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來不及慶幸,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突然從背後的牆壁上傳來。
人在驚恐時聽覺神經功能會被放大,窸窣的聲音清楚的像是昆蟲摩擦翅膀,又像是炭筆在白紙上摩擦。
我猶豫著要不要回頭,窗戶上沒有防護欄。
但從七樓跳下去,除非我是成龍,不然不死後半生也永遠癱床上了。
好在那聲音響了一會突然又不響了,我戰戰兢兢的回頭,猩紅色的房間裡什麼也沒有。
我將手機亮光對準了牆面,牆面上和我們進來時一樣光禿禿的什麼都沒有。
有那麼一瞬間我甚至以為剛才是自己產生的幻聽,但那聲音剛剛確實存在於我身後不遠,鬼使神差地,我將手電照向天花板。
看向天花板的那一刻,我的腦子嗡的一下,隨即整個人頭皮發麻。
天花板上是一大片墨黑色的霉斑!並且那些霉斑像是有意識似的還在逐漸蔓延著。
我的心跳瞬間拉到最高,那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又出現了,與此同時,霉斑沿著天花板漸漸鋪展成形狀。
像是墨水滴在宣紙上,霉斑組成的線條就這麼在天花板上洇開。我盯著那些線條,感覺它們似乎是有生命的。與此同時,線條形狀和輪廓也愈加清晰。
是一張美麗的女人的臉,那個第一個失蹤的女孩。
臉就這樣自上而下漠然地盯著我,然後不知從哪裡發出的輕微沙啞聲:「你是許澤嗎?」
12
我背後的所有汗毛都炸開來,如果是之前的我肯定不顧一切跑了再說。
事實上我現在仍不由自主地想奪門而出。
但我不能。
「白斐在哪裡?」我看向人臉,儘量克制住顫抖。
「你就是許澤嗎?」人臉並沒有接我的話,自顧自地重複道。
「是我。」我深吸一口氣:「白斐在哪裡。」
「白斐是誰?」人臉說道。
「剛在我身邊的那個男人。你把他弄到哪去了。」
「有人讓我在這等你,他告訴我,吃掉你就可以超脫肉體,是真的嗎?」人臉沒有回答我的話。
「你告訴我剛才那個男人的下落,我就告訴你這事是不是真的。」我看著人臉道。
「你覺得自己有討價還價的餘地嗎?」天花板上的臉嘲弄般看著我。
「你準備怎麼吃掉我?你只是印在天花板上的一張臉而已,難道要我自己把頭送到你嘴邊嗎?」
「你很快就會知道了。」臉看著我,似乎並沒有因為我的話而生氣。
『異物不是憑空產生的』我突然想起白斐之前說過的話。
如果每一種異物的產生都有它的原因,那這些原因,也許就是擊破他們的關鍵。
「你在想什麼?」臉說道。
我還來不及回答她,背後突然傳來一陣冰涼的觸感。
「你不是想知道我怎麼吞噬掉你嗎?」臉輕笑道:「你回頭看看就知道了。」
我下意識地回頭,一個「女人」樣的東西站在我的身後。
13
說那東西是女人是因為她的軀體纖細得很像女性,但恐怖的是她的腦袋部分,所有五官像被黑洞牽引一般變形扭曲在了一起。
我條件反射般猛地推開面前這個怪物。
天花板上女人的臉咯咯地笑道:「怎麼,嚇到你了嗎?」
「這是被你吞掉的人嗎?」我後退到門口,那軀體被我推的後退了幾步,又慢慢地朝我挪步過來。
「你覺得呢?」臉反問道。
「我覺得這是你。」我看著天花板上的臉說道。
「這不是我。」臉盯著我,雖然她的聲音依舊平靜,但我第一次感覺到了她的憤怒。
「雖然這具美麗軀體上的臉很可怕。」我預感到自己猜中了:「但她確實是你。」
「這不是我,這張醜臉不是我!」天花板上的臉咆哮道,本來向我而來的軀體好像也受到了影響,站在原地不動了。
「我聽人說,你很久沒有上班。」我看著臉:「為什麼呢?」
