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
清脆的聲音帶著毫不掩飾的依賴和歡快。
11
平時在家裡,念念喊我爸爸;出門之後,念念會改稱呼叫我哥哥。
這是她奶奶教她的,外面有人的時候要叫我哥哥,避免我這位沒結婚的單身狗因為帶著一名小孩找對象。
而我一直因為心中只有阿離,並沒有再找的念頭。
「哥哥,念念放學啦!黃老師說念念畫畫得了一朵大紅花哦!」
念念拿著手上的畫給我欣賞。
「嗯,念念畫得真棒。這畫里的這個小屁孩是誰呀?」
「這是念念!」
她興奮地用她的小手指著畫上中間那個扎著小丸子的小人。
「這是哥哥!這是奶奶!還有爺爺!」
她又指了指旁邊三個小人,然後指著那棟大房子。
「這是我們的家!大房子!」
「念念真厲害。」
我笑著撫摸她柔軟的頭髮,然後目光才緩緩抬起,重新落回阿離的父母身上。
我的眼神恢復了之前的冷漠,甚至帶上一絲不易察覺的戲謔。
我抱著念念,調整了一下姿勢。
讓念念正對著那兩個僵立如石的兩人。
我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種刻意的溫柔:「念念,來,叫——」
我故意停頓一下,目光掃過眼前那兩人。
然後,我清晰地吐出最後兩個字:「哥哥。」
念念很乖巧,抬頭看向我:「哥哥。」
「哥哥?你讓她叫你什麼?哥哥?顧延州,你是不是瘋了,你這個瘋子!魔鬼!那是你的種!那是你和我女兒的野種!你這個……」
阿離的父親語無倫次,理智徹底崩斷,不顧一切地衝上前來。
「擋住他!」
我的聲音冰冷,沒有任何起伏。
這時站在我身後的兩位保鏢迅速上前,架住了他。
阿離的母親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乞求放了她的丈夫。
「念念,我是你外婆,你讓你哥哥放了你外公。」
念念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壞了,猛地將頭埋在我的懷裡。
外婆?
她皺了皺那小小的眉頭,似乎想起了什麼。
然後用她那特有的、帶著點怯聲說道:「哥哥以前說過......就是他們當年不要我的。」
阿離的母親被念念這驚人的言語鎮住了。
隨後,整個人崩潰地痛哭起來。
保鏢此時將情緒失控的他們倆都架了起來。
然後,一臉鎮定地說道:「顧總,這倆瘋子,怎麼處理?」
12
我撫摸著懷裡微微發抖的念念,沒有立刻回應。
最終擺了擺手,示意將他們驅離公司外。
「爸爸,他們好兇。」
她悶悶的聲音帶著委屈和後怕。
「不怕,念念不怕。」
我輕拍著她的背,聲音是自己都未曾有過的溫柔。
「嗯,念念不怕,有爸爸在。」
她小聲重複著,依賴地蹭了蹭。
助理無聲地收拾著地上的碎紙屑,那是那份斷絕關係書最後的殘骸。
雖然這份協議在法律上是不受保護的。
但它承載了五年前那個被蹂躪的少年那份屈辱和無奈感。
如今站在雲端,可心口的某個地方,依舊空落落地疼。
阿離出走兩年了?
她去了哪裡?
過得還好嗎?
為什麼不來找我?
哪怕只是看看念念。
接下來幾天,阿離父母又嘗試了幾次聯繫,電話打到助理那裡。
甚至想在公司樓下堵我,都被保安擋了回去。
他們如同困獸,破產的倒計時如同懸在頭頂的鍘刀。
而我,是他們眼中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即使這根稻草曾是他們親手摺斷的。
我無暇也無意去理會他們的絕望。
只是在深夜。
當念念熟睡時,看著那張與阿離越來越神似的小臉,那份壓抑著對阿離的思念如潮水般湧上心頭。
一周後的傍晚,一則新聞推送:
阿離父親的公司正式破產。
創始人周安遠及其妻子因涉嫌偷稅漏稅、挪用公款等罪名,已被警方控制。
這時,放學後的念念來到辦公室。
小傢伙今天格外興奮。
手裡緊緊拿著一張剛畫好的畫。
「爸爸你看!我今天畫了新家!這裡面還有媽媽!」
她獻寶似的把畫舉到我面前。
只見畫里一個穿著長裙、長發飄飄的女性形象,旁邊歪歪扭扭地寫著:【媽媽】。
我心裡一沉,念念從未見過阿離。
關於媽媽這個概念,我們一直小心翼翼地迴避著。
只告訴她媽媽去了很遠的地方。
「念念,誰告訴你畫媽媽的?」
我把她抱在懷中,儘量讓自己平靜下來。
「是黃老師!」
念念眨著大眼睛。
「黃老師今天給我們講小蝌蚪找媽媽的故事,她說每個人都有媽媽。爸爸,我的媽媽在哪裡呀?她也像小蝌蚪一樣,在很遠的地方嗎?她什麼時候回來呢?」
被她突如其來的發問,我頓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
是啊,該怎麼回答?
告訴她,她的媽媽是被她外公外婆強行帶走的?
是被一張冰冷的斷絕關係書隔絕開的?
還是告訴她,她的媽媽不是不愛你,是身不由己?
