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去。」
婆婆像是沒聽清,又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什麼?」
我抬眼看著她,一字一句地重複。
「我說,我不去。我自己家的孩子都帶不好,就不去操心別人家的孩子了。」
這句話像一根火柴,瞬間點燃了她的怒火。
她的臉漲得通紅,指著我的鼻子,嘴唇哆嗦著,半天沒罵出一個字來。
大概是昨天我拿繃帶堵她嘴的舉動給她留下了陰影,她最終沒敢發作,只是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轉身就朝主臥走去。
「周浩!周浩!你給我起來!」
她一邊砸門一邊喊。
「你媳婦是使喚不動了,你趕緊起來開車送我去你大姨家!」
臥室里傳來周浩含混不清的咒罵聲,夾雜著被子被掀開的聲響。
過了幾分鐘,他頂著一頭亂糟糟的頭髮,睡眼惺忪地走了出來,臉上寫滿了不耐煩。
「大清早的吵什麼吵……」
他嘟囔著,看見我,又把後半句話咽了回去。
「你大姨家出事了,你媳婦不去,你送我去!」
婆婆言簡意賅地命令道。
周浩看了我一眼,眼神複雜,有不解,也有責備。
但他什麼也沒說,只是抓起車鑰匙,換了鞋,就帶著婆婆匆匆出了門。
確認他們真的走了之後,我轉身回了房。
我沒有絲毫猶豫,打開衣櫃,拿出行李箱。
我自己的衣服,兒子的衣服,奶粉,尿不濕,還有那些他常用的藥品和體溫計,我一件一件,有條不紊地放進行李箱。
收拾好一切,我給熟睡的兒子穿好衣服,將他輕輕抱在懷裡。
然後拉著行李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個讓我窒息的地方。
我回了娘家。
爸媽看見我拉著行李箱,抱著孩子,一臉憔悴地出現在門口時,都嚇了一跳。
「晴晴?你怎麼沒讓我們去接你?媽媽不知道你今天就回家。」
媽媽連忙接過我懷裡的孩子,爸爸則接過我手裡的行李箱。
一進家門,聞到空氣中熟悉的、帶著陽光味道的百合花香,我緊繃了一天一夜的神經終於鬆懈下來。
眼淚毫無徵兆地涌了上來,我什麼話也說不出,只是抱著媽媽,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放聲大哭。
等我情緒平復下來,我坐在沙發上,將這兩天發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訴了他們。
從婆婆報錯孩子年齡,到醫院裡的爭執。
再到第二天親戚們的「集體審判」,以及今天早上大姨的求助電話。
我爸媽都在醫院工作,爸爸是外科主任,媽媽是護士長。
他們比任何人都清楚,兒童用藥劑量錯誤意味著什麼。
聽完我的敘述,我爸氣得渾身發抖,一巴掌拍在茶几上,震得杯子裡的水都灑了出來。
「混帳!這簡直是草菅人命!」
他一輩子溫文爾雅,我很少見他發這麼大的火。
「愚昧無知到這種地步!她差點就害死了我們的乖孫!」
媽媽抱著外孫,聽得臉色發白,後怕得眼圈都紅了。
「那個周浩呢?他是孩子的親生父親!」
「他就眼睜睜看著他媽胡來?他就是這麼保護你們母子的?」
我苦笑了一下,沒有說話。
「離!這婚必須離!」
爸爸斬釘截鐵地說:
「晴晴,你搬回來住,我們養得起你和孩子。這種人家,多待一天都是煎熬!」
我靠在沙發上,感受著久違的、被無條件保護和理解的溫暖。
10
晚上,兒子睡下後,我的手機響了。
是周浩。
我走到陽台上,按下了接聽鍵。
「喂?你人呢?」
他的聲音聽起來很疲憊,但語氣裡帶著顯而易見的不滿。
「我回娘家了。」
「回娘家?你什麼意思?一聲不吭就帶著孩子跑回娘家,像話嗎?」
他的聲音立刻拔高了。
「我一個人帶不過來孩子,太累了,回來住幾天。」我平靜地陳述。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然後傳來他帶著一絲煩躁的妥協。
「行,那你住幾天就回來。家裡沒你不行。」
我沒有回應他這句毫無誠意的挽留。
他又說:「那你媽願意幫忙帶嗎?我這邊最近項目忙,實在是抽不開身,你也知道的。」
他又一次,輕而易舉地把所有責任都推了出去。
忙,他永遠都忙。
忙著工作,忙著應酬,忙著孝順他媽,唯獨沒有時間,來盡一個丈夫和父親的責任。
我還沒來得及說話,電話那頭就換了一個人。
婆婆那陰陽怪氣的聲音傳了過來,尖利得刺耳。
「喲,這不是我們周家精貴的大少奶奶嗎?怎麼,跑回娘家告狀去了?」
「我說你怎麼今天不肯送我去你大姨家呢,原來是早就盤算好了要跑路啊!」
我握著手機,沒有出聲。
「我告訴你夏晴,別以為你回了娘家我就拿你沒辦法!」
「人周浩大姨的孫子,跟你兒子一樣,也是兩歲,昨天下午燒得比你兒子還厲害,去醫院開了點藥,吃了兩頓,今天就好多了!」
「哪像你,一會兒緊張一會兒發脾氣,好像全世界都要害你兒子一樣!」
「我看你就是矯情,就是存心不想讓我好過!」
「你這種女人,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周浩對你多好,我對你多好,你……」
我沒再聽下去,直接按下了掛斷鍵。
陽台外的夜風有些涼,吹在臉上,卻讓我混沌的頭腦清醒了許多。
我靠在欄杆上,腦子裡反覆迴響著婆婆剛才的那句話。
「……人周浩大姨的孫子,跟你兒子一樣,也是兩歲……」
兩歲?
