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觀系列：墨眼貔貅完整後續

黑豆變成兩名黑甲力士，抬起了棺材蓋。

我在鼻下抹了清涼膏，探頭往裡面看去。

只見周成屍身完好，面色紅潤，就跟活著一樣。

我套上蠶絲手套，在周成身上按了兩下，身體柔軟，一點兒都不僵硬。

「怪了，真跟活人似的。」

我剛抬起手，周成臉上的皮膚像是波浪一樣涌動了一下，好像有什麼在他身體里。

接著，脖子、手上的皮膚也動了起來，很快全身都在抖動。

「啊！！！」

周成的魂魄不知什麼時候進來了，他雙手抱頭十分痛苦，臉上現出黑色花紋，身上的黑煙越來越重，幾乎將他全部包圍，貔貅神光根本抵擋不住。

我趕忙掏出符紙，念道：「清心如水，清水即心。微風無起，波瀾不驚……清新治本，直道謀身。至性至善，大道天成。」

符紙散發出如水的波紋，黑煙漸漸變淡，周成臉上的花紋也褪了下去。

我鬆了口氣，邁步走過去。

周夫人帶著那兩個小廝跑了進來，看見了周成，大吃一驚，跑了進來。

「夫人，不可！」

我想要阻止已經來不及，周夫人的手碰到了黑煙。

周成渾身顫抖，褪下的花紋爬了滿臉，雙目赤紅，大叫一聲撲倒進棺材。

瞬間，周成的屍體睜開了雙眼。

我丟出張鎮屍符貼在周成臉上，又掏出幾顆黑豆，八名黑甲力士奮力蓋上棺材蓋，死死摁住。

棺材裡的周成力大無窮，頂得棺材蓋幾欲掀飛，黑甲力士都壓不住他。

眼看靈堂外人越聚越多，生人的氣味會更加刺激周成。

我咬了咬牙，肉疼地拿出了七枚鎮魂釘，這是以前大師兄送給我的，上面有龍虎山張真人親筆刻下的符籙，是大師兄花了大價錢買的，我一直捨不得用。

不過危急時刻也沒辦法，我讓力士把鎮魂釘釘好，又在棺蓋上彈了墨線，裡面終於沒了動靜。

我滑坐到地上，衣服都濕透了。

「蘇、蘇道長？」周老爺在門口小心翼翼喚道，「方才是出了何事？成兒這是詐屍了？」

我抬手收了力士，冷笑道：「那就要問尊夫人都做了什麼了？」

周老爺愣了，扭頭去看周夫人。

周夫人哭道：「大約是我方才看到成兒太過激動，碰到他了。不是說生人氣息能讓屍體詐屍嗎？」

我站起身，走出靈堂，抓住周夫人手腕往外一拽，一串烏黑的手釧露了出來。

「家有烏木半方，勝過財寶一箱。還是頂級的金絲楠陰沉木，這一串怕是要上千兩黃金，不愧是臨安首富。」我湊近聞了聞，「再配上犀角香，可是召鬼的利器。難怪夫人要急著進靈堂，這手釧碰到周大公子了吧？」

周夫人用力抽回了手，用袖子掩了手腕，神情緊繃：「蘇道長慎言，我剛才是看到成兒突然現身，心中激動才過去的。這手釧是夫君從一位客商手中所購，已經佩戴了數年，從未出過事。至於什麼陰沉木什麼犀角香，聽也沒聽過。」

周老爺也點頭道：「這手釧確實是我買來送給內人的，還請太清觀的道長開光過的。」

我見周夫人抵死不承認，想著先不要打草驚蛇，也沒繼續這個話題，只說靈堂兇險，外人不可擅入。又安排了黑甲力士在外值守，這才離開。

10

我回了小跨院，雲峰還沒回來，丫鬟端了飯菜、茶水來。

我見這小丫鬟只有十二三歲，穿著樸素，看著一團稚氣。

我忍痛拿了幾個銅錢給她，向她打探府里的事情。

這孩子大約是沒得過賞錢，一問全都說了。

原來確實如柳姨娘所說，周成並非周老爺親生的事已經傳遍了，都說孩子是周夫人表哥的，更有人說李孝安就住在跟周家隔了兩條街的苦水巷裡，只要是周老爺外出談生意，倆人就私下見面。

