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半身和下半身都在牆外,任誰都會想到這樣的結論。
「水泥強度是很高的。」白斐道:「而且你看這裡。」
他指向照片中阿珉胸部的地方,那裡連著牆面。
「這裡太光滑了,不像是有修補的痕跡。」
我看向他指的地方,雖然畫面被放大後粗糙了許多,但是仍然可以看出牆面是一個整體,並沒有被破壞的痕跡。
「我們去了現場。」白斐道:「現場來看牆面也並沒有處理過的痕跡。」
「而且從阿珉給你發信息到她的屍體被發現,最多五個小時。」白斐神色複雜。
既要殺人又要把屍體埋進牆裡,這難度未免太大了些。
況且正常人在殺了人之後會冒著被發現的風險把屍體填進小區樓外的水泥牆裡嗎?
「她的手臂部分有傷口。」白斐指給我:「死前受過虐待。」
我猛地又想起陸葵那面無表情的樣子,沒有來由地背後滲出冷汗。
我和白斐在咖啡廳從白天坐到晚上,白斐一直眉頭緊鎖也不說話,不知道在想什麼。
「你在想什麼呢?」在喝了三大杯美式後我終於忍不住,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我去下洗手間。」白斐突然起身說道。
我一個人坐在位置上,想著早上看到的種種疑點。
阿珉的手臂上有傷,是家暴嗎?
警察不可能放過這一點,我想著。
重要的是阿珉的屍體並不完整,上身和下身的切割處十分平整,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而且到底是什麼樣的心理素質才能做到殺人後分屍又把屍體轉移到最顯眼的地方。
這不是明擺著告訴警察快來抓自己嗎?
可兇手的目的如果是為了挑釁警方,阿珉的軀幹部分又去了哪裡,他沒有理由唯獨把軀幹部分藏起來。
越想頭越痛,我突然沒來由地想起陸葵,沒有什麼證據或者線索的話,他現在差不多也該被放回家了吧。
就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一滴水一樣的東西從天花板跌落到我的杯子裡。
八、
像是天花板漏水,啪嗒一聲,我明顯能感覺到杯子裡的咖啡都被濺了起來。
我下意識地抬頭看向天花板,什麼也沒有,上方是雪白的牆壁。
我又環顧四周,因為是晚上,店裡沒什麼人,服務員也不知道去了哪裡。
咖啡是喝不成了,我站起身,想叫服務員幫我重新換一杯。
就在站起來的一剎那,有東西突然從我的頭頂墜落。
那攤東西像泥巴一樣,瞬間包裹住了我,頓時我的嘴巴,鼻子裡都是濃重的血腥味。
不知道怎麼描述那種感覺,就像是把頭鑽進了剛剛刨腹的豬肚裡。
腥,格外的腥。
我的鼻涕,眼淚,以及胃裡的酸水幾乎是一瞬間便全涌了上來。
「許澤!」一個聲音突然喊道。
聲音並不大,但是對於此刻的我來說宛如神明。
是白斐的聲音。
我下意識地扯開嗓子:「救我!」
「你怎麼了?」耳邊傳來白斐溫柔的聲音。
窒息的感覺幾乎是一瞬間褪去,我勉強睜開眼睛。
旁邊是一臉關切的白斐和不知所措從後廚跑來的店員。
「我......」我忙看向我的身上,除了被汗水浸濕的後背其他什麼也沒有。
「你太睏了。」白斐看了我一眼,向店員不好意思地點點頭。
店員懵著臉離開。
