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總是喜歡說虛歲。
平時就算了,可去看病時,醫生問孩子多大了?
11 個⽉的孩⼦,她居然報的兩歲。
⼉童用藥的劑量是嚴格根據實際年齡控制的。
因此,⼉⼦因為藥物過量肝臟受損。
我質問婆婆時,她還理直⽓壯:
「那剛出⽣是⼀歲,已經過完年了,又⻓一歲,我也沒說錯啊!」
「再說,講虛歲有什麼不好的?以後領退休⾦都比別⼈早。」
「年輕人就是沒⻅識!」
多虧她這個有「見識」的⽼人,我和⼉子艱難的度過了整整一⽣。
再睜眼,⼜回到和婆婆一起帶高燒的兒子去看病那天。
這一次我沒再和她分頭行動。
而是拿起醫⽤繃帶纏上了她的嘴……
1
再次睜眼,懷⾥滾燙的觸感,像抱著⼀團燒紅的炭。
灼⼈的溫度透過薄薄的睡衣,熨燙著我的每一寸皮膚。
「快點啊夏晴!你還愣著幹什麼?再耽誤下去孩子要燒成傻子了!」
婆婆尖銳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帶著慣有的不耐煩和刻薄。
我正抱著兒子站在玄關,一隻腳已經邁進了鞋裡,另一隻腳卻懸在半空,怎麼也落不下去。
我不是已經死了嗎?
在那個漏雨的廉租房裡,握著兒子冰冷的手,閉上了眼睛。
漫長而痛苦的一生,終於結束了。
可現在……
我低頭,看著懷裡滿臉通紅、呼吸急促的兒子。
他小小的身體在我懷裡不安地扭動,眉頭緊緊皺著,難受得哼唧著。
這張臉,是我記憶里他還沒被病痛徹底改變模樣時的臉。
肉嘟嘟的,帶著嬰兒肥,而不是後來被藥物和病痛折磨得只剩一把骨頭的樣子。
心臟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攥住,然後猛地收緊。
「你倒是快走啊!」
婆婆見我沒動,伸手就來推我。
這個場景一模一樣。
上一世所有被刻意遺忘的痛苦和悔恨,爭先恐後地湧入我的腦海。
就是這個夜晚,我十一月大的兒子高燒不退。
我慌了神,抱著他就往外沖。
婆婆跟在後面,嘴裡不停地催促。
到了醫院,因為夜裡急診車位緊張,我繞了好幾圈才找到位置。
我怕耽誤孩子,便讓婆婆先抱著他上去。
我早就在手機上掛了急診號,想著她直接去分診台就好。
等我停好車,瘋了似的跑到三樓兒科急診時,婆婆已經領著孩子從診室里出來了,手裡拿著藥單和一小包剛取出來的藥。
「醫生都看完了,說是病毒性感冒,開了點退燒藥和消炎藥。」
她一邊說,一邊熟練地用藥房提供的小杯子兌了水,把藥粉攪開,直接就給孩子灌了下去。
我看著孩子乖乖地把藥喝完,心裡那塊懸著的石頭總算落了地。
我對婆婆說了聲「謝謝」,接過藥方,也沒多看,只覺得醫院效率真高。
回到家,我便按照藥方上的劑量,一天三次,準時準點地喂。
可兩天過去,兒子的燒非但沒退,反而咳得更厲害了。
他小臉燒得像熟透的蝦子,整個人都蔫蔫的,連哭的力氣都沒有。
我心急如焚,再次抱著他去了醫院,掛了同一個醫生的號。
我詳細地向醫生描述了這兩天的用藥情況和孩子的反應。
醫生皺著眉,仔細地給孩子做了檢查,聽了心肺,看了喉嚨。
「奇怪,用藥是沒錯的,怎麼會加重了呢?」
他喃喃自語,然後抬頭看了看我懷裡的孩子,又低頭看了看病歷上的信息。
「其他地方沒什麼問題,但是……你這孩子,看起來不像兩歲啊。」
我當時就懵了,脫口而出:
「醫生,我孩子才十一個月,下個月才滿一歲。」
