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我同顧清章說的話,不論是有心還是無意,都幫侯府解決了個大麻煩。
老夫人自然滿意。
宋凝香經此一事後很是安分。
借著從前養病的由頭躲在院中不出來。
生怕老夫人也將她給嫁出去。
倒是壽安堂那位表小姐,開始有了些動作。
短短一個月,就往正院安插了兩個探子。
雖只是做些粗使活計的三等丫鬟,可看著就是讓人心煩,總有種被監視的感覺。
原本我還想著,先探探這崔姑娘在老夫人心中的分量,再做打算。
可如今看來,這管家之權,還是要捏在自己手裡,才能安心。
很快,機會就來了。
八月初三,老夫人五十大壽。
我給寧遠伯府和誠王府都下了帖子。
靖安侯府近來風頭正盛,想來她們會給這個面子。
壽宴當天,顧清章在外迎客,我則陪著老夫人在內院接待女眷。
母親那邊我早就去了信,讓她今日稱病不來。
寧遠伯府只有嬸母和堂妹赴宴。
她二人還是一如既往地眼高於頂,尤其是堂妹,剛落座就開始含沙射影:
「老夫人還真是心疼姐姐。」
「生怕姐姐勞累,還讓侄女替姐姐管家。」
說罷,捂唇輕笑了起來。
聲音不大,卻足以讓在場眾人都聽見。
我面露難堪之色,餘光卻始終注視著和老夫人一起坐在主位的誠王妃。
見她被這邊動靜吸引,這才放下心來。
誠王妃母家顯赫,容貌絕美,成婚後又生下了兩子一女,方方面面都無可指摘。
可偏偏有個善妒的毛病,容不得誠王身邊有其他女子。
誠王還想著要借岳家的勢力登上皇位,便也都事事依著誠王妃。
這也是為何他相中了薛挽晴,卻遲遲不將人迎進府中的原因。
只在暗地裡悄悄接觸。
我還在寧遠伯府時,就見過幾次薛挽晴給誠王身邊的人遞東西。
還十分得意地告訴我,誠王那從不離身的龍紋雙環佩,就是她給打的絡子。
我看著她腰間和誠王如出一轍的玄金色攢心梅花絡,微微挑了挑眉。
繩結有語,絡子傳情。
不知誠王妃看見這如同定情信物一般的絡子,會是什麼反應。
正想著,一道清脆的女聲就在屋內響起:
「薛二姑娘這荷包倒是別致,可否給本王妃看看?」
場中瞬間安靜下來。
薛挽晴看向淮王妃,嚇得臉都白了,卻也只能恭恭敬敬將荷包奉上。
淮王妃細細端詳了一會,便將荷包還了回來。
還笑著贊了幾句薛挽晴心靈手巧。
薛挽晴這才鬆了口氣,如釋重負般坐了回去。
只是她沒發現,淮王妃身邊那侍女看她的眼神,已是如同在看死人一般。
6
薛挽晴一事只是個小插曲,眼看著時辰差不多了,老夫人身邊的周嬤嬤便傳了酒菜。
老侯爺去世後,府中守孝三年,不得有歌舞宴飲。
今年正好出孝,又趕上老夫人五十壽辰,這宴會就辦得格外隆重了些。
血燕熊蹯等菜色自不必說,就連金莖露這樣的御酒也是人手一壺。
席中自然有人識得這酒貴重,連連稱讚。
可話音還未落地,就被身旁侍女尖叫著將酒杯打翻:
「夫人,這…這酒里有東西!」
眾人都下意識看向自己的酒杯,果然在其中發現了一些細細的小蟲子。
有幾位剛喝過酒的女眷當場就乾嘔了起來。
老夫人的臉色難看至極,崔錦瑟更是站在一旁大氣都不敢出。
我趕緊讓人帶了那幾位夫人下去,請府醫前來整治。
雖說沒什麼大礙,可她們也沒心思再回宴上,客氣兩句便告辭了。
沒喝過那酒的夫人小姐們倒是沒說什麼,只是卻一口都不曾再用過桌上的菜。
一場壽宴可謂是辦得尷尬至極,老夫人連備好的戲班子都沒請出來,就勉強笑著送了客。
剛回到正院,就有小丫頭急急忙忙過來報信:
「夫人,前院那邊出事了。」
待她說完,我才知道宋凝香竟趁人不備偷偷溜去了前院。
還在顧清章和其他客人面前落了水。
畢竟是恩人之女,顧清章也不好叫侍衛小廝下水救人,只能自己將人撈了上來。
如此一來,就是顧清章不願,也不得不納宋凝香入府。
彩雲給小丫頭拿了賞銀,狠狠跺了跺腳:
「夫人,那宋氏竟趁我們忙著內院壽宴的時候算計侯爺,實在是可恨。」
見我一副不甚在意的樣子,急得臉都紅了:
「夫人,宋氏慣會挾恩圖報。」
