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不是……沒有戶口?」
我搖了搖頭。
我不知道那是什麼。
虎哥的眼神瞬間冷了下來,他轉向我爸媽。
媽媽抱住弟弟的動作僵住了,突然尖叫起來:
「是又怎麼樣!她就是個累贅!是個賠錢貨!她上了戶口,我們家還怎麼生兒子!」
5
虎哥聽完那句話,竟然笑了。
那笑聲很低,很冷,聽得我爸媽的臉瞬間血色盡失。
「好,好一個「賠錢貨」。」
他拉過一把椅子,在我爸媽面前坐下,動作不快,卻像一座山壓了過來。
溫柔阿姨也走過來,蹲下身,把我輕輕拉到她身後。
「我沒跟你們廢話。」虎哥從口袋裡掏出一個舊舊的錢包,打開,從裡面數出厚厚一沓錢,拍在桌子上。
「這裡是一萬塊。從今天起,這孩子跟你們再沒關係。」
我愣住了。
我像一個貨架上的娃娃,被他們討論著價錢。
爸爸的眼睛直了,他死死地盯著那沓錢,喉結上下滾動。
媽媽的眼睛裡,卻瞬間迸發出一陣貪婪的光。
她一把按住那沓錢,搖了搖頭:「不夠。虎哥,我們養她這麼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虎哥冷笑一聲,又從懷裡掏出一張卡,扔在桌上。
「卡里還有四萬。總共五萬塊,買斷她這個人。以後她是死是活,是病是痛,都跟你們無關。」
他站起來,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們,「你們要是同意,現在就寫張字據。要是不同意……」
他頓了頓,指了指門外:「那我現在就報警,告你們遺棄虐待兒童。一個六歲的黑戶,你們猜警察會信誰?」
我爸媽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氣,癱軟下來。
爸爸顫抖著手,找來了紙筆,在虎哥的口述下,寫下了一張「斷絕關係書」。
媽媽按著我的手,在那個紅色的印泥上按了一下,然後印在了紙上。
那個紅色的手印,像血一樣刺眼。
我被溫柔阿姨牽著手,走出了那個我生活了六年的家。
我回頭看了一眼,看到我爸媽正趴在桌子上,一張一張地數著那些錢,臉上是心滿意足的笑。
他們,沒有一個人回頭看我。
6
我跟著虎哥和溫柔阿姨,坐上了那輛很酷的黑色摩托車。
溫柔阿姨把我緊緊地抱在懷裡,虎哥的背很寬,很暖,擋住了所有的風。
我們去了一個很大的小區,比我們住的那個又黑又舊的筒子樓漂亮多了。
他們的家,好大好亮。
溫柔阿姨帶我走進一個房間,打開燈。我看見了一張鋪著粉色床單的小床,一個白色的書桌,還有一個大大的衣櫃。
牆上,還貼著星星和月亮的夜光貼紙。
「苗苗,我叫林悅,你可以叫我悅悅阿姨。他叫周放,你叫他周叔叔。」
「苗苗,這是你的房間。以後,你就住在這裡。」
悅悅阿姨的聲音甜得像棉花糖。
「悅悅阿姨……老虎叔叔……」我喃喃道。
悅悅阿姨「噗呲」一聲笑了。
「對,老虎叔叔。」
她笑起來真好看啊。
我的房間?
