腳步聲停住了。
秤桿挑開我的紅蓋頭,我一抬眼便瞧見沈九思著一身紅衣,眉眼肆意沖我笑著:「穗穗,我來娶你了。」
眼一彎我便差點掉下金豆子。
這和我死的時候做的夢簡直一模一樣,他也是這樣一身紅袍笑著說要娶我回家的。
這場婚禮我足足盼了十二年,今天就這樣實現了,我竟覺得那麼的不真切。
「沈九思,我不是做夢吧。你真的來娶我了。」
我喃喃著,直怕這只是一場夢。
「傻瓜,這還有假,你跟我拜過天地,現在就是想反悔也來不及了。大喜的日子怎麼還哭上了呢。你應該歡喜才對,你放心,以後我必定不會負你。」
今晚的沈九思耐心好得出奇,也溫柔得很。
他將我抱在懷裡呢喃,桌邊是曳曳紅燭,紅棗鋪滿床面,他輕輕吻住了我。
今夜月色極美,汪汪如江水澄凈,江中似有交頸鴛鴦,耳鬢廝磨,盪起春水波瀾。
後來我沉沉睡去,未曾瞧見枕邊人誠摯吻我眉眼。
沈九思借著月光靜靜守著穗穗,他興奮得睡不著覺,往日總是掐著日子算著這一天,沒想到終於盼到了,他竟有些輕飄飄不切實際的感覺,不止穗穗緊張,其實他接親的時候也很緊張,可瞧見穗穗乖乖坐在那裡等他把她帶回家,他忽然就生出無限的勇氣。
眼前的女子是他千辛萬苦求來的,是他打第一眼就想娶回家的姑娘。
以後,他一定要對她好。
他笑著,忽想起數月前自己同父親的對峙。
「一個低微的農女,做妾也就罷了,想做我沈家的少奶奶那簡直是痴心妄想!」
「若你執迷不悟,別怪為父對她下手!」
「痴心妄想也罷,執迷不悟也好,兒子今天只想說一句,她是我心裡認定的妻子,我這一輩子要娶也只會娶她一個人。」
「若她為妻,沈九思一輩子就只有一個妻,若她為妾,沈九思這輩子就只有一個妾,若她死了,兒子二話不說抹了脖子隨她而去。阿爹大可以試試!」
穗穗,願你我同心永結,白頭偕老,沈九思這一輩子都不辜負顧穗寧。
想到這裡,他心頭一暖,輕輕探下身子,親吻在懷中熟睡人兒的額頭。
六、
「穗穗,怎又守在門口了,小心著了涼。」
沈九思下了馬,一眼便瞧見府門旁的我:「手這樣涼。」他將身上的大氅解下,嚴嚴實實將我包起來,而後徑直牽起我的手朝府內走去。
「哪裡這樣嬌氣。」我笑著搖搖頭,「翎安捎信來說他回學堂了,等下次他回來,讓你這個姐夫指點指點武功。」
沈九思滿臉得意:「這有何不可,若論武術,放眼京里子弟,哪有比得上你夫君的。」
「不要臉。」我嗔道,「今兒給你煨了湯,現下在爐子上,你猜猜是什麼湯,猜對了就賞你一碗。」
「好啊,我猜猜是什麼呢,前天是紅豆百合粥,昨兒是銀耳蓮子羹,今天會是什麼呢?」沈九思假裝蹙起眉毛,裝作苦思的模樣。
我在一旁看好戲;「只能回答一次哦,回答錯了可就沒有湯喝咯。」
「給兩次機會好不好,畢竟穗穗只會做兩樣湯,是不是。」沈九思促狹著取笑我。
「好啊,沈九思,你居然笑我,今天沒有湯喝了!」枉我費盡千辛萬苦為了他學習煲湯,他居然嘲笑我。
「別啊,娘子熬了湯不就是給你家夫君享用的嘛,我不喝,娘子辛苦熬的粥又給誰呢?」還未等我反應,他一個打橫將我抱起來,「走,去看娘子熬的湯,看看今天有沒有熬糊!」
「你!又耍賴,你還沒說是什麼湯呢!」
「什麼湯?」