「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小聲對白斐講了剛才的事。
我可不覺得喝了三杯美式的我能睡著。
「泥巴?」白斐皺眉抬頭看了看天花板。
「我不確定,感覺又像是肉球一樣的東西。」我猶豫道。
「到底是泥巴還是肉球?」白斐問道。
「重要嗎?」我說道:「那到底是什麼?」
「異物。」白斐自言自語道。
「什麼?」我有些不明白。
「還是太危險了。」白斐輕聲道:「你先回去吧。」
我搖頭:「你知道我決定的事就不會改變。」
「好吧。」白斐輕吐一口氣:「有一件事我一直很在意。」
「你白天看到阿珉手臂上的傷痕。」白斐說:「後來陸葵下來時穿的寬鬆的睡衣,所以我也注意了一下他的身上。」
「你覺得陸葵殺了阿珉?」我說道。
「有這個可能。」白斐說道:「但是陸葵手臂上露出的傷痕,似乎更多。」
「時候差不多了。」白斐突然抬起手看了看錶:「我們去一趟。」
「去哪裡?」我一臉茫然。
「光明園小區。」他起身道:「他也該回家了。」
我和白斐來到阿珉死亡的那堵牆前,牆面和照片上看到的一樣,光滑平整,甚至考慮到這棟樓的建造時間,這面牆簡直就像新的一樣。
白斐突然蹲下身子,用手在地上捻起什麼。
「許澤。」他輕聲叫我:「你看這個。」
九、
我順著他的手看去,只見地面上有一些細微的塵土樣的東西,白斐用手捻起一些,土透著淡灰色。
警察已經處理過現場,這些土應該是遺漏下來的。
「這是什麼?」我問白斐。
白斐將土放在鼻子下聞了聞:「香灰。」
「香灰?」我詫異道。
「你倆在幹嘛?」一個女人的聲音突然出現。
我被嚇了一跳,轉頭看到一個大媽樣的婦女站在我倆對面。
「自媒體?」大媽率先說。
「什麼?」我還沒反應過來。
「是。」白斐起身:「您怎麼看出來的?」
「嗨,瞧你們那樣就是。」大媽一臉的得意。
「問問您。」白斐說道:「這裡的屍體呢?」
「警察早弄走了。」大媽說道:「你們來遲了,早都搜查完了。」
「他們有發現什麼嗎?」我問。
「那誰知道呢,真發現什麼也不會告訴咱們小老百姓不是。」大媽說道。
「也對。」我說道。
「不過他們也還是得問問咱的意見,畢竟小區里的事情,住戶肯定是最熟的。」大媽補充道。
「您一定知道事情的真相。」白斐微笑道。
「你還真算問對人了。」大媽得意道:「說吧,想知道什麼?」
「嫌疑人確定了嗎?」我問道,要先確定那個陸葵去了哪裡。
「她的男人。」大媽似乎是有所忌憚地往樓上看了一眼:「早上抓去問了半天,似乎是沒有證據,又給放回來了。」
「要我說就是他乾的。」大媽壓低聲音:「自個兒老婆都死了,還跟沒事人一樣自始至終一點表情都沒有。」
「可能是性格比較內斂。」我說道。
「就是塊木頭。」大媽不屑道:「我孫子之前在院子裡玩球不小心砸到了他。」
「我想著給人趕緊道個歉吧,你猜怎麼著?」大媽說道:「他跟沒事人一樣,頭都不回,就一直走一直走,直到走進這棟樓里。」
她指了指 C 棟的門洞,我看向裡面,黑漆漆的讓人不寒而慄。
「像塊木頭一樣,也難怪老婆會在外面偷情。」大媽點評道。
「偷情?」我詫異道。
「那女的整天出去鬼混,偶爾還帶不同的男人回家。」大媽不屑道:「這事整個小區都知道。」
我突然想起阿珉結婚後有幾次有意無意地跟我說陸葵的不好,但那時我們已經分手很久,我也沒有接她的話。
幾次之後她再也沒有找過我,我也沒有在意過這種事。
她真是那種女人嗎?
