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爺請看,這是我方才擬的章程。」
「平妻按例只能坐六抬大轎,可錦瑟畢竟是老夫人的親侄女,妾身怕委屈了她,就做主改成了和正妻一般的八抬大轎。」
「侯爺看看,可使得?」
顧清章倒是沒什麼震驚之色,似乎在他看來,我就應該是個願意在孕期替夫君操持娶平妻事宜的女子。
細細看過單子後,拿筆划去了幾個地方:
「錦瑟是母親二弟的女兒。」
「幾位舅舅早已分家,二舅只是母親的庶弟,又未入仕。」
「錦瑟算不得什麼官家小姐,娶她也不過是為遂母親的心意,聘禮不必如此豐厚,花轎也只用六抬即可…」
「侯爺,不好了!」
屋外傳來一陣喊聲,顧清章握筆的手一頓,在花轎二字上暈開一個難看的墨點。
來人是顧清章身邊的小廝,進來後有些瑟縮,但還是硬著頭皮開了口:
「侯爺,門口來了個姑娘,鬧著要見您,說是您的舊識,叫什麼若蘅…」
啪嗒。
毛筆落在地上,顧清章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朝我擠出一個生硬的笑:
「聽著的確像是故人,夫人先行用膳,我去看看。」
彩雲望著顧清章的背影,有些氣惱:
「便是知道夫人有孕時,也不見他如此失態呢。」
這是氣得連侯爺都不叫了。
我有些好笑,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
原以為此生都不會再見的人突然又出現了,又有誰會不激動呢?
我隨意朝地上丟了幾個瓷碗,對著彩雲吩咐道:
「去請大夫,今夜不論誰來,都說我動了胎氣,不能再情緒激動。」
10
一夜好眠。
次日,從我成婚後就被派去照顧母親的彩星回來了,還帶來了兩個消息。
一是我的堂妹薛挽晴,前幾日男扮女裝跟著誠王逛青樓,被人認出當眾戳穿了身份。
二叔和誠王都被言官攻訐,誠王罰俸一年,二叔則是直接被奪了官職,連夜將堂妹送進了家廟。
二是昨夜上門鬧事的女子,是從前的太醫院院正之女杜若蘅。
也是顧清章年少時心悅之人。
當年杜太醫捲入宮中陰私,族中男子流放、女子貶入教坊。
好在杜若蘅運氣好,進教坊沒幾日就被一個陝北行商看中娶回去。
只可惜多年來不曾有孕,丈夫前段日子過世後,她就被婆家趕了出來。
走投無路,只能來投奔顧清章。
彩星在一旁說得繪聲繪色:
「夫人是不知道,侯爺一見那杜氏就紅了眼,當即就想將人領到夫人這來。」
「聽說夫人動了胎氣,又把人帶去了壽安堂。」
「老夫人說什麼也不同意他納一個二婚女為妾。」
「後來實在擰不過侯爺,才同意娶了平妻後再納杜氏入府。」
「可沒曾想那杜氏卻不願意了,說自己只是上門投奔,並無為人妾室的意思。」
「侯爺好說歹說,許以貴妾之位,她才勉強同意。」
「只是她也說了—」
彩星說到這時,格外興奮,拿出帕子學起了杜氏的腔調:
「杜家與寧遠伯府有舊,當年杜家落難時,夫人的父親曾出手相助。」
「妾這一路走來,也聽說過不少侯府的事情,知道夫人是個好相與的。」
「侍奉在夫人身側,妾身是願意的。」
「可崔姑娘…」
彩星換回原本的聲音,繼續說道:
「侯爺一聽就急了,當場許諾不會娶崔小姐為平妻,還說要將人送回江南崔家。」
「崔小姐也慌了,說是就算為妾也要嫁給侯爺。」
「屋內亂作一團,老夫人也沒法子,只能壓著侯爺也給崔小姐一個貴妾之位。」
彩星一口氣說完這些話,渴得仰起脖子乾了一大壺茶,這才悄悄對我說:
「夫人,杜小姐,不,杜姨娘一直說想見見您,當面向您謝恩,您看看見是不見?」
我摸不准杜氏的脾性,反問彩星:
「杜氏是你親自去江南贖回來的,你瞧著怎麼樣?」
彩星撓了撓頭:
「杜氏話少,一路上都不怎麼和奴婢說話。」
「不過奴婢聽春風樓的人說,她會些醫術,常常免費給樓里的姑娘看病,想來不是個壞心眼的。」
我心驀地一沉,一股異樣的情緒涌了上來。
說不清道不明,只是無端讓人想哭。
11
崔錦瑟如願以償進了侯府,雖說只是個貴妾,可到底是能名正言順接近顧清章了。
我也不知該說她聰明還是說她蠢。
說她蠢,她又知道隱忍蟄伏,哄得老夫人願意為她謀劃平妻之位。
說她聰明,她又偏要在杜氏剛回來時和她起衝突。