我努力地在記憶里搜索。
去年大姨抱著她剛出生沒多久的孫子來家裡拜年,我還給過一個紅包。
我兒子是去年年初生的,而那個孩子,我記得清清楚楚,是去年三月份才出生的。
算下來,他比我兒子,還要小上整整兩個月。
可是在婆婆的嘴裡,他卻和我十一月的兒子一樣,被她信口開河地歸為了「兩歲」。
果不其然。
兩天後的清晨,兒子還在我臂彎里安睡。
我靠在床頭,拿起手機,點開了那個之前為了孩子安全,特意在家裡客廳安裝的監控軟體。
畫面加載出來,一片混亂。
家裡多了許多人,烏泱泱地擠在不大的客廳里,像一鍋煮沸的粥。
大姨坐在沙發正中,哭得撕心裂肺,整個人都在發抖。
她指著我婆婆,聲音嘶啞而尖利,透過手機的揚聲器傳來,帶著失真的電音,卻依舊充滿了怨毒。
「你就是個殺人犯!你害了我的孫子!你這個天殺的老東西!」
婆婆被幾個親戚攔在另一邊,臉色慘白,嘴唇哆嗦著。
她想說什麼,卻被大姨的哭嚎和咒罵徹底淹沒。
從他們斷斷續續、七嘴八舌的爭吵中,我很快拼湊出了事情的全貌。
昨天,大姨的兒子兒媳都臨時出差,孫子卻突然發燒。
她手忙腳亂,連醫院的號都掛不明白。
婆婆自告奮勇,拍著胸脯把所有事情都攬了過去。
挂號、排隊、跟醫生溝通,她全程大包大攬。
大姨口音太重,和醫生交流時半天對不上症狀,於是婆婆直接當起了傳話筒。
在醫生詢問孩子年齡時,婆婆再次斬釘截鐵地告訴醫生,那個比我兒子還要小兩個月的孩子,已經「兩歲了」。
11
結果可想而知。
過量的藥物,對於一個不足十個月的嬰兒來說,無異於毒藥。
大姨的兒子兒媳已經連夜趕了回來。
男人紅著眼,指著婆婆的鼻子,一字一句都在發抖。
「我兒子現在還在重症監護室里躺著!醫生說藥物過量導致急性肝損傷!」
「要是他有個三長兩短,我跟你們家沒完!」
「賠錢!醫藥費,精神損失費,一分都不能少!」
大姨的兒媳婦在一旁補充,聲音裡帶著不容商量的狠厲。
整個家鬧成了一鍋滾燙的爛粥,每個人臉上都寫滿了驚慌、憤怒與算計。
就在這時,我的手機震動起來,螢幕上跳動著周浩的名字。
我按下接聽鍵。
「夏晴!你趕緊給我回家!家裡出大事了!」
他的聲音從聽筒里傳來,焦躁又疲憊。
我沒有說話,靜靜地聽著。
他似乎沒指望我回應,緊接著,話鋒一轉,抱怨和指責就像倒豆子一樣傾瀉而出。
「你說你!你要是在家,媽會幹出這種事嗎?」
「你明知道她就這個毛病,你就不能在旁邊看著點?」
「現在好了,鬧成這樣,怎麼收場!」
我忍不住笑了一聲,他聽到後,更加惱怒。
「你笑什麼!」
「我笑你記性不好。」
我的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
「你忘了嗎?兩天前,你媽就是要幹這種事,被我攔住了。」
「結果呢?你們娘倆怎麼說的?說我大驚小怪,說我不懂事,反過來怪我讓你媽丟了臉。」
電話那頭沉默了。
他大概是想起了那天的場景。
幾秒後,他更加煩躁的聲音傳來。
「那不是沒出事嗎!上次沒出事,不代表這次就不會!」
「你就應該繼續在她身邊提醒她!」
我對這個男人最後一絲幻想也徹底破滅了。
「周浩,」
我開口,聲音清晰而冷靜。
「我們離婚吧。」
他愣住了,似乎以為自己聽錯了。
「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我說,我們離婚。」
「夏晴你他媽是不是瘋了!」
他終於爆發了,破口大罵。
「現在家裡亂成這樣,你還來添亂!你就這麼見不得這個家好是嗎?!」
「是。」我平靜地回答,「我是認真的。」
說完,我沒有再給他任何說話的機會,直接掛斷了電話。
其實,從我重生睜開眼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經在準備離婚這件事。
