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前夕,我的左眼眼皮突然病變。
先是起褶、發皺、掉皮屑……
接著連皮帶血,剝落了一整塊皮膚。
右眼卻安然無恙。
同一天,母親告訴我,外婆走了。
她的屍體莫名其妙丟了一隻左眼。
01
聽到外婆死訊的時候,醫生剛給我的眼皮縫完針。
我瞬間懵了,捂著紗布,一時反應不過來。
印象中,外婆的身子骨一直很硬朗,雖然年過八十但看上去也就不到七十的樣子,頭髮都還黑著。老太太平時走路帶風,喂雞種菜、煮飯燒柴樣樣都沒問題。
春節回家,她給我新繡的襪子還穿在我腳上。
她怎麼就突然走了?
而且屍體還少了器官……
「眼睛丟了是什麼意思?有照片嗎?」我抓住關鍵信息,連忙問道。
「你這孩子,長輩屍體的照片哪能隨便拍隨便發的?不吉利。你外公焚了草正在問卜,一會兒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母親埋怨道。
我「嗯」了一聲,顧不上眼皮的疼痛,接過護士小姐姐遞過來的塑料袋,裡面有紗布、繃帶、碘伏還有兩種我不認識的藥膏。
「霏霏,你外婆出殯按習俗你得扶棺,趕緊跟領導請個假回家吧。」
前段時間教育行業大整頓,其實我已經失業一個多月了,但這事我沒跟家裡說。
「我下午訂票,明天就回家。」
「節哀。」等我掛了電話,給我縫針的醫生安慰道。
「謝謝。」我努力扯起嘴角。
工作日社區醫院的病人不多,他剛剛在旁邊並沒有催促我,而是靜靜等我接完電話,跟我說了幾條縫針後創口處理的注意事項。
「拆完線是不是就沒事了?」我問。
他臉色一僵:「要看癒合情況。這麼奇怪的症狀我也是第一次見,縫針只是最簡單最應急的一種處理方式,還是需要找到皮膚剝落的根源。建議你拆線後,去三甲醫院找皮膚科專家看一看。」
北京的三甲醫院挂號太難了。
況且,我要回老家奔喪,我沒有時間。
「這樣啊……那拆完線我會變成雙眼皮嘛?」
他愣了一下:「額,應該不會。」
我嘆了口氣,再次向他道謝,離開了醫院。
02
兩天前,我左眼眼皮突然發生病變。
不僅發皺、起褶,還掉了很多皮屑。
我以為是天氣太乾燥,用了點眼霜,可情況並沒有好轉,反而更加糟糕。
左眼眼皮開始莫名其妙地出現創口,眼眶位置的皮膚也隨著創口的加深,慢慢開始剝落。
僅過了一夜,眼睛和眉毛之間的部位只剩鮮紅的血肉
——左眼的整塊眼皮直接掉落了!
奇怪的是,在這個過程中,我沒有感到一丁點兒的疼痛。
今早起床我發現枕頭被血染濕了一大片,枕頭邊兒有一塊完整的皮膚組織,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於是我穿著睡衣拖鞋,撒丫子跑到社區醫院緊急縫針,才止住血。
幸好公司厚道,裁員還幫我多繳了一個月社保,所以看病也沒花什麼錢。
我提著塑料袋進了單元門。
因為左眼被紗布蒙住,我爬樓梯時突然失去平衡,正撞上隔壁鄰居。
他看上去很瘦弱的身板被我大力一撞,直接倒在牆上,黑色帽衫蹭了一後背的灰。
「對不起!」我趕緊向他道歉。
我知道他是一名黑客,ID 是 Black Jack,我平時也會儘量避免跟他產生直接的接觸。
因為他乾的事情,隱秘、灰暗,偶爾也不那麼合法。
他擺了擺手,表示自己沒事。
我轉身剛想繼續上樓,他卻突然叫住了我。
「史玉霏,你眼睛怎麼樣了?」
我有瞬間的錯愕:「你知道我的名字?」
「史玉霏,24 歲,貴州人,教育機構雅思培訓講師,剛剛失業,母胎單身,購物喜歡砍一刀,外賣喜歡吃拌粉……」他臉上沒什麼表情,「蹭我的網蹭了那麼久,我要是這點信息都不知道,我不如改行去賣叉燒。」
我一下子警覺起來,脫口而出:「我沒錢。」
可話剛出口我就後悔了:我銀行帳戶里的存款數額,對他來說應該不算什麼秘密,他如果想要轉走,也輕而易舉。
像是捕捉到了我懊悔的情緒,他雙手抱胸,姿態放鬆,還略略勾起了嘴角。
「電腦、手機、pad,我可以隨時調取你設備里的所有信息,或者遠程操控它們。你瞞不住我的。但你別緊張,我就是單純好奇黑色的鳳凰到底長什麼樣?」
我心裡一驚:他看過我昨天的瀏覽器搜索記錄!
