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去了好好講講價,手術費用扣除完,他們多少都得給我幾十萬。」
她早就算好了,等孫天楊在地下醫院恢復就帶他走得遠遠的。
天南海北的,他們母子心連心,在哪兒都能活下去。
我強忍著牙齒打顫的寒意,手心幾乎被指甲摳出血來。
摸索著,輕輕地隔著衣服按下停止鍵。
半路進服務區,宋鶴春又一次遞來了包子,還有剛買好的水。
我假裝自己暈車,頭歪在外面吐得昏天黑地。
她臉色越發鐵青,卻仍勉強地安慰我,「要不要給你買點暈車藥啊。」
「我有。」
司機搖搖晃晃地下來,伸手遞了個鋁片包裝過來。
他似笑非笑地盯著我,只是那張臉我卻覺出幾分熟悉來。
我接過去,宋鶴春立刻遞上了水。
我仰頭吞下,又灌了一口水。
等二人轉過身去,立刻雙手捂嘴,任由水滲著指縫往外流。
12
等車子再往前行駛時,我漸漸地閉上了眼。
宋鶴春好幾次輕聲地叫我,「冉冉,冉冉,沈西冉?」
得不到回應後,她終於鬆了口氣。
語氣也變得惡狠狠的,「md,差點讓這死丫頭嚇死。」
司機冷笑著,「你啊,就是壞事做多了才神神叨叨的,自己嚇自己。」
宋鶴春不搭理他,伸手把包子扔出窗外。
也不知怎麼突然猶豫起來。
「這丫頭……考得好像挺好的。」
司機說,「怎麼了?現在又覺得你女兒好了?」
「放屁,我是怕她萬一考得太好,那些人尋著味提前找過來了。」
她有點不安地把孫天楊往回來摟住。
惱火地踹了我的小腿一腳,「都怪她爸,早答應簽字做手術我也犯不著冒這種險。」
「現在我讓他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狗東西。」
一直到天黑,車子終於進了一個偏僻的院落,停下來了。
我被人攙扶著從車上下來,那個司機像背麻袋似的把我拋上肩頭帶走。
穿過甬道,進到燈火通明的手術室才放下。
到處都是消毒液的味道。
上一世在這裡冰冷的記憶全都復甦,我已經克制不住身體發出顫慄。
一隻手輕輕地搭在我的手腕上。
是孫天楊。
他已經換上了手術服,燈光晃眼,他似笑非笑地盯著我。
「姐,哈哈哈,你還真以為你是我姐啊?」
他突然湊近我耳邊。
聲音裡帶著不明的戲謔。
「你也就比我大一歲而已。」
手術室里只有他和我。
宋鶴春正在忙著跟地下醫院的人談價錢。
她恨不得把我的心肝脾肺腎一件件地算出個公道的價格來。
孫天楊的手輕輕地掠過我的發梢,笑得陰森。
「有病的不是我媽,是我,等著你的腎臟讓我能好好地活呢。」
「姐,你說你考那麼好有什麼用,學習再好也沒用啊,親媽都不把你當回事。」
一隻手輕輕地攀上他剛扎了留置針的手腕。
他錯愕低頭之際,我驟然睜開了眼。
「對啊,她只在乎你這個野種,偏偏你還最不爭氣。」
13
孫天楊是宋鶴春在我出生不久懷上的。
肚子一天天地大起來,眼看瞞不下去了,她不管不顧地跟著那個男人跑了。
沈北給過她機會,為了讓我有個媽。
他打給她的電話里甚至語氣卑微,「把那個孩子打了,我就當……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呸,沈北你個沙茶,還想讓我跟你回去過啊,你有什麼值得我回去的?」
她喜歡混跡在各種舞廳、夜店,沈北這樣的老實人她覺得無趣。
鬧騰著離了婚,沈北問她,「你多久回來看冉冉一次?」
她冷笑,「我看她?我哪有那個閒空子呦,我就當你們父子都死了的。」
所以沈北告訴我,我媽媽車禍死掉了。
在給我買小蛋糕的途中,她到死都想著我的。
我一直都不喜歡吃小蛋糕,看到小蛋糕就覺得刺眼。
眼眶發熱,連手都跟著微微地抖。
家裡有很多媽媽的照片。
我幾乎把那張臉深深地刻印在里我的腦海里,所以才能在她來的時候第一眼就認出她來。
……
我死死地按住孫天楊的手,但體力懸殊。
他狠狠地伸手朝我劈來,扯著嗓子要喊,「來……」
卻沒想到黑暗中湧出許多訓練有素的人來,一手按住他,一手捂住他的口鼻。
其中一個略微熟悉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沈西冉,你有沒有事啊?」
我鬆了口氣,緊繃的神經終於鬆懈下來,卻也再忍不住哭出了聲。
「我沒事……嗚嗚,我還活著……」
14
來的人是帽子叔叔們。
早在我被宋鶴春帶到老破小,我就保持著跟他們的聯繫。
沈北的號碼其實是一位帽子叔叔的號碼,被我在通訊錄里變更。
那家地下醫院一直在警方的調查之下,早在我之前已經被暗中關注,只是對方非常警覺,頻頻切換場所,好幾次讓帽子叔叔們撲了空。
在另一間房裡,宋鶴春和正在討價還價的黑醫被控制住。
沈北焦急地等在縣城裡,一同來的還有清北招生的老師。
這一世,他們還沒來得及在我身上動刀。
