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宴上,皇后娘娘親自替我和靖安侯賜婚。
嬸母和堂妹站在一旁,滿臉幸災樂禍。
靖安侯雖未成婚,府上卻常年住著兩位姑娘。
一位是老夫人的娘家侄女,多年來一直在其身旁侍奉。
一位是老侯爺的救命恩人之女,才幾歲時就被接入府中教養。
眾人都贊靖安侯府有情有義。
可一提起要將女兒嫁過去,卻是誰也不願意。
一個恩字、一個孝字、光聽著就叫人心驚膽戰。
1
「薛姑娘,靖安侯年紀輕輕便有爵位在身,自己又是個上進的,本宮今日為你二人賜婚,你可願意?」
說是詢問,可皇后娘娘都開了金口,又哪裡有我拒絕的餘地。
京中誰不知道,靖安侯的婚事難辦。
高門貴女不願意摻和他那後院一攤子事。
小門小戶的女子又入不了顧老夫人的眼。
老夫人挑來撿去,就挑中了空有爵位而無實權的寧遠伯府,求了皇后娘娘賜婚。
嬸母一聽就慌了神,說我這個做姐姐的還未成婚,不好叫妹妹越過我去。
這樁婚事就落到了我頭上。
我跪在地上,心中思緒萬千。
父親去世後,二叔承襲了寧遠伯的爵位。
他是庶出,與父親向來不和。
祖母在世時,還能護著我和母親一二。
可從兩年前祖母仙逝,我們的日子就越發艱難。
吃穿用度被剋扣不說,還得時時看嬸母和堂妹的臉色。
母親早些年就給外祖家去過信,讓表哥考取功名後便來提親。
舅舅和舅母都是好相處的。
我若同表哥成了婚,還能將母親接去,和外祖一家團聚。
可現在…
懿旨已下,此事再無轉圜的餘地。
我想著母親被嬸母譏諷卻只能尷尬陪笑的樣子,捏緊拳頭謝了恩。
縱使是龍潭虎穴,我也要為我和母親,闖上一闖。
回府的馬車上,堂妹笑吟吟看著我:
「堂姐,母親可真偏心。」
「這樣好的婚事,竟然先給了姐姐。」
「姐姐來日當了侯夫人,可要日日感念母親的恩德。」
我對上薛挽晴虛情假意的面容,心中堵得慌,忍不住刺她幾句:
「嬸母的恩情,我自會記得。」
「也望妹妹那位情郎,能早日前來迎娶。」
薛挽晴聞言收起了笑,冷冷看著我:
「薛停雲,你還真以為自己是去靖安侯府享福的?」
「那顧清章承襲爵位才幾日,能不能在戰場上建功立業還另說。」
「光是他後院那兩尊大佛,就有你好受的。」
「我日後可是要做側妃的人,勸你對我客氣點。」
「不然的話,有你們母女好看的!」
我攥緊手中絲帕,想著母親日後還要在侯府過日子,生生將這口氣忍了下來。
二叔襲爵後,去戶部領了個差事。
又不知用什麼法子搭上了誠王,私底下沒少替他干髒活。
薛挽晴父女的事,原本與我無關。
可她既然敢牽扯我母親,就也別怪我心狠手辣了。
靖安侯府縱有千般不好,可我嫁過去後就是侯夫人。
做起事來,比當閨閣女兒時要方便不少。
我看著薛挽晴趾高氣揚的樣子,心裡竟對這樁婚事,隱隱有了些期待。
2
六月十五,宜嫁娶。
我帶著兩個貼身丫鬟和為數不多的體己錢,上了靖安侯府的花轎。
往後這日子過得如何,就全看我自己了。
蓋頭挑起,一張冷峻的面容出現在我眼前。
稜角分明,目若寒星。
紅色喜服一絲不苟貼著脖頸,更顯得他身姿挺拔。
我只微微愣神了一瞬。
還沒來得及開口,門外就傳來了丫頭的呼喊聲:
「侯爺,不好了!」
「我們小姐心疾又犯了,疼得厲害。」
「還請侯爺去看看吧!」
我沒有說話,靜靜等著顧清章的回應。
他眉頭緊鎖,為難地看了我一眼:
「凝香素來身子不好,我去看看,等她喝了藥就回來。」
屋外丫頭的叫喊聲越來越大。
我心下一沉,面上卻不動聲色。
正色問到:「敢問侯爺,可是有意要納宋妹妹入府?」
這話問得實在過於直接,顧清章看我的眼神都帶上了幾分不滿:
「凝香的父親於侯府有恩,我確認她身子無礙後,自會回來,夫人不必如此試探。」
說罷,轉身便向門外走去。
我壯著膽子上前,攔住了他的腳步:
「聽侯爺這話,並無要迎宋妹妹進門的意思。」
「既如此,侯爺深夜前去,豈非壞了妹妹清譽?」
顧清章腳步一頓,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