他輕輕湊在我的耳邊,熾熱的鼻息噴洒在脖子上,我瞬間害羞起來,掙扎著想要從他懷裡下來。
「這湯的名字,自然叫『穗穗熬的湯』,是不是?」
「是是是,你趕緊放我下來,還沒回屋裡呢,快把我放下來。」
他樂得眯起了眼睛:「都成親幾個月了,穗穗還是那麼害羞。」嘴上雖然打趣,他知曉我臉皮薄,到底是將我放下了。
「我辛辛苦苦給你熬湯,某人不感恩就算了,還這樣編排我,真讓人傷心吶。」我一站在地上,立馬離他遠遠的,這人每每爭不過我總喜歡耍賴,我可得防著他點。
「誰說那人不感恩,他下了朝可是顛顛繞了半個城給那熬湯的小娘子買東西去了。」沈九思抱著胳膊,瞧著我一臉戒備他的模樣,滿不在乎道,「那小娘子猜猜那郎君買了什麼,猜對了就給那小娘子。」
我裝作不在意的樣子,摸著頭上的簪子,脫口而出:「城東的馬蹄糕?」
「哎!答對了,噹噹當,新鮮的馬蹄糕。」
沈九思變戲法似的從懷裡掏出一包糕點:「小爺可是排了快半個時辰的隊呢。」
鼻間馬蹄糕的香味已經蔓延開來,我忍不住捏起一塊吃了起來。
「瞧,穗穗,看你家夫君多貼心,知道你今天想吃馬蹄糕,咱真是心有靈犀一點通。」
美得他,瞧著他眉飛色舞的得意樣,我故意騙他:「可我現在更想吃城南的糖葫蘆哎。」
「糖葫蘆?」
「你看這是什麼!」
他忽然又從身後抽出一根糖葫蘆。
我震驚瞪大了雙眼:「你你你,你不會監視我吧!」
他得意洋洋:「從閨中時你吃的糕食哪一樣不是我悄悄買了拿給你的,你喜歡吃的,我早就倒背如流了。哪裡需要監視你。」
「謝謝夫君!」
趁他一個不注意,我悄悄湊過去,吧唧一聲親上了他的臉頰。
眼前滔滔不絕的少年瞬間啞口無言,耳尖悄悄浮起可疑紅色,斜陽餘暉照在兩人身上,定格成美好畫面,兩雙無聲相扣的手,昭示了他們的恩愛相許。
「瞧什麼呢,你又跑到這兒偷懶。」
「噓,看咱們少爺夫人,可真是般配吶。」
七、
春去秋來,我與九思成親一年了。
想起前世九思的下場,我開始憂心起來。有什麼法子可以不讓沈家遭到蕭晏珩的猜忌呢?
若按照前世的軌跡,蕭晏珩還有三年登基,九思離身隕······只有四年了。
可今世就一定會和前世一樣嗎?
蕭晏珩月前剛剛娶了新婦,我原以為是顧念寧,畢竟前世聖旨便是招她為太子妃,可今生的太子妃卻是陳落落!
她前世分明是側妃。
那這樣是不是證明九思的結局也可以改變呢?
「夫人,東宮裡的宴席快到時辰了,咱們現在出發嗎?」
我回了神,便要起身出府,陳落落今日以太子妃的名義設宴,作為沈家的夫人,縱使我對她千百般不滿,也只得硬著頭皮去了。
前世她令我喪子喪友,最後她被蕭晏珩一杯毒酒送走,今生只願不再與她有任何糾葛。
「想是太子與太子妃恩愛有加,我瞧著太子妃姐姐人更精神了呢。」
「可不是嘛,在咱們一群姐妹就屬太子妃嫁得好,我們姐妹都羨慕得緊呢。」
一落座,便聽見紛紛的恭維,我只管垂著眼喝我的茶,算算日子當時我在東宮唯一的好友王柔還沒進東宮吧,若是今日瞧見了她,與她說上兩句話,只願她別跳進東宮這個火坑了。前世她被陳落落整得那樣慘,分明亦有自己的心上人,總不該早早在東宮喪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