穗穗長寧完整後續

2025-09-26     游啊游     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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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嫁給蕭晏珩已經十年了。

這十年里,我瞧著宮裡進來一批批活潑天真的秀女,又瞧著她們短暫地綻放,而後歸於冷寂。

我只是冷眼瞧著,關起門來做我的如妃。

其實若可以,我寧肯自己從未嫁入皇家。

一、

我叫顧穗寧。我爹是禮部尚書,我是庶女,上頭有一個嫡兄,一個嫡姐,下頭還有一個庶弟。

爹爹與嫡母伉儷情深,奈何架不住祖母的威嚴,只得納了我娘,這才有了我同弟弟。按理,我該是感謝祖母她老人家的,畢竟沒有她,我也不會出生在這世間了。

自打我與庶弟出生後,父親許是覺得完成了任務,便也一心一意守著嫡母過日子,我很少見到父親,小時候倚在花園門口是我最開心的事情,因為父親總是牽著兄長與姐姐經過,父親見了我會笑盈盈停下來:「穗穗又來看花了。」然後他會給我一塊專門給姐姐買的馬蹄糕。

那是我最開心的時候。

後來娘走了,我再也沒去過花園。

娘一直鬱鬱寡歡,有一天夜裡她忽然拉著我的手讓我以後好好照顧弟弟,然後她在我懷裡咽了氣。我自是害怕的,我想找爹爹,可嫡母睡眠淺,晚上輕易睡不著覺的,爹爹必定是與嫡母在一處。我清楚記得一個小廝夜裡醉酒高聲喧嚷吵醒了嫡母,父親瞧他的眼神是那麼的讓人不寒而慄,我不想挨打。

我就這麼抱了娘一夜,眼睜睜瞧著她的身子慢慢涼下來。

後來天亮了,進來服侍的嬤嬤大驚失色,這才慌忙稟告了爹爹。

爹爹匆匆進來,彼時我又困又餓,只記得一個寬厚的懷抱將我抱起來,可惜他從始至終沒看娘一眼。

後來等我再次醒來的時候,娘已經下葬了,弟弟孤零零縮在牆角。

「姐,娘走了,咱們以後沒親人了。」

見我醒了,弟弟連忙蹬蹬跑上床偎在我的懷裡,他的眼睛紅紅的,一看就是剛哭過的痕跡。

「不會的,翎兒還有爹爹。」我細聲寬慰道。

「那不是我爹爹,他們才是一家人,我只有姐姐了!」小小的人兒嘴裡吐露出不忿的話語,我一頓,到底未再反駁。

連小孩子都能看出來的事情,還要自欺欺人到什麼時候。

二、

雖然娘親去了,府里到底未曾短缺過我和翎安,我與嫡姐顧念寧隨著嬤嬤一同學習女紅,翎安也入了學堂,他每月來信一次,隨信總是寄來一些小玩意,看過信後我便將它們仔細保存到木盒裡,畢竟翎安是我在府里唯一牽掛的人了。

若是一直如此,日子也算能過得去。

可皇家忽然下旨詔顧念寧為太子妃。

顧念寧自幼是被爹爹同嫡母捧在手心裡長大的,她不像我一樣,處處伏小做低,低調謹慎。她是京城裡的太陽,那麼的高傲耀眼。父親是尚書,舅舅是大將軍,她是京城當之無愧的名門閨女。

彼時蕭晏珩還是太子,他和嫡姐,再加上沈九思是京里有名的三人組。

鏟奸除惡,打抱不平,俠肝義膽。

其實總是嫡姐與沈九思在前面嚷嚷著為民除害,蕭晏珩在後面默默為他們收拾爛攤子。

我大抵是那個時候便知曉太子喜歡嫡姐的,不然一個太子,一個溫潤斐絕的君子,何以天天跟在一個瘋瘋癲癲小姑娘身後。

不過這也不是什麼壞事,依嫡姐的身份嫁給太子倒也相配,何況天家難得真情,太子那麼喜歡姐姐,她嫁過去會幸福的。

每每宴上京里貴女流露出對姐姐的羨慕,我總是一笑了之。

寧嫁有情郎,不慕權富貴。

我始終記得娘咽氣前告誡我的話。

穗穗啊,以後嫁人,一定要嫁給個喜歡你的人。

我不羨慕嫡姐得了太子青睞,我有沈九思就夠了。

說起來,我倒要叫沈九思一聲表兄,他是嫡姐舅家的孩子,是顧念寧的親表兄。他同顧念寧一樣,是京里耀眼的太陽,肆意開懷,打馬街頭過,是京城多少姑娘的春閨夢裡人。

記得那是初夏,我正搖著小扇坐在樹下乘涼,打院門外忽然走進一陌生公子。

年少肆意,張揚明朗。

我猜他是找嫡姐的,於是不耐煩道:「公子可要尋姐姐,她的院門應當是在花園旁邊。」

那公子耳尖發燙,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話,我搖搖頭起身回了屋裡。也未注意他是何時走的。

後來第二次見面是在將軍府的宴會上,我陪著嫡姐去赴宴。

他打人群里一眼瞅見我,大步朝我走來:「喂,我叫沈九思,不是什麼公子,穗寧妹妹,你該喚一聲表兄的。」

他眼睛亮亮的,裡面似乎摻雜些期待。

我有些好笑,敷衍著喚了一句表兄。他樂得嘴角咧到耳後根去了。

後來我總是能在各種地方遇見他,他總是笑著喚我一聲穗寧妹妹。再後來他借著尋嫡姐的名頭來沈府找我,每次來他總是給我帶些女兒家感興趣的東西,城東的馬蹄糕,城北的胭脂。帶得最多的是城西的豬蹄,起初我總是嫌棄膩不肯吃,他卻大快朵頤。後來他悄悄帶我出去騎馬,任憑清風拂過臉龐,馬蹄歡踏,原來人生還有這麼暢快肆意的事情。

