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嗷嗚……」
狗崽子順著水漂流,發出哼哼唧唧的哭聲。
這聲音很輕,穿透力卻很強。
水底深處,有什麼東西被驚動了,攪起暗流,飛快地朝光暈逼近。
我定了定神,握著河繩的手越發地緊了。
沒事的。
我安慰自己。
二虎的船就在我頭頂,如果有什麼事,他會第一時間救我的。
腳下的聲音越來越大,頭頂的黑影如影隨形。
就在東西接近的一瞬間,我一手抖開河繩,腳下使勁,快速地往頭頂黑影游去。
「汪嗚——」
河繩驟然繃緊!一股巨大的下墜力傳來!
上勾了!
我一手死死扒住船底的木棱,另一隻手使出吃奶的勁往回拽繩。
可當心燈照亮的一瞬間……
恐懼降臨在我心頭。
河繩的盡頭,不是豆豆。
而是捆著的石頭。
發出叫聲的是那三隻狗崽。
那,豆豆呢?
一股寒氣瞬間從尾椎骨竄上天靈蓋!
21
「嗚——」
一條濕漉漉、冰涼滑膩的舌頭,帶著濃重的水腥氣,舔上了我的後脖頸!
全身的汗毛「唰」一下全豎了起來!
血液宛如凍住一般,無盡的寒意籠罩住我!
我僵硬地、一寸寸地扭過頭。
對上了一雙發著綠光的眼睛。
「汪!」
它開心地看著我。
嘴角向上彎出一個極其詭異的、近乎人類的弧度,直勾勾地盯著我。
腦子裡「嗡」的一聲,徹底空白。
「我完了。」
腦子裡只有這一句話。
怪不得那麼多人找不到豆豆。
因為從始至終,它都扒在船底下,跟著所有人行動。
想到那麼多次的下水,它就那麼帶著笑,看著每一個下水的人,盤算著每一個可以被它勾走的人。
那種狗為刀俎,我為肉的驚悚感。
「救……」
我不受控制地張了嘴,河水洶湧地往我的口中湧來。
我看著豆豆鬆開扒著船底的黑爪,身體輕盈得不像話,在水裡劃出無聲的漣漪,朝我游來。
「汪。」
它的聲音無比雀躍。
我看著它靠近。
然後,一口吞滅了我的燈。
22
「夜黑水寒莫伸腳,子母河中鬼纏身。」
「七月十五閉門戶,閻羅敲門莫伸頭。」
我仰面沉在水裡,想著這四句話。
眼淚從眼角湧出,又被豆豆舔乾淨。
它窩在我的胸口,像是一塊沉重無比的石頭,拽著我墜入深淵。
三條規矩全破,怪我貪心,怨我無能。
我錯了。
我錯了啊。
可,有什麼用呢?
我看著河面的亮光,宛如一道門,隔開了生死。
「王升!」
我聽到有人在喊我的名字。
是,爺嗎?
「王升!」
是幻聽了吧。
「王升——!」
「嘩啦!!!」
巨大的水花聲從門外破開,我看到一個佝僂的老人衝著我快速划過來。
「畜生!要索就索我的命!」
爺爺枯瘦的手像鐵鉗,一手抓住我胸口的「豆豆」,另一隻手胡亂地、瘋狂地把纏在狗崽子身上那些滑膩冰冷的臍帶、碎肉,一股腦全往自己身上纏!勒緊!
接著,他用盡全身力氣,把我往上一推!
不——!!!
我想掙扎,身子卻不受控制地往上。
只能眼睜睜看著那人被水捲走,扯入深處,再也看不到蹤跡。
「爺!」
那股向上的力氣消失,我想再次游下去。
後衣領猛地一緊,一股大力把我狠狠拽了上去!
