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鶴春偷偷地打量我。
我微微地嘆了口氣,手蜷縮在身後。
「這些事我小時候不知道,既然現在知道了,當然……當然也想一直跟媽媽在一起。」
宋鶴春大喜過望,「真的?」
我點了點頭,「媽媽,等我上了大學,有空就會來看你。」
宋鶴春又一次把我的手和孫天楊的手緊緊地攥在一起。
「媽媽還不知道能活多久……只要你們姐弟倆以後有個照應就好。」
當天晚上,仍是在確認我睡著以後。
宋鶴春給地下醫院打了電話,催促著手術的時間,越快越好。
7
怕我偷偷溜走,宋鶴春不止扣了手機,還拿走了我的身份證。
她一天比一天焦急,總時不時地要出去接電話。
孫天楊比她淡定多了。
自從我出現後,他整個人都輕鬆下來,沒日沒夜地打遊戲。
有時湊到我面前來,給我展示他的五殺戰績。
「姐,你打遊戲嗎?我可以帶你。」
他說著又調出英雄頁面,拍著胸脯保證他能分分鐘給我拿個金標或者銀標。
我勉強笑著,「我不懂這些,我爸很少讓我玩手機。」
他悻悻地躺回沙發去,嘴裡嘟噥著,「那有什麼意思,人活著當然要及時行樂。」
我抬頭往外看,宋鶴春已經走到樓下去接電話了。
我輕咳了兩聲問他,「哎,弟,你……你爸是誰啊?」
孫天楊一愣,隨即臉色沉下來,「問他幹什麼?」
「隨便問問啊,聊天嘛。」
他換了個姿勢躺好,背對著我。
「早跑了,知道我這個……咳咳,知道我媽得病以後就跑了。」
我想起那天晚上宋鶴春在門外說的話。
「你比我小几歲來著,媽媽說過我忘記了。」
他支支吾吾起來,「三歲?兩歲?你說虛歲還是周歲啊,啊呀,你別跟我說話了,又給我害死了。」
他迅速起身往裡面走,嘴裡還嘀咕著剛剛明明可以拿下資源的。
晚上吃飯的時候,被鎖在柜子里的手機發出嗡嗡的震動聲。
宋鶴春走過去拿出來看了看,「你爸。」
我握著筷子的手一頓。
她晃了晃手機,「你要跟他說兩句不?」
我搖了搖頭,「不了。」
又停頓了片刻,「不過,好像該查分數了,媽媽,你讓我聽一下。」
宋鶴春遲疑了下,不情不願地遞給我,還要佯裝熱情。
「趕緊問問看你考得怎麼樣?」
我走過去接,在嗯了一聲之後往裡間走了走。
宋鶴春噗嗤笑出聲,「怎麼還不好意思了?考多少你都是媽媽的寶貝女兒。」
孫天楊突然惱火地把飯碗一摜,「不吃了,咸死了。」
聽筒里傳來一個沉著的聲音,「現在方便說話了嗎?」
我握緊了手機,「嗯,可以說。」
我必須沉著,如果宋鶴春聽得見,她大概會意外那並不是我父親的聲音。
8
我的分數被隱藏了。
孫天楊不懂這代表什麼,迷惘地問,「考砸了?」
宋鶴春卻臉色蒼白,好半晌才勉強地笑著看向我。
「我女兒真厲害啊。」
我淡淡地笑著,不知怎麼心底升騰起一絲希望。
一絲對母親出於本能的希望,我這麼優秀,我足以讓她為榮,我……
是不是也該能得到她一些本能的愛呢?
那些年少的孤單時光里,我總是輾轉難眠地想著她。
想著我如果有媽媽,會不會就不用頂著鳥籠似的頭髮被人取笑。
會不會也能在那些午後的河堤邊,挽著她的手臂邊走邊笑。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
宋鶴春又一次拿著蒲扇進來,坐在我的床邊很久很久。
她的扇子機械地搖啊搖。
外面有夏蟬雜雜的叫聲,一聲更比一聲地催著夏天的飛逝。
我想起沈北很多次拒絕掉的相親。
那些拎著禮品找上門來的女人,有的比宋鶴春漂亮,也有更溫柔的。
每每被推拒後,也只是惋惜,並沒有惡語相向。
很多次,我問過沈北,「為什麼拒絕呢?我不反對你再婚的。」
他只是笑著低頭給我清洗書包、球鞋。
被我問多了才會悻悻地說,「總怕自己運氣不好,給你找個面慈心狠的後媽。」
他不敢拿我來賭,他怕輸。
但沈北啊,他向來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呢。
只有在我的事情上他才會畏首畏尾,哪怕當年有更好的工作機會,他也不肯去。
怕我去了人生地不熟的城市難以融入,更怕我成績受影響。
宋鶴春的扇子終於停了,她微微地靠近我。
呼吸伴隨著她說話吹拂到我的臉上。
「你說你考那麼好乾什麼呢?這要是我兒子的該多好。」
我好像連心臟都漏跳了一拍。
蟬鳴聲突然就變得寂靜無聲,像整個世界所有的生命都被挫骨揚灰了似的。
9
體檢的醫院突然打來電話,讓我重新復檢一次肺部。
宋鶴春反覆地確認了好幾次ƭú₋,一次比一次聲音大。
「怎麼可能?她身體好好的怎麼可能肺部有感染?弄錯了吧?」
醫院堅持讓我去復檢,宋鶴春卻驟然地掛斷了。
孫天楊難得放下遊戲,也有點緊張起來。