「你們看到屍體的樣子,不奇怪嗎?」白斐突然開口。
「是奇怪,你說就算被綠也不至於給人姑娘都分屍了。」大媽道。
「軀幹部分找到了嗎?」我說道:「是不是藏在水泥牆裡了。」
「怎麼可能!」大媽忙說道:「那麼厚的水泥牆,鐵錘砸都砸不開,更別提藏人了。」
「屍體是分開粘在牆上的。」她補充道。
「粘?」白斐皺眉。
「就是粘。」大媽沒好氣地說道:
「頭、腿分別被粘在牆的兩側,真的晦氣,房價不知道要跌多少哦。」
「小年輕你別亂說話。」大媽嫌棄地看了我一眼:「牆裡藏屍體,這樓還能有人要嗎?」
「其實我覺得這事也不能全怪男的。」大媽欲言又止。
「您說。」我剛張口,突然樓上傳來了開窗的聲音。
我們仨同時抬頭,是六樓的窗戶。
天色已經暗了,但六樓並沒有開燈,屋子一片黑讓人看不到裡面。
「要死。」大媽有些緊張:「叫他聽見我們說話了。」
「您還沒說什麼事奇怪呢?」白斐提醒道。
「我得走了,你們在這看看得了,千萬別和他扯上關係。」大媽神色古怪。
我看向白斐,他也正好看向我。
大媽剛一離開,樓上的窗戶就閉上了,仿佛真的是為了警告我們不要多管閒事一樣。
「上去看看。」白斐輕飄飄地說道,說完就徑直向里走去。
我看向黑漆漆的門洞,咬咬牙追了上去。
十、
樓有一定的年份了,隨處可見剝落的小塊牆皮,電梯口掛著「維修中」字樣的牌子。
樓梯間的感應燈有一層沒一層地亮著,白斐不知道在想什麼一路沉默,我只好一直跟在他屁股後面。
「到了。」白斐突然停下來。
我抬頭,不知不覺走到了六樓。
「真的要進......」我話音未落,白斐已經按響了 603 的門鈴。
樓道口靜悄悄迴蕩著門鈴聲,沒有人來開門。
「陸葵。」白斐直接改成敲門:「陸葵先生在家嗎?」
過了幾十秒,裡面傳來像是齒輪轉動一樣的男聲:
「誰?」
「阿珉的朋友。」白斐面不改色地撒著謊:「來弔唁的。」
又是一陣死寂,終於傳來了門鎖轉動和開燈的聲音。
門打開,一個青年男子面無表情地立在門口。
這張臉我看了無數次,他就是陸葵。
「進來吧。」陸葵盯著我們,側身讓出一條路。
因為那段動圖的緣故,我有些發毛,不敢看他的臉。
白斐始終一臉輕鬆的樣子,見陸葵讓路便毫不客氣地走了進去。
屋內的香火味很重,阿珉的遺照擺在客廳的側邊。
她是個很漂亮的女人,一臉陽光地笑著。
「可惜了。」白斐輕聲道。
「你們是阿珉的朋友?我好像沒有見過二位。」一旁的陸葵問道。
「我們是阿珉的同學。」白斐微笑著說道:「您是她的先生陸葵吧?」
「她今天早上才死的,你們從哪裡得來的消息?」陸葵沒有回話,反問道。
「新聞上面,我們真的很遺憾。」白斐面不改色地撒著謊。
「哦。」陸葵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遞過三根香。
「發生這樣的事真讓人遺憾。」白斐接過香沖阿珉的遺像鞠躬。
「是啊,誰能想到呢。」陸葵仍舊面無表情,像是在說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
「警察怎麼說?」白斐突然問道。
「還在找兇手。」陸葵搖搖頭。
「畢竟性質太惡劣,他們一定會追查到底的吧。」白斐看著陸葵道。
「但願如此。」陸葵輕吐一口氣。
「你回來後在阿珉死的地方上香了嗎?」白斐問道。
陸葵點點頭:「我們老家的規矩,人死後要在亡故的地方燃一炷香。」
白斐點點頭,抬頭看著陸葵的眼睛:「聽說他們早上調查了你。」
「你懷疑我?」陸葵眯起眼睛,這還是我第一次見他有所表情。
「只是好奇。」白斐微笑道:「阿珉死前有什麼奇怪的地方嗎?」
「倒是有一些。」陸葵的臉又恢復平靜:
「她在監視我。」
十一、
「我們是在街上認識的,算是一見鍾情吧。」陸葵緩緩說道:「但結婚後她就像變了一個人一樣。」
白斐看向我,我點點頭,陸葵說的和阿珉之前告訴我的差不多。
「那是噩夢的開始。」陸葵說道:「我不知道怎麼得了輕微的面癱。」