是叔冷漠的面容。
「啪。」
巴掌狠狠落在我臉上。
我呆呆地看著他,眼睛一翻,沒了意識。
23
消毒水的味道鑽進鼻子。
睜開眼,是醫院慘白的天花板。
我躺在醫院了,床頭是碼得整整齊齊的十幾捆錢。
叔站在窗戶的位置,手裡拿著煙。
見到我醒了,走到我身邊,又給了我一個巴掌。
我沒有動,受了。
「你為什麼不聽話!你知不知道,因為你的不聽話,害死了他!」
叔的聲音嘶啞。
我用舌頭抵了抵疼痛處,沒有回答,問了另外一個問題:「叔,我爺有沒有破過規矩。」
這句話,像是一個釘子,將叔釘在原地。
他看著我的眼神驚恐又惶然,像是承受不住,往後跌了兩步,坐到了陪護椅上:「你,你是故意的?」
他的瞳孔不自覺放大:「那個女人,是你……不對,是你們!這是你們設計好的,你們是故意的!」
「我怎麼是故意呢?這是意外不是嗎?」
我看著他,眼神沒有波動,再次重複了那個問題:「叔,我爺有沒有破過規矩。」
他雙手抱住頭,指關節捏得發白,牙齒咯咯打顫:「我就知道,我就知道紙包不住火!」
「是!」
他猛地抬頭,雙目赤紅:「你爺,也壞過規矩。」
24
「十七年前,村子裡的旅遊業剛剛興起。」
「一個和丈夫吵架的婦人,來到了村子。」
叔哆嗦著手掏出煙,點上,猛吸兩口,吐了出來。
煙霧飄然,讓人的記憶回到了當年。
「那日,也是七月十五。」
女人非要體驗遊船。
一開始村裡人不同意,挺著大肚子呢,萬一出了點什麼事,誰能負責?誰敢負責?
婦人嬌氣,見他們不同意,乾脆拿錢出來砸。
從幾塊,到幾十,再到一百。
爺心動了。
當年的他,靠著水性好,得了一個看船的工作。
他的兒子死了,兒媳婦也挺著個大肚子,因為吃不到有營養的東西,整個人瘦得氣都喘不上來。
有了這錢,他就可以讓兒媳婦過得好一點了。
可一步錯,就步步錯了。
女人剛上船沒多久,村裡就有人喊他,告訴他,兒媳婦要生了。
他又慌又急。
又擔心兒媳婦,又怕婦人被人發現。
可到底,兒子唯一的血脈占了上風。
就回去看一眼,等村裡人走了,他就來接婦人。
婦人似乎感知到他的無助,一聲不吭地躲在船上。
哪怕知道守船的人走後,自己只能一個人在這條河上飄著。
她原本沒有那麼心善。
但聽到村裡人喊的話後,還是心軟了。
這一心軟,就送了自己的性命。
等到爺回來的時候,船上已經沒有人了。
他心頭一跳,知道糟了。
人可能出事了。
「那日,天真亮啊。」
明明沒有看到月亮,可天就那麼亮。
爺在岸邊轉了很久,還是決定破了規矩下水。
他知道這一日枉死的人不會甘心。
可這是他做的孽啊。
果不其然,他下水的時候,脖子被女人的手臂死死纏住。
費了好一番力氣,才將女人弄上岸。
可剛上岸,他就傻了。
女人的額頭滲出鮮紅的血。
柔軟的手臂還護著自己的肚子。
「啊,啊!啊啊啊!」
爺跪在女人身邊,幾乎瘋了一樣地扇著自己的巴掌。
他錯了!錯了啊!