醫生的臉色瞬間變得極其嚴肅,他拿起病歷,指著上面的年齡一欄,聲音也嚴厲起來。
「病歷上寫的兩歲!這個退燒藥和抗生素的劑量,是給兩歲以上兒童的!」
「你怎麼當家長的?孩子的年齡能報錯嗎?」
2
這句話像一道驚雷,在我的腦子裡炸開。
我渾身的血液都在那一刻倒流,指尖冰涼。
我顫抖著手,幾乎說不出完整的話。
崩潰地回到家,拿著病歷質問婆婆時。
她正坐在沙發上嗑瓜子看電視,對我扔在她面前的病歷看都沒看一眼,反而理直氣壯地反問我:
「我怎麼報錯了?孩子剛出生不就是一歲嗎?」
「這都過完年了,又長一歲,可不就是兩歲!」
我氣得渾身發抖:「那是虛歲!醫生問的是周歲!你怎麼能跟醫生說虛歲?」
「虛歲怎麼了?」
她把瓜子皮一扔,嗓門比我還大。
「我們那輩人都是這麼算的!講虛歲有什麼不好的?以後領退休金都能比別人早!」
「你個年輕人就是沒見識,大驚小怪!」
我氣到極致,眼淚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所有的道理和憤怒都堵在喉嚨里,只剩下無力的哭喊。
丈夫回來,不問青紅皂白就指責我不懂事,跟長輩大吼大叫。
周圍的親戚朋友,有的勸我算了,說老人也是為了孩子好,以後注意點就行了。
有的甚至覺得我無理取鬧,為這點小事就要鬧得家宅不寧。
沒有人站在我這邊。
沒有人理解我的恐懼和絕望。
那次藥物過量,對我兒子的肝腎功能造成了不可逆的損傷。
從此,我們便踏上了漫長而絕望的求醫之路。
我毅然決然地離了婚,帶著孩子離開了那個令人窒息的家。
我們租住在最便宜的房子裡,我打著好幾份零工,所有的錢都用在了孩子的醫藥費上。
他從小就離不開醫院和藥罐子。
別的孩子在草地上奔跑歡笑的時候,他只能躺在病床上,忍受著一次又一次的檢查和治療。
他的人生,從一開始就被毀了。
而我,在無盡的悔恨和貧病交加中,耗盡了最後一絲心力。
我恨婆婆的愚昧無知,恨丈夫的冷漠盲孝。
但我最恨的,是那個輕易就相信了別人、把孩子的性命交到別人手裡的我自己。
如果那天,我沒有讓她先帶孩子上去……
如果那天,我拿到藥方後自己仔細核對一遍……
如果……
可人生沒有如果。
但現在,老天爺卻給了我一個。
「夏晴!你聾了?!」
婆婆的吼聲將我從痛苦的回憶中拽了出來。
我猛地回過神,懷裡兒子的體溫依舊滾燙。
我看著她,前世幾十年的恨意如同沉在海底的淤泥,被這一下攪得翻了上來。
我緩緩地將那隻懸在半空的腳收了回來,站直了身體。
「你幹什麼?我大孫子還燒著,你在這兒愣著幹啥?」
婆婆見我退了回來,立刻開始嚷嚷。
我沒理會她的叫喚,轉身返回臥室。
打開抽屜,從裡面抽齣兒子的出生醫學證明。
我將它仔細折好,放進貼身的口袋裡,這才下樓。
車子在夜色中穿行,窗外的霓虹燈光一閃而過,在我臉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婆婆坐在副駕駛上,嘴裡還在不停地數落。
「你說你磨蹭什麼?拿個破紙有什麼用?醫院認那個嗎?真是頭髮長見識短。」
我目視前方,握著方向盤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一言不發。
很快,市立醫院的大樓出現在視野里。
我剛把車停在臨時停車位,婆婆就解開安全帶,催促道:
「你趕緊去找車位,我抱著孩子先上去,別耽誤了!」
她說著就要伸手來抱孩子。