左眼發生病變之後,一向情緒穩定精神狀態良好的我突然開始出現幻覺。
幻覺發作的頻次很高,只要我稍一走神,就會被干擾。
而所有的幻覺都是同一個畫面——
一望無際的湖水上,一隻黑色的鳳凰詭異扭曲地飛舞著。
我上網搜了很多關於黑色鳳凰的信息,一無所獲,只有周公解夢說這代表我事業不順,需往西南求財。
我默不作聲地盯著他,沒有說話。
他抬頭看我,表情戲謔。
狹窄的樓道里,我們就這樣對峙著。
沉默了幾秒鐘,他終於覺得無趣了,灰溜溜地摸了摸鼻尖:「不想說算了。」
接著從兜里掏出一張名片,放在樓梯扶手上。
「我有一個朋友專門替人解決精神上的問題,你可以去問問他。」
說完就離開了。
等他走遠,我才拿起那張名片。
名片正面印一個巨大的八卦圖,背面印著「全真龍門道長 汪山人」幾個大字,下面有兩串小字分別印著電話和地址,看上去應該在白雲觀附近。
「假道士。」
我嗤笑一聲,不以為意。
但不知道為什麼,我鬼使神差地把名片揣進了兜里。
03
回到家,我訂好機票,快速收拾了行李,給自己泡了一杯茶。
熱茶下肚,緊張的情緒舒緩了不少。
我靠在沙發上閉眼休息。
耳邊突然傳來刺耳的哨音,而且那哨音越來越近,一直在我耳邊環繞。
我猛地睜開眼,眼前本該是一片死寂的白牆突然變成了墨一般的湖泊,湖面上白霧繚繞,巨大的黑色鳳凰在霧氣中藏起自己的身形。
它飛舞,舞姿詭異,身姿扭曲,極不和諧;
它哀嚎,聲音沙啞,刺人骨髓,完全不似傳說中的金玉相擊之聲;
仔細看去,它身體的每一個部分,都無時無刻不處在一種不可名狀的翻滾變化之中。
我屏住呼吸,不讓自己尖叫出聲。
可它似乎發現了我這個外來客,一個俯衝向我奔來!
長長的鳳翎划過水面,它離我越近,包圍著它的霧氣就越濃,與我錯身的瞬間,它的身影完全消失。
只剩潮濕的湖澤水汽撲面而來。
我回頭想看清它的樣子,一轉頭,卻又立馬回到了出租屋的客廳。
從沙發上一躍而起,我環顧四周,沒發現任何其他異常。
但剛剛那種被怪異籠罩的感覺,卻遲遲沒有退去……
到底是哪裡還有問題?
情緒的緊張帶來了口乾舌燥的身體反應,我伸手想要拿桌上的茶杯,卻被杯身溫度冷到,瞬間縮回了手。
好冰!
怎麼會這樣?
我低頭看去——濃黑的茶水中,漂浮著一顆慘白的眼球!!
我大叫一聲,把杯子丟了出去。
馬克杯裂成數不清的碎片,經過地面和牆體的反彈,有的碎片打在了我身上,很痛。
黑色的茶水混合著某種植物根莖的渣流了一地。
但那顆眼球卻消失了。
我這才明白過來,剛剛那一切也是幻覺。
可前兩天幻覺還只停留在視覺層面,今天卻已經可以干擾到我的聽覺和觸覺。
我的腦神經不會出了問題吧?
還是說,真有某種神秘的力量慢慢入侵了我的五感?
可它的目的又是什麼?