「媽媽,這是什麼意思?我……我姐也病了?」
宋鶴春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拿起手機下樓去了。
我低頭撥拉飯粒,一臉平靜。
孫天楊有點焦躁地湊過來,「姐,你說實話,你是不是有什麼病啊?」
「沒有,呃,其實我也不知道,以前也沒做過這麼詳細的檢查。」
我好笑地看他,「怎麼了?你好像特別擔心我啊。」
「當然擔心啊。」
他險些說漏嘴,緊張兮兮地,「我……你是我姐,我當然不想你也生病。」
我湊近他,壓低了聲音,「你……嗯,媽媽是哪年病的啊?」
「好幾年了……咳咳,她怎麼跟你說的?」
我重新坐直,「沒說過,她可能怕我擔心吧。」
孫天楊這才鬆了口氣,只是也沒心思玩遊戲,猶豫不決地還是往樓下跑去。
我側過身去看樓下的情形,確認安全才迅速地去翻看宋鶴春放在抽屜底層的盒子。
裡面是一些證件,還有壓在最底下的出生證明。
我看著上面的日期和父親那欄的名字,心下頓時瞭然。
樓梯上傳來腳步聲,我匆匆地恢復原狀,坐回桌邊。
宋鶴春已經滿面笑意。
「是醫院弄錯了,真是的,我們冉冉身體好著呢,怎麼會有問題。」
她伸手往我碗里又添了一勺飯。
「過幾天媽媽帶你們去看外婆,天楊你也早些睡,不許再熬夜了啊。」
我心下一沉。
那一天是要提前來臨了。
10
我的電話響得頻率高了許多。
宋鶴春在不得不給我接聽的情形下,突然湊了過來。
「按免提,讓媽媽也聽聽,沾沾你的喜氣。」
陌生的號碼打過來,是母校的老師。
催促我儘快回學校去,還說已經給我爸打了不知多少次電話。
出成績那天就有很多陌生號碼進來,但宋鶴春看也不看地掛斷了。
她甚至試圖說服我,「現在騙子特別多,估計知道你分數高,借著這個來誆你的。」
我並不掙扎,但現在聽著老師焦急的聲音,我故意瞟了宋鶴春一眼。
她突然湊到手機前來,笑呵呵的。
「老師啊,我是冉冉的媽媽,是這樣孩子最近跟我們出來玩了,有什麼事你多找她爸爸就行。」
她說什麼偶爾信號差之類的,接不到電話怕耽誤事。
等草草掛斷後,她立刻開始收拾東西。
「算了不等了,明天我們就出發去外婆家。」
我看著她把我的手機和身份證一股腦地塞進她貼身背的小挎包里。
「媽媽,手機先給我保管吧,我怕學校會打過來。」
她警鈴大作似的回頭看我,「怕什麼?有電話打過來媽媽就給你了。」
這意思就是不打算給我了。
隔天一早,天還沒亮,宋鶴春和穿戴一新的孫天楊站在床邊搖醒了我。
其實我壓根沒睡實。
車子已經在門外等了,宋鶴春催促著我們上車。
司機不耐地按了按喇叭,她立刻緊張地制止。
「幹什麼呀,都讓你吵醒了!」
等車子剛駛動,宋鶴春立刻遞過來不知何時準備的包子和豆漿。
「早飯湊合對付一下,等到了外婆家再吃頓好的。」
我強忍著內心的洶湧,才能抑制住顫抖的手去接過來。
餘光瞥見她偷偷地掐了一把孫天楊的腰眼。
他皺著眉頭閉上眼靠在後排,把包子往我手Ţūₒ里一遞。
「你吃吧,我困死了我要睡覺。」
雙份的保險,足以讓我昏沉沉地被他們抬上手術台開膛破肚。
我湊近了聞一聞,立刻皺眉拿開。
「媽,這包子好像壞了,你從哪兒拿的啊?」
宋鶴春臉色微變,「怎麼會?這是媽媽半夜蒸的啊,你趕緊吃。」
我笑了笑,重又塞回她手裡。
「真的有股怪味道,不信你嘗嘗。」
11
宋鶴春被我的舉動殺得措手不及,但她很快反應過來。
「哪有怪味啊,你這孩子……不是早說想吃媽媽做的嗎,我特地晚上包了。」
她固執地重新要塞回來,我卻不肯接,也閉上眼。
「都說了有怪味你不信,那先放著一會我再吃,好睏。」
宋鶴春無奈地只能暫時拎著,嘴裡嘟囔。
「昨晚都睡得挺早的啊。」
那些包子根本不是半夜包的,是前半夜就包的,只包了一半。
宋鶴春也是昏沉沉地早早睡了,早上才會倉促地催我們出門。
我佯裝很快睡了過去,眯眼卻偷偷打量外面的路況。
車子出了市區,很快就攀上了高速公路。
上一世這時候我已經被藥倒,整個人栽在後排睡得渾然不知。
現在車子一路行駛著,司機漸漸鬆懈下來,開始有一句沒一句地聊。
「等會到地方就準備做手術了,你錢到底準備得怎麼樣了啊?」
宋鶴春冷聲,「怕什麼?我還能跑了不成?」
「三十萬,可不是小數目。」
宋鶴春停頓了一會,突然開口。
「割一個腎給我兒子,另外的……難道還不值三十萬?」
司機好像也愣住,許久才哈哈地笑出聲來。
「還是你會算帳啊,這是壓根沒打算讓你這女兒活著回去啊。」
「別說我沒提醒你,這人是跟著你來的,你能跑掉?」
宋鶴春冷哼了一聲,「我只要能救我兒子,別的壓根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