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吸一口涼氣。
看著這上面冰冷的協議,令本是炎炎夏日卻帶著一絲寒意。
「簽!我們簽!」
媽媽幾乎是搶著回答,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她掙扎著想要起身去夠筆,卻因為跪得太久而踉蹌了一下。
爸爸痛苦地閉上了眼睛,渾濁的淚水從眼角滑落。
而我,僵在原地,巨大的無力感和錐心刺骨的痛楚淹沒了我。
簽了它,就徹底斬斷了我與阿離的一切可能。
也意味著我的孩子,從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將背負一個「母不詳」,甚至被生母家族視為恥辱的烙印。
可是……不簽?
那原本即將誕生的小生命就會被……
6
孩子……那尚未成形的小生命。
阿離,她此刻在醫院裡,是否也正承受著巨大的痛苦和恐懼?
她的父母,就是這樣逼著她嗎?
巨大的無力感和錐心刺骨的痛楚,像洶湧的潮水,瞬間將我吞沒。
我踉蹌地往前走了一步,扶著同樣搖晃的飯桌,幾乎失去了知覺。
「快簽呀!」
阿離母親不耐煩地催促著。
「磨蹭什麼?還想反悔不成?不簽我現在就打電話到醫院讓他們安排手術!」
媽媽手中拿著那兩張紙和筆走到我跟前,她的雙手不斷地顫抖。
她眼神中帶著乞求,這次乞求的對象是我。
她說:「延州,快簽吧,救救你自己的孩子!媽求你了!」
這時爸爸也朝我這邊望來,那雙絕望的眼神直直盯著我,無聲地傳遞著同樣的信息。
我看著這協議,心裡刺痛感席捲全身,讓我的雙手在顫抖。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每一分每一秒都感覺無比煎熬。
客廳里只剩下媽媽壓抑的抽泣聲,以及爸爸粗重的喘息聲。
我顫抖的手指幾乎握不住媽媽遞過來的筆。
我俯下身,在那份徹底斬斷過去、也徹底埋藏了未來的文件上……
一筆一畫,用力地寫下了自己的名字——顧延州。
每一筆,都像是用盡了我全身的力氣。
每一筆,都在斬斷我與阿離的聯繫。
簽完我的名字後,阿離的母親這時手拿印泥遞到我跟前。
「按手印吧!」
我慢慢伸出食指沾了下印泥,看著簽名處我寫的名字。
在上面重重按下我的指印。
同樣的動作我在另一張協議上也重複了一遍。
當我做完這一切後,阿離的父親拿起那兩張同樣的協議。
仔細檢查了一遍,確認沒有任何問題。
一張放在桌上,一張小心地收進公文包。
整個過程,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只有一種處理完棘手事情的漠然。
「記住你們的承諾,要不是看在阿離已經懷孕八個月,醫生說打掉可能會導致不孕,你們現在都沒資格跟我談判。」
他冰冷的眼神掃過我們三人。
「等孩子出生後,我會親自交到你們手上,你們好自為之!」
7
說完,他不再看我們一眼。
仿佛在這裡多待一秒對他來說都是對自己身份的玷污。
聽到阿離父親最後的話,我此刻明白了,他們為什麼要親自過來一趟。
原來是阿離懷孕的月份比較大,醫生不建議做手術,怕導致阿離今後不孕。