我側身一躲,避開了她的手。
3
「不用。」
我的聲音很平靜,卻帶著不容置喙的堅決。
她愣了一下,顯然沒料到我會拒絕。
我沒再看她,直接搖下車窗,對不遠處一個穿著保安制服、正在指揮交通的中年男人招了招手。
「師傅,麻煩幫我把車停到停車場,我給您停車費。」
那保安見慣了這種急著看病的家屬,麻利地跑了過來。
我從錢包里抽出兩張一百的遞過去,連同車鑰匙一起。
「剩下的錢不用找了,辛苦您。」
「好嘞!您快帶孩子看病去吧!」
保安接過錢和鑰匙,爽快地應下。
我抱著兒子,推開車門,動作沒有一絲停頓。
婆婆在後面看得目瞪口呆,大概是沒想通我這一連串的操作。
直到我抱著孩子快步走向急診大樓的旋轉門,她才如夢初醒,拔高了嗓門追上來。
「夏晴!你瘋了!二百塊錢就這麼給出去了?你當家裡的錢是大風刮來的嗎?」
「我讓你去停個車怎麼了?你現在真是越來越會敗家了!」
她的叫罵聲像惱人的蒼蠅,在身後嗡嗡作響。
我充耳不聞,腳下的步子更快了。
穿過擁擠的大廳,直奔兒科急診的分診台。
護士看了眼孩子的情況,立刻給我們安排了診室。
診室里,一股濃重的消毒水味撲面而來。
坐診的是個看起來四十多歲的男醫生,眼下帶著濃重的黑眼圈,神情有些疲憊,但眼神依舊專注。
他接過孩子,熟練地用聽診器檢查,又看了看喉嚨和耳朵。
我站在一旁,心跳得飛快,手心裡全是冷汗。
即便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這種身臨其境的緊張感依舊讓我難以呼吸。
「發燒多久了?最高到多少度?」醫生一邊檢查,一邊例行詢問。
「從昨天晚上開始的,剛才在家裡量,三十九度八。」
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清晰地回答。
「除了發燒,還有別的症狀嗎?比如咳嗽、嘔吐、腹瀉?」
「有輕微的咳嗽。」
醫生點點頭,又捏了捏兒子的小胳膊小腿,最後抬起頭,看向我們。
「孩子多大了?」
這個我刻在骨頭裡,午夜夢回都會被驚醒的問題,又一次擺在了面前。
我深吸一口氣,清晰地說道:「十一個月,下個月滿周歲。」
幾乎在我話音落下的瞬間,婆婆尖厲的聲音就插了進來,帶著一種炫耀般的理直氣壯。
「兩歲了!醫生,我們家孩子兩歲了!」
診室里瞬間安靜下來。
醫生的眉頭立刻皺成了一個川字,他抬眼,銳利的目光在我們兩人之間掃過。
「到底多大?一個說十一個月,一個說兩歲,差得也太多了。」
「你們當家長的,孩子的年齡怎麼能搞錯?這直接關係到用藥劑量,不能開玩笑!」
他的語氣已經帶上了明顯的不悅和警告。
我迎著他的目光,從口袋裡掏出那張被我體溫捂熱的出生證明,雙手遞了過去。
「醫生,這是孩子的出生證明,上面有準確的出生日期。他確實只有十一個月。」
醫生接過紙,展開看了一眼,眉頭皺得更緊了。
他看向婆婆,眼神里的責備不言而喻。
婆婆被他看得臉上有些掛不住,卻絲毫沒有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反而更加大聲地嚷嚷起來,仿佛聲音大就能占理。
「哎呀,有什麼關係嘛!不都差不多!你這個年輕人就是死腦筋!」
她說到後面,乾脆一把推開我,湊到醫生桌前,壓低了聲音,用一種自作聰明的語氣說:
「醫生,你別聽她的,她什麼都不懂!」
「我跟你說,你就按兩歲開藥!」