二十四年來,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害怕。
04
幸好那之後幻覺沒有再出現,我難得地睡了一個好覺。
第二天中午,我坐上了回老家的飛機。
我糾結了很久,最後放棄了去找汪山人的念頭,以防萬一,我把他的號碼存在了手機里。
落地之後換乘大巴,到家已經傍晚。
本以為家裡在治喪應該會很冷清,結果剛到路口,就聽見了鼎沸嘈雜的人聲。
老宅的三合院裡掛著許多紙幡和白事燈籠,院中停著一口巨大的棺材,棺材周圍站滿了村民。
村民們身形呆滯,神態木訥,仿佛都失了魂。
但古怪的是,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喜悅的笑容,嘴唇一張一合,像是在討論著什麼喜事一般。
「是霏丫頭!霏丫頭回來了!!」
有眼尖的村民看到我,隨即喜慶地叫喊起來。
霎那間,所有人幾乎同時動了起來。
人群向我奔涌而來,許久不見的母親走在人群最前面,她臉上是藏不住的喜悅。
「霏霏,你回來了!來,快來,媽要讓你見個人!」
她興奮地一把抓住我的手,直接把我往屋裡拉。
我看向父親,他沒有說話,臉上也沒有任何表情,只是接過我的行李,沉默地跟在我們娘倆身後。
路過棺材的時候,我停住了:「媽,我想看看外婆。」
那口棺材擺放的位置,以及它的大小實在過於矚目,讓人無法忽視它的存在。
它被放在一個寬大而結實的木頭架子上,棺材底部到地面的距離快趕得上一個成年人的身高,加上棺材本身的厚度,抬頭看去,有一種它懸掛在人頭頂的感覺,無形當中給人一種壓迫感。
「不急在這一時,先來見客人!」
母親沒有理會我的請求,自顧自地把我領進了門。
跨過門檻的瞬間,我無意識地打了一個寒顫。
好冷!
雖然西南地區因為氣候原因,屋裡確實會比屋外冷上一些,可這個溫度,完全不像 4 月應該有的樣子。
「這是你侯伯伯。」剛進屋,母親就熱情地介紹著。
屋子中間擺著幾張椅子圍著一張大圓桌,桌下燃了火盆,桌上有茶水點心,還有一些炒花生。
一位穿著灰色夾克的長輩坐在椅子上抽著旱煙,聽見母親的話,斜眼上下打量了我一陣,隨後沖母親點了點頭。
他應該就是母親口中的「侯伯伯」了。
我是晚輩,不能沒有禮貌,只好喊了聲:「侯伯伯好。」
「這是你侯伯伯的兒子侯詩遠,你小時候見過的,按年紀你該叫他哥哥。」
我再看去,卻沒有在屋裡看到年齡 30 歲以下的男人,不由得有些納悶。
侯伯伯又看了我一眼,抽旱煙的動作停了,煙杆子往下一伸。
「嗷——!」
一聲悶哼傳來。
接著一個年輕男人突然從桌子底下跳了起來,手裡還捧著半個熱乎乎的烤紅薯。
原來他之前藏在桌子下,偷偷用火盆烤紅薯。
他揉著腦袋,剛想發作,見屋裡多了人,話到嘴邊又憋了回去。
「這是史家的玉霏。」侯伯伯咳了一聲,提醒道。
「你好。」
他隨口應著,向我看來。
我倆對上視線的瞬間,不約而同地愣住了,異口同聲道:「是你?!」
05
認識侯詩遠是機緣巧合。
中午在登機口檢票的時候,檢票員要求我摘下墨鏡。
我提供了醫生開具的病歷,告訴他們我只是眼皮縫合,眼睛沒有問題可以乘坐飛機。但溝通未果,我只好摘掉墨鏡。
鏡片之下我左眼的紗布有些滲血,我這副樣子嚇到了排隊隊列里的一個小男孩,他尖叫一聲,躲到媽媽懷裡嚎啕大哭。