自始至終他們都不是打算打掉這個孩子,只是為了威脅我們簽下這份斷交協議書。
而孩子順利生下來之後,交給我這個親生父親撫養。
在他們的眼裡,阿離肚子裡的孩子就像一塊燙手的山芋,得找個人接手。
而我正是他們眼中最合適的人選,也算沒有觸碰紅線的後顧之憂。
也能避免他們周圍的人懷疑阿離之前有過孩子。
這樣阿離就可以繼續當他們的工具,操縱她的人生。
明白了這一切陰謀之後,我呆愣在原地,只是搖頭苦笑。
只見阿離的父親轉身看都不看我們一眼,徑直走向大門。
阿離的母親冷哼一聲,招呼都不打就趾高氣揚地跟了出去。
只聽大門「砰」的一聲,在他們身後關上。
那一聲悶響,如同鐘聲,重重地敲打在我家破敗的客廳里。
同時也敲打在我們三人的心上。
我站在原地,腦海中不斷浮現斷絕關係書的每一個字。
孩子保住了……可這代價,是徹底失去了阿離。
也讓孩子一出生就背負著原罪。
我慢慢地、異常平靜地彎下腰。
拿起桌上那份屬於我的,簽有我名字的文件副本。
我盯著那上面墨跡未乾的名字。
幾秒鐘後,我極其緩慢地,將它一下、一下,撕成碎片。
細碎的紙屑從我的指縫間飄落,落在垃圾桶里。
媽媽被我這一幕驚動,茫然抬起頭。
她不解地說:「延州,你這是幹什麼?」
我沒有看她,目光越過垃圾桶里的碎紙,投向那扇緊閉的、隔絕了外面世界的房門。
「爸,媽,孩子,我們家養,我養。」
我頓了頓,目光掃過這間見證了所有屈辱、承載著所有貧窮與掙扎的破敗客廳。
這一切,都將在未來被徹底碾碎。
我緩緩地,一字一句地說道:「從今天起,沒有人能再像今天這樣,踏進我們的家門,指著我們的鼻子,罵我們是底層,住火炕。」
我的目光最後落在垃圾桶那些碎紙上,仿佛透過它們,看到了那對衣著光鮮、神情倨傲的男女離去的背影。
「這筆帳,我記下了。」
8
三個月後,一輛車停在我家院外。
阿離父親和他的秘書等在門口,秘書抱著一個襁褓。
我們默默接過嬰兒。
「按約定,孩子送到。記住,從此斷絕聯繫。顧延州,換掉你的手機號碼,斬斷一切有關與我女兒的一切聯繫。」
他從公文包里掏出一個厚信封。
「這裡面有三萬,你們這兩年搬出去住,徹底斷掉可能的聯繫。」
只見他把錢硬塞在我媽手上,轉身就走。
我從我媽手裡奪過信封,用力扔回給他秘書。
「我不需要。」
我聲音很冷。
阿離父親回頭看了我一眼,嘴角扯出一絲冷笑,轉身上車離去。
我低頭看著懷裡的嬰兒,這是我和阿離的孩子。
此時的阿離,該是何等肝腸寸斷?
轉眼間,五年光陰已過。
五年的光陰,足夠將許多東西沖刷得面目全非,卻洗不掉某些刻進骨子裡的印記。
而我憑藉一項專利,公司成功上市。
如今的我,已經是區域分公司總裁。
而這區域,正是阿離所在的城市。
這時,助理呈上幾份文件。
最上面一份,是關於阿離父親公司的最新盡調報告。
我目光平靜地掃過那些觸目驚心的關鍵詞:資不抵債、核心資產凍結、銀行斷貸、供應商集體追討、創始人周安遠個人擔保暴雷……
報告末尾的結論冷酷而清晰:崩盤在即,無有效挽救方案。
這家公司創始人周安遠正是阿離的父親。
「顧總。」
這時,助理的聲音通過內線電話傳來。
「樓下前台報告,有位姓周的先生和他的妻子,堅持要見您,已經等了三個小時了,他們說是您的故人,有非常緊急的事情。」
故人?周先生?