本著投桃報李的原則,我給他繡了一個荷包。除了翎安,這是我第一次給別的男子繡荷包。

他樂滋滋將荷包掛在身上,直誇我繡的大鵝好看。

我惱了,作勢要將荷包搶過來,真是個呆子。明明是對鴛鴦,哪裡像大鵝了。

他見我羞紅了臉,這才慌忙從袖中掏出一對玉佩,目光灼灼望向我:「穗寧,等過了年,我向姑父提親可好。」

我低頭看著腳尖,小聲應了句好。

他忽然湊過來,輕輕在我臉頰親了一口。

腦海里轟隆一聲炸開了,我推開他跑回了屋裡,臨走前沒忘記拿走那塊玉佩。

夜裡我反覆瞧著那枚玉佩,心裡甜蜜得直樂。

他說,穗寧妹妹雖與念寧長得相似,但氣質總是不一樣的,穗寧看著嬌嬌弱弱,總歸讓他心疼,念寧是好哥們,他分得清。

這話倒是不假,我與嫡姐長相都隨了爹爹,站在一起倒像是同胎姐妹,只是我與爹爹都是杏眼,姐姐隨了嫡母,是丹鳳眼。

他還說,君子有九思,九思皆為穗寧。沈九思註定是顧穗寧的。

漸漸地,他將我拉進京城三人組裡,往往每回都是他同嫡姐在前面嬉笑打鬧,我同太子在後面慢慢跟著。

我的目光落在沈九思身上,太子眼裡亦只容得下嫡姐。我同太子時而說上幾句話,然後看著九思笑著轉過身同我招手。

太子不愧是春風和煦的君子,怪會照顧人的,他許是怕我尷尬,我倆走在一起的時候他總一板一眼問你今早吃了什麼,中午吃了什麼,我一一答過後又陷入短暫的尷尬,他憋了半天又吐出一句,你這裙子不錯。

當然不錯,這是九思送給我的呢。

那是數年後我午夜夢回之際最懷念的日子。

等我數著日子盼著年後的時候,宮裡來了聖旨,說顧家有女,蕙質蘭心,典雅端莊,宜為太子妃。

雖然這美詞與姐姐不甚修飾,但她與太子也算終於修成正果,想來接下來就該是我同九思了。

我同姐姐道喜,可姐姐瞪大了眼睛險些將聖旨撕毀,後來在爹爹的追問下嫡姐支支吾吾說出自己心儀之人。

再後來爹爹宣了我進書房。

「穗寧,太子與你姐姐鬧了一個烏龍,她同九思早就相互喜歡。這件事是我們顧家對不住聖上,你也是知道你姐姐的性子,她是做不好一個太子妃的。你自幼性子寡淡,不爭不搶,與太子倒是十分相配的。」

我瞪大了眼睛,腦子裡一片混亂:「若是烏龍,父親同陛下說清楚便是了,陛下不是不開明的人。」

「穗寧,可皇家不能丟臉,滿京城的人都知道宮裡捧著聖旨到沈家來了。」嫡兄顧淮安一臉不忍。

「若是姐姐不適合做太子妃,爹爹怎默許她同太子相近?這本就是姐姐招惹出來的,何況太子是喜歡姐姐的!」我難得硬氣了一回,眼睛直勾勾盯著父親。

「胡鬧!若你姐姐真心喜歡太子,她性子再不穩重,顧家也能替她保駕護航,可現在你姐姐本就不喜歡太子,她不情不願入了宮,誰知道會做出什麼糊塗事。」

我緩緩癱在地上,心底一片涼意。說來說去,不過是姐姐不想嫁罷了,父親心疼姐姐,自然找了我頂替。

父親見我失魂落魄的模樣,許是不忍:「穗寧,依你的身份嫁進東宮做太子妃已經是高攀的福氣,你姐姐是有中意的人了,可你沒有,若是我給你招親,身份總不如太子妃尊貴的。爹爹也是為你好。」

「可是姐姐有喜歡的人了!顧念寧招惹的麻煩找我姐姐頂鍋,你們也是做得出來!」書房的門一下子被踢開,翎安腥紅著眼站在門前。

學堂放假,他是悄悄回來的,本來是想給我一個驚喜。可惜無意間聽得這番話。

是了,我與翎安一向親密,我有心上人的事情自然沒有瞞他,可現下我只幸慶我沒有告訴他那人是誰。

「反了你,上了幾天學堂就敢忤逆尊長。」

這幾天家裡一堆糟心事積壓在父親心中,翎安的挑釁成了父親宣洩的出口。

「拿家法來,今天我便好好懲罰這不孝子。」父親鐵青著臉吩咐嫡兄。

「父親,翎安還小……」嫡兄不忍,小聲向父親求情。

父親冷哼一聲,從桌子上抄起撣子便揮向翎安,撣子在空中發出凜冽的聲音,一道道血痕穿透衣裳,翎安一言不發,只是狠狠瞪著父親,昭示著他的憤恨。

「別打了!」

我朝翎安撲過去,父親來不及收回,一道血痕從我背部劃開,我悶聲一哼,同翎安相互扶持著站起來。迎著父兄錯愕的眼神,我冷冷道:「若你敢再動翎安一個指頭,我現在就從河裡跳下去,我死了,我看顧念寧怎麼嫁給她的如意郎君。」

許是未曾見過我這副模樣,父親張了張嘴,始終未發一言。

何其悲涼,我拿我的性命威脅他,不是因為我的命尊貴,是因為我能替他的嫡女嫁給太子。

他多疼他的女兒,未來國丈的身份,都抵不過顧念寧的幸福。

可我也是他的女兒。

三、

那個冬天我到底沒有等到沈九思的提親。

據說他被沈將軍摁著可勁打了一頓,足足一個月下不了床。

等他傷好後便跑去北邊參軍了,說什麼男子當建功立業方可成家,後來顧念寧追著沈九思跑去北疆了,嫡母同爹爹放心不下,遞了請辭便一同搬去北疆。

等姐姐同沈九思結婚的消息傳回京城的時候,彼時我剛剛流掉了自己第一個孩子。

嫂子小心翼翼同我說起時,我盯著床帳上繡著的百子圖看了半天,最終我緩緩笑著說祝他們百年好合。

我怎麼忍心讓我喜歡的少年郎過得不幸福呢?