「我知道你們醫院的規矩,孩子說得越小,你們開的藥就越貴,對不對?」
「其實藥都差不多,就是想多掙我們錢!我們家孩子壯實,按大一點的開,沒事!」
4
我猛地伸出手,一把抓起醫生桌上筆筒里放著的一卷嶄新的醫用繃帶。
在醫生和婆婆都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我繞過桌子,衝到她面前。
婆婆被我的舉動嚇了一跳,正要張嘴罵人,我已經扯開繃帶的封條,動作快得像一道閃電,狠狠地將那雪白的繃帶一圈一圈地纏上了她的嘴。
「唔!唔唔!」
她驚恐地瞪大了眼睛,拚命地掙扎,喉嚨里發出含混不清的嗚咽。
我什麼都聽不見,什麼都看不見。
我滿心滿眼,都是前世兒子臨死前,拉著我的手,氣若遊絲地問:
「媽媽,我是不是快要死了?死了,是不是就不痛了?」
滔天的恨意和悔恨將我徹底淹沒。
我手上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仿佛要將這輩子的痛苦和憤怒,全都纏繞在這卷繃帶上。
一圈,兩圈,三圈……
直到她那張刻薄的嘴被纏得嚴嚴實實,只剩下一雙驚恐渾濁的眼睛死死地瞪著我。
「唔!唔唔——」
婆婆被我纏住嘴,渾濁的眼球幾乎要從眼眶裡凸出來,布滿了驚恐和憤怒的血絲。
她拚命掙扎,雙手胡亂地抓向我的手臂,喉嚨里發出嗚咽。
「女士!你冷靜一點!」
醫生被我這突如其來的舉動驚得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聲音裡帶著職業性的制止和一絲掩飾不住的錯愕。
我沒有理會婆婆的掙扎,也沒有鬆開手裡的繃帶,只是將打好結的繃帶尾端用力一扯,然後鬆開手。
我轉過身,迎上醫生審視的目光,婆婆憤怒而含混的嗚咽聲成了我身後模糊的背景音。
「醫生,我很冷靜。」
我的聲音平穩得連自己都感到意外,沒有一絲顫抖。
「我只是為了確保我的孩子,能夠得到最準確、最安全的治療,不得不這麼做。」
我無視旁邊婆婆那雙幾乎要噴出火來的眼睛,將那張出生證明再次推到醫生面前。
「我的兒子,周子謙,出生於去年的今天,到今天為止,滿十一個月零一天。」
「所有的信息,請以我說的為準,以這份證明為準。」
醫生看著我,又看了看我身後還在徒勞掙扎的婆婆,眼神里的驚疑逐漸被一種瞭然和嚴肅所取代。
他不再多言,重新坐下。
「除了高燒和輕微咳嗽,還有沒有其他過敏史?或者家族遺傳病史?」
他開始重新問診。
這一次,所有的信息都由我口中清晰、準確地吐出。
我詳細描述了兒子從昨晚到現在的每一個細微變化,他喝奶的量,小便的顏色,精神的狀態。婆婆在一旁「唔唔」地試圖插話,每一次都被我冰冷的眼神逼了回去。
那眼神仿佛在告訴她,她再發出一點聲音,我就讓她永遠都說不出話來。
醫生根據我提供的信息,重新調整了診斷思路,開了藥。
他將處方單遞給我時,特意叮囑道:
「這個退燒藥的劑量是嚴格按照公斤體重計算的,你回去一定要用針管量准了再喂,千萬不能估摸著來。」
「還有這個抗生素,吃滿三天,就算中途退燒了也不能停。」
「好,我記下了。」
我接過藥方,沒有立刻離開,而是拿出手機,對著處方單和醫囑,仔細一字不漏地拍了張照片,這才將單子收好。
做完這一切,我才轉身,走到婆婆面前。
她看著我,眼神里除了憤怒,還多了一絲畏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