男孩的爸爸怒了,開口就罵:「你他媽有病就別出門了!那麼大的傷口流著血是想要嚇死誰?我家孩子被你嚇哭耽誤了飛機,你說吧,怎麼賠?」
我冷笑一聲:「隊伍里小孩子也不少,怎麼就你家孩子哭啊?少見多怪!你自己教不好小孩,怪我咯?別說家教了,連孩子哭了你都哄不好,如此無能,也怪我咯?」
「你!」那男人氣急,伸手抓我的衣服,想把我從隊列里拎出來。
我剛要躲,前方突然伸出來一隻有力的手,把我往廊橋的方向拽了一把。
「先生,請不要影響其他旅客正常登機。」
檢票員見狀,及時攔在檢票口,制止了男人進一步的行動。
那雙手的主人毫不停留,拉著我的衣服就往前走,似乎擔心我回頭繼續找那男人理論。
我抬頭盯著手的主人,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男人,個頭很高、寸頭、下巴上有胡茬,眼下灰青有淺淺的眼袋。
「鬆開,我不跟他吵。」我嘆了口氣道。
他沒有理會我的話,一直到了機艙口才鬆開我。
「這班飛機對我很重要,不能因為任何突發事件延誤,抱歉了。」
說完就徑直去了前面的商務艙。
我心裡來氣,但想到回家要緊,還是忍了下來。
現在又看到這張討人厭的臉,我火氣噌地就上來了,剛準備發火,卻聽見他說「早知道是你,我就對你態度好點兒了,對不住啊,你眼睛還好嗎?」
我愣了一下,背上突然冒出了一層冷汗。
難怪!從進院子起我就覺得不對勁,具體哪兒不對勁,我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現在經他一講,我突然明白了
——沒有一個人關心我的眼睛怎麼了!
不僅是村民和侯伯伯,就連我的父母也沒有注意到我的異常,所有人都默契地無視了我眼睛上的紗布,就好像……就好像她們早就知道我會是這樣一般!!
我回頭看了一眼父親。
他只靜默地站在門口,表情木然,仿佛一座活體雕像。
而母親似乎沒有發現我的異樣,她熱情過了頭,把我推到侯詩遠的身邊。
「既然人到齊了,婚期就定在明天,趕在老太太頭七前,讓兩個孩子完婚吧!」
「史家媽媽,都聽你安排。」
侯伯伯站起來,停止了抽煙,從隨身的布袋子裡掏出一個草標,上面繫著一根蠟染的青藍色棉布條。
他把草標遞給母親,母親接過,露出滿意的笑。
門外的村民爆發出驚天動地的歡呼聲。
「誰跟誰要結婚?要吃席了嗎?」侯詩遠還在狀況外。
但我已經全都明白了。
村子裡有習俗,草標是物權的標誌,代表「此物有主」,而系了蠟染布條的草標,是定親的信物。男方把草標信物送到女方家裡,女方接受,則代表雙方定親。
母親千里迢迢把我從北京騙回來,原來只是為了讓我嫁人。
恐怕給外婆扶棺送葬的藉口是假的,棺材也是假的,外婆根本就沒死,只是為了配合她演戲藏了起來……
我難以置信地望著母親:「我們家是欠債了?媽,你真的要把我賣給一個陌生人嗎?」
「霏霏,別問那麼多,很多事你現在還不懂。嫁給他對你來說是百利無害,你要相信媽媽的一片苦心。」母親迴避了我的目光。
我更生氣了,衝到父親身邊奪過行李箱就要離開。
可村民們卻搶先一步堵在門口,我根本出不去。
我從包里掏出一把原本用來防身的剪刀,刀鋒對準脖子,厲聲道:「我不嫁!我絕對不嫁!」
母親收起先前那副假笑的樣子,轉頭看我,神色複雜:
「別說傻話了,過了頭七你不結婚,你外婆就白死了!」
什麼意思??
外婆是真的去世了?是……因我而死的?