「還是個姑娘家時就敢從您房中搶人。」
「要真進了侯府,豈不是更加難辦。」
我笑著拍了拍她的額頭:
「你呀,還真是關心則亂。」
「從前宋凝香難對付,是因為她是府中貴客。」
「我們若苛待了她,難免叫人說侯府閒話。」
「可她放著好好的正頭娘子不做,非要使這下作手段入府為妾,那便要好好守著做妾的本分。」
「若是有什麼錯處,只管按規矩罰了就是。」
正說著,壽安堂就來了人傳話。
屋內氣氛壓抑,顧清章面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崔錦瑟坐在老夫人身旁,不住地擦著淚:
「姨母、表哥,錦瑟真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那酒都是使了大價錢買回來的。」
「前幾日我還親自查看過,誰知道今日就…」
老夫人見侄女這般,不由得心軟了幾分,試著幫她說話:
「清章,今日之事,也不全是你表妹的過錯。」
「想來定是採買之人欺負你表妹年輕心善,這才以次充好糊弄她。」
我坐在顧清章身側,不緊不慢地喝著茶。
採買一事,原是王管家的堂弟在管著。
崔錦瑟掌家後,就將這肥差給了自己奶娘的兒子。
王管家面上不敢說什麼,心中卻頗有些怨言。
前幾日我只稍稍暗示了一番,他便私下給彩雲遞了信,願意助我一臂之力。
老夫人一心想把過錯都推到下人身上,顧清章卻不想就此揭過:
「從前我未娶妻,母親身子又不好,這才讓表妹幫著管家。」
「如今停雲嫁進來已有兩月,再叫旁人管家,終究是名不正言不順。」
「到底不是正經主子,也難怪那些奴才們隨意糊弄。」
「酒菜出了問題不說,連宋凝香那麼大一個活人也看不住。」
「表哥!」
聽著顧清章的斥責,和這一口一個的「旁人」。
崔錦瑟又是羞憤又是傷心,捂著臉跑開了。
那哭聲聽著,可是比方才真切了許多。
老夫人知道顧清章此時正在氣頭上,也不想真和親兒子較勁。
嘆著氣讓嬤嬤去拿了管家對牌。
只是前幾日對我的好態度蕩然無存,冷著臉訓了半個時辰的話才讓我離開。
夜間,顧清章宿在了書房。
靖安侯府前些日子才得了聖上褒獎,今天就弄出這樣的事來,他心裡定是不痛快極了。
我從成婚第一日起,便知道顧清章心中最重要的永遠是侯府、是前程。
崔錦瑟今日讓侯府丟了臉面,顧清章不論如何都不會讓她再繼續管家。
甚至連剛剛的口出惡言,只怕都是有意為之的。
為的就是出出心中這口氣。
還有那宋凝香,算計如此明顯,只怕也落不到什麼好處。
第二日一早,前院那邊就傳來消息。
將宋凝香抬了姨娘,讓搬去芙蓉閣居住。
宋凝香從前住的,是府中僅次於壽安堂和正院的漱玉軒。
院中只住了她一個人,卻配了兩個嬤嬤和六個丫鬟,一應桌椅擺設也是挑了又挑,選了又選。
那芙蓉閣名字好聽,其實不過是府中通房的住處。
一人只分得一個小間和兩個粗使丫鬟。
原本宋凝香就是不搬去,也無人敢置喙些什麼。
可顧清章偏偏要她由奢入儉,分明就是故意的。
7
管家權一事,老夫人當著顧清章的面沒說什麼,轉頭卻將氣都撒在了我身上。
日日請安時,都要我在院中站上半個時辰。
還要貼身侍奉她喝茶用膳。
稍有不順心的,她就是一頓斥責。
累得我每日回房倒頭就睡。
顧清章來過幾回,見我已經睡下,便去了芙蓉閣。
宋凝香見機會來了,哭哭啼啼地求顧清章原諒。
說自己只是過於愛慕他,怕老夫人將自己許配給別人,這才出此下策。
男人嘛,到底是享受被人仰慕的。
見宋凝香說得情真意切,心下也軟了幾分,連著在她那留宿了好幾夜。
清晨,我照舊早早起來梳妝打扮,用過早膳後去給老夫人請安。
正吃著小廚房送來的八珍粥,彩雲急急忙忙跑了進來,低聲道:
「夫人,彩星回來了。」
我放下湯勺,右手輕輕在小腹上摩挲著。
不出意外,老夫人定是想讓崔錦瑟入府的。
只是我剛成婚時不便開口,後來又出了壽宴上那一檔子事,她便更沒機會說了。