他好,我在宮裡便也安心了。

等嫂子一走,我轉身便吐出一口血。

希望他幸福是真的,可畢竟是我年少就盼著的少年郎,我怎麼可能不傷心呢。

太子念著往日的情誼,對我總壞不到哪裡去,可兩個無意的人硬湊在一起是分外殘忍的,我很少去找他,安安分分做好我的分內之事。他也只是在逢一十五宿在我的屋裡。後來陛下身子不大行了,他陸陸續續往東宮又納了幾房側妃。

其中陳落落最得他歡心,陳落落是陳將軍家的嫡女,肆意驕縱,想來太子是在她身上看到了姐姐的影子。除了她,還有沉穩安靜的王側妃,單純活潑的劉才人。

東宮越發熱鬧起來,我瞧著這一群鶯鶯燕燕為了蕭晏珩爭吵不休,後來我被診出有孕,這是東宮頭一件喜事,太子罕見來到我宮裡,畢竟是第一次當爹,漸漸地他往我宮裡跑得越發勤快,手裡時不時攥著些小孩子玩意,他說穗穗,咱們的孩子無論男女都是孤的心頭肉。我恍惚想著,這樣過下去也不是不行。

再後來我就流產了,太子命人將我繡的小孩衣裳還有他買的玩具都收了起來,他寬慰我說以後還會有孩子的。他的臂彎是如此溫暖有力,可我的心逐漸下沉。

我只能點頭說好,身為太子妃,我並無母家支持,除了好我還能說什麼呢。我連給我那未出世的孩子報仇都做不到。

我閉門養身的那些日子裡,王側妃王柔時不時登門拜訪,起初是些養身的湯藥,後來再是繡品,又過了些時日,我倆倒是能關上門談一談知心話。

過了幾年,東宮又進了一批新人,新人舊人為了爭寵暗地裡起了許多么蛾子,可陳落落佁然不動,在太子身旁不是一般的有分量。

王柔同我打趣道,說是流水的寵妃,鐵打的陳落落。

彼時我倆一人抱著一個豬蹄啃得正起勁。

「看來不出意外,咱倆是要在宮裡約著一起養老了。」王柔嘴裡含著一大塊肉,含糊說道。

「錯了,是一起啃豬蹄。」誰能想到兩個大美人都好這一口呢。

可惜這話說完沒幾天,王柔不知道怎麼得罪了懷著孕的陳落落,被她罰著跪在雪地里三個時辰,等我得了信去救她的時候,她早就凍得昏迷不醒了。

後來太醫好一頓忙活,她也只撐到了初春,走前她瀟洒一笑:「顧穗寧,我先走一步了,終於盼著今天了,我該去地底下找我的小郎君去了。」

因著陳落落有孕,皇后到底從輕發落,禁了她三個月的足。

可惜她這胎也沒有保住。

想想也是,陳家與沈家一樣,同掌二十萬兵權,太子的第一個孩子怎麼可能出自陳家。

不過這些都與我無關了,王柔走後,我本就虧損的身子又垮了下去,索性關門躲個清閒。畢竟人人都知道東宮裡太子妃是做不了主的,只是可惜沒人再同我搶豬蹄了。

我嫁給蕭晏珩第四年的時候,他登基成了皇帝。

他封了陳落落為貴妃,我由妻降為妾,封如妃。

朝里也沒人敢吱聲,母族不在朝中,誰肯為了我挨陛下白眼。

我乾乾脆脆接了旨,不聲不響地搬進了福安宮,然後大門一鎖逕自啃我的豬蹄。

豬蹄多好吃呀,我就好這一口,皇后我才看不上呢。

其實我也早有預料,在他心裡,皇后的位置是留給顧念寧的。

四、

「如妃娘娘,眼見著各位主兒已經進宮了,奴才擬了住處安排,可貴妃頭風發作,奴才不得已擾了娘娘清凈,煩請娘娘過目。」

貼身侍女青禾引著內務府的總管進來,聽著他說明來意,我便打開冊子細細看了起來。

「王媛,是吏部侍郎家的二姑娘?」