我一直睡在堆滿雜物的儲藏室里。
我小心翼翼地走進去,不敢相信地摸了摸那張柔軟的床。
悅悅阿姨又打開衣櫃,裡面掛滿了漂亮的小裙子,各種顏色都有。
浴室里有我從來沒見過的,可以噴出很多熱水的蓮蓬頭。
悅悅阿姨幫我洗了頭髮,香香的。她給我擦身體的時候,看到了我胳膊上、腿上那些青一塊紫一塊的舊傷。
她的手頓了一下,眼圈一下子就紅了。
她什麼也沒說,只是拿來藥膏,一點一點,輕輕地幫我塗上。
涼涼的,很舒服。
那天晚上,我吃到了有生以來最豐盛的一頓晚飯。
有紅燒排骨,雞翅,還有我最愛吃的番茄炒蛋。
晚上,我躺在我的新床上,抱著我的粉色書包,還是覺得像在做夢一樣。
我悄悄地掐了一下自己的臉。
好疼。
是真的。
我真的有了一個新家。
7
老虎叔叔和悅悅阿姨對我很好,好得像夢一樣。
我的戶口,在周放叔叔的努力下,很快就辦好了。
我有了新的名字,叫周苗苗。悅悅阿姨說,希望我像小樹苗一樣,茁壯成長。
我成了一個堂堂正正,有身份,有學籍的小學生。
只是,在這個家裡,有一個房間,是永遠都鎖著的。
那個房間就在我的臥室旁邊。
有一次,我看到悅悅阿姨從裡面出來,眼睛紅紅的,像是哭過。
我很好奇,但我不敢—。
直到有一天,我放學回家,發現那個房間的門虛掩著。我鬼使神差地,悄悄地推開了那扇門。
房間裡,和我的一樣,也是粉色的布置。只是桌子上,床上,都落了一層薄薄的灰。
牆上,掛著一張照片。
照片上,是一個笑得很甜的小女孩,穿著一條藍色的公主裙,扎著兩個羊角辮。
她長得……有那麼一點點像我。周放叔叔和悅悅阿姨站在她身邊,笑得特別開心。
我走到書桌前,看到桌上放著一個音樂盒。
我輕輕地打開它,《生日快樂》的歌響了起來。
就在這時,我聽到了身後傳來的腳步聲。
我嚇得一回頭,看見悅悅阿姨站在門口,手裡端著的水果盤,「哐當」一聲掉在了地上。
8
悅悅阿姨沒有罵我。
她只是快步走過來,把我緊緊地抱在懷裡,身體抖得厲害。
那天下午,悅悅阿姨坐在那個房間的小床上,給我講了照片上那個小女孩的故事。
她是他們的女兒,叫安安。
兩年前,安安為了撿一個滾到馬路上的皮球,被一輛闖紅燈的卡車……
悅悅阿姨說不下去了,捂著臉,泣不成聲。
我的心,也跟著揪得好疼好疼。
我大概明白了。
明白老虎叔叔第一次看到我時,那複雜的眼神。
明白他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因為我,讓他想起了他的安安。
晚上,周放叔叔回來了。
他沒有生氣,只是走過來,坐在我身邊,用他那雙粗糙的大手,摸了摸我的頭。
他指著照片上的安安,對我說:
「苗苗,她叫安安。她要是還在,看到有你這麼一個可愛的妹妹,一定會很高興的。」
那個晚上,周放叔叔打開了他一直鎖著的柜子,裡面全都是安安畫的畫。
他說,安安最喜歡去動物園看老虎,因為她說老虎和爸爸一樣威風。
他說,安安最大的願望,就是有一個粉紅色的、上面畫著小兔子的書包。
他說,別怕,你不是安安的替代品,你也是我們的寶貝。
我抱著我的書包,眼淚不知不覺地流了滿臉。
我不知道什麼是替代品,叔叔阿姨說他們愛我。
我也一樣。
9
日子過得像蜜一樣甜。
期末考試,我考了全班第一。
我拿著兩張一百分的卷子,一路從學校飛奔回家。
老虎叔叔一把將我抱起來,舉得高高的,用他長滿胡茬的下巴,使勁地在我臉上蹭。
「不愧是我周放的女兒!真給老子長臉!」
我幾乎快要忘了那個小小的麵館,和那對曾經是我的父母的人。
直到有一天,放學的時候,我在校門口,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是我「媽媽」。
她瘦了,也黑了,臉上帶著討好的笑,朝我走過來。
「苗苗……」她搓著手,「跟媽媽……回家看看吧?你弟弟……想你了。」
我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躲到了來接我的老虎叔叔身後。
我不想回去。
那個地方,我吃不飽。
會挨打……也……沒有愛。
老虎叔叔把我護在身後,臉色沉了下來:「你們還來幹什麼?錢花完了?」
我「媽媽」的臉僵了一下,隨即又堆起笑:「虎哥,瞧您說的。我們就是想孩子了……那五萬塊錢,我們沒動,都給孩子存著呢……」
「是嗎?」
「我怎麼聽說,你們的麵館盤出去了,你男人天天在棋牌室里呆著,你兒子也從雙語幼兒園退學了?」
她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10
謊言被戳穿,她乾脆一屁股坐在地上,開始撒潑哭嚎。
「我沒法活了啊!我們把女兒都給了你們,你們吃香的喝辣的,我們卻連飯都吃不上了啊!天理何在啊!」
她的哭喊聲,引來了不少圍觀的家長和學生。他們對著我們指指點點。
我害怕地抓緊了老虎叔叔的衣角。
就在這時,我以前的「爸爸」和「弟弟」也從街角沖了出來。
「爸爸」指著老虎叔叔的鼻子罵:
「姓周的!你別欺人太甚!當初說好了五萬塊錢,你現在把我們逼得走投無路,你安的什麼心!」
弟弟則直接沖向我,想要搶我懷裡的書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