若是讓老夫人尋到了合適的時機,說不定她還真能替崔錦瑟要來個平妻之位。
不傷及侯府聲譽的事,顧清章是向來不會違逆老夫人的。
到時候一個孝字壓下來,我就是不同意也得同意。
與其這樣,還不如將主動權攬在自己手上。
在壽安堂站了半個多時辰,周嬤嬤才悠悠走了出來。
我看著周嬤嬤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給彩雲使了個眼色。
在眾人驚恐的神色中,暈了過去。
8
再醒來時,已是在正院床上。
顧清章坐在床邊,眉頭緊鎖。
老夫人和崔錦瑟也都是滿臉焦急,只是不知真心還是假意。
彩雲見忙端上一碗湯藥,聲音中還帶著哭腔:
「夫人,您可算醒了。」
「大夫說,您已經有了兩個月的身孕。」
「因著是孕早期,近日又操勞過度,所以才會暈倒的。」
我一臉驚喜,隨即又擔憂地摸著肚子:
「孩子呢?」
「大夫怎麼說,孩子可還好?」
彩雲還沒來得及回答,顧清章就搶先開了口:
「孩子沒事。」
又朝著老夫人道:
「停雲這有我和大夫照看著。」
「母親身子不好,就先回去歇息吧。」
老夫人也知我今日暈倒是為什麼,讓我好生休養,坐穩胎前都不必去請安。
屋內只剩下我和顧清章兩人。
他嘆了口氣,親自給我喂著藥:
「孝順母親是不錯,可你也要顧著自己的身子。」
「怎麼連自己有了身孕都不知道。」
這是在怪我沒照顧好他的子嗣。
我佯裝沒聽出他話里的意思,雙眸含淚:
「是妾身不好。」
「侯爺年紀輕輕就要挑起振興侯府的擔子,身邊又沒有兄弟幫襯,只能靠自己籌謀打拚。」
「妾身不懂朝堂之事,娘家又不得力。」
「就總想著要替侯爺打理好侯府,孝順婆母,管教妾室,不讓侯爺有後顧之憂。」
「今日之事,是妾身失職,還望侯爺見諒。」
顧清章拿著藥碗的手微微一愣,面上難得有了幾分動容:
「母親偏疼表妹,叫你受委屈了。」
我用手環抱住他的腰肢,悶聲道:
「只要侯爺明白,妾身就不委屈。」
顧清章回抱住我,看著我睡下後,才離開去書房處理政務。
接下來一個月,他日日都來正院用膳。
似是被我那日的話打動,有時還會和我說些朝中之事。
我也不亂說話,只靜靜聽他傾訴。
見他累了,便說些教養孩子的事讓他放鬆。
一來二去,他對我也算有了幾分情誼。
等到坐穩了胎,已經是深秋時節。
「老夫人說了,有事要和夫人商議,還請夫人移步壽安堂。」
傳話之人是老夫人身邊的周嬤嬤,她再不復以往的做派,一副恭敬有加的樣子。
我看著已經有些微微隆起的肚子,心知崔錦瑟這是等不及了。
想著彩星在外安排好的人手,這才扶著腰起了身。
壽安堂內,卻是難得沒見到崔錦瑟的身影,只有老夫人和幾個嬤嬤在內。
老夫人寒暄幾句,先問了問我的身子如何。
得到滿意的答覆後,放下茶盞,皺著眉開了口:
「如今也快到年下了,府中事務繁雜,總不好叫你一直這般操勞。」
「錦瑟這孩子是我看著長大的,樣貌品性都沒得說。」
「清章前些日子說她管家名不正言不順,我想著也是這個理。」
「不如就讓清章娶她為平妻,一來能幫你分擔些侯府事宜,二來也能叫清章身邊有個知心人伺候。」
「你離生產還有些日子,府里那幾個又不得清章喜歡。」
「錦瑟是他的親表妹,二人從小一塊長大。」
「平妻一事,昨日清章也同意了,我今日是想問問你的意思…」
「兒媳都聽母親的。」
老夫人沒想到我會這麼輕易答應,準備好的理由一下子噎在喉間,有些震驚:
「你當真同意。」
我笑眯眯點頭,心裡卻在不住腹誹。
他們母子二人都同意的事情,我就算反對又能如何?不過就是白費些口舌而已,說不準還要擔上個善妒的罪名。
老夫人見我笑容真誠,面容緩和了幾分,語氣欣慰:
「你倒是個好的。」
說罷,又送了我一套赤金點翠紅寶石頭面和兩串紅珊瑚珠子,都是她壓箱底的好東西。
晚膳時,我讓人去請了顧清章。
人剛落座,我就遞上一張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