「大管家周福每次都給他們打掩護呢。」小丫鬟說道，「聽說夫人還送了他一間鋪面呢。」

我挑眉，原本以為周福是周老爺的心腹，沒想到啊沒想到。

又給了小丫鬟幾個錢，她歡天喜地謝恩走了。

我看看時間，還不到酉時，這一天折騰得渾身酸疼，就歪在榻上琢磨今天發生的事。

想著想著，竟然睡著了。

恍恍惚惚還做起了夢。

夢裡一會兒是小時候跟師傅去粥鋪喝粥，一會兒又是跟著大師兄下河抓魚。

場景不停變換，最後竟然是在這小跨院裡。

雲峰推門走了進來，伸手推我，好像很急切的樣子。

我努力想睜開眼，可是眼皮沉重，怎麼也睜不開。

雲峰的動作越來越粗魯急迫。

很快，來了兩隻鬼怪，揪著雲峰的頭髮就往外拖，他口中說著什麼，卻發不出聲音。

我伸手要去抓他，胳膊一抬，噌地坐了起來。

房門大敞四開，外面黑沉一片，已經過了定更。

我定了定神，雲峰這是生魂離體向我求救來了，剛才抓他走的是兩個厲鬼。

能驅使厲鬼，抓他的人是有些本事的。

穿鞋下地，挑亮燭火，我坐在桌邊回想剛才做的夢，雲峰被拖走時好像要告訴我什麼話。

「到底是什麼呢？」

我一邊想，一邊用手指蘸著茶水在桌上寫。

最後，桌上留下「福」和「安」兩個字。

這個安應該是指李孝安，那這個福又是誰呢？

「福……福……」我伸手去拿茶壺，猛然響起那小丫鬟說過周夫人和李孝安私會，都是周福安排的，難道這個福指的是周福？

我起身想去周福住的地方探尋一番，誰知三枚銅錢掉了出來。

彎腰去撿，這才發現竟然是井卦。

井，小水之源，主小吉象。若是尋人，東南或北方可尋。

而苦水巷，就在周府東南方。

11

苦水巷很近，一頓飯的工夫就到了。

整個巷子裡黑氣瀰漫，盡頭的一個小院裡隱約有鬼影晃動。

我抓了一把黃豆扔出，數十黃巾力士衝進了巷子，踢破院門。

我沖了進去，還好來得及時，雲峰正被兩個厲鬼按著，眼看就要開膛破肚。

金錢劍擲出，一隻厲鬼頃刻斃命。

周福從屋裡走了出來，他渾身黑氣繚繞，眼睛赤紅，一看就是被附了身。

他召了幾十隻厲鬼將我團團圍住，陰沉沉笑道：「小道士，我們無冤無仇，你要是識相，就帶著你師弟離去，不然，這些厲鬼就活撕了你們。」

我仰天大笑：「區區幾隻厲鬼能奈我何，今天就叫你見識見識本道長的厲害！」

從懷裡掏出符紙，我念動咒語：「神威豁落，金甲黃巾。手持鐵鞭，紅袍罩身。綠靴風帶，雙目虎睛。腰纏龍索，受命三清。追攝邪祟，速縛來呈。不伏吾使，寸斬如塵。弟子恭請諸天糾察大靈官斬妖除魔，急急如律令！」