「念念的媽媽,她在一個很美的地方,她也很想念念。等念念再長大一點,爸爸帶你去找她,好不好?」
13
「真的嗎?」
念念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充滿了期待。
「那我要快快長大!」
「好,念念快長大。」
我親了親她的額頭,壓下心中的酸澀。
就在這時,手機響了,是助理的號碼。
「顧總,您之前讓我留意的事情,有眉目了。在一個城南的藝術園區里,發現了一位非常像周小姐,不,是像阿離小姐的畫家。」
「畫家?」
阿離從小就喜歡畫畫,大學還參加繪畫比賽得了一等獎。
「是的,她化名林汐,在園區里開了一家很小的工作室,我們的人拍了幾張側影和背影,已經讓人整理一下,馬上發到你的郵箱。但是,顧總,她看起來有一些不一樣了。」
「發給我,現在!」
我幾乎是迫不及待地,五年的等待,終於有相見的一幕。
我抱著念念快步走向停車場。
坐在車裡,我顫抖著點開助理髮來的郵件。
照片上,她的背影,她的側影,她的眼神。
即使照片是在比較遠的地方拍的,有點模糊。
但也能感受到那裡面沉澱了太多的東西,不再是大學時那個明媚羞澀的阿離。
是她!真的是她!
五年的時光,將她身上最後一絲屬於溫室花朵的嬌嫩徹底洗去。
留下的是被風霜雨打的堅韌與沉寂。
看著手機螢幕上的照片,我心裡又酸又脹,摻雜著失而復得的狂喜和難以言喻的心疼。
她離家出走,是為了逃離父母的掌控?
還是為了逃避與我有關的一切?
「爸爸,你怎麼了?」
念念敏感地察覺到我情緒波動,小手輕輕摸了摸我的臉。
我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聲音卻帶著無法抑制的微顫:「念念,爸爸可能很快就能帶你去見媽媽了。」
「真的?」
念念驚喜地叫起來。
「嗯,真的。但在這之前,爸爸需要先見一個人。」
我啟動車子,目光卻再次投向手機螢幕上的身影。
城南,藝術創意園區。
這裡遠離市區的喧囂,是藝術家賦予靈魂的地方。
我把車停在附近,獨自抱著念念,按助理給的地址找到這裡。
畫室的門半開著,透過門縫,可以看到裡面不大,但布置得很溫馨,充滿藝術的氣息。
一道纖細的身影正背對著門,在角落的畫架前專注地調色。
念念似乎被這裡的畫所吸引,小聲說:「爸爸,這裡好漂亮。」
14
我輕輕推開門,畫架前的背影明顯僵了一下,畫筆停頓在空中。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五年漫長的分離,無數的痛苦、屈辱、思念、怨恨……都凝聚在這扇門推開後的寂靜里。
她聽到身後的動靜,緩緩地,極其緩慢地轉過身來。
當那張無數次出現在夢中的臉龐,如今卻真實地出現在我的眼前。
是她, 阿離。
比照片上更瘦, 臉色是久不見陽光的蒼白。
她的目光先是落在我的臉上,嘴角微微顫抖著, 似乎想說什麼,卻發不出任何的聲音。
那眼神里有震驚, 有難以置信, 有瞬間湧起的巨大痛苦,甚至還有一絲恐懼。
然後,她的目光猶如不受控制地、顫抖地、慢慢地移向我懷裡的念念。
兩人四目相對。
頓時,她眼眶裡的淚珠在打轉, 終於不受控制地滑落下來。
「爸爸, 阿姨她怎麼了?她為什麼哭得這麼傷心?」
我沒有回答念念, 只是看著眼前淚如雨下、幾乎站立不穩的阿離。
五年積壓的思念,在她此刻洶湧的、無聲的痛苦面前,似乎都失去了分量。
心中只剩下一種沉甸甸的、帶著刺痛的酸澀。
我抱著念念,向前走了一步,聲音顫抖而沙啞:「阿離, 我找到你了。」
頓了頓, 輕聲說:「她叫顧念離,是我和你的孩子。」
我目光看向懷中的念念, 眼神透露著一絲柔和。
「念念, 她不是阿姨, 她是你媽媽。」
「媽媽?」
念念重複著這個對她而言既陌生又充滿日日夜夜都期盼的詞, 大眼睛裡閃爍著好奇和一絲懵懂的親近感。
「媽媽。」
念念小聲地、試探性地又叫了一聲, 像是在確認這個稱呼是否真的屬於眼前這個人。
看著眼前的念念,她再也無法壓抑,失聲痛哭起來。
哭得是那麼徹底, 那麼崩潰。
「對不起, 念念, 對不起, 媽媽對不起你。」
她語無倫次地哭喊著, 雙手緊緊捂住臉。
「媽媽,不哭, 念念好想你, 每一天……每一天都在想你……」
漸漸地她終於緩和心中的心情。
我剛要開口試圖想要解釋當年的事情,避免她的誤會。
那張被淚水洗刷的臉龐, 此刻露出一絲淺淺的微笑。
她輕聲說道:「昨天,警方聯繫到我, 我去見了他們,他們把一切真相都告訴了我。」
轉頭,她看向被我懷抱的念念, 緩緩靠近, 伸出顫抖的雙臂, 緊緊、緊緊地擁抱住我和念念。
她的臉埋在我的肩膀上,溫熱的淚水浸濕了衣衫, 急促的呼吸帶著劫後餘生的顫抖。
我反手, 更用力地回抱住她,感受著懷中真實的溫度和久別重逢的重量。
我知道,這五年來, 她經歷了太多,太多的辛酸與痛苦。
「嗯。」
我輕聲回應她。
「走,咱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