若是能先鬆口,等上個一年半載,說不定平妻一事還有機會。
顧清章當時一副非杜若蘅不可的樣子,如今不也照樣往旁人院中去。
不過現在說什麼都晚了,我朝沒有妾室扶正的先例。
崔錦瑟既選了做妾,與侯府夫人一位就徹底無緣了。
三月時,崔錦瑟曝出已有兩個月的身孕。
我這胎也快滿八個月了。
彩雲彩星都沒有生產過,老夫人又忙著照顧崔錦瑟的胎。
我便稟了顧清章,將我母親接來。
從父親去後,母親就總是胸悶氣短、心頭鬱結。
看過幾個大夫,都說是傷心過度所致,只開了些溫補的藥先吃著。
小丫頭去倒藥渣時,正好碰上杜若蘅在逛花園。
聽說是我母親病了,就多問了幾句。
第二日,就帶著一套銀針來了正院。
我起先並不敢讓她給母親施針,她便改了按摩推拿的手法。
幾次下來,母親的病竟真的好了許多。
我見她確實精於婦人之症,又沒什麼壞心,就與她多來往了些,有時還會叫她前來一同用膳。
五月中,距我生產期還有幾天時。
崔錦瑟終於坐不住了,買通人手在我的吃食中下了紅花。
我有孕後,彩雲彩星就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那摻了紅花的鳳梨酥還未出小廚房,彩雲就將消息遞到了我這。
杜若蘅有些不解:
「就算夫人這胎生不下來,她也當不上侯府的正妻。」
「為何非要冒著風險做這些事?」
我看著那甜香誘人的糕點,冷笑到:
「這糕點裡頭放了十足十的紅花,吃下去不僅這一胎保不住,今後都再無生育的可能。」
「她身後有老夫人撐腰,若是再生下侯府唯一的男丁,不是正妻,也勝似正妻了。」
杜若蘅還是不解:
「就算是夫人不能生了,這府中還有其他侍妾通房。」
「生下孩子記在夫人名下,也照樣是嫡子。」
「她難道還能給這府上女子挨個下紅花不成?」
我想著前段時間得來的消息,眯了眯眼睛:
「何必如此麻煩,她不想其他女子生下顧清章的孩子,直接從源頭上解決問題不就好了。」
見杜若蘅還是一副愣愣的樣子,彩雲在一旁好心提醒:
「崔姨娘身邊的繡畫,近來每日都去前院給侯爺送安神湯。」
杜若蘅眼睛瞬間瞪得老大。
我試探到:
「怎麼,心疼顧清章了?」
「也是,後院這後續內容公眾號 - 胡巴%士/ 麼多妻妾,他也就對你還有幾分真心。」
杜若蘅搖了搖頭:
「當年杜家落難前,朝中就有些風聲。」
「抄家流放之事,向來是禍不及外嫁女的。」
「三妹妹的未婚夫得了消息,連夜就來杜府下了聘。」
「我知道自己沒有三妹妹的福氣,也不想拖累侯府,就給顧清章寄了封絕筆信。」
「可他卻以為我是有意攀附,為和我撇清關係,當場將信撕得粉碎。」
「他有他的難處,我不怪他。」
「只是夫人千萬別再說他對我有什麼真心,怪噁心的。」
「我在江南時,常聽人說些話本子。」
「女子落難時若是被某個公子書生救了,勢必是要死心塌地為奴為婢的。」
「可若是被哪家夫人救了,就要怨上人家,勾引人家的夫婿。」
「好像我們女子就沒有心,就不懂什麼叫知恩圖報似的。」
「夫人替我從青樓贖身,又改了良籍,對我恩重如山。」
「我感激夫人還來不及,又怎麼會和夫人作對?」
我被她說得臉頰有些發燙,本想說替她贖身不過是為了讓她替我對付崔錦瑟。
可看著她亮晶晶的眼睛,話到了嘴邊,卻什麼也說不出來了。
好在彩星及時趕來,打破了這奇怪的氛圍:
「夫人,糕點已經處理好了。」
「我又特意去廚房打賞了當值的廚子,說今日的點心很合您胃口,在場不少人都聽見了。」
我看了看天色,正是清暉園那邊給前院送湯的時辰。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12
午膳後,顧清章照例來探望我的身子。
才說了兩句話,我就感到小腹一陣疼痛。
一股熱流順著大腿滑到地上,一片猩紅。
「夫人發動了。」
彩雲驚呼一聲,趕緊將我扶到床上。
產婆是早就備下的,看見地上的血跡立馬覺察不對:
「夫人剛剛都用了些什麼,怎麼出這麼多血。」
彩星將剛剛剩下的糕點拿了過來:
「夫人午膳時沒什麼胃口,只用了半碟子點心。」
今日中計是假,要生產卻是真。
我見眾人察覺到這糕點的異樣,便放心進了產房。
不知在劇痛中熬了多久,終於聽見一聲嬰兒的啼哭。
我渾身無力,沉沉睡去。