我繼續說道:
「宋妹妹是恩公之女,身份貴重。」
「日後定是要許個好人家的。」
「侯爺與妹妹自是清清白白。」
「可她日後的夫君聽聞此事,難免心懷芥蒂。」
「侯爺可千萬別好心辦了壞事。」
顧清章坐回床邊,面色稍稍緩和:
「只是凝香那邊……」
我坐在他身側,一副為他排憂解難的模樣:
「若是平日,該由我代侯爺前去探望才是。」
「可今夜是我與侯爺的大婚之日,不便前往。」
「不如就請母親身邊的崔表妹去看看。」
「她們都是女眷,說起話來也方便。」
顧清章見我將事情安排得當,此時也冷靜下來:
「方才是我誤會夫人了,還請夫人見諒。」
夫君在大婚之夜要去探望其他女子。
若是尋常貴女,只怕早就氣得流淚。
可我進侯府不為情愛,只求一個安穩度日,此時心中倒是沒什麼感覺。
笑著應了一句:
「我與侯爺夫妻一體,侯爺不必如此客氣。」
顧清章點點頭,沒有再說什麼。
只是吹滅燭火,繼續著剛剛被侍女打斷的大婚儀式。
我感受著唇上的溫熱,心裡卻在想著。
崔家表妹與那宋姑娘向來不對付。
一位有老太太撐腰。
一位占著救命之恩的大義。
今夜碰上,會是怎樣的一番光景呢?
3
次日,天還未亮,彩雲就將我叫了起來。
身側的床鋪早已冰涼。
顧清章自幼習武,每日寅時不到就會起身練習槍法。
我聽著窗外的長槍破空之聲,微微勾唇。
顧清章越上進,我日後的孩子,前程才會越好。
想罷,心情都好上了幾分,吩咐彩雲替我好生裝扮。
今日要給老夫人敬新婦茶,可萬萬馬虎不得。
一番梳洗打扮後,也才寅時三刻。
顧清章一身黑色勁裝從門外走來,看見我時,眼底閃過一絲驚艷。
我自幼容貌清麗,在家中時,為了不惹嬸母和堂妹的臉,總是衣著素凈,也很少戴首飾。
今日盛裝打扮,一來是為了不叫人覺得我小家子氣。
先敬羅衣後敬人這話,不論放在何時都是適用的。
二來是為了在顧清章心裡留下個好印象,食色性也,他自然也不能免俗。
我看著顧清章面上泛起的薄紅,上前替他擦了擦額頭的汗珠:
「侯爺也換身衣裳吧,一會兒還要去給母親請安呢。」
老夫人的壽安堂離正院很近。
剛進院門,一位黃衣女子就笑盈盈地迎了上來:
「表哥表嫂來了。」
語氣親昵,只是目光掃過我挽著顧清章的胳膊時,笑容有一瞬間的僵硬。
老夫人只說了些夫妻和睦、早日開枝散葉的話,就讓我起了身。
她雖對我的出身不滿,但也沒有過多為難。
只是話里話外絕口不提學習掌家一事。
我看著一直恭敬侍奉在老夫人身側,連倒水都親力親為的崔家表妹。
眸色暗了又暗。
老夫人身子不好,掌家對牌一直都是這位表妹在管著。
她倒是個聰明人,知道只要哄好了老太太,這府中就永遠有她的一席之地。
跟昨晚犯病的那位比起來,眼前這位崔姑娘,才是個難對付的。
4
去完老夫人處,我便主動提出要去看看宋凝香。
路上,順理成章問起了她父親的事。
顧清章想著日後要我對宋凝香多多照拂,將宋父的事情說得很是詳細:
「凝香的父親原是我父親的護衛。」
「有一年春日,父親上山圍獵,撞上了剛出洞的黑熊。」
「是宋護衛他們拚死相救,父親才得以逃脫。」
我注意到顧清章的話,問到:
「他們?也就是還有其他護衛救了父親,我怎麼不曾見過他們的家人。」
顧清章微微皺眉,但還是繼續回答:
「那件事後,父親給每個護衛的親眷都置辦了宅子和產業,夠他們一世衣食無憂。」
「凝香一開始是跟著她母親的。」
「只是她母親身子弱,傷心過度,沒幾個月就去世了。」
「父親見她年幼可憐,這才將人接回府中照料。」
我點了點頭,狀若無意地說道:
「原來是這樣。」
「宋妹妹還真是可憐。」
「侯爺可得好好為她挑一門親事。」
「若是虧待了恩人之女,可是要叫人寒心的。」
和聰明人說話,要點到即止。
顧清章自幼混跡軍營,他可能不懂後院女子的彎彎繞繞。
可不會不懂如何施恩御下。
同樣是為侯府喪命。
宋凝香如今金尊玉貴地養在府里,比老夫人的親侄女還要橫上三分。
而其他護衛子嗣卻只得了些金銀俗物。
他們在聽說宋凝香的待遇後,對侯府究竟會是感恩,還是怨懟呢?