「不關你的事!」
「因為和同事的關係不好嗎?為什麼?」我問道。
「說了不關你的事!」臉的表情扭在一起,她似乎已經完全憤怒了。
「其實沒什麼。」我說道:「我們都有兩幅面孔。」
一幅是給外人看的,一幅是自己的。
「可他憑什麼把我的秘密告訴其他人!」女人吼道:「這下所有人都知道我對他們的真實看法了。」
「這就是你殺掉他的理由嗎?」我看著停下來的那具軀體:「因為王垣把你在社交帳戶上專門用來吐槽的小號告訴了其他同事,導致你在公司被人排擠。」
「你怎麼知道。」女人愣住了。
「他的電腦就擺在那裡,上面有他的私人社交帳號。」我指著一旁的桌面說道。
「我就知道。」女人突然笑道:「他們憑什麼覺得自己真的心口一致?」
「我不覺得你有什麼問題。只是犯錯的人受的懲罰太大了。」
「你在說什麼……」女人似乎恢復了冷靜,一旁的軀體又向著我移動而來。
「靠!」我罵道,不是說好了找出異物化的原因這麼異物就不會吃我了嗎。
軀體一點點地向我貼近,而我的腿因為發麻了,完全跑不動。
14
「差不多了吧。」一個熟悉的聲音從天花板上傳來。
一團「肉泥」自上而下瞬間包裹住了天花板上的人臉,肉泥的速度很快,女人甚至沒有反應的時間,緊接著,地上的軀體也一併被落下的白斐吸收掉了。
燈亮了起來,肉泥變成了白斐的樣子左右扭著脖子,好像酒足飯飽一般。
「你到底是什麼?」我跳起就是一腳踹在他身上就準備往外跑。
「真希望你對這些異物時也有這力氣。」白斐動也不動,完全不生氣,揉著腰嘿嘿笑道。
「你也是怪物嗎?」我顫抖著問道。
「你想我什麼?」白斐似乎並不想回答我的問題:「我是來保護你的人。」
我看著白斐,如果他要殺我,我絕對活不到現在。
所以應該相信他嗎?
「你剛才去哪了?」我想起王垣的遭遇便問:「是被那個女人拉進牆裡了嗎?」
「說不清楚。」白斐搖頭:「在燈黑的一瞬間,有東西將我包裹拉進了天花板里。」
「沖你還是沖我?」我問道。
「應該是沖我來的。不過它好像不強,或者說戰意並沒有那麼堅定,我掙扎了一會便逃脫了。」
我想起剛和女人的對話便道:「說不定也有我的原因。」
「有可能。」白斐點點頭。
我正準備開口,一旁的牆壁突然蠕動起來,白斐一把將我拉到身後。
15
牆壁蠕動著,像是嘔吐一般,一個男人被吐了出來。
我看著男人的臉。
「王垣!」我驚呼道。
「是因為吞噬掉了那個女人,所以……」白斐自言自語的同時拽住我不讓我上前。
「我錯了,我錯了。」男人從地上跪坐起來,不住的道歉。
「我錯了,我不應該告訴他們……」男人的嘴裡一直嘟囔著。
我被白斐拽著,只好在一旁喊話:「王垣你怎麼樣了,我是許澤。」
似乎是因為聽到了我的名字,王垣抬頭茫然地看了過來,從他的眼神里,我意識到他的精神應該已經出了問題。
「我錯了,我錯了......」王垣看著我,又看了看白斐,嘴裡仍不住的嘟囔。
「已經瘋掉了。」白斐嘆了一口氣。
他並沒有理我, 目光落在一旁, 那是剛才被我打開的電腦, 還停留在王垣的社交帳戶頁面。
「你看了那個?」王垣突然喃喃道。
「我……」我正欲開口,白斐突然打斷了我。
「不止是他。」白斐緩緩道:「你失蹤的這段日子,來你家的那些同事應該都看過了。」
王垣突然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你!」我不明白白斐為什麼要刻意去刺激一個已經精神失常的人。
「這樣啊。」王垣痴痴地笑了,他站起身, 以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速度從七樓跳了下去。