我緩緩問出聲。

「正是,她姐姐正是故去的王婕妤。」

我點點頭,圈出幾處讓他稍微修改一下便讓他退下了。

時間過得真快啊,當年王柔同我提起她的時候,她才只是個七歲的娃娃,如今都到了入宮的年紀。

十年,不過是一眨眼的工夫。

我同青禾說起,她隨口感慨了一句:「是啊,一眨眼奴婢都伺候您五年了。」

我怔了怔,是啊,時間真快啊,顧念寧都已經走了五年了。

她到底是沒能成為蕭晏珩的皇后,她死了,同沈九思一起死在北疆。

北狄趁蕭晏珩剛登基,派了大軍襲擊北疆,沈九思死在了那場戰爭中。

顧念寧寫了一封信給我,然後乾淨利索殉情了,那是自我出嫁後我們二人第一次聯繫,也是最後一次。

她說對不起我,下輩子當牛做馬給我賠罪,她還說沈九思是念著我的名字走的,隨信寄來的是一個荷包,上面血跡斑斑,已經看不出本來的模樣,隱隱瞧見像是一對大鵝。

我盯著那荷包看了半天,猛地吐出一口血。青禾嚇壞了,忙請了太醫。

等我再次醒來的時候,一眼就瞧見蕭晏珩坐在床邊,我想也沒想,一巴掌扇在他臉上。

宮人撲通一聲齊齊跪在地上喊著贖罪。

蕭晏珩硬生生受了我這一巴掌,他沒有動,也沒有怒,只是盯著我看了半晌:「穗穗,我自有迫不得已的苦衷,這一巴掌,我是作為你的夫受的,但只有這一次,下不為例。」

我忽然笑出了聲:「蕭晏珩,你真是好大的臉,兩條人命就值你一巴掌。」

「你不是喜歡顧念寧嗎,你這麼大能耐,你怎麼讓她死了呢。」

果然是天家無情,我原以為蕭晏珩能看在往日的情分上饒沈九思一命。沒想到他以北境疆土為餌,活生生要了他的命。只是為了沈家二十萬兵符。

「如妃慎言!」戳到了他的痛處,蕭晏珩黑著臉走了。

我與蕭晏珩開始了為期一個月的冷戰,其實這算哪門子冷戰,我倆就沒有好過。

後來嫡兄有了第二個兒子握瑜的時候,我端著一盤糕點找蕭晏珩和好。我笑得臉都發麻了,他老人家才肯賞臉吃了一塊糕點。

等他將這一盤糕點塞進肚子裡,我賠笑問陛下味道如何。

他瞅了我兩眼,並不搭理我,我只得干站著等他老人家消氣。

後來我訕訕打算走了,他才開了口:「聽聞如妃女工甚好,給朕繡個香囊吧。」

頓了頓,他又補充道:「圖樣就繡一對大鵝吧。」

我倆就這樣莫名其妙和好了。

都是些陳年舊事了,想這些做什麼呢。我搖了搖頭,打算去御花園散散心。

「王妹妹今兒又做什麼吃的了,豬蹄兒還是豬下水?」

「哈哈,王媛妹妹怎麼天天對這些東西感興趣,莫不是上輩子同它們這些畜生是一夥的。」

「你們!你們不要欺人太甚。」

「這是吵什麼呢。」出來散心都不得安生,我忍不住嘆了一口氣,到底上前制止了這場紛爭。畢竟後宮安穩,人人有責。

我才不會承認自己也好這口的。

「妾等參見娘娘。」

「剛剛這是吵什麼呢,陛下性子寡淡,向來不喜生事之人,若是沒事,諸位妹妹便各自回宮吧。」

半真半假說了幾句,果真把這群新進宮的姑娘唬住了,都紛紛告退了。

其實陛下喜歡什麼樣的,我還真不知道,或許還真就是這種熱鬧的,像顧念寧一樣呢。

「諸位妹妹既然進了宮,那便謹記自己的身份好好服侍陛下,遵守宮規,爭取早日為皇家綿延子嗣。」陳落落坐在上首說著場面話,瞧她眼底泛的烏青,難為她頭風未好還得早起接受後宮眾人的請安。