再醒來時,屋內已經點上了燭火。
顧清章滿眼血絲地坐在床邊,才不到一天,頭上竟生出了絲絲白髮。
我心知這是崔錦瑟的事情敗露了,但還是關切問到:
「侯爺這是怎麼了,怎得如此憔悴?」
「孩子呢,侯爺見過孩子沒有,是男是女?」
聽我提起孩子,顧清章擠出一個有些難看的笑容:
「是個男孩,健康得很,現在岳母和奶娘在照看著。」
「我沒什麼事,只是…」
顧清章看著我發白的面色,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把話吞進了肚子裡,囑咐我好生休息後就離開了。
我大大鬆了一口氣。
畢竟安慰自己不能生育的夫君這種事,我還真沒什麼經驗。
彩雲彩星見顧清章走遠了,這才端著藥膳進來。
一人喂我用膳,一人說起了我進產房後的事情:
「侯爺聽說那糕點有問題後,立刻派了人去查,最後卻只查到了一個燒火丫頭身上。」
「說是年節時火燒得不好被夫人罰過,這才懷恨在心給夫人下藥。」
「侯爺自是不信,一番拷打,那丫頭才說是收了崔姨娘身邊繡畫姑娘的銀子。」
「老夫人一聽就急了,當場就下令將繡畫拖出去打死。」
「想將此事了結在繡畫身上,免得攀扯到崔姨娘。」
「正巧此時夫人平安生下了小公子,侯爺顧及崔姨娘腹中胎兒,也就默認了老夫人的做法。」
「繡畫見崔姨娘並無出手相救的意思,就將她給侯爺下藥一事抖了出來。」
「夫人是不知道,崔姨娘嚇得聲音都變了,言語間還拿繡畫的家人威脅她。」
「只是她也不先打聽打聽情況,繡畫的娘老子和哥哥只會趴在她身上吸血,她又怎麼會為這樣的人丟了性命。」
「老夫人看崔姨娘這個樣子,心知繡畫說的十有八九是真的, 當場暈了過去。」
「當時場面亂的很, 我趁機將繡畫拖出去。」
「給了她銀錢和身契, 叫她跟著她那小情郎走了。」
「後來侯爺問起時,只說人已經杖殺,屍身拖去了亂葬崗喂狗。」
「侯爺將崔姨娘關起來,派人去把她的院子翻了個底朝天。」
「這一查才知道,崔姨娘不只給侯爺下藥,還讓她奶娘在外頭尋了好幾個預產期與自己相近的孕婦。」
「若是生了女兒,就打算將旁人的兒子換過來。」
「侯爺本想將人杖殺了, 可一想到她肚子裡可能是自己這輩子僅有的兩個孩子之一, 生生忍下了這口氣,把人送到莊子上去了, 說是等生產之後再發落她。」
我喝著藥膳,嗤笑了一聲。
崔錦瑟身懷有孕,就算是給我下了藥, 只要我沒真出什麼事, 顧清章都不會對她怎麼樣。
只會輕拿輕放, 要我和從前一般忍氣吞聲。
只有刀子落在自己身上, 他們才會知道痛。
13
十一月,崔錦瑟生下一個女兒,只是她孕中日日惶恐不安, 連累得孩子身體也不好。
顧清章嘴上不說, 心裡卻對崔錦瑟沒生個兒子很是失望。
我派人將孩子接了回來,記在杜若蘅名下,她日後也能有個依靠。
顧清章經此一事,更是沉默寡言, 一心撲在朝堂之上。
尋到機會後, 自請去了邊關。
我和杜若蘅都有孩子要教養, 便派了宋凝香同去,照顧他的飲食起居。
老夫人從我生產後就一直病著, 府中一應事務如今都由我做主。
母親也被我以照顧孩子的名義留在府中,含飴弄孫,好不快活。
二叔和嬸母趁著年節來過幾回, 說是看望大嫂和侄女,話里話外卻總想著讓顧清章牽線給求個差事。
尤其是嬸母,時不時的還要提一提當年賜婚之事。
後悔沒同意將堂妹嫁過來,也過一過我這好日子。
二人走後, 彩星氣得把他們坐過的椅子擦了又擦。
我笑著打趣:
「好彩星,你就歇歇吧,這椅子都快被你擦得能照出人影了。」
彩星沖嬸母走的方向啐了一口:
「她還有臉說, 要不是她, 夫人早嫁給表少爺了。」
「又哪裡用得著在這吃人的地方殫精竭慮, 步步為營。」
「她光瞧著夫人如今日子舒坦, 怎麼不想想, 我們夫人受了多少罪。」
說著說著,聲音都帶上了哭腔。
「新婚之夜都過不安寧不說。」
「還要大著肚子替夫君張羅平妻。」
「哪家姑娘會受這般磋磨?」
「只有我們姑娘。」
「我們姑娘受苦了!」
我摸著彩星的頭,心中五味雜陳。
屋外,母親和杜若蘅正逗弄著孩子。
陽光灑下來, 照得人身上暖洋洋的。
我看著跌跌撞撞向我走來的兩個小娃娃,忍不住輕笑出聲:
「人都說苦盡甘來。」
「往後咱們過的,就都是好日子了。」
(全文完)