我看著母親,再看看父親,還有那些攔我的村民,她們臉上無一不流露出一種憐憫、崇敬卻又殘忍的神情。
直到最後我才明白那種神情代表著什麼,可那時,一切早已無法挽回了。
耳邊突然傳來沙啞刺耳的哨音。
是黑鳳凰。
拜託,千萬不要在這種時候……
老天爺沒有聆聽我的祈禱。
左眼突然爆發出一股電鑽開顱般的疼痛,直衝腦門
全身的力道突然一松,雙手無力地垂下去,剪刀也摔在地上。
我尖叫一聲,暈了過去。
06
再次醒來,睜眼看到的是一頂白色蚊帳。
蚊帳里有股灰撲撲的味道。
我花了半分鐘才搞明白自己正側躺在一張床上,脖子梗了不知道多久,僵硬到無法活動,借著一點餘光,才認出這裡是我小時候居住的臥室。
自從上初中之後,我就一直住校,所以這間屋子還保留著我小學時期的樣子,滿牆都是成績證書和學校發的榮譽獎狀。
我想活動一下手腳,從床上爬起來,才發現雙手雙腳都被人用麻繩緊緊捆住了。
我不由得在心底苦笑一聲:不愧是親生母女,我媽還真了解我的個性。
看窗外的天色,應該已經是晚上了,但具體什麼時間並不清楚。
「喂,你還醒著嗎?」
我輕聲喚了喚屋裡的另一個人。
沒錯,侯詩遠也跟我一樣,被人捆住雙手雙腳,丟進了這間臥室。
連喚了他好幾聲,他才幽幽轉醒。
花了兩分鐘,弄明白我倆的處境之後,他苦笑道:「大意了,沒有閃。」
我不禁笑出了聲:「你怎麼也被捆了?」
「為了逃婚啊……你暈過去了,你爸媽那麼凶,我就想要不帶著你衝出去吧……反正我倆都不想結,然後就被人暗算了。」他打了個哈欠,說話的語氣也很欠,「要讓我抓到是誰,我非得在他腦袋上也來一下!」
「你來的時候不知道這件事?」
「啥事兒?奔喪還是結婚?」
「結婚……」
「肯定不知道啊!知道我還能來?」他憤憤不平,「我爸跟我說什麼史家跟侯家是世交,史家老太太以前對我有恩,讓我一定要來給老太太奔喪,我才過來的。我還請了三天年假……你賠我年假!」
我白他一眼:「是你爹騙你,你怪他去,沖我發什麼火?我也是受害者!」
他「哼」了一聲,不再說話。
沉默了一陣,我慢慢理清了思路。
很顯然,母親和侯伯伯達成了某種默契,需要我和侯詩遠在後天結婚。婚事這樣倉促,我倆又被關了起來,說明這件事只關乎利益,和情感無關,並且迫在眉睫,不允許節外生枝。
結合母親說的「結婚和外婆的死亡有關」,基本上可以確定,只有先弄清楚外婆死亡的真相,才有可能弄清楚母親做這一切的目的是什麼。
我跟侯詩遠簡單說了我的分析,他表示贊同。
「我們得先想辦法出去才行。」說著,我就嘗試從床上坐起來,但因為我現在的姿勢沒辦法保持平衡,所以沒有成功。
「別擔心,我有辦法!」
侯詩遠從褲兜里掏出一個打火機,準備燒自己手上的繩子,但因為角度問題,火苗很難接觸到繩子,他燒了好一會兒,也沒完全把繩子點著。
我無語了:「你試試先燒腳上的繩子呢。做人別太死心眼了,朋友。」
他恍然大悟:「我就說嘛……還是霏姐聰明!」
我白了他一眼。
十分鐘後,繩子全部被燒斷,我恢復了自由。
幸好今天穿了條運動褲,兜深,手機還在,掏出來一看,現在已經是晚上十點四十了。
折騰了一天只吃了點飛機餐,現在肚子餓得咕咕叫。
「咋辦?先搞點東西吃?」侯詩遠用眼神詢問我的意見。
我搖頭:「院兒里那棺材實在古怪,趁著夜深沒人注意,先去看看。」
07
白天只是匆匆一眼,我已然覺得不對勁。
晚上再看,這棺材著實大得有點離譜。
在手機光束的照射下,棺材上的鳳凰浮雕也更加猙獰,全然不似白天日光下的莊嚴模樣,附在漆黑的棺材板上,反倒像是某種上古凶獸。
等等,黑色的棺材?