「廖美人,昨兒你是第一個承寵的,可要恪守婦德,為其他妹妹做好榜樣。」

「臣妾遵旨。」頂著滿宮人羨慕的眼神,廖美人嬌羞地應聲。

我自顧喝我的茶,等喝飽了,陳落落也擺手散了請安。

「娘娘等等!」差一步我就能邁回我的福安宮,可惜在門口被人攔住了。

「妹妹,有什麼事嗎?」我臉上掛著得體的微笑,其實心早就飛了,今早我吩咐廚房燉上了大肘子,小火慢慢煨著,算算時間也該到了。

「娘娘,我是落霞宮的王媛,昨天多謝娘娘解圍,妾身沒什麼值錢的玩意,就是廚藝還不錯,想著做了一道紅燒豬蹄特來獻給娘娘。」

未等我拒絕,她將鍋朝青禾懷裡一放,飛似的跑了。

青禾眨巴了一下眼,緩緩看向我。

「罷了,拿回去吃吧。」畢竟也不能扔了不是,多糟蹋糧食。

不過別說,王媛這人看起來不太靠譜,豬蹄燒得不錯,我就著豬蹄,狠狠吃了三碗米飯。至於小廚房的肘子,只能挪到晚上再享用了。

夜裡,青禾利索地將肘子擺上飯桌,我瞧著這肘子就想起中午的豬蹄,不禁感慨道:「不愧是王柔的妹妹,都好這一口。」

青禾一笑,她到我身邊的時候我便是如妃了,這些舊事她也未曾知曉。不過她大抵也知道我是想起了舊人。

我拿起筷子正準備伸向肘子的時候,外面忽然傳來尖銳一聲高唱:「陛下駕到。」

我不情不願放下筷子,起身迎接蕭晏珩。今兒又不是初一十五的,他來做什麼。

「朕來得倒是時候,如妃晚膳挺豐盛的。」蕭晏珩輕飄飄瞄了一眼我日漸豐腴的腰身,不痛不癢吐出這麼一句話。

「也罷,朕正好未用膳食,今兒就在如妃這裡吃吧。」

還未等我拒絕,青禾早就笑嘻嘻將碗筷擺上,蕭晏珩順勢坐在了主位。攆人的話哽在喉嚨中,我嘆了一口氣,與他面對面坐著開吃起來。

「聽貴妃說,明兒的晚宴你不出席了。」

我咽下嘴裡的肘子,面不改色:「妾抱病在身,不適合出門。」

蕭晏珩狐疑瞧著我紅潤的臉龐:「若是如此,如妃好好養病吧,明兒將福安宮的肘子豬蹄撤下去吧,多吃點菜利於養病。」

「妾忽然覺得自己病好了。明兒能參加晚宴了。」還未等他的貼身大太監高德回話,我快速改變了主意。

「那便好。」見著我吃癟,蕭晏珩愉快地將筷子伸向最後一塊肉。

我坐在一旁涼颼颼看著他,他忽然頓住了,訕訕將筷子放下:「朕吃飽了,這肘子委實不錯。」

我滿意點點頭,將最後一塊肉夾進碗里,悶頭干起飯來。

皇帝嘆了一口氣,不知道沖我說了什麼,轉身帶著一群人嘩啦啦走了。

他剛剛說了什麼,我問青禾。

好像說禮部尚書從北境回來了,回來參加明天的晚宴。

原來是我快十年沒見的爹回來了。

我哦了一聲,繼續專心干我的飯。

其實蕭晏珩這人還不錯,宮裡的豬蹄大部分進了我的福安宮,這事他肯定是默許了的。他雖不喜我,但到底也有十多年的情分了。

五、

「穗穗,過來與我同坐。」晚宴剛開始,上首的蕭晏珩便笑著將我拽到了他的身旁。

我僵著臉直打哆嗦,已經不敢看陳落落的臉有多黑。

沒辦法,嫡母在顧念寧死後一年鬱郁而去,我爹死了妻女,在北境頹廢了幾年,後來不知道怎麼又想開了,在北狄一待就是三年,憑著三寸不爛之舌讓北狄俯首稱臣。作為他如今唯一的女兒,蕭晏珩不得給我點臉面。

「娘娘瘦了。」我爹顫巍巍沖我舉杯。

「還好,還好。」憋了半天,我終於擠出一句話。其實他才是真正的骨瘦如柴,北境十年的風霜在他身上淋漓盡致體現出來,十年未見,他竟是如此蒼老。

可這與我有什麼干係呢,北境十年的風雪總不是為我受的。承他所賜,我在這宮裡無休止磋磨著,一年又一年,看不到盡頭。

你說,在北境待了五年的沈九思又是什麼模樣呢,還是如同我記憶中的那般嗎?可惜我再也見不到了。

眼角有些酸澀,我下意識朝嫂子方向看去,今年家宴她竟將握瑜帶來了。

「這是淮安家的老二吧。」蕭晏珩順著我的目光望去,一眼瞧見了握瑜。

「回陛下,正是。」嫂子小心翼翼將握瑜藏在身後,不安地朝我看了一眼。

陳落落勾了勾嘴角:「妾瞧著,倒是跟當年的顧大小姐長得相似呢。」

氣氛有些凝重,我笑道:"這不是俗話說得好,侄兒隨姑嘛。"

「過來讓朕瞧瞧。」蕭晏珩並不理睬我,直勾勾盯向握瑜。我心裡一緊。

「今年幾歲了?」蕭晏珩板著臉朝向握瑜,任誰也無法摸透他此刻的心思。

「回陛下,握瑜今年五歲了。」握瑜眨巴著大眼睛,有些無措瞧向蕭晏珩。

「果真是像吶。」我離著蕭晏珩最近,是以聽清了他這句感慨,我心裡一個咯噔,完了。

「妾瞧著確實是像呢,如妃姐姐跟顧小公子簡直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眼睛更是相像,都是杏眼呢。」一道清脆的聲音從下方傳來,我趁機一把將握瑜攬在懷裡。

原來是王媛。

在座哪個不是人精呢,顧家大小姐睥著一雙鳳眼的模樣早深深印在大家腦海里,成安伯夫人笑道:「是了,侄兒隨姑確實不假,顧小公子同如妃簡直是一模一樣呢。」隨著此話一出,滿座皆是附和。

蕭晏珩瞧著我緊張兮兮的模樣,忽然笑了。

「握瑜這眼睛生得好,該賞。皇姑父給你個玩意可好?」蕭晏珩隨手將腰間的玉佩解下,笑著遞給了握瑜。我懸著的心忽然放下了,那是蕭晏珩戴了數年的平安扣。平安,平安,他允了握瑜平安。