上一世,這個男人除了在我和他媽之間拉偏架,指責我「不懂事」之外,沒有起到任何作用。他只會像個沒斷奶的巨嬰,永遠和他媽媽站在同一條戰線上。
既然如此,那就鎖死吧,我退出。
我拉黑了他的號碼,然後從抽屜里拿出一個牛皮紙文件袋。
裡面,是我這兩天聯繫律師,早已準備好的離婚協議。
財產分割、兒子的撫養權,每一條都清清楚楚。
我將它裝進快遞文件封,在收件人一欄,一筆一划地寫下周浩的名字和公司的地址。
我知道,這只是一個開始。
接下來,我還會面臨周家的糾纏,面臨他和他母親的撒潑打滾。
但我已經不在意了。
當我決定帶著兒子離開那個家的時候,我就已經做好了面對一切的準備。
日子一天天過去,出乎意料的平靜。
周浩沒有再來糾纏我,大概是被大姨家的事情弄得焦頭爛額,根本無暇顧及我這個「添亂」的妻子。
兩個月後,一個陌生的號碼給我發來一條簡訊。
【是我,周浩。我們談談。】
12
我沒有回覆。
幾分鐘後,他的電話打了過來。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
電話那頭一片死寂,只能聽到他沉重而壓抑的呼吸聲。
過了很久,他才開口, 聲音疲憊頹廢得像一個被抽空了所有精力的人。
「我同意離婚。」
見我沒說話, 他仿佛也不需要我的回應, 自顧自地開始說下去。
像是在對我傾訴, 又像是在對自己宣判。
「大姨家……一點情面都沒留。賠了很多錢, 把家底都快掏空了。」
他的聲音裡帶著一種空洞的麻木。
「我媽……她被大姨家告上了法庭。」
「那個孩子……急性肝功能衰竭,現在還沒出院。」
「醫生說, 就算救回來, 這輩子也毀了。」
我靜靜地聽著,心中毫無波瀾。
這一切, 都在我的預料之中。
上一世, 是我和兒子承受了這一切。
這一世, 不過是換了個人而已。
「法院判了。故意傷害罪不成立, 但因為提供虛假信息導致嚴重後果,構成了過失致人重傷。判了三年。」
他停頓了一下, 似乎是在消化這個事實。
然後, 他深吸了一口氣,那口氣息里充滿了認命和頹敗。
「我願意離婚。房子賣了賠錢, 剩下的財產, 我們分一半。你……你管好我兒子。」
他頓了頓,聲音裡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乞求。
「等我把欠的錢都還完了,我……」
「你不會覺得自己現在這副樣子很偉大吧?」
我打斷了他。
他愣住了。
「從我懷孕吐得天昏地暗,你媽說我矯情的時候,你在哪兒?」
「從孩子出生日夜哭鬧,你嫌吵躲到次臥去睡的時候,你在哪兒?」
「從他高燒不退, 你媽要用兩歲孩子的藥量害他的時候, 你又在哪兒?」
「周浩,你從來就沒管過這個孩子。」
「現在,你把他當成一個可以託付給我,然後讓你自己顯得不那麼失敗的道具。」
「現在, 你知道他是你兒子了?」
電話那頭, 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靜。
我沒有再給他任何說話的機會,乾脆利落地掛了電話。
窗外,夕陽正緩緩落下,給整個城市鍍上了一層溫暖的金色。
我轉過身, 走進臥室。
兒子剛剛睡醒,正躺在小床上,睜著一雙烏黑明亮的眼睛看著我。
看見我, 他咧開嘴,露出一個純凈的笑容,咿咿呀呀地朝我伸出小手。
我走過去,將他抱進懷裡。
他溫熱的小身體緊緊地貼著我, 帶著一股好聞的奶香味。
我低頭, 在他的額頭上輕輕印下一個吻。
看著他安然無恙的睡顏,感受著他平穩有力的心跳。
我心中那片翻湧了許久的渾水, 終於徹底沉澱,只餘下一片清澈的寧靜。
這一世,我會好好保護他。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