「喂!」我俯在架子上,回頭小聲叫著侯詩遠。
「怎麼了?」他站在架子旁邊,幫我放哨。
「你記不記得,小時候見到的棺材都是什麼顏色?」
「這誰記得……黃色吧,就普通木頭棺材。」
沒錯,西南農村送葬的傳統,講究一個返璞歸真,棺材基本都是原木清漆,很少或者沒有雕飾。
外婆的棺材不僅型號上大了不止一倍,顏色、樣式也完全和傳統習俗相悖。
這棺材裡一定有古怪。
我深吸一口氣,下定了決心,往架子上爬去。
「你想幹什麼?」侯詩遠在下面叫我。
「開棺,驗屍。」
話音未落,我的手已經放在了棺材蓋上。
「那是你外婆!」他語氣緊張。
我沒理會他的話,入手只覺得棺材蓋沉重異常,靠我自己一個人的力量絕對掀不開。
好在還沒有釘棺釘。
我用盡全力,只把棺材蓋推出了一點點,露出了一絲縫隙。
「奇怪……」我喃喃道。
奇怪的是,想像中屍體腐爛的臭味並沒有出現。
棺材裡反而充滿著一股植物根莖的土腥味,不難聞,但格外熟悉。
「喂,上來幫我。」
也不管侯詩遠有沒有聽到,我掏出手機打開手電筒就往裡照去。
在看到屍體的瞬間,我心裡突然一咯噔。
我做好了這一切都是騙局,棺材裡空無一人的準備,但真到了這時候,我才終於相信,外婆已經去世了。
一股遲來的悲傷,擊中了我。
我終於體會到親人離世的實感,眼淚止不住就要往外涌。
「怎麼了?」侯詩遠的大腦袋突然湊過來,撞到我的頭,疼得我倒吸一口冷氣,眼淚瞬間憋了回去。
我深吸一口氣,整理了情緒:「幫我把蓋子再推開點。」
「遵命……」
在他的幫助下,棺材蓋被推開了三分之一,我得以看到棺材內部大半的樣子。
外婆穿著少數民族的傳統服飾,戴著頭冠,躺在棺材裡。她面目慈祥,嘴角似乎還掛著微笑,和我記憶中和善可親的外婆一模一樣。
但是……
我看向她的眼睛。
她的眼皮被人輕輕合上,而左眼的眼窩明顯比右眼要凹陷得多。
「拿好,光照著臉。」
我把手機遞給侯詩遠,伸手就要去扒屍體的左眼皮。
手機的光束突然偏了一下。
同時侯詩遠發出一聲驚呼:「咦?霏姐你快看這是啥?」
我只好停住手,回頭白他一眼,他卻異常興奮地指著外婆的肚子
——外婆交疊的雙手下面,壓著一個長條形狀的物體,看材質像是竹子做的。
「要不要拿出來看看?」他問。
我搖了搖頭:「別管了,可能是什麼下葬的習俗吧。」
說完就伸手去掀眼皮。
突然,一隻乾枯瘦削的手掌從棺材前方伸出來,猛地抓住了我的手腕。
那隻手掌乾瘦得不成樣子,虯曲的青筋潛行在薄薄的一層皮膚之下,像蟄伏的野獸一般齜出自己的尖牙。
我心中一驚,抬頭看去。
是外公。
外公不知何時爬到了架子上,俯身在棺材前,他緊閉著雙眼,也不說話,只死死地抓住我的手腕,不讓我有下一步的動作。
我暗暗鬆了口氣,但手腕被他捏得發痛,我掙扎了一下,沒有掙開。
我輕聲喚他,他也不答。
不會是夢遊了吧?還是鬼壓床壓到棺材邊來了?
「怎麼辦?馬上就十一點了,子時是夜裡陰氣最重的時候,靈堂的守夜人很快就會過來查看棺材的情況,我們得趕緊下去躲起來,被人發現就糟了!」侯詩遠催促道。
我只能繼續掙扎:「外公,我得走了。走之前我只是想見外婆最後一面,現在見到了,也見了您,您放我走吧。」
可外公依然抓著我,一動不動。
「霏姐!亮燈了!」侯詩遠又驚又急。
他話音剛落,我就瞥見宅子後院的角落裡亮起了一盞紅燈。
那應該就是守夜人住的屋子。
鏘——
鏘——!
鏘——!!
突然間,三聲鑼響。
接著上百發鞭炮齊鳴,撕破夜空。
滿院的白燈籠一盞又一盞地亮起,可燈籠紙下透出的,卻是詭異的紅光!
無數的嗩吶聲同時從四面八方響起!!
百般樂器,嗩吶為王,不是升天,就是拜堂。
我聽出來了
——那曲子是《百鳥朝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