但地下醫院的冷庫里,來不及清洗的染滿血污的手術台上……
處處都是他們在此處犯下的罪惡的證據。
當那些醫生被一個個帶出去的時候,宋鶴春的尖叫聲幾乎劃破長空。
她聲嘶力竭,「放開我,我只是來看病的,我有什麼錯?」
當她在人群中看到被人攙扶著的我,她愕然又憤怒。
「你……是你!」
「我當初就不該讓你活著,我走的時候為什麼沒有掐死你?」
15
她說的是我小時候。
也是在剛剛那些閃回的記憶里,我想起了上一世我躺在手術台上零星知道的真相。
只是這一世我卻像是刻意迴避痛苦似的,沒有記住。
她和那些人苟合,在家裡,在沙發上,在掛著她和我爸巨幅結婚照的床上……
可是躺在搖籃里的我哭了。
哭得很大聲,引來了樓下的鄰居,引來了不遠處挑著鮮魚準備給她熬湯的沈北。
她被沈北抓著頭髮拖拽到地上,他出離地憤怒。
可是在看到我的小臉時,他泄了氣,高高舉起的手終究沒落在她身上。
在宋鶴春幾個月後回來辦離婚手續的時候,她還忍不住狠狠地掐了我。
「死玩意,要不是你……我真該掐死你。」
此刻,她被帶上外面的車子,仍在發瘋似的尖叫著。
「我要去網上控訴你們,控訴沈北,控訴沈西冉,你們放著骨肉親情不顧,看著我兒子不管,你憑什麼不救他啊?」
她發狠地掙扎,說要把所有的一切都公之於眾。
讓那些鍵盤俠好好地招呼我們父女倆。
沈北緊緊地抱著我,他氣得眼眶都紅得滲血,好像從我離開後他Ţű²就沒合過眼似的。
我冷聲接著她的話。
「你去發啊,看看那些鍵盤俠是噴你還是噴我們。」
「宋鶴春,你當年懷著孩子不是跟人跑了嗎?那個人為什麼沒有娶你?」
「真的是因為孫天楊病了,他才拋棄你們母子的嗎?」
原本跌跌撞撞跟出來的孫天楊扶著門框,這時也抬頭看向我。
15
我從衣兜里摸索著,拿出在上車前偷偷被我找回來的手機。
一段段地播放裡面的錄音。
那個送我來醫院的司機,也被帽子叔叔控制住了,可是他低著頭根本不敢看我和沈北。
我認得他,他是沈北以前的同事高斯年,很多年都是我家的常客。
但沈北不知道,他曾經也是宋鶴春的常客。
第一段錄音就是他們倆的。
高斯年問宋鶴春,「你跟那個姓郝的不是跑了嗎?孩子都給他生了怎麼沒娶你?」
宋鶴春支支吾吾的,「他……小楊生病以後,姓郝的發現他不是自己親生的……」
高斯年好像笑噴了,「不是他的?那是誰的?該不是我的吧?」
又ŧůₐ迅速地否認,「別想賴我,我可都做了安全措施的。」
宋鶴春呸了一聲,「想得美,長得也不像你。誰知道是誰的啊,我那會……我都不知道是哪個的。」
錄音堪堪結束,沈北的臉色鐵青。
孫天楊徹底跌坐在地上,整個人喘不上氣似的。
他喃喃著,「你說郝天明不是我爸?那你……那你還讓我去找他要生活費?他躲我跟躲瘟神似的,你……你怎麼可以這樣?」
宋鶴春整個人像魔怔了似的,聽到孫天楊的聲音才回過神來。
「我還不是為了你,我做這麼多不都是為了你嗎?」
孫天楊冷笑著突然衝上前去,狠狠地撞在宋鶴春的肚子上。
「你為了我?你什麼都是為了你自己!你真讓我噁心,我怎麼會有你這種媽?」
他撞得太過用力,以至於整個人都搖搖晃晃,跌坐在地上噴出一大口鮮血來。
沈北拉著我往一旁挪了挪,生怕那血濺在我身上似的。
宋鶴春直到被拉上車仍在發瘋。
說著要把我們全都掛到網上去,讓萬千網民評評理,她只是一個心碎了的母親而已。
母親這兩個字從她的嘴裡說出口,我只覺得渾身像從冰窖里拖出來似的冷。
我緊緊地盯著她,想從她眼裡看到哪怕一絲一毫的懊悔。
但看到的只有未遂的恨意,她恨沒能從我身上取走她需要的一切。
錄ŧù⁵音還在一段段地放著。
那是她屢次和地下醫院交易的口錄。
其中也不乏要把我吃干抹凈的計劃,她提到我的時候就像在提無關緊要的一件商品。
16
清大開學前,宋鶴春還在收押。
孫天楊跑去哪兒了沒人知道,他的藥全撒在地下醫院的院子裡。
沒有那些藥……他活不了多久了。
我想起他說他玩的那個遊戲,他說離最強的那一等級還差了點時間。
大概是等不到了。
帽子叔叔說,宋鶴春整個人瘋瘋傻傻的,但他們知道她只是想拖延時間。
「你想去看看她嗎?」
「她說她很想見你。」
我拒絕了,如果可以,寧願她真的在十多年前車禍沒了。
送我去上學的那天,沈北吃力地拖出箱子來,卻還是在瞟了我一眼後沒出聲。
自從我被救回,他一句話都不肯跟我說。
我定定地看著他,不得不走上前去輕輕地抱住了他,「爸,對不起。」
他整個人微微一僵,不知怎麼眼淚就下來了。
「你不怪……不怪爸爸騙你啊?」
我……原來他不是氣我,是怕我怪他。
我輕輕地拍著他的後背,「我從來沒怪過你,爸爸,以後我們好好的,就你和我。」
兩個人足以撐起一個家,有愛的家,不缺多餘的那一角。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