握瑜怯生生看向我,我急切催促道:「握瑜,快接著,這是皇姑父疼你呢。」

握瑜接了玉佩,蹬蹬朝嫂子跑了回去。

蕭晏珩這才將視線轉向一旁:「你是……」

「回陛下,妾落霞宮王媛。」王媛起身行了一禮。

我小聲湊在他耳畔道:「王柔的妹妹。」不管她是出於什麼目的,畢竟她護下了握瑜,我合該是感謝她的。

他眼裡露出一絲瞭然,自然而然地將手覆在我的手背上:「蕙質蘭心,該賞!」

終於捱到宴席結束,我趕忙將手從蕭晏珩的魔爪中抽回,尋了個理由便藉故走了。

「今日你不該把握瑜帶來的。」

「他總不能一直不見人,趁阿爹這次立了大功,陛下也不能做得太過。」

我一陣沉默,嫡兄說得也沒錯。

「罷了,萬幸陛下對她還是有幾分情誼的,你們回家去吧。」

「你在宮裡,若是有什麼難處,只管寫信告訴我,我總歸是你哥哥。」嫡兄斟酌道。

「我沒事,好好照顧翎安便好。」我不耐煩打斷了他的話。嫂嫂在一旁補充道,「他很好,只是常常掛著你。」

平安就好,我能做的,也就只有祈求他平安了。

我摸了摸握瑜的腦袋便準備摸著小路回宮。

「握瑜,快跟姑姑說再見。」嫂嫂將依偎在她身邊的握瑜擁了出來。

握瑜有些怯怯地看著我。

我期待的眼神有些暗淡:「罷了,別為難孩子啦,我上次見他都已經是好幾年的事了,他不認識我也是應該的,你們快回去吧。」

「這就是天天給你寄玩具衣服零食的仙女姐姐,你不是吵著要見她嗎?」

嫂嫂急了,蹲下來哄著握瑜:「你不是天天想要見仙女姐姐嗎,姑姑就是仙女姐姐呀。」

握瑜仍有些猶豫。

我笑了笑,正準備讓他們回去,忽然覺得大腿一沉,我僵了僵低頭一看,原來是握瑜那小子抱住了我的大腿,他見我低下頭看他,連忙呲著牙沖我樂:「姑姑,姑姑,姑姑!」

「姑姑!」

「哎。」

「姑姑!姑姑!仙女姑姑!」

我蹲下來緊緊抱著握瑜,他叫一聲我便應一聲。

就像十多年前,少年倚在窗外笑語盈盈:「穗穗,穗寧妹妹,好妹妹。」

我羞得不敢答話,他就一遍遍喊著。

「穗寧妹妹,穗寧,穗寧,穗寧,媳婦兒」

「誰是你媳婦兒。」我心漏了一拍,急忙忙想要將窗戶合上。

他死皮賴臉扒著門框:「好妹妹,你可是收了我的玉佩,那是我家留著給我媳婦的,你可不能反悔。」

「誰要嫁給你,趕緊走!」

他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穗穗別惱,看,新鮮的桂花糕。」

我擦了擦眼眶,將握瑜的手扒拉下來:「宮裡是非多,你們不宜久留,帶著握瑜回家去吧,今兒見他一面,我也是知足了。」

「說得哪裡話,握瑜長大還等著你給他說一門親呢,哪能到這一步就知足了。」嫂嫂勉強笑著,握緊了我的手。

「哎。」我脆脆應了一聲。對於嫂子,我是感激她的。我嫁進東宮不久,嫂子便進了顧府,她原本可以早些,可她家裡有喪,得守三年孝。

我進了東宮,嫡母爹爹跟著姐姐去了北境,姨娘早逝。我連個說體己話的人也沒有,是嫂子總是時不時遞了牌子來宮裡看我。

握瑜的事情一不好就是抄斬的大罪,可她無怨無悔跟著我和嫡兄做了,還將他養得這般好。

她瞧我的時候眼裡總帶著心疼,我是拿她當親姐姐的。

六、

「姐姐,這是妾身剛做的清蒸豬蹄,姐姐要不嘗嘗?」

我瞧著王媛眼巴巴坐在餐桌旁,不禁有些頭疼。一連三天了,王媛已經紮根在福安宮了。

宴會結束當晚蕭晏珩便翻了她的牌子,許是把陛下伺候高興了,問她要什麼賞賜,她張嘴就說要搬到福安宮與我同住,沒想到蕭晏珩眼都沒眨就同意了。

「姐姐,明天做涼拌豬蹄怎麼樣。」王媛扒著米飯問我。

「還是紅燒吧,味老香了,老能下飯呢。」我嘴裡含著肉,胡亂答著。

是的,最終我還是屈服了,誰讓王媛有一身好廚藝呢。

吃飽喝足後我跟王媛無聊地癱在椅子上。

「姐姐,我怎麼感覺差點什麼,要不咱打麻將吧。」

「那還差倆人呢。」這話說完後我倆各自朝對方的貼身侍女瞅去。

「三萬。」

「么雞。」

「胡了!」

日子就這麼消遣過下去了。王媛同她姐姐一樣,都有著有趣的靈魂,甚合我意。

又過了沒幾個月,廖美人懷孕了,這可是宮裡的喜事,畢竟蕭晏珩膝下除了兩個公主再無子嗣。

王媛非要拉著我去沾沾喜氣。

我翻了個白眼:「傻子才去呢,我可不想當打胎的替罪羊。」

王媛被我說怕了,和我一起縮在福安宮裡啃豬蹄。

可惜我不找事,事偏偏自己找上門來。在宮裡宅了數月,我剛走進御花園透透氣,廖美人就緊跟著在我面前滑倒了。

蕭晏珩聽了陳落落的一番添油加醋,揮揮手把我打進冷宮裡。

「蕭晏珩可真不是東西,我好歹跟了他十多年,連解釋都不讓我解釋,直接把我發配冷宮了。」我瞧著面前寡淡的青菜,不禁將心裡話說出來了。

「姐姐,你在嗎。」

我大喜,是王媛。我打開了房門:「在這呢。」

王媛嫌棄地皺了皺眉毛:「不是還告誡我遠離廖美人嗎,你咋進去了。」

我嘆了一口氣,人家盯上我了,我有什麼法子。

「知道你貪嘴,這裡都是吃的,你先將就兩天吧,我已經讓我爹給你爹傳信了。」

這孩子,沒大沒小的,我好歹在妃位呢。等我出去了一定要讓她知道什麼是尊卑有別。

我打開包裹一看,裡面滿滿當當,肉脯,糕點,臘肉……

真夠意思,我吸了吸鼻子,忽然想到沈九思。當年他也總愛買各種吃的給我呢。