「面癱?」我詫異道。
「一種面部神經疾病。」陸葵解釋道:「雖然只是輕微的,但這病還是讓我的表情,恩......不是很豐富。」
「難怪。」白斐點點頭:「所以你才一直都是這個表情?」
「是的。」陸葵道:「阿珉從那之後就變了。」
「像是患了臆症一樣,她開始說一些奇怪的話。」陸葵道。
「奇怪的話?」白斐問。
「她說我不像個男人。」陸葵嘴角苦笑似的扯了一下,這似乎是他能做出的最大幅度的表情。
我的腦子裡閃電一樣又一次閃過那張動圖。
「她說我像個死人一樣,爛泥扶不上牆。」陸葵似乎是想起了什麼,痛苦地捂住臉:「還有更過分的......」
「更過分的?」我問道。
「相信你們剛才也聽樓下那女人說了。」陸葵說道,我不由尷尬了一下。
「整天出去鬼混,甚至漸漸發展到帶不同的男人回家。」陸葵咬牙道:「那三八是這樣說的吧?」
「你剛說她監視你。」白斐岔開話題:「有什麼證據嗎?」
「她在家裡安了監控。」陸葵說道:「是警察發現的。」
「警察?」我下意識地重複。
「是的,就在客廳的東南角。」陸葵並沒有發現我表情的不自然。
他指了指屋頂的一角,那裡有明顯的拆除痕跡。
「監控本身和視頻原件已經被警察帶走了。」陸葵說:「現在我這裡只有複印件。」
「她都錄到了什麼?」白斐問:「方便讓我們看看嗎?」
「稍等一下。」陸葵起身去裡屋拿出一台筆記本電腦。
「隨便看吧,我把所有視頻都放在裡面了。」陸葵道:「並沒有什麼特別的。」
視頻已經按日期排好,我看了白斐一眼,裝作不經意地將視頻一個一個翻看過去,終於看到了阿珉錄到陸葵異常舉動的那天。
我下意識地偷偷看了一眼陸葵,他仍舊面無表情,似乎根本不在意我們看什麼。
我深呼吸,點開了那段視頻。
十二、
視頻被替換過了。
我早該料到,視頻內容和阿珉發給我的截然不同,新版視頻里的陸葵就像是一個正常人一樣,並沒有我看的那麼誇張的身體幅度,甚至他都沒有發現監控的存在。
「我不知道她為什麼要錄這些東西。」陸葵的胸口起伏,看的出他很激動:「就因為我是個面癱嗎?」
「對不起......我。」陸葵頓了頓:「這感覺有些糟糕。」
「這不是你的錯。」白斐拍了拍陸葵的肩膀:「我相信一定會找到兇手的。」
「恩。」陸葵點頭。
「一定會的。」白斐微笑看著陸葵。
應該是有些不自在,陸葵扭開了與他的視線:「對了,我一會還要出門。」
「這個是你的電腦嗎?」白斐像是沒有聽到陸葵說話。
「我們家就這一台電腦。」陸葵說道:「你們還想看些什麼,其實警察都已經檢查過了。」
「我隨便問問。」白斐說道。
陸葵點點頭:「阿珉的同學我差不多都見過,你們是從她老家過來的?」
「是的。」我順嘴答道。
「真是辛苦了。」陸葵面無表情地感謝道:「阿珉的老家我去過幾次,從那裡到 Z 市可不容易。」
「應該的。」我回答。
「我們先走了。」白斐微笑道。
「許澤。」就在我們轉身準備離開時,身後的陸葵突然開口:「槐樹。」
「什麼?」我轉身看去,陸葵幾乎是在同時關掉了客廳的燈光。
我嚇了一跳,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
「沒什麼。」黑暗中傳來機器一樣的聲音:「再見。」
我倆離開了阿珉家,儘管已經下了樓,走在路上我還是能感覺到樓上陸葵的視線。
「他還在看我們嗎?」我問白斐。
「你回頭看看不就知道了。」白斐說。
我鼓起勇氣回頭,六樓的燈已經滅了,再加上天色已晚,根本什麼也看不見。
「真的很奇怪。」我說道:「他剛說了『槐樹』對吧?」
「那是什麼意思?」白斐目視前方:「上了高速再說吧。」
「就這麼回去嗎?」我有些莫名其妙,事情還沒弄明白就回去的話,還不如不來。
「先回去。」白斐重複道。
我能感覺到他的情緒有些不對,但又說不出哪裡出了問題,只得聽他的話先上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