符紙無風自燃，青煙直上，我的身形發生了變化，漸漸幻化成一名金甲紅袍的神將。

周福沒想到我會請到王靈官附身，眼看著我揮著九節鞭把厲鬼一個個打死。

見勢不妙，周福轉身想跑，被我一鞭抽倒在地，一股黑煙從體內冒出，朝北方逃去。

我正要追去，可是請神時間已到，王靈官離去。

霎時渾身的骨頭就像被敲碎了一樣，我疼得朝地上摔去。

雲峰接住了我，不滿地瞪了一眼：「為了天祿眼連命都不要了，師傅交代過不要隨便請神將上身，小心性命不保！」

我嘻嘻一笑：「還是師弟了解我，那辟邪丟的東西你找到了沒有？」

雲峰沒好氣地白了我一眼，進了屋，過了一會兒走出來，丟給我一個檀木盒子：「我見周福鬼鬼祟祟藏這個東西，還沒看清是什麼就被打暈了，估計就是了。」

我迫不及待打開盒子，裡面用十幾道靈符封印著兩隻透明的角和墨綠色的玉珠，金光隱隱，帶著強大的靈力。

情不自禁伸出手想摸，被雲峰狠狠打了手背，關上了盒子：「快點把東西還了，別再跟周家糾纏了。」

我雖然眼饞好東西，但是也知道這不是我能沾的，在雲峰的攙扶下一瘸一拐往周府走。

剛一進門，盒子就自己飛起來，朝後面去了。

很快，一股毀天滅地的可怕威壓在周府瀰漫。

12

我和雲峰坐在角落裡，仰頭看著一隻白毛墨眼的巨大貔貅乘雲而來。

周家人也被異象吸引，聚攏而來。

貔貅朝我點了點頭，扭頭看了眼靈堂方向，周成便飛了出來，站在貔貅身邊，手裡拿著七根鎮魂釘。

「周如仁。」貔貅墨色雙眸看著周老爺，無喜無悲，「本座感念你先祖贈靈草助吾進階，為表感激以一角相贈。

「人心真是慾壑難填，到你祖父這輩不知從哪裡學了邪術，竟以吾之角控制吾做你家的守家財神，還以長子娶吾為妻而將吾囚禁於後院。

「若非周成與吾真心相待，本座不知還要被你周家囚禁到何時？」

周老爺以前只從祖上傳下來的畫里見過貔貅，如今見了真身，又聽了這一番話，早嚇得跪在地上，不住叩頭：「都是祖父一時糊塗，還請您大人大量，饒恕周家。」

周夫人聞聽，冷笑連連：「周家不仁不義，不但困靈獸於方寸之地，還用非周家子矇騙。貔貅大人，您可千萬不能饒了他！」

周老爺聞言暴怒，已經顧不上害怕，走到周夫人面前就是一巴掌：「賤婦！我什麼時候虧待你了，就連你背著我和別的男人生了孩子，我都是睜一眼閉一眼，你還要我如何？！」

「那是你罪有應得！」周夫人聲音尖厲，目眥欲裂，「要不是你和在朝中為官的舅舅合謀，我父親怎麼會下獄！要不是你以李家二老性命要挾，表哥怎麼會退婚？！」

周老爺大駭：「你、你都知道了！」

周夫人哈哈大笑，眼神瘋癲：「幸虧有神人指點，我才知道了真相！殺周成，奪靈寶，這幾十年，我臥薪嘗膽，就是為了今日！我再告訴你點好事吧。芳姨娘的孩子也不是你的，柳姨娘和花匠老王好上了。這府里的孩子沒一個是你的, 妻妾也都有別的相好，哈哈哈哈哈！」

周老爺惱羞成怒：「你們這幾個賤人，我跟你們拼了！」

眾人打成一團。

周成低頭看著他們，眼神失望：「母親, 您當真一點也不挂念孩兒？」

周夫人仰頭看著半空中芝蘭玉樹的周成，惡毒一笑：「你不過是我二兩銀子買來的, 我為什麼要挂念你？周如仁早就被我暗中下了藥，這輩子是生不出孩子來的，哈哈哈哈！」

周老爺聽了這話，心中恨急，從靴子中抽出一把匕首，狠命一捅, 正中周夫人胸口。

「玉茹！！！」

周福, 不, 李孝安搖搖晃晃跑進來, 抱住周夫人放聲大哭。

周老爺見了他更是來氣，拿著匕首過來砍。

李孝安功夫不弱，三兩下就奪過匕首，在周老爺身上連捅數刀, 周老爺氣絕身亡。

李孝安也抹了脖子，趴在周夫人身上斷了氣。

周府其他人見了，嚇得紛紛逃跑。

不知是誰打翻了油燈，著了火，也沒有人去救。

火勢越來越大。

到最後，煊赫一時的周家付之一炬。

13

東方熹微, 天色將明。

周成跨上了墨眼貔貅的背，揚手將鎮魂釘和一個盒子丟了下來。

我手疾眼快，一個餓虎撲食把東西摟在懷裡, 打開一看, 正是天祿眼。

望天拱手，我狗腿地笑道：「辟邪大人果然信守承諾, 今後若有差遣，可來天台觀尋我。」

辟邪低頭, 墨色雙瞳妖異非常：「紫陽真人名聲赫赫，也許今後真有需要之處。今次多謝，後會有期。」

貔貅抬爪一揮, 空間被撕出一條裂縫, 鑽了進去, 裂縫瞬間消失, 就像沒出現過一樣。

我抬頭艷羨地看著天空：「踏碎虛空, 可太厲害了。不知道師傅會不會這招。」

雲峰伸手扶著我往道觀走, 無情吐槽：「師傅就算會也不能教你。」

「為什麼？」

「你總不給他錢買東西, 他說你不孝, 要把你逐出門牆呢。」

「什麼？！糟老頭子竟然汙衊我！他凈花錢買假古董、假字畫。價錢都不問就一車車往觀里拉！要不是大師兄給他付帳, 我看他窮得連條褲子都沒得穿！哼！」

「哎呀！師姐你罵師傅，打我幹什麼！」

「你也不是好東西，師傅背後說我壞話，你竟然不告訴我，站住！」

「不要！哎呀, 不要拿石頭丟我腦袋！」

紅日噴薄，兩個追逐打鬧的身影染上了一層金光，漸漸跑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