9
五年光陰,足以讓螻蟻爬上雲端,也足以讓曾經不可一世的體面人跌落塵埃。
周安遠,阿離的父親。
終於還是來了。
比我想像中,來得更快,也更狼狽。
「讓他們上來。」
我的聲音透過話筒傳出,平穩得沒有一絲波瀾。
「是,顧總。」
幾分鐘後,辦公室的大門緩緩推開。
緊隨助理進來了兩道熟悉的身影。
來人正是當年在我們家裡大鬧的阿離的父母。
只是現在的他們少了當年囂張跋扈、趾高氣揚的樣子,多了些許歲月的滄桑與狼狽。
那兩張曾經寫滿倨傲和算計的臉,此時眼袋浮腫、眼神渾濁。
那神情充滿焦慮、絕望,還有一絲強撐出來的尊嚴。
「顧......顧......」
他們看著眼前坐在辦公桌後的我,那個五年前被他們踩在腳下、如同螞蟻般的窮小子。
如今卻成了他們需要仰望乞求的「顧總」。
巨大的身份落差和強烈的屈辱感,讓他後面那個「總」字遲遲說不出來。
我平靜地看著他,眼神淡漠,沒有任何溫度,仿佛只是在審視一份實業報告。
沒有起身,沒有寒暄,甚至連一個示意他們坐下的手勢都沒有。
巨大的辦公桌猶如一道難以逾越的鴻溝,將我們清晰地分開。
「周先生。」
我開口,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沉默。
「五年不見,看來貴公司的遠大前程,似乎遇到了一點小小的麻煩?」
被我這平淡的話戳中他們最痛的神經。
他聲音發顫,強裝鎮定。
「顧延州,你……你現在發達了!我知道!」
他猶豫了一會兒,繼續說:「你幫幫我,看在我們過去的情分上,看在阿離的份上,公司不能倒!那是我一輩子的心血!只要一點點資金周轉,我就能緩過來!我保證!我……」
「情分?」
我微微挑眉,靠向椅背。
「周先生,我們之間,有過這樣的東西嗎?」
10
我的目光轉向他,表情嚴肅地說道:「至於阿離……五年了,她還好嗎?」
阿離母親搶著說:「阿離,我們家阿離為了你,兩年前離家出走了,至今杳無音信。今天我們把當時那份協議帶來了,只要你答應幫我們,這份協議可以作廢。」
她慌忙掏出那張紙。
看著這張當年被迫簽下的協議,讓我心中頓時有一股怒火即將要宣洩。
「阿離之所以出走,你以為我不知道嗎?你們拿阿離當聯姻工具,她寧死不從!這才導致阿離出走;你們可有半分愧疚?」
我的聲音漸漸嚴厲起來。
繼續說道:「還有,她為什麼出走後沒有找我,是不是你們跟阿離說了什麼?」
我嘗試讓自己恢復平靜,盯著阿離母親手上的那張帶著恥辱般的協議。
「撕了它!告訴我真相,我可以考慮幫你們!」
「真的嗎?行,我們撕了它。」
阿離母親眼中燃起希望,不顧丈夫阻止,迅速將協議撕得粉碎。
「當年我們騙阿離,說你是為了分手費和小孩,自願簽的協議,給她看了簽的字,讓她對你徹底產生怨恨,斷了對你的念想。」
果然如此!
那張紙,不僅斬斷我的路,更是斬斷阿離對我的信任和愛!
「現在可以幫我們了嗎?」
阿離的母親帶著卑微的乞求,像極了當年我媽媽乞求他們留下念念的模樣。
我冷眼看向他們,說:「你們的手段真卑鄙,我說了,我會考慮,不代表答應!」
阿離父親指著我怒吼道:「顧延州,你耍我們,我們家如今變成這樣子,全是被你害的!你別忘了,當初要不是我們高抬貴手!要不是我們心軟,你那個野種早就……」
「自作自受!」
我冷冷地打斷他。
「你們真會給自己戴高帽子,要不是當年你們強行分開我和阿離,又惡意算計我和阿離,何來今日!」
「砰!」
一道沉悶的響聲,打斷了此時劍拔弩張的氣氛。
辦公室的門被緩緩推開。
一個穿著粉色小洋裝、打扮精緻的小女孩,像一陣風似的跑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