在冷宮的第一個晚上,我自己怕得緊,後來實在撐不住困意,迷迷糊糊睡了過去,在夢裡我好像聽到有人在我耳邊小聲喃喃,他說穗穗,快了,你再等等我。

在冷宮待了還沒到一個星期,我就被放出來了。據說是謀害廖美人的兇手找到了。

王媛站在宮門口等著我,我疑惑朝周圍瞧了瞧:「青禾呢。」

王媛低著頭不敢看我,半晌才小聲道:「總得有一個心甘情願頂罪的。」

我哦了一聲,眼淚不爭氣地流了下來。宮裡的最後一個親人也離我而去了。

經過這件事後,我愈發懶得出門,天天窩在我的福安宮,後來王媛被診出有孕,她便日日同我待在一起。

我每天將宮裡檢查一遍,生怕有什麼紅花麝香。她總是擔心護不住這個孩子,我說我命硬,讓這孩子認我當乾娘就成了。

彼時她翻了一個白眼:「你怎麼不自己生一個。」

「懷過,可惜沒保住,以後不能再生了。」我漫不經心回道。

她僵了僵,從我手上搶過一個鐲子,說是認親禮,以後她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

後來我倆膽戰心驚捱到第七個月的時候,她忽然早產了。

我聽著房裡的哀嚎,只覺得心揪的疼。蕭晏珩一言不發坐在椅子上,旁邊自然伴著陳落落。

其實我挺想趕他們走的,杵這裡著實礙眼。

一聲綿長的哭聲迴蕩在空中。

「恭喜皇上,是位皇子。」

我懸著的心終於放下了。男孩也好女孩也罷,這是我與王媛餘生在宮裡的寄託。

「娘娘,王才人想請您進去說幾句話。」

我心一抖,哆嗦著進了產房,進屋就聞到濃濃的血腥味,王媛慘白著臉躺在床上。

「是個男孩呢,你趕緊好起來給他燉豬蹄吃吶。」我伸手去拉王媛。

她皺著眉頭,想努力沖我笑,哪裡還有往日的活潑:「穗姐姐,我是不行了,孩子就拜託你了,你把他好好養大。」

「你說什麼胡話呢,你趕緊起來,陛下說要晉你為婕妤呢,你生下了第一個皇子,以後有的是福享呢。」我帶著哭腔想要將她拉起來。

王媛搖搖頭:「婕妤哪有豬蹄香呢,穗姐姐,我要去找我姐姐了,我挺想她的,我小的時候她給我寫信提到過你,她說你也喜歡吃豬蹄……我那時候就想認識你了。我是沒福氣了,穗姐姐一定要活得長一點,別忘了逢年過節給我和姐姐供一份豬蹄……」

「帶著小皇子好好活著,我的命不值錢,別為我擔心穗姐姐……」

我知曉她是什麼意思,她想讓我好好活著,她讓我什麼都不要去想,不去報仇,不去恨,在宮裡像傻子一樣好好活著,活著,一個人孤零零活著。

我親眼瞧著王媛在我面前咽了氣。

我抱著小皇子出來的時候,尖銳的報喪正好自內室響起。

蕭晏珩臉上也不好看,陳落落瞧了我一眼,轉身安慰他:「為皇家延綿子嗣,這也是王妹妹的福氣,皇上不要太過傷心。」

她頓了頓,野心毫不掩飾地露在臉上:「王妹妹新喪,妾為貴妃暫代後宮鳳印,要不先將小皇子放在妾宮裡養著。」

她真是好大的臉,她怎敢!

我心裡陡生起一股怒火:「這福氣給娘娘,娘娘您是要不要!」

她被我赤裸裸噎了一句有些驚訝,畢竟我自東宮時給她的印象便是寡言沉穩,未料還有如此疾言厲色一面。

「王才人臨了遺願是讓如妃養育皇子,那便依了吧。」

坐在上首的蕭晏珩發了令,陳落落有些不忿,到底未曾出聲。

我冷靜地將小皇子抱回了我的寢殿,又有條不紊地布置了王媛的喪禮,我一刻也不敢停歇,我怕一閉上眼就能想到王媛和青禾在我身旁的情景。

我在七個月前送走了青禾,又在七個月後親手送走了王媛,可惜我沒本事報仇。

王媛頭七那天蕭晏珩來了我宮裡,我自顧哄著小皇子,懶得去搭理他。

他也不惱,靜靜坐在一旁瞧著。

後來他終究是忍不住了:「穗穗,你瞧瞧朕,你跟我說說話。」

我瞥了他一眼沒吱聲。

「穗穗,穗穗,你哭一哭也是好的,朕求你跟朕說說話。」

我還是沒理他。

也是,自打王才人去後,福安宮裡的如妃已經好幾天不吃不喝了,只會天天抱著小皇子不撒手。

任誰誰也怕,他們都說如妃瘋了。

爹爹要把我嫁進東宮點時候我沒瘋,失去第一個孩子的時候我沒瘋,由妻貶為妾的時候我沒瘋,我的少年郎死的時候我也沒瘋,我無數次咬著牙告訴自己,穗穗你得挺住,熬過這坎就好了,可熬過一坎又一坎,我生命里最在乎的人一個個離我遠去。

如果可以,我寧願死的人是我。

「穗穗,再等等,你恨朕也好,怨朕也罷,你再等等,朕會用一輩子給你贖罪的。」蕭晏珩也魔怔了一樣,攥著我的手反覆念叨著。

我冷笑一聲,真是假惺惺,他怎麼不去地底下問問沈九思和王媛,他們原不原諒他,人都死了,還說什麼贖罪不贖罪的。

若是他拎著陳落落的項上人頭來見我,我還可以考慮考慮。

嫂嫂來宮裡勸我,我只是傻傻笑著,她用帕子擦了擦淚,然後狠狠砸向嫡兄:「你就作孽吧,好好的姑娘非逼著送進宮裡!」

「穗穗,嫂嫂知道你苦,可你得好起來,你瞧,翎安和握瑜都來了,他們都很擔心你呢,你快好起來,翎安還等你說媳婦呢。」

嫂嫂第二天又來了,她將翎安和握瑜都帶來了,握瑜一進門就撲進我的懷裡,他得了嫂嫂的吩咐,一聲一聲叫著我。

「姑姑!姑姑!姑姑!」

我不應聲,他就一直叫。

翎安也長大了,高出我許久,繼承了姨娘的好相貌,他見我兩眼放空的模樣,眼一紅就跪下了,他像小時候一樣將腦袋伏在我的膝上:「姐姐,翎安今年就下場了,你等等翎安,翎安給姐姐考個狀元回來。」