「為什麼!」看著樓下摔碎的王垣屍體, 我沖白斐怒吼道。
白斐沒有說話, 只是淡漠地看了一眼樓下便轉身離去。
16
王垣的葬禮如期舉行。
黑色星期五,天空灰濛一片,伴著細雨,我和白斐站在弔唁的人群最後。
王垣是自殺, 沒有遺書。
細雨中, 人群撐起一片黑傘。
「因為什麼?畏罪自殺?」黑傘下有人小聲問道。
「不清楚,不過他這人真的可怕, 你看過他那個帳號沒, 全是吐槽咱們的,和之前那個女孩一模一樣。」有人回應道。
「你也覺看了?我早都發現了。」一個細小的聲音緊接著迎合道。
更多的議論聲從黑傘下傳來,白斐輕輕地皺起眉, 現在的場景多少讓他有些不自在。
我從那之後沒有跟白斐說過話, 我沒法原諒他當時刺激王垣的行為。
「許澤?」伴隨著衣角的扯動, 一個溫和的男聲傳來。
我回頭,趙譽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了我的身後。
「你來了。」趙譽輕聲說道。
我點點頭:「朋友一場,送送他。」
「我還想著你會不會來。」趙譽有些尷尬地說道:「畢竟聽說他的人緣也……一般。」
他努力組織著措辭讓它顯得不那麼刺耳。
「之前失蹤案真是辛苦你了。」我說道。
「好巧不巧。」趙譽說道:「他這案子還是我負責處理。」
親眼看到自己舍友的屍體應該挺糟心的。
「其實還好, 見多了也就那樣。」趙譽嘆氣:「騙你的,還是挺糟心的。」
「送他最後一程,完事我還得回局裡。」趙譽說道:「你呢?」
「我回家。」我回答道。
白斐聽我要回家, 很自覺地站在我身後。
趙譽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前方弔唁的人群。
我看向前方,儀式已經快要結束了, 便主動向趙譽告別。
握手的時候趙譽神色不寧, 像是有什麼心思的似的,寬厚粗糙的手掌上全是汗水。
「許澤。」趙譽突然像下定決心似的叫住我。
「雖然局裡已經出了報告……」他看向我:「但如果, 王垣不是自殺呢?」
「他確實像是自己跳樓死的, 因為並沒有外力作用, 只是……」趙譽欲言又止。
「只是什麼?」我條件反射地問道。
「這事的現場是我負責的, 我自然又去了他家。」趙譽說道,掏出手機遞給我:「他家的臥室的角落裡那些莫名其妙的人臉墨跡又出現了。」。
「我知道不應該說這些。」趙譽神色複雜:「我只是覺得太詭異了。」
白斐先我一步接過手機,眯起眼睛看了一會後遞給我。
「異物。」白斐說道。
我拿過手機, 照片上是一堵牆,牆的角落裡零散著淡黑墨水色的東西。
黴菌樣的黑色斑點交錯著, 像一個個不同人臉。
「這些東西你們怎麼認定的?」我問趙譽。
「還能怎麼認定?」趙譽說道:「這東西又和死者並沒有直接關係, 上面又發了通知, 可以說除了我以外幾乎沒有人在意了。」
「我這次用戴著手套的手試著蹭了一下這些黑斑, 黑斑立刻像墨水一樣沁在手套上。」趙譽嘆了口氣:「我一開始也沒有多想,因為感覺洗不掉了我就把手套摘下來放進了口袋。」
「然後呢?」我忍不住問道,趙譽明顯話裡有話。
「回到所里後, 我才發現那些原本沾在手套上的黑斑不見了。」趙譽說道:「只是不知道它們是什麼時候脫落的,在路上,還是我掏出的手套的一瞬間, 又或者是在王垣家裡。」
「雖然完全是我個人的主觀臆想。」趙譽看著我:「我感覺那些黑斑就像活體一樣。」
耳旁炸起樂人突如其來的嗩吶聲,震耳欲聾。
小雨綿綿無期,天似乎比剛才陰的更重了。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