第一錯貪了錢,第二錯害了命。
他恨不得將自己的臉抽爛。
可人沒了就是沒了。
正在崩潰的時候,他看到女人的肚子動了動。
那動作,和婦人生產的時候沒有區別。
我,出生了。
25
爺腳底飄忽,不知道怎麼想的,抱著我回了家。
我怪得很,不哭也不鬧。
家裡只有一個人等著。
見到我爺,遞過來一個嬰兒:「孩子保住了,大人沒有。」
那人就是叔。
他看著爺不接,以為爺傻了。
再仔細一看,看到懷裡的我。
得知一切後,叔氣得在屋裡轉圈。
可沒辦法,我爺唯一的孩子為了救他死了,他得擔起這個責任。
他們連夜處理好一切,偽裝成婦人不聽勸告,偷了村裡船,才出的事。
都是她自己的責任。
怕惹上麻煩,所有人都認同了這個說法。
爺搖身一變,從害人者變成了救人者。
當婦人的丈夫過來收屍的時候,面對婦人扁扁的肚子,爺顫巍巍地將自己的親孫子遞了上去。
「撈屍匠,註定枉死,不能再讓悲劇發生在王家了。」
爺說這話時,神情冰冷而麻木:「該讓我孫過過好日子了。」
「那這個孩子呢?」
「這個孩子,以後就是我王家的孫子了。」
叔倒吸了一口氣, 最後看著牆上的黑白照片, 還是默認了下來:「這孩子, 以後叫什麼名字?」
「我叫王沉,他就叫王升吧。」
「要是有能耐, 就升得高高的。」
26
短短一件事,叔抽了一盒煙才說完。
「他是一時鬼迷心竅啊!他知道對不起你啊!」
叔聲音帶著哽咽:「你怎麼能這麼狠心!那是照顧你長大的爺啊!」
「我狠心嗎?」
我的聲音很輕,聽不出情緒。
「不讓我出去,怕我影響他親孫子, 這是我狠心嗎?」
「他的孫子享受我的一切, 我替他背負王家的一切, 到底是誰狠心啊?」
叔的嘴唇哆嗦:「不是, 不是這樣的。他給你留了很多錢,等……等你長大就會給你的。」
他辯解:「那些東西以前不值錢,但是現在很值錢!都給你的!」
我沒理他, 聲音平靜:「長到多大算大呢?等我家裡人沒了, 等我不能和他爭奪美好家庭了, 才算長大嗎?」
「可……」
叔還想再說什麼, 我已經不想再聽下去了。
「有罪的, 從始至終都是你們。」
這一句話, 像是錘子, 讓他失去所有力氣。
「說完了?」
和我模樣相似的男人從外面走了進來。
看到叔的模樣,他冷笑開口:「你們這種人……是不是真當別人都是傻子?」
叔如遭雷擊,猛地抬頭:「……是你?!」
「你該慶幸,我們沒有追究你的責任。」
男人走到我身邊,輕柔地將我扶起來:「家裡人都在等你。」
「不行!」
叔一個激靈,猛地撲過來想攔:「王升去了, 那個孩子怎麼辦?你們不能這麼沒有人情味。」
男人冷笑著推開他。
門外的保鏢將他摁住:「誰的恩, 誰還。誰的帳, 誰償。誰的孩子……」
男人深吸一口氣,壓下眼底的紅意, 說出最後兩個字:「誰養。」
「不行啊!升子!你爺是為了救你沒的!你不能害了他唯一的骨血啊!」
男人捂住我的耳朵, 帶我出門, 進了車。
我靠著車窗,看著門口蹲著的、目光倉皇的孩子,閉上了眼。
「咱們走吧。」
我是王升,註定高高升起的王升。
至於爺留下的那些東西,我早就讓二虎抱著丟那條河裡了。
如果那些人有膽子,就去撈吧。
至於撈上來是什麼……就看他們的造化了。
27
「好傢夥!老二,沒看出來啊!你還是個白切黑啊!」
老三眼睛發亮, 嘖嘖稱奇。
「真看不出來啊!」
老大肅然起敬:「有勇有謀!」
「嘿嘿嘿, 就是個故事, 你們不要當真啊。」
幾個人說笑完, 盯著桌子上的蠟燭, 齊齊沉默。
四個人, 八隻眼睛, 都盯著那點搖曳的光。
「這蠟燭, 要不然別吹了?」
「我看行。」
幾個人摸了摸起了雞皮疙瘩的手臂,爬上床。
「呼——」
不知道哪裡風,涼颼颼的。
那點橘黃的火苗, 掙扎著晃了兩下,「噗」地滅了。
黑暗瞬間吞噬了整個宿舍。
緊接著——
「汪!汪汪汪……嗚……汪汪汪……」
一連串奶聲奶氣卻又透著莫名陰森的狗叫聲,突兀地在死寂的黑暗中響起!
空氣凝固了。
短暫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後。
……
老二從床上探出腦袋。
「老四——!!!」
王升的怒吼幾乎掀翻房頂:「把你這天殺的鈴聲給我換了!」
「哦!」
詭話連篇—三—完結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