「姐姐,翎安只有你了。姐姐你瞧瞧翎安吧。」

福安宮裡一聲賽過一聲淒涼,新撥過來伺候我的小宮女忍不住掉了眼淚。

如妃娘娘是好人,從不輕易打罵宮人,可好人怎麼沒好報吶。

又怎麼過了幾天,握瑜和翎安再叫我的時候,我眨了眨眼睛,人回過魂來了。我想,再等等吧,小皇子還要等著我養大,翎安還等著我給他說媳婦呢,再說我也捨不得握瑜。再等等吧,十年都熬過來了,還差這幾天嗎。於是我又恢復了以前的精神氣,雖然每天夜裡總是一口口地吐血,但想來沒什麼大礙。

許是得了蕭晏珩的示意,握瑜和翎安總是時不時待在我的宮裡。

握瑜好奇盯著安靜睡覺的小皇子,大抵是沒見過這麼小這麼軟的寶寶,我笑著將他和小皇子的手拉到一處:「握瑜,這是你的表弟哦,可不可愛。」

「哇哦,握瑜想親親弟弟。」他喜歡得愛不釋手,恨不得天天住在我宮裡。

我又轉向一邊的翎安:「你都當舅舅了,還不快過來學學怎麼養孩子,以後做個好爹。」

翎安笑著作揖:「諾,尊姐姐旨意。」他總是怕我想不開,日日變著花樣討我笑。

七、

我是在小皇子周歲那天倒下的。任哪個太醫診斷都是身子虛空,勞神傷思這才一病不起。

其實我心裡有數,吐了一年的血能熬到現在已經是我命硬了。

我終日渾渾噩噩躺在床上。

蕭晏珩摔了好幾套茶杯,說治不好我便讓太醫院的人提頭來見。

翎安趴在我耳邊叫我的名字。

後來我聽見爹爹的聲音,他說穗寧吶,爹爹錯了,若是爹爹知道你喜歡九思,說什麼也不把你送進宮。爹爹是真不知道,後來你姐姐在北境和九思吵架,你舅舅這才告訴我。當年他把九思打得只剩半口氣,那孩子還死咬著牙不娶念寧。他說現在想想,你同九思該是有一段的。

他還絮絮叨叨了許多,他說你這孩子打小就有主意,人聰明得很,爹爹以為你在宮裡總差不了哪裡去的,所以爹爹才敢放心去北境看著你姐姐,後來你姐姐走了,爹爹想著就你一個姑娘,總不能再讓你受委屈,所以爹爹想在陛下面前多掙點功勞回來守著你了,可沒想到你在宮裡居然過得那麼苦……

我被他們煩得不輕,安安穩穩睡上一覺怎麼這麼難呢。

自我昏迷後,蕭晏珩總是宿在福安宮,一坐就是一晚上,他輕輕摸著我的臉頰說讓我再等等。

後來他急了,猩紅著眼沖我吼道:「顧穗寧,你要是再不醒過來,沈九思那個兒子就等著陪葬吧。」

我一個激靈直接坐了起來,握瑜可不能死,那是沈九思的獨苗苗呢。

蕭晏珩瞧著我醒來,他又氣又笑,最終黑著臉將一碗藥喂進我的嘴裡。

後來又過了幾天,陳家終於倒台了,陳落落被一杯毒酒賜死。她死的那天我強撐著身子在宮裡燒了一天的紙。

王柔,青禾,王媛還有我那未出世的孩子,你們瞧見了嗎,陳落落終於死了呢,你們也能瞑目了吧。

我是在蕭晏珩懷裡咽氣的,他讓我等等他,下輩子他要好好對我,他說他喜歡我,他要封我當皇后。

我笑著搖搖頭:「要是有下輩子,希望不復相見。」

眼前逐漸模糊起來,我仿佛看到沈九思向我走來,他問我能不能嫁給他。

我笑著應了一聲好,然後穿著大紅嫁衣嫁給了他。

蕭晏珩番外

她死在了嫁給朕的第十二年。

我終究還是沒留住她。

她真是個傻子啊,死前還以為朕喜歡顧念寧。那樣瘋癲的丫頭,怎麼會有我們穗穗招人疼呢?

第一次見到穗穗,孤還是東宮太子。

禮部尚書是孤的啟蒙恩師,孤每每去顧家習課,見得最多的便是顧念寧,看得出老師是疼狠了她,養得驕縱瘋癲,不過倒也單純,礙於老師的面子,我總得要照看她幾分。況且她舅家是沈家,與陳家同掌兵權,一直是父皇的心頭大患,在沒有足夠的把握扳倒敵人的時候,笑臉相迎總是穩妥的。

老師喜歡在書房教授學業,孤往往坐在桌邊聽著,一抬頭是窗戶,窗戶外便是花園。

花園裡時不時傳來顧念寧兄妹倆玩鬧的笑聲,孤朝外瞧去,在一堆花草旁瞧見了一個小丫頭。

小丫頭將身子埋在花叢里,遠遠瞧著顧念寧兄妹倆,眼裡似有無窮的艷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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