不患寡而患不均。
這個道理,熟讀聖賢書的顧清章,想必比我這個深閨婦人要更明白。
和聰明人說話,點到為止即可。
我沒有再提那些護衛的事,而是向彩雲問起了宋凝香的病情。
彩雲一早就去打聽了消息,立即回話:
「昨夜表小姐去時,宋姑娘疼得不能起身。」
「大夫查不出病因,只開了些溫補的方子,讓好生休養。」
「表小姐便留了兩個嬤嬤在那,讓她們好生看顧宋姑娘,別讓人亂跑中了暑氣。」
話說得體面,可實際上就是變相禁足。
我們還沒到院門,就聽見裡面傳來瓷器落地的聲音。
顧清章沒讓人通傳,大步向屋內走去。
宋凝香正對著嬤嬤們叫罵,乍然見到顧清章,又驚又喜,立刻換了一副委屈的表情:
「侯爺,您看這些嬤嬤們,竟敢攔著不讓我出門。」
「您可要為我做主啊。」
顧清章卻沒像她期待中的懲罰嬤嬤,解除她的禁足。
而是神色複雜地看著她:
「凝香,你可知道,你砸碎的這些瓶子,夠外頭尋常人家一年的吃穿用度了。」
宋凝香不可置信看著他:
「侯爺這是嫌棄我多事了?」
說罷,捂著臉哭倒在床上:
「父親母親,凝香好想你們。」
「你們要是在的話,凝香又何必寄人籬下遭人厭棄…」
往常宋凝香這麼一鬧,不論是顧清章還是老夫人,都會對她有求必應。
可現在,顧清章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
連安慰的話都沒說一句,就離開了她的漱玉軒。
只留下宋凝香愣愣坐在原地。
次日,顧清章便將其餘護衛家眷都接進了侯府。
男子安排進軍營歷練,女子則請來嬤嬤教規矩,許諾日後會給她們安排一門好親事。
新來的幾位姑娘倒是很伶俐,絕口不提什麼救命之恩,只說護主原就是分內之事。
如此一來,宋凝香的處境就頗有些尷尬了。
她從前總是以侯府恩人之女自居,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
如今其餘人等表了態,她再拿喬,就顯得有些底氣不足。
我聽著消息,輕輕勾了勾唇角。
大婚之夜就敢裝病從主母房中搶人。
我若是不給這宋姑娘一些教訓,豈不是日後人人都能將我的臉面放在地上踩?
5
新進府的幾位姑娘和宋凝香年紀差不多。
在府里學了兩個月規矩後,就由老夫人出面收為義女,歡歡喜喜擇婿去了。
一時間,靖安侯府在京中名聲大盛。
顧清章更是被聖上褒獎,升為了四品中郎將。
我也因此得了老夫人一些賞賜。
彩雲整理著庫房,有些不解:
「夫人剛成婚時老夫人都沒想過要賞些東西,怎麼如今倒是三天兩頭送賞?」
我笑著抿了口茶,細細端詳著壽安堂送來的一件紅寶石頭面。
宋凝香原本是侯府立起來的一個活招牌,用來彰顯靖安侯府的仁義。
可沒想到漸漸養大了宋凝香的心思